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在凌晨结束的时候,我看着人们纷纷的告别,竟从心底起了惆怅,一丝丝,一络络,像是扬起的烟尘,永远也无法驱散开去。我看着最后一个男子的背影从视线消失,终于不必再站在他的身侧,于是转身离开。
这样的夜晚,注定失眠。我走到阿姨还没撤下的桌边,倒了一杯红酒,拿了一个不知是谁用过的酒杯,慢慢的一杯,斟满,灌下,直到那半瓶酒点滴不剩。
他依然站在门口,不动声色的看着我,只在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抓住我的手腕,双目中似有烈焰:“不够的话,我书房里还有。”
我轻巧的挣开:“你以为我是借酒消愁?”
轻轻上扬的语调,满不在乎,竭尽全力的嘲笑和戏谑——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可是我没有骗他,我不是借酒消愁,只是害怕噩梦。
我开了灯,倚在床头,那副破了的窗帘落了半截下来,有奶白色的光束从那里透进来,像是银光雾水,一点点的弥盖过床头仅有的那盏橘黄色的小灯。而看起来的清净冷清,丝毫不能阻挡此刻我身上的热意。唯有被褥的面料滑凉如水,我将身子舒展了些,脸颊微微挪了挪,埋进软绵却厚实的被子之间,然而也不过片刻舒适,我懊丧的发现,这个世界越来越热,望出去,连月银如水中都浅浅抹上一层玫瑰色。
我听见门把转动的声音,他的脚步声轻如鬼魅,在我的身边坐下,我听见叮咚的轻轻撞击声,然后他伸出手,把我从床上捞起来。
我闷声去开灯,然后做出了困倦的样子问他:“你怎么来了?”
房间里是水晶吊灯,唰的一下,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我一时间又忍不住闭了闭眼睛。等到睁开的时候,才见到他持了酒杯,半杯液体,暗玫色冽滟着色调,一下一下,在水晶杯壁上画出一道道波痕。他递给我,我的手伸在一半,却又放了下去:“我不想喝。”
他将手收回去,自己饮了一大口,似是有些颓然,目光却斜斜望着我,无声的诡谲。我亦无言,几乎看着他将那瓶酒一口口的全数喝下。我不知道他的酒量,可是那眼神依然清明如常,仿佛文人雅客在月下小酌。
后来发生的事,即便穷尽了我所有的逻辑和智慧,也无法理清因果。
我只记得我抱膝坐在他身侧,忽然伸手关了所有的灯。蓦然到来的黑暗,即便是狼王,只怕也有片刻的失神和无措。
我侧过身子,靠近他,用尽了所有柔软的心意吻他。我闭上眼睛,环上他的颈,半跪着努力靠近他。而他像是不明所以,一愣之后,终于回抱住我。
最初的缠绵,随之而来的却是激烈的喘息,他索性一把抱起我放在膝上,手指用力,微微抓痛了我的长发。
我的手不安分的试图解开他的扣子,他一把扣住我,低低喘息着,似乎在极力控制:“为什么?”
我不语,咬着嘴唇,另一只手从他的衬衣下滑进去,抚上他光裸而结实的背:“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不回答,用手指抬起我的下颌,迫着我看他,笑:“丫头,诱惑不是你这样玩的。”说着温柔至极的吻上我的唇畔,仿佛觉得有趣,声音呢喃,“好了,晚安。”
他要将我抱在一边,我的脚触到冰凉的被面,却像是触到无限哀伤,我几乎踉跄着站起来环住他的腰。他迟疑着将手覆在我的手臂上,我将脸孔埋在他的背上,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挪动分毫。
时间滴滴答答的在流逝,他在彼此的僵持中半转过身子:“你想清楚了?”
我无言,只是点头,发丝和他的衣料轻轻摩挲,像是有细细的电流,恍似静电,从我和他之间,急速的飞驰而过。我扬起脸,醉了酒,可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却越发的清晰:我这样取悦他,他会让我走么?
他重重的压倒我,身子在仰倒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绝望,仿佛身如枯叶,坠入的是万丈深渊。
他知道我的不安和紧张,动作愈发舒缓,带着热度的指尖忽然触到我的胸口,我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伸手握住他的手,然后低低的说:“你要的,我都给你。”
我将下一句话含在舌尖,犹疑着要不要说出来的时候,他却忽然停下了动作,撑起了手臂,冷冷的看着我:“你可以把下一句话说出来。”
我以为他会离开,可是下一秒,他仿佛换了个人,我的睡衣在半褪半解之间被狠狠的撕了下来。他腾出一只手开了灯,微微眯起眼睛,另一只手扶在我的腰侧,似乎有意叫我难堪,一点点的俯下身来,从我的颈下开始啃噬。
我勉强伸出手去够那个开关,可又被他轻而易举的死死摁住在身侧,他的目光仿佛冥冥中的幽火,语调不缓不急:“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因为亮着灯,我看得见他赤裸的胸膛紧紧贴着我的,脸上带着汗水的湿湿潮意。他带给我撕裂的痛楚,而我咬着牙忍受,没有丝毫的愉悦。
后悔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个问题我连想都没想过。我给他我所仅有的东西,并不为别的,只是觉得这是欠他的。他曾经给我的一切,其实我一点都没有忘记。或许有一天,那些过往,轻轻飘散开去,那么也是很好的一件事。
他还躺在我的身侧,一手依然牢牢的拢着我的肩,可我已经想到了曲终人散的那一刻。我不可控制的看着他英俊的、沉睡着的侧脸,忽然觉得悲凉,微一侧身,膝盖轻轻碰到他的身子,又忍不住痛得蜷起身子。他敏感的动了动,闭了眼睛:“怎么了?”
我不语,撑起酸软的身子,看见膝盖上那一块红肿,像是瘀血,又像是擦破了皮。我想不出是什么时候弄伤的,支着下巴坐了一会儿,重新躺了回去。
那一晚,睡得很好,没有噩梦。
我越来越习惯一个人呆着这样的屋里,看着膝盖上的那块红肿慢慢溃烂,几乎深可见骨,又痒又疼,才知道这就是冻伤。它慢慢的转成褐色,又变成两块硬痂,摸上去很不舒服。而他只在晚上出现,那些允诺我的解释,再也没有提起。他似乎更喜欢在深夜的时候走进我的房间,和我的身体纠缠,动作并不粗野,可是我却能读出刻意抑制下的狂躁,让我一阵阵的颤抖。
我在白天一遍遍的看《闪灵》,一个被困在宾馆里的作家,一个封闭的近乎自残的世界,似乎只有手中的钢斧,在劈开妻子、幼儿的瞬间,才有喧泄而出的畅爽感觉。
我看着如潮的血浪淹没镜头,令人作呕的妖浊粘稠,于是转开目光。那幅画静静的搁在客厅,我再也没有拾起笔,远远的望去,晦暗的色调,竟觉得鬼影幢幢。
可究竟谁是鬼?
我躲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看着囚笼外阳光耀眼而烂漫,春天挪着脚步悄悄到来。一转头,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噙着笑,很苍白的颜色。
短短的两个月,是什么把我变成这样?又是什么把我们变成这样?
文档已经拉到了最下侧,鼠标上的滚珠一遍遍的往下滑动,可是它终于还是静止了。
司年看着最后一行字,身子忽然微微发抖,一只手无意识的去抚摸膝盖上那淡淡的两块疤痕。她不记得什么时候留下的,此刻在电脑荧幕的轻光下看去,像是夜枭的眼睛,在雪白的肌肤上,烁烁可怖。
此刻司年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呼吸中有一种近乎痉挛的痛苦,手指依然抚摸着那两块微微凸起的疤痕,而思绪却依然浸润在这个叫人窒息的故事里,一时间竟然忘了身处何地。
房间的顶灯唰的亮了起来,她的身子轻轻一颤,却没有回头,下意识的去关闭窗口。
林季常站在她身后,神色复杂的去握住她的点击鼠标的右手,良久,才说:“你都看到了?”
司年身子忍不住微微一缩,最后将头抵在膝上,露出一截纤细的后颈,声音闷着,才问了句:“这是谁写的?……后来,怎么样了?”
她坐的是转椅,林季常轻而易举的将椅子转了半圈,双臂撑着扶手,俯下头去看着她:“她……”
只说了半个词,可这个词,却让自己觉得不妥,于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神色复杂的笑了笑:“你相信这些么?她写的东西?”
司年惊愕的抬头看着他,而林季常往后轻轻一退,坐在了床上,手臂轻轻一拂,语气似怒似哀:“你相信你自己写的东西么?司年?”
他的手恰恰抓住她的,她的指尖柔软而纤滑,他静静的转开视线:“比如,故事里的女人会画画,可其实,你不会。司年,你很会写故事。”
司年惊惧得不能自己,身子往后一仰,将手轻轻的抽离他灼热的掌心,心思都辗转仿佛进入了荒芜的死地,
林季常身子倚在床边,似是萧风暮雨中修长的雪松,只有嗓音因为疲累带了几分嘶哑:“我曾经发誓让你彻底的离开我……我努力了,可我做不到,对不起……”
他抬起眼看着坐在宽大的座椅上拘谨而纤弱的身影,忽然笑了笑,抚着额,语气说不出的纠结:“那个时候,当我看到你写的小说的时候,其实已经来不及了。”
夜风从窗户里悄悄地钻进来,温柔的拥揽坐着的一对男女,窗帘像是海边的白色波浪,一层层的撩在人心上。这幅情景,却让林季常微微出神,仿佛重历那个夜晚,海风带着咸咸的味道在病房里弥漫,而自己坐在沙发上,手里是一叠打印的文稿。他看几页,又忍不住看看依旧昏迷不醒她——年轻的少女肤色几乎和洁白的被褥一个色儿,像是天使背后的长翼上的柔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