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已经沉寂了很久。像是乱世之后,人们都在安享宁静的盛世。
其实这些清晏景象,不过是薄纱罢了。半明半暗的掩盖起代代传承的那些不灭的气息:有年轻人的飞扬斗志,也有诡谲而波澜纵生的江湖野心和争夺。
而这些日子,终于又有了一个年轻的白衣剑客,以一把锐剑,挑开了这薄纱。而那样一个风姿翩翩的英俊少年,亦有一个叫人嘴角噙香的名字:莲心。
莲心崭露头角,是在恒山和平城四少的一战。北岳之上,剑气纵横,将苍穹划破,泻下的清冷如月辉遍地。
素来跋扈作恶的平城四少匍匐在剑客的脚下,身子瑟瑟颤抖。莲心并非嗜杀之人,不过废了四人武功,转身离去。
然而这惊鸿一现,却让流火剑重现人间。
其实莲心并不想要这把剑。会极门下,流火传女,授衣传男,早已是不成文的规矩。偏偏他摊上这样一个师父,他十六岁生辰那一日,哐啷一声,将流火剑甩在他面前。
他苦着脸叹气:我可以不要这把剑么?
师父似笑非笑:想要授衣?那就去找你师伯。
莲心目瞪口呆,授衣剑林怀尘他很小的时候见过这位俊朗的师伯,可是如今,这样一位早就隐没得只能在武林典籍上才能找到的人物,他从何处去寻找?
流火亦是好剑,却远不及授衣名声响亮。大约会极门下流火一脉都是女子,不愿抛头露面。就像他的师父。
师父是个极美的女子,不爱首饰,亦不爱华服。只在眉心缀一枚红色宝石,就像把漫天的霞光收在了这里,美得无法让人直视。
师父的脾气亦有些古怪,她入会极门极晚,连武艺都是师伯代传。按理她便该喊林师伯一声师伯,然而那两人却偏偏不。师兄师妹相称,似乎连辈份也都是虚的。莲心被收养的时候,师父不过是个韶龄少女。而转眼十几年过去,她似乎一点都没有变化,从来没有想过要出谷,独自一人,兴致好的时候,便拉着自己比比剑、聊聊天。
莲心闯荡江湖的前一晚,忽然对这个鸟鸣花幽的小谷恋恋不舍起来。
他踌躇着去敲师父的门,无人应答。于是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露出一丝光亮。
他的师父,伏在案头,似在浅眠。手中攥着那枚红宝石,额间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浅浅十字疤痕。疤痕却不狰狞,像是妆饰,反到让这张美丽的脸庞更加柔和。
怎么?这么晚有事?
她还是听见了动静,睁开明澈的眸子问他。
莲心便像个孩子,有些忸怩,最后犟了犟脖子:师父,我走了,你会不会寂寞?
白衣女子坐起来,微一招手,于是莲心在师父跟前坐下。
烛光如豆,轻轻颤跃着。
她似乎有些好笑,轻斥道:小孩子,懂什么寂寞?夜晚甘美的气息拂在脸上,她淡淡的握紧那块红色宝石,我从来不寂寞。
于是他便放心的走了。而走出了这一方天地,少年才明白,他的师父,竟然有着那样的世家出身。于是也难怪她传授给自己的心法,总是和会极门的略有差异。想来是因为融进了闻名天下紫家的清凉心诀。
半年后回谷,再也找不到师父任何的踪迹。他像失却了母亲的孩子,闷闷不乐,独自在谷中徘徊。却不知不觉中走到山后的小溪。师父说那是这个山谷中最美的地方,流水潺绕,缤纷着烂漫落英,而漫延开去无限或浓或浅的绿意。他来过一两回,总见到师父静静的坐着,像是入禅,又像在回忆。
他终于看见了。
溪水上轻轻浮起了一盏小小的酒杯,轻薄冽滟,像是将百花的色泽芬馥生生的催炼进了这如蛋壳般轻薄的壁中。
莲心小心的上前,将杯子捞了起来,放在手中细细的看。
莲心。
他一惊,手一抖。
这样巧夺天工的精贵玩意儿,连破裂声都这样好听。
师父只是眼神一颤,像是在最深处卷起了一些波澜,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吩咐:捡起来,放进水里。
他依言而做。
白衣女子嘴角带了笑意,柔美清丽如同天边仙子。
轻风拂来,竟能吹动那些碎裂的瓷片。点点滴滴,片片沫沫,映衬着漫天星光,仿佛记忆深处那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