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微微驻足一会儿,罗嘉颀没有等到来自身后的任何反应。他不再停留,径直带上门。轻轻的声响在个寂静的空间回荡。
薄薄的门板隔离彼此,罗嘉颀不无自嘲的想,大概是被若有若无的迟钝憋太久,以至于到刚才突然无法忍受……否则,他更愿意选择个美好的时机来袒露心迹。
至于现在,他们都需要这样冷静的时间,哪怕只是几分钟。
坐在办公桌后边,罗嘉颀抬眸看着自己熟悉的切,仿佛这样能平复自己混乱的心境。
他在大学里曾经辅修心理。这个经历让他在后来的工作和人生中受益良多。和不同的人交谈,揣测他们的想法,都不是难事。因为剥蚀开自己的感情,冷静的看待事物的时候,心理知识无疑是最锋锐的利器,可以轻易的击中对方任何弱点。
可这些人里,不包括沈夜。
因为只要与她相关,他无力、也无法抽身。
沈夜……现在在想些什么?
大概在想着如何拒绝自己吧?罗嘉颀唇角的微笑有些僵硬。他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有不自信的时候。日常的种种,比如视线碰触时的躲避、刻意公事公办的语气——这些特殊的待遇,实在不是好兆头。
十分钟了,还没出来。应该没有脆弱到已经在里边晕过去,罗嘉颀忍住进去看一眼的冲动,又随手拿起一本杂志。
只看一眼封面,就听见休息室有了动静。他下意识的把杂志往旁边一搁,站起来说:“好?”
沈夜的声音异常的镇定,没有逃避,也没有躲闪,只是静静的说:“我可以下班了么?”
“可以。”他也站起来,不着痕迹的从紧紧抓着门把的纤细手指上移开,又拿了车钥匙,“去医院吧。”
再退步就靠着门,沈夜仰头看着他,又咬咬唇。
“不要咬,嘴唇要裂开。”他笑笑,“刚才那句话,你当作没听见吧。”
“……”沈夜无力的松开手,又咳嗽几声,“知道了。”
深色琥珀般的眸子流连在微红的脸颊上,心底不是没有失望的,罗嘉颀深呼吸了一口,将那些异样的情绪卷开,依然耐心的说
“你病得这样重,就算是朋友,我也该陪你去医院看看。或者我送你过去,到了那里你再叫朋友过来陪你。你觉得呢?”
片刻的静默。
“喔,好的。”沈夜低了低头,头发凌乱的披在肩头,露出隐约可见的、白玉般的后颈肌肤,“麻烦你了。”
罗嘉颀摸了摸鼻子,走在她身后,忽然有些无奈的想笑。
怎么会成了这样?
刚才,自己算是表白吧?可是,她好像冷处理了。
冷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
“喂。”他微扬声音,似乎是有些不甘心的喊住。
沈夜眉梢微扬,而他似乎在眼底捕捉到一丝光亮。
“关于那件事,我们可以有个默契么?”
沈夜没有愚蠢到去问“哪件事”,不过有些好奇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鉴于从八卦杂志上解到的种种……猜测,或许罗嘉颀认定此刻自己只是拿捏架子、欲擒故纵……又或许,他会十分夜郎自大的要求和自己私下交往。
如果是这样的话,沈夜想要冷笑。
“……不需要有任何压力。正式答复我之前,我们彼此默认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同事的关系。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是普通朋友。”
明明之前想的话……或许能促使更快的下决定。可罗嘉颀不知道自己一开口,为什么就成了这样。或许是自己在心虚,他的名声在外,实在算不上清白。可又似乎不是。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有一点点在意。
在意她会不自然,也在意她变本加厉的躲自己。
于是只能这样。
“如果我不想给你答复呢?”她有些意外,楞了几秒之后问。
罗嘉颀想一想,微笑起来:“我会默认到……没有希望的那一天。”
很情圣的话。沈夜心里评价着。
目光抬起的时候,光洁如镜的电梯壁上倒映出身后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她怔一怔,敛了微笑:“我知道了。不过抱歉,我现在实在没有精力再考虑这个。”
罗嘉颀唇角的弧度依旧沉静,只是微微点头。
到医院先量了体温,护士头也不抬的收回体温计,快速的划了两笔。
“最近有和外国人接触么?”
沈夜看看罗嘉颀,又想起前几的谈判,头:“有。”
护士指了个方向:“到发烧门诊去看吧。”
“嗳,不会是甲流吧?”
“不会。”罗嘉颀简单的说,又看了她眼,安慰说,“就算是也没关系,不就是感冒么。”
沈夜头痛得想炸开,有些无神的看着那个门诊,低声:“如果是就好,可以申请隔离……”
他顿住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许久,才说:“和我一起工作,真的这么累么?”
“不是。”此刻连掩饰的力气都没有,沈夜摇摇头,“上班族都会这样。”
医生细细的询问了一些症状,他得了空闲,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
这样望过去,沈夜的侧影很纤瘦,今天更甚,似乎连脸颊都悄悄的凹陷下去。
小丫头,我要给你放个假么?罗嘉颀抿了抿唇,带了几丝莫名的心动这样想着。
验血,缴费,再拿化验单。
最后的结果当然不是甲流。领了药去打点滴,这个时间,输液大厅里静悄悄的,护士忙着换班,沈夜就坐着多等了一会儿。
罗嘉颀并没有陪她坐着,微微俯身:“我去买点吃的。”
他的背影又挺又直,身后落的下光影亦是笔直的,明暗割裂的时候,有种简练的赏心悦目。
今天的事,发生的这样快。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沈夜,你要怎么办呢?”喃喃的问自己,垂眸的时候掩去复杂的眼神,为此刻自己小小的软弱而气馁。
罗嘉颀竟然带回那吃的馄饨,还有一大叠报纸杂志。
闻到那股香味的时候,就连值班室的小护士都跑出来,笑嘻嘻的说:“好香啊。”
沈夜有些尴尬的问:“是不是不能在这里吃东西?”
“不是啊。吃吧,不要空腹输液。”小护士很活泼的看罗嘉颀眼,“我想问问这是在哪里买的?”
其实医院就在I&N总部的旁边,自然那家小吃店也不远。小护士心花怒放的走了,边走边拨电话给男朋友:“给我送宵夜……对,在那个弄堂里……”讲完电话还不忘回头吩咐:“让你男朋友喂你吃吧,你不要动手,小心针偏了。”
大厅里重新安静下来,沈夜满脸通红,不知道是烧的,还是被空调熏的。
“饿了么?”罗嘉颀端着碗,眼底眉梢全是淡淡的笑意,“三鲜,是你喜欢的口味吧?”
沈夜的眼皮轻轻跳动了数下,咳嗽了一声,有些无奈的想,这人是故意的么?
他望着她,此刻仿佛恶作剧完毕,又看出了她在想些什么,微笑:“我不是故意的。买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幸好还带了这个。”
沈夜看着那个塑料杯,悄悄吞咽了口水问:“甜酒酿?”
“嗯。”他将吸管插进去递给,眉梢的弧度异常温暖,“还是热的。”
有些欢喜的捧过来,吸了一大口,醇香的感觉在舌尖游荡一圈,又继续暖暖的往下蔓延。
“我小时候很喜欢喝这个。”沈夜咬着吸管,有些失神的低声,“有个阿婆挑着担子卖。常常回到家的时候,连晚饭都吃不下。”
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讲起小时候的事,他抿着唇,眼神愈发的柔和。而那些回忆里……会不会有和自己有关的、一点点的薄影呢?他望着,眸色深黑,又异常光亮。
沈夜很快从那股浓浓的甜香味道中清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偏过头,看看放在手边的杂志:“谢谢你。”
“不用客气。”他开始低头吃馄饨,又笑着,“我也饿了。”
怎么看这个人,都不像是端着碗坐着随便对付晚餐的人呐。而且,他穿得这样商务,却坐在破旧得露出海绵的皮椅上,真的很不搭。
沈夜心底掠起异样的感觉,仿佛是小小的毛毛虫爬过,又痒又热。小虫子渐渐爬到了脸颊上,刚刚冷却下来的脸颊又再次温热起来。
连忙掩饰般的低下头,随手拿了本杂志,摊在膝上。
不过这本杂志的封面,倒让沈夜有些微热的体温渐渐凉却下来。
她忍不住侧头去看看罗嘉颀。
有种人,即便是样坐在医院里,有些狼狈的吃着小吃,还是风度翩翩,异常的优雅。
所以才吸引各种各样的年轻孩,所以才受到八卦杂志的“热烈追捧”吧?
沈夜若有所思的想着,直到他发现她的异样,又看到了她膝上的杂志。
罗嘉颀盯着那个醒目的标题良久,终于忍不住懊恼的皱起眉。
刚才不确定她喜欢看什么杂志,又急着赶回来,于是把报刊亭里摆着每样拿了一本。咳……应该筛选一下的。
沈夜注意到他的目光,笑了笑,低头翻了翻,拿出三本:“以前我们办公室都会追着你的八卦杂志看。”
罗嘉颀没笑。
“三本都有你,罗总你很红嗳。”继续故作轻松的。
“那位小姐,其实是吃饭的时候朋友叫来的。”罗嘉颀发现自己竟然记不住那个女生的名字,想了很久,才说,“我和她不熟。”
这算是解释么?沈夜默默看了他几眼,叹口气,心想,真糟糕。
(32)
不过她并没有开口评论,只是笑了笑,拿了本时政杂志,翻阅得异常认真。
翻到某一页的时候,沈夜指尖拈着一张彩页,想起了一件事,刹那间手心全是汗,几乎有些坐不住。
他这样光明正大的在自己身边,去游乐场,溜出去吃馄饨,现在又陪着来医院——会不会某天自己就成了头条?标题甚至可以更惊悚一些:女秘书和上司的故事,大概比模特和总裁更吸人眼球一些。
想看很久,她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罗先生,明天的会你还记得么?”
他挑眉看着。
“你还是尽早回去吧,明早还要赶去A城。”她顿了顿,“我可以让我朋友来陪着。”
“以后不会有这样的新闻。”他恍若未闻,声音低沉稳妥,“如果它会让你对我没有安全感的话。”
瞪大眼睛看着他,清澈的目光里有一丝小小的吃惊。
“我是认真的。”他淡淡的,收回了目光,和先前一样侧身取了一份财经日报放在膝上,“之前的新闻、绯闻,都不是真的。”
沈夜忽然想起LILO——都不是真的?
深夜载小姑娘回家不是真的?把她捧成冠军也不是真的?
这才是英俊优雅的外表下的真相么?
至于对自己说的话,想必也已经无数次的对别人说过。
沈夜有些嘲讽的勾起唇角,有句话克制不住的从舌尖吐出来。
“罗总,我并没有怀疑你的能力。”
他愕然抬起头。
“您对别人也说过这样的话吧?我猜,之所以那些新闻没有消失,是因为在你举手之劳把它们掐灭的时候,你对身边的女伴已经失去兴趣?”
彼此静默,比起任何时刻都让人觉得尴尬。
沈夜转过头,一言不发的开始翻动杂志。
“不是这样的。”他忽然异常平静的开口,生生让她的动作僵在那里,“我和她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
沈夜屏住呼吸,并没有抬头。
她的小倔强让罗嘉颀忍不住想靠近,想一把揽过来,狠狠的敲敲她的脑袋。他克制住这样的冲动,又一次开口:“这样的曝光度,是我需要的。我不希望你误解。”
沈夜慢慢的抬起头,目光里有些迷惘,不过随即微微笑:“是么……你选择的媒体可真够特别的。”
仿佛是难以措辞,罗嘉颀有些疲倦的揉一揉眉心。
“你不喜欢,以后就不这样。”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语气突然生硬起来,这种话,我没有对别人说过。”
……
又出乎意料的接受了一次表白,沈夜愕然。
就是传说中的强势人格么?可她怎么看都觉得……他忽然成了一个脾气别扭的孩子,因为不被接受而在赌气。
罗嘉颀没有再解释,只是起身叫个护士来换药水。过了一会儿,他又站了起来。
是要走了吧?沈夜松了一口气。
“罗总,我的电脑还在你车里。”
他低头看着,脸上的表情叫人琢磨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打算走。”他淡淡的说,“出去抽支烟。”
罗嘉颀直到点滴快吊完的时候才出现。
袭卷而来的还有清淡而微呛的烟草味道,带了小小的侵略性,轻扑进沈夜的鼻尖。他负手看着护士拔针,又在她想要站起来的时候轻轻俯身,修长的手指摁在她手背针口的纱布上,静静的:“再坐一会儿。”
他的指尖掠过她的肌肤,冰凉,冽得沈夜忍不住颤了颤。
她才发现他是穿着衬衣出去的,而那件风衣,一直安安稳稳的盖子自己的膝上。
沈夜有些不安起来。
而他恍若不觉,手指替她摁着纱布,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过去,直到他认为可以松开,才沉声:“好。”
车子开到小区的门口,罗嘉颀打破路的沉默:“家里有人照顾你么?”
“我一个人住。”抿了抿唇,有些不情愿的承认。
罗嘉颀皱了皱眉,抬头看了她一眼。烧已经退了,应该没事。可还是不放心。
数秒之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明天给你一天假。”他在她下车前说,“傍晚之前去把点滴吊完。”
给病假是天经地义的,沈夜不认为自己这副样子还能精力集中的工作,可是,为什么是傍晚之前?
“傍晚会有车来接你,和我一起出差。”他补充了一句,“去A市。”
沈夜呛住,狠狠的咳嗽了一阵,才缓过来。
“不是陈苒跟你去吗?一直是他负责的……”
“没错。”他用干脆的语气,“他忙不过来,你跟去帮忙。”
她看着他薄削的唇,忽然觉得大约任何争辩都不会让他改变主意,于是僵硬的点点头:“我下车了。”
他和她一道下车,语气里有着让她难以抗拒的从容不迫:“我送你到楼下。”
冬夜,稀疏微薄的星光让寒霜更浓。
他走在她身侧,斜睨着她单薄的侧影,有些暗恼的想,明明已经感冒,还穿得这样单薄。又联想起别的事,比如……明明已经这么瘦,还嚷嚷着要减肥。明明知道自己海鲜过敏,还能若无其事的当着自己吞下那碗饭。
愈发的有些气恼,罗嘉颀抿起嘴角,目光轻轻一垂,忽然看见她的手。苍白纤瘦,因为握着拳,有青筋微微的凸出来。
他很想伸手去牵住,然后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慢慢捂热。
可她一定会挣开的。
罗嘉颀斜跨了一步,拦在她面前。
路灯的色调很清冷,打在他的侧面,露出雕塑般的完美棱角。五官的英俊无关光影交错,他的睫毛的末梢沾上银星般的光泽,低头的时候,又闪烁着落在她的双目中。
“把手给我。”
沈夜抬头看着他。
罗嘉颀有些不耐烦,嘴角轻轻一撇。
和这样的不耐烦形成对比的,却是异常温柔的动作。抓过她的左手,握住手腕,再给她戴上手套。
沈夜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乖乖不动。
“另一只手。”他生硬的吩咐,动作却和刚才如出一辙,细心且体贴。
小羊皮手套一直放在口袋里,是他一直戴的。很软,有着刻意作旧的质感。沈夜戴着有些大,指尖以上还空落落的长出截。还带着他的体温,将她每一寸指尖都烘烤得暖和起来。
看着近在身侧的他,呼吸忽然有些不畅,仿佛已经褪下的高温忽然间又卷土重来。
“家里有泡腾片么?”他松开手,沉声问,目光落在她微红的脸颊上,忽然有些想知道,……是因为怕冷,还是自己的动作?
“没有。”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手指悄悄的在手套里蜷曲起来,肌肤擦过柔软的内里,很舒服。
他看看小区里的药店,转身走进去,出来的时候递给她小小的塑料袋,有些平板的解释:“心怡感冒的时候,吃这个马上就好。”
静静的夜,沈夜忽然忍不住想笑,接着皱皱鼻子,小小的打了个喷嚏。
罗嘉颀知道她在笑什么,心底有很柔软的情绪在流淌。
再能干、再利落也与自己无关。
在自己面前,她只是沈夜,只是婷婷,和别的一切无关。
他愿意,也只愿意像对待心怡一样对待,就是这样。
(33)
医生开出的药也就两天的疗程,沈夜下午从医院回家,就接到了司机的电话。
还是平常接送罗嘉颀的司机,沈夜常坐他的车,一见面笑盈盈的打招呼。
老章用同情的眼光看了沈夜一眼:“都病了还要赶过去么?”
“嗯,没办法啊。给老板打工,就是得这样。”
老章呵呵笑起来:“不过罗先生人是很好的,有时候还很为别人考虑。”
沈夜咳嗽了一声表示怀疑,想起昨晚他吩咐自己一起去开会,就难免有些郁闷。他是不是表白失败之后故意弄怂自己啊?
或许是看到了她的表情,老章又开口说:“我家里有小孩。罗先生知道这个,晚上要是有饭局,从来不会深更半夜让我接送。”
章大哥还是太善良,沈夜有些促狭的想,某人美人相伴嘛,当然是单独行动的好。
“还有,现在的报纸杂志真是看不得。都是记者乱编乱写的。上次我就翻到一本,上边登有罗先生和一个女孩子的照片,还说是单独从酒店出来什么的。那次罗先生喝得有点多,还是我去接他的,明明有一群人,就单独挑着两个人拍……”
老章义愤填膺的样子让沈夜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转念一想,忽然觉得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罗嘉颀的绯闻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都是假的?
沈夜撇了撇嘴,转头望向窗外的景色,又转开话题和老章聊起了他家孩子。两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到了。
车子没有进市区,直接去了城东的温泉高尔夫度假村。
“A区,24号楼。”老章看看核对了手里的房卡,递给她,“到了,就是这里。”
他帮她将行李放进客厅,憨憨的笑笑:“那我先走了。”
“谢谢。”沈夜送他到门口,看着车子亮起尾灯,慢慢的驶远了。
沈夜走到屋子后边看看,原木铺成的露台恰好对着蜿蜒的小河。度假村想得很周到,一旁就是瑜伽毯。早起迎着薄雾,对着流淌的河水,铺开毯子,柔缓的舒展身体,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沈夜看了看号码,悄无声息的吐了吐舌头。
“到了?”
“刚到。”
“吃过饭了么?”
“还没。”沈夜摸摸肚子,真的觉得有点饿,“晚上有事么?”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没事。吃了饭好好休息。不要着凉。”
“明天……”
“明天也没什么事。”罗嘉颀轻描淡写的,“你要是有空,就把关于S城娱乐城收购案子的资料整理下。”
“可是那个工作——”
“我知道那个案子还不急。”罗嘉颀打断,“所以你慢慢做吧。我们在这里要呆四五,整理不完也没关系。”
半晌,沈夜小心翼翼的问:“就这些?”
“嗯。”罗嘉颀难掩笑意,“养好了病才能更好的剥削劳动力。”
“还有件事,我是一个人住么?陈苒呢?”
电话那边顿一顿,罗嘉颀想了想,才回答:“一个人住不好么?陈苒很忙,她不想人打扰她。”
喂喂,是你要我来帮她忙的好不好?
沈夜觉得这个人怎么这样出尔反尔,不过她甚至来不及再问上一句话,罗嘉颀很快的回了句:“好,有事再找我。”
嘟嘟嘟,只剩下忙音。
罗嘉颀一手插在口袋里,目光微微放远。
其实即便是相邻的两幢屋子,相互间还是隔得很远。夜晚又有淡淡的雾,模糊的看见那个身影还站在露台上,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这丫头是个笨蛋么?罗嘉颀有些郁闷的想,是不是该打个电话催进屋去。不过这样,倒真显得自己一直在关注她似的,他忍住再拨个电话的冲动,转身进屋。
陈苒收拾了桌面上的资料站起来:“罗总,时间差不多了。”
他已经是一脸平静:“走吧。”
拐向会议厅的路上,司机放慢了速度,不紧不慢的跟着前边那辆黑色宾利。
罗嘉颀靠着后座,看见门童替前面那辆车扶着车门。下车的男子身材修长,棕色的大衣敞开着,风度翩翩。
陈苒忽然转头,看着后座的罗嘉颀笑笑:“罗先生,那位就是罗嘉峰先生么?”
他勾了勾唇角,过了一会儿,才答:“是。”
或许是看到了他的面无表情,陈苒讪讪的笑笑:“你们……看起来很像。”
“是么。”罗嘉颀说,低头理了理袖口,车外的光影落在他挺俊的鼻梁上,光影分割间略有些明暗不定。
第二天沈夜醒得很早。
大概是昨晚睡得好,又没什么工作压力,早起冲了热水澡,只觉得神清气爽。看看时间,不过六点半。正打算叫餐,手机呜呜的震动起来。
罗嘉颀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也很精神:“起来了么?”
“刚起。”
“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锻炼身体?”
沈夜咳嗽了一声。
电话那边笑了笑,对她的小心思不以为意:“还有点咳嗽?那更要呼吸下新鲜空气。我来接你,马上到。”
黑色的跑车已经稳稳的等在了门口。
屋外的气温还是有些低。厚实的卫衣上一圈貉子毛软软的拂在脸颊上,沈夜在车窗外俯身,连司机是谁都没看清,罗嘉颀已经倾过身打开车门,扬扬嘴角:“上车。”
她还在车门外犹豫,深深呼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问:“不是走走么?”
罗嘉颀理所当然的样子:“是啊,去后山走走。”
沈夜坐进去,侧头看了看他,接着忍不住,又看了一次。
罗嘉颀嘴角抿得有些紧,不甚自然的:“怎么了?”
他和平时的打扮都不一样。黑色的卫衣,丹宁裤,头发短短的,硬朗而不失阳光。
沈夜:“你剪头发了?”
罗嘉颀之前的头发就不算长,不过现在似乎更短些,侧脸的轮廓也就显得更加犀利简洁。
“嗯。”他扶着方向盘,轻轻眯了眯眼睛,顿顿才:“不好看么?”
怎么他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像外表那样镇定呢?沈夜有些想笑,轻描淡写的说:“还好。”
“喔。”他闷闷的应了一声,打了个转弯。
沈夜勾起唇角,小心的不让他看见自己略带得意的笑——其实她没说实话,即便按照时尚编辑的严苛目光来看,他的样子也足以算得上赏心悦目。
不过,为什么要去夸奖一个大清早逼自己去锻炼的人呢?
也许是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一路过去随口聊聊天气和工作,十分自然。罗嘉颀带她去度假村后边的小山,车程不过五分钟。路过去有些小路颇窄,枝蔓横生,唰唰枝条的刮过去,不知道会不会刮花车子,罗嘉颀面不改色,沈夜倒有些替他心疼。
他将车子径直停在了一个路口,简单的说:“到了。”
其实是南方常见的丘陵,不高,也不陡。即便是冬天,亦是生机盎然的。从山下往上走,修得很平整,山径恰好够两人并肩。
“这座山也是度假村的吗?”沈夜稍微落后罗嘉颀几步,轻微的喘着气,一手插在腰间望向远处大片的绿色,那应该是高尔夫球场。
罗嘉颀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答非所问:“你的体力怎么这么差?”
他这样说,沈夜索性停下了脚步,瞪了他一眼才说:“我的病还没好。”
言下之意是她被拖出来爬山就已经是勉强,而某人居然还要计较她的速度。
罗嘉颀笑了笑,十分配合的将脚步一再放慢,闲庭散步般走到了半山腰,忽然听见身后的声音带了几分惊讶:“那是什么?”
小岔路从一边延伸开去,蜿蜒着钻进了山腰的另一侧。视线的尽头似乎还有一阵阵袅袅的青烟。
山里会有人家吗?沈夜好奇的想,跃跃欲试的想过去看看。
没等她开口,罗嘉颀已经伸手拨开了那层灌木,又回头招呼她:“走吧。”
这条路比之前的难走许多,大约是人烟稀少的缘故,满地是碎石枯叶,沈夜走得小心翼翼。直到前面的人迈着长腿,轻轻松松的跨过两块实地间的一个空隙,沈夜不得不停住。
这一步迈过去,起码也有小半米吧?她有一点点恐高,也有一点点踌躇。
罗嘉颀已经在对面了,沈夜现在也不好就则会么回去算了,吞了口口水,忽然想起来,和跨过这个缺口相比,她更害怕另一种情况。
不如咬咬牙跨过去吧。
做完了心理建设,一抬头,那种更让自己害怕的情况已经出现。
罗嘉颀幽深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亮,似乎有些许期待,静静的伸出手,等着牵她过去。
“别怕,过来。”
罗嘉颀的声音很低沉,修长的手指微微的蜷曲,阳光在他指尖跳跃。有些叫人心烦意乱的时刻,沈夜竟然注意到他修整得十分干净的指甲,是一种健康舒服的淡粉色,仿佛洁净的贝壳。
她的手放在身后,握了拳,又松开。
罗嘉颀只是伸着手,嘴角的弧度依旧,不急不躁的等着。
时光流淌在那个缺口上,由上往下,舒缓无声。
直到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到他的手掌,有些疏离,也有些犹豫。
罗嘉颀笑了笑,将手掌翻过来,顺势牢牢的扣住她的手指。
他的手比她的暖和许多,肌肤相贴的刹那,仿佛是细微的电流,从指尖蔓延的心口,连心跳都轻微的失律。
她安安稳稳的跨过来,罗嘉颀心底却浅浅的一阵失落。
他默不作声的转过头,仿佛忘了自己手里还牵着另一个人纤细的手指。
沈夜不轻不重的甩了甩手。
心里有一丝暗恼,罗嘉颀放开她的手,直直的走向前边已经看得到的小屋子。
“我说,现在你已经不那么怕我了。”他头也不回,阳光从针林中细密的流下来,光斑点缀在这个男人的挺直的背影上,奇异的柔和感。
“我哪有怕你。”沈夜闷闷的说。
“没有么?我想想……”他的声音渐渐的变轻,仿佛真的沉浸在回忆里。
“在明川的时候,你明明认出了我是谁,为什么装作不认识?”
“那是我八卦杂志看得多啊。万一我当时和你打招呼,你不理我怎么办?”
“后来呢?为什么不愿意来当我的助理?”
“和你没关系。只是怕这个工作不适合我自己。”沈夜淡淡的,希望山间的风可以大一些,这样自己的脸蛋就不会这样烫了。
他不说话了,抬脚要迈进小院子的时候,沈夜忽然喊住他:“喂,别踏在门槛上。”
罗嘉颀错愕着后退一步看着。
沈夜绕到他身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果然是个小土地庙。”
她转头,笑意盈盈的说:“小心喔,不能踏门槛的。”
透明晶莹得可以看到底下淡淡青色血管的肌肤,罗嘉颀很想就这样抚摸上去,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里边的光华几乎让他失神。
他顺着她语气:“这么小的庙,有什么关系?”
“越小的庙越灵啊。”沈夜笑眯眯的,“你没看这里还有香火么?肯定是附近的居民专门赶来上香的。”
沈夜走到被香火熏得看不出颜色的神像前,又低头瞅瞅已经破烂成团的跪垫,回头认真的对罗嘉颀:“你要不要许个愿?”
罗嘉颀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却默不作声。
沈夜讪讪的转过头。
过片刻,转身,有些心满意足的微笑:“走吧。”
“许什么愿?”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抿了唇看着。
“升职加薪。”沈夜笑,“还有家人平安。”
“升职加薪?”罗嘉颀带丝玩味看着,眉梢轻轻挑,星眸中难掩笑意,“你求它,还不如直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