周末的沃尔玛,人实在太多,黏黏稠稠的,仿佛是一锅乱粥。推车都不能循着正常的轨道前进,仿佛身处田间的阡陌纵横,不时的需要调整方向,免得撞上旁人或者是货物。洛遥住院一个星期回家,忽然就发现短缺了很多东西,于是选了最热闹的时候做大采购。
洛遥在日用品区站了很久,把一包又一包的一次性纸餐盘往车子扔的时候,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可回过神来,却又愣住,隐隐约约的想到什么,手里的那一包东西就僵在那里,怎么也扔不下去了。
口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洛遥手一抖,看着电话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摁下通话键。
顺着话筒传过去的,可能还有大卖场里的广播声,展泽诚的语气平静:“你在外边?方不方便我过来找你?”
他们还有什么好谈的呢?洛遥握着手机,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
即便没见面,似乎展泽诚依然察觉出了她的困惑和不豫,淡淡的说:“让我的助理来也一样,可是我怕他解释不清楚。”
她下意识的问了句:“解释什么?”又怕他误会,忙忙的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现在不在家,我们约个时间吧。”
“我现在有时间,你在哪里?”
洛遥报了位置,又说了个时间,最后挂了电话。不知道是不是人多,只是觉得热,连鼻尖都在出汗,握着购物车的手心也觉得湿滑。她在通道上发了一会儿呆,就连着挡了好几个人的道,连连道歉,顺着人群往前走,忽然恨不得就这么泯然于众。
展泽诚停完车,从暗长的甬道出来。前边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他走进入口处,微微踅眉看着眼前的场景。头顶的光线明亮,空气里有温暖的水汽和海鲜的腥气,他孤身一人,没有购物篮,也没推着购物车,只是打发时间罢了,万千人海,他们就这么在不同的角落,连有没有交错的机会都是未知。
这么信步在货架之间行走,直到被一个老太太拦了下来。
老太太身上有着雪花膏的香味,打扮干净整洁,指了指最高一层货架上的一袋黑木耳:“小伙子,帮个忙好伐?”他伸出了手臂,替她取了一包下来,又低下头问她:“是这个么?”
老太太一直在道谢,他笑着说不必,正要离开,唇畔的笑容却陡然凝住。
白洛遥身前是满满的购物车,正蹲在地上,大衣拖了地,她也浑然不觉,认真的查看一包食品,并不像在购物,仿佛在做什么重大的抉择。
老太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哦”了一声,对他说:“你女朋友在那里吧?今天人多,小心挤散了。”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人走散了,还有手机,还有广播,最不济就是嘶声力竭的喊她回来……这么多手段,无需恐惧。
可是心走散了呢?
恍惚的时候,脚步却没有停下,默默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毫无察觉的站起来。
面对面的时候,到底还是觉得她清瘦不少,脸色也不好,那层晕红像是被灯光镀上去的,有几分不真实。她傻傻楞楞的看着自己,似乎还转不过弯来:“我迟到了么?”
他很快的转过眼神:“没有,我进来转转。”
洛遥有些局促的推了车子:“你是不是很忙?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其实……不用迁就我的时间,我下次来买也可以。”
他挑了挑眉梢,打断她的语无伦次:“不用。你还要买什么?”
付银台前排了太长的队伍,洛遥看他一眼,低声说:“要不你去车里等着我?”
他没说话,只是摇摇头,神容有些冰冷。
百无聊赖的时候,忽然闻到肉的香气,似乎还有黑胡椒的味道,痒痒的钻进鼻子里,洛遥踮着脚尖看一眼,是排在前边的一位老太太买的一只烤鸡。老太太恰好转过头,看见展泽诚,微笑着说:“呦,你们也买完了?”
展泽诚难得笑了笑:“是啊。”
洛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倒庆幸有人插进来聊天免去了尴尬,于是问她:“请问,这只鸡在哪里买的?”
老太太往熟食区一指,乐呵呵的说:“那边,搞特价呢。”
其实洛遥正愁找不到机会溜开一会儿,当机立断:“哦,我也去买一只。”
展泽诚还没说什么,老太太倒是有些不乐意了:“哎呦,姑娘,跑腿的事让对象去吧。”
洛遥结结巴巴的开口:“他不是……找不到……”
展泽诚却先她一步拦住她的话,轻声说:“我去吧。”
他从她的身侧挤过去,却又忽然停下,嘴角的笑带了讽刺,又仿佛是用冰刻成的,一眼扫到了她心底的那些心思,旋即转过身,背影只余下冷瑟。
老太太又说了些什么,她都含含糊糊的应对过去了。那么长的队伍,快要轮到自己了,他却始终没再出现。收银员都扫了一半的东西,她略带着急的张望了一眼,终于看见他从排队的长龙中走过来,仿佛掐准了时间,从容不迫的出现。
展泽诚将手里的食品袋递给她:“是不是这个?”
她“嗯”了一声,低头付完钱,抬头一看,展泽诚已经提了两包东西走在了前边。她数着他的脚步跟上,正想要说话,他却微微驻足,目光仿佛晶亮闪烁的星星,冷冷的开口:“如果不想和我说话,就不要勉强开口。”
她没反应过来,问了一句:“什么?”
展泽诚转过身,微微俯下身,语气薄凉:“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洛遥看着他薄薄的嘴唇,浅浅的勾勒出一道弧度,前所未有的锋锐。于是被这句话微微蜇痛了,旋即才是不明所以的愤怒和茫然。
隐隐约约的有些剑拔弩张,展泽诚转弯的时候,瞥见她微微撅着嘴——那是她惯常生气的模样,忽然在心底叹了口气,自己这是在置什么气呢?最后语气斟酌半天,才冷着眉眼说:“辞职之后打算怎么办?”
这种消息,他永远比别人知道的早一些。
洛遥不得不回过头来,对着那双如黑玉般的眼睛,慢慢的说:“我还没想好。”
隔了很久,直到将车子停妥,他的语气才仿佛找回了理智,有着淡淡的脱力:“对不起。”
洛遥很快就明白了,他是在为之前乱发脾气道歉。尽管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他,可还是笑了笑:“没关系。”似乎也为陡然一松的气氛觉得释然,她表情瞬间松弛下来,将手扶在车门上:“真的没关系。”
她走在前边,展泽诚的目光落在两个购物袋上,直到现在,才发现她买了整整一袋的一次性用品,眸色仿佛天边的铅云,迅速的凝重起来。
到了家,洛遥脱了外套,里边是一件高领的白色毛衣,整个人显得修长纤弱,她坐在他对面,语气轻松:“说吧,找我什么事?”
展泽诚简单的把一个信封递给她:“你可以抽空去看看。”
洛遥打开,里边是一张小小的纸片,抄录着地址和名字。她看了很久,轻轻念出声来:“宁寿路……”
洛遥出神很久,才将纸片放回信封里,里边似乎还有一把钥匙,可是她没有动,将信封搁在了茶几上。
“这幢房子,是早就买下来的。如果你愿意,可以去那里工作。开一家咖啡店,或者书店,都可以。就当是帮我打点,要是不愿意做了,就把它还给我。”他淡淡的讲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特意为你做这些,不用想得太多。”
究竟算不算欲盖弥彰,洛遥也不想去深究,她站起来,问他:“热可可喝不喝?”
其实厨房里只剩下高乐高,巧克力色的液体在杯中翻滚,白色的泡沫沉浮不定。一直到加完牛奶,洛遥才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回答,她将热饮放在展泽诚面前,坐下,一本正经的问:“你上不上网?”
问得没头没脑,展泽诚愕然看着她:“什么?”
“我就知道,你那么忙,怎么会有时间上网?”她将纸杯往他面前推了推,“知道现在什么内容最红么?网上发一个帖子,带上一个关键词,小三,保准红翻。”
他的脸色不豫,笑容也丝丝隐去了:“洛遥!”
白洛遥捂着杯子,专注的喝了一口,没理会他:“我要是接受你这份好意,或许我自己都会唾弃自己了。展泽诚,你订婚了。”
他静静的回望她:“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我在纠缠你。”
洛遥眉头微锁:“不,我知道你不是。你是想补偿我,对不对?”
“可是真的不必。未来我想要做的事很多,可能会休息一阵;可能和李之谨一起合作,他说他的剧组里需要有人很懂古代器物;也可能到处走走,不会再留在一个地方……”越说嘴角的微笑便越柔和,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么舒适惬意的未来,不用朝九晚五,不用再被自己心里的怪兽吓倒。
展泽诚探手,修长的手指摁在了信封上,其实他早猜到了这样的结果,却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于是沉声:“你不愿意接受没有关系。可是,我希望你收回那一句话,你不是第三者,也没有第三者。”
洛遥想笑,这个男人,多么没有幽默感啊,可是她勾动了唇角,最后却笑不出来,心酸得发痛。她抽抽鼻子,想了很久,才终于提醒他说:“你不是那种会轻易给出承诺的人。”
虽然男女当事人都没有出现,那也是很正式的新闻发布会。况且易钦接下去又安排了一系列的媒体,专访了何孟欣,郑重其事的将她推出在公众面前,让旁人知道他们世交数年、细水长流的情感。
他顺着她的语气,喃喃的说:“你说什么?”
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展泽诚脸部的轮廓依然坚毅,却倏然滑过茫然。他忽然失语,自己真的是言出必践的人么?
如果他是,那么当初他答应了她,他说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担心……可结果却叫她绝望;如果他不是,他将所有的前后因果都告诉她,他们还至于沦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么?
洛遥并不知道他心里想起了那么多事,只当他不愿意多谈,飞快的接口:“没什么。”又淡淡的说:“我还没恭喜你。”
或许她是真的、迫不及待的想恭喜自己,展泽诚凝望了她一会——就像他说的,他没有耽搁她太多的时间,很快就站起来了:“博物馆那边……”
洛遥喟然叹了口气:“那边没什么,反正没人知道展出的是个赝品……”
他嘴唇微微一动,眉梢轻扬,最后只是说“那就好。”
她送他到门口,看着他将外套挎在小臂上,风度随意。其实他穿起来更好看。就像刚才在超市,一回头他站在自己身后,深棕色的羊毛呢双排扣风衣,大概是因为手工制的,特别贴合他的身材,肩膀宽阔,身材挺直,整个人显得清贵,又极为硬朗。当时自己不是没被吓一跳的,或许更多的是意外吧,又总是诧异自己的心情,自始至终都是掩饰得很好的心平气和。
他们也终于彼此迈出了一步,试图让往事云淡风轻。
只几秒的时间,他便已经下楼离开自己的视线了,洛遥默默的掩上门,收拾桌上的一次性纸杯,杯底剩下尚未化开的一些黝色的巧克力渣,据说直到现在,都还有人用杯中的残渣来占卜,预测未来。她将自己的未来在他面前述说,气定神闲,可是剥开伪装,或许只有自己心底才知道,她是多么害怕……连精神都荒芜一片,将来这么多的时光,又该拿什么去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