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太晚的结果就是,正月十六的早晨,红绿敲门时,莫西北痛苦得好像受了内伤。
“慕容连云昨天傍晚出去,居然一直没回来过。”红绿的话噼里啪啦的把莫西北砸得晕头转向。
“她有手有脚,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自从除夕夜之后,慕非难晚上就一直霸占着莫西北的书房,这时也被敲门声吵醒了,披了外衣出来。
“是不是早晨起得早,丫鬟没看见?”莫西北揉揉眼,心里略有些不舒服,只是说不清怎么了。
“应该不是,昨天上元夜,服侍她的丫鬟虽然也出去玩了,但是回来得并不晚,我刚刚问过她了,她说她回来的时候,见慕容连云还没回来,就一直守在房间里等,虽然打了瞌睡,醒来已经是天亮,但是慕容连云的床铺整整齐齐,全然没有睡过的痕迹,而且她也很肯定,当时她一直在房中,慕容连云如果回来,开门关门的声音不可能一点没听到。”红绿摇头,“要怎么处罚这丫头?”
“算了,正月里的,别找这份堵了,连云有手有脚,何况武功也不算太弱,晚上回来早晨又出去却没有惊动丫鬟也不奇怪,先吩咐人在府里找找看看,若是没有,就叫所有人出去找。”莫西北皱眉,外面风硬,站久了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一旁慕非难已经将外面披的衣裳飞快的搭在她的肩头,推她进屋去。
慕容连云整整失踪了三天,这期间,莫西北调动了不少人四处明察暗访,却毫无头绪,而慕容连云的出现,就同她的失踪一样突兀,正月十九一清早,她从她的房间总走出来,到院子里的水井打水洗漱,把院子里的丫鬟吓得半死。
莫西北闻讯而来,红绿已经先到了,正询问慕容连云这三天去了什么地方,结果慕容连云只是一直微笑,倒摆出一副对莫西北换了女装在家里走动的事情万分感兴趣的样子,迅速岔开话题。
莫西北见了这样的局面,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借着有事,掉开了红绿,然后自己也走开了。这三天,她已经想明白了,慕容连云是慕容连云,无论她的前世来生,今生,她只是慕容连云,一个本质上除了借宿在她这里外,和她并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因为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慕容连云去做了什么,她无权过问。
又过数日,忽然有人送了张烫金请柬来,邀请莫西北过府一叙。
“我怎么没听说,你在京城有什么朋友?”烫金的大红请柬送到时,红绿这样说,彼时,莫西北正歪在太师椅中,认真的啃一只鲍汁卤鹅掌。
白天春风如意楼没有什么客人,她请了休问来弹琴,慕非难泡了壶冻顶乌龙陪在一旁,对于莫西北听琴时不是喝酒就是吃肉的恶劣习惯,红绿深表痛恨,只是她也喜欢听休问弹琴,于是也在屋子一角找了位置坐下,闭目细听。
莫西北舔舔手指,示意红绿翻开请柬,一股子淡淡的香就在四周弥散,那是梅花的香味。请柬上的字写得秀丽而骨骼匀称,寥寥数语,莫西北看了一眼,不过是说到闻君素雅达,今山庄梅花盛放,香传数里,独赏无趣,未知君可愿共赏。
“还以为请我大吃大喝呢,居然是请我赏梅花,这么雅致的朋友,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莫西北的目光,最后落在请柬上细细用金粉描绘的层层叠叠的梅花瓣上,“这么盛情邀请我这样的俗人,不去就显得失礼了,送请柬的人呢,去问问时间和地点。”
“老板,送请柬的人说,如果老板愿意前去,他乐意带路。”伙计下楼一会,又小跑回来。
“好,先请他到大厅喝杯茶吧,我换身衣服就去。”莫西北点头,把油手在绿豆面子里抓了抓,又用清水洗净,挑了油脂膏子抹匀,站起身就向外走。
“西北!”慕非难身子一晃,已经挡在门前,有些不可置信般冷着脸问,“你要干什么去?”
“赏梅,我去赏梅。”莫西北笑笑,绕过他说,“别跟着我来,我要换件暖和点的衣裳。”
“你认识请你去的人?”慕非难皱眉,今天的莫西北看起来实在有些奇怪,平时她遇事虽然有时糊涂,可没有如此莽撞过。
“不认识。”莫西北摇头,很随意,脸上仍旧挂着微笑。
“那你不怕遇到危险?”慕非难有些火大,莫西北显然对江湖没有深刻认识,并且,也缺少自觉性。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有这么多危险?”莫西北笑了起来,声音略有些奇怪,停了会才伸手揽住慕非难的脖子,把头靠过去,和声说,“非难,我不是小孩子,你要相信我,别说未必有危险,就是真有危险,我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但愿。”慕非难叹了口气,“你是让我别跟着你,是吗?”
“对极。”莫西北点头,放手绕过他出门,“千万别跟着我。”
这一回,莫西北换衣服出奇的快,一刻钟不到,她拥着一领白狐裘,已经站在春风如意楼外,送请柬来的,是一个衣着普通的中年汉子,不仅衣着普通,长得也普通,眉毛鼻子眼睛嘴,居然全无丝毫特色,红绿不放心的跟出来,于那男子打了个照面,然而,她几乎立时就发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居然就完全想不起,这个中年汉子的模样,一点印象也没留下。
中年汉子还赶了一辆马车,最普通的样式,京城里富贵人家几乎都有几台这样的马车,车厢不大,挂着厚厚的棉布帘子,见莫西北出来,就很恭敬的将帘子挑起,然后看着莫西北上车,又放下帘子,接着,往车上一坐,鞭子一挥,马车蹬蹬的,走了。
“慕公子,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不跟上去看看?”红绿望了眼慕非难道
“我为什么要跟上去看看?”慕非难冷哼一声,反问她。
“因为莫少在京城没有认识人,根本不会有什么人请她呀。”红绿不满,平时看这个慕非难非常宝贝莫西北,怎么今天整个人也这么不对劲,阴阳怪气的。
“那是你以为。”慕非难留下一句,转身上楼了。
“你……怎么这样,男人果然都靠不住。”红绿跺脚,一时忘记了她此时说话的对象,也是靠不住的男人。
“莫老板看起来糊涂,其实不然,红绿姑娘,你还是少安毋躁吧。”休问伸手接了几片雪花,眼见着那洁白的花瓣在手间消融,“何况莫老板说的也对,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坏人。”
莫西北在马车里稍稍打了个盹,再醒来时,马车已经停在一处庄园外,中年汉子挑起帘子,请她下车。
空气中浮动着的,全然是梅花淡淡的香味,清远怡人,莫西北抬眼望去,白色的院墙在雪中几乎与天地融合,而无数苍劲的梅树枝干已经伸出院墙,红红、白白的梅花,绚丽绽放。
“莫姑娘觉得此处如何?”一路上沉默不语的中年汉子此时忽然开口。
“很好呀,人间仙境,大抵也就是如此了。”走进山庄大门,不见主体建筑,只见一片梅林,梅花开得正好,风过处,居然也没有纷纷如雨雪的落花,莫西北放眼望去,林中蜿蜒的铺着雨花石的小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全然不受漫天飞舞的白雪影响。
“主人在庄内等候莫姑娘。”中年男子躬身,手向前伸,做了个请的姿势,自己却站在原地,不再前进。
莫西北也不多问,一边赏梅,一边沿小路走着,这片梅林却十分的大,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路的尽头,才现出一道汉白玉打造的拱桥来,桥体雕刻着嫦娥奔月的图案,那奔月的嫦娥形容冷艳飘逸,衣衫迎风飞舞,随着莫西北脚步的移动,嫦娥仿佛活了一般,眼神一直追随她移动,其间若有情若无情,居然有道不尽的贪、嗔、痴念。
莫西北只觉脚下一滞,想想自己也忍不住微笑,庆幸自己毕竟是女子,若是男子,看了这样鬼斧神工的雕刻,怕是此时已被这图案所惑,再不能移动半步了。
几步过了汉白玉桥,几十丈外,又是一道雪白的院墙,正对甬道,有一扇朱漆大门,不待莫西北扣动门环,大门已经咯吱一声,徐徐向内开启。
“我家主人已经等候莫姑娘多时了。”朱漆大门完全打开后,门内走出一对俏丽的女孩,都是十七八的好年华,梳着双环发髻,斜插金步摇,上穿银红对襟衫子,裙拖六幅湘江水,见了莫西北,屈膝施礼,并不抬头,只退后让出道路来。
绕过影壁墙,山庄的风貌才真正出现在莫西北眼前,倒是一片江南风格的园林庭院,假山、翠竹、小桥、流水,这回终于有人在前引路,将莫西北带到了一座小花厅前。
花厅里正中间的地上放着一只半人高的薄胎白瓷花瓶里面疏落的插着梅花,冷眼看极为普通,但是此时经阳光这么一照,就显出了其中的妙处,这瓷瓶胎薄透亮,阳光下可见内壁龙凤,莫西北绕着花瓶走了一圈,极闲散的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原来莫姑娘已经到了,怎么不早通报。”花厅里摆放的青铜仿竹节式龙耳香炉里,徐徐散发着沉水香的味道,暖暖又熟悉的气息,让莫西北有些昏昏欲睡,不过她的耳朵还是自动的收集到了环佩的叮当声,以及一个柔软已极的女人的声音。
待到水晶门帘清脆的一阵乱响之后,莫西北已经睁大了眼睛,一群锦绣衣衫的年轻女子,簇拥着一个看起来应该不到三十岁的夫人走进花厅,这位夫人生得很美,不仅美,而且气度高华。若是早几年,必定也是不逊于慕容连云的绝代美人,只是不知道她同慕容连云一般大的年纪,会不会有如斯的气度,莫西北这样在心里评估着。
“让莫姑娘久等了,”夫人见莫西北坐在原地未动,也不以为意,挥手止住了身边丫鬟,不令他们说话,反而微笑着坐在一旁道:“我素闻莫姑娘是走过很多地方,见过不同世面,非我们这样足不出户的女子可以比的,不知今日看了我这园子,感觉如何呢?”
“巧夺天工,大概说的就是夫人的园子了。”莫西北点头赞美,顺手接过丫鬟送上的香茗,不过也只打开盖子闻了闻,就随手放下了。
“怎么,这茶不合你的心思?”夫人一直看着莫西北,似乎想在她脸上找出什么,这时自然一问。
“我不懂品茶,喝茶就是为了解渴,所以,绿茶对我来说,太清淡了。”莫西北淡淡的说了一句,眼波不动,眼皮也不挑给那夫人一下,停了会曼声说到,“夫人请我来赏梅,如今梅花已经赏过了,夫人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容我告辞吧。”
“看来果然是你师傅更了解你,先时他就说,如果遇见你,有什么话就要直说,转弯抹角,只会让你生厌。”夫人却是笑了起来,声音仍旧清脆如银铃,“这脾气倒和我年轻时相似,只是,这些年,我已经不会有话直说了呢。”
“直说也好,转弯说也好,我只希望夫人有什么话就痛快点说。”莫西北微微皱眉,先时请柬内只供内用的暗记加上此处花瓶内壁在阳光下闪出的内府两个字,已经让她猜到了此间主人的大概身份,原以为是那个小皇帝装神弄鬼,不想,出马的居然是小皇帝的娘。
“嘉儿,你始终怨恨娘吗?”夫人笑声忽然停住,似乎是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才长叹一声,略有忧伤的说出一句。
“夫人怕是认错人了,这里可并没有什么嘉儿。”莫西北冷笑,手指轻轻转动茶杯。
“你师傅说,他亲眼看见你走进莫愁湖,又自莫愁湖将你救起,你醒来就坚决称自己为莫西北,这些年他传授你武艺,四年前你出师,在江南接连开了清风居、写意楼、画舫和翡翠阁,半年多前,你来了京城,有错吗?”夫人对莫西北的冷漠似乎早有准备,眉眼间略有伤感,只是语气却很平静,“嘉儿,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些年,我没有一刻不惦记你。”
“夫人这话西北就真听不懂了,嘉儿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掉进莫愁湖,我的师傅又怎么会告诉你这些事情呢?”莫西北哼了一声,心想这些次看到肉丸子小皇帝,瞧他身子骨还不错,该不是又得了什么怪病,想到了这个倒霉的双胞胎妹妹吧,不过天地良心,这个身子的正主已经死了十几年了,再不会同肉丸子争命了才对。
“嘉儿,你不要怨恨娘了,当年也是娘让你师傅等在河边,才将你救起。要不然,那么大的莫愁湖,只怕你凶多吉少。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夫人略有激动的说。
“所以呢,夫人想说什么,您想说,我这些年能平安的长大,本质上,还都是靠了您的庇护,所以,我该感恩戴德,或者感激涕零?”莫西北忽然觉得有些恼火,她做生意,虚情假意的一套见得多了,自己也没少干过,但是一个能狠心看着女儿去死的人,如今却摆出一副圣母的架势,那个……缺少点说服力不是。
“傻孩子,娘要你感恩戴德,感激涕零有什么用,娘只希望你明白,当年,除了将你远远送走,才能保全你之外,娘没有别的方法,也没有别的能力。而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娘的力量,已经能够保护你,很好的保护你,娘也能把你失去的东西都找回来给你,今后,你想要什么,就可以有什么,娘也会把这些年欠你的,统统还给您,你说,这样好不好?”夫人却仿佛没有听清莫西北说话的语气,一口气说完这一串话,微微的有些喘。
“您希望我怎么回答您?”莫西北冷眼看向对面时,夫人正用手中的绢帕拭着眼角也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眼泪。这样近距离看,莫西北也觉得,她的皮肤保养得极好,是那种养尊处优且完全不经风雨才能达到的境界,惟一能够泄露年龄的,只是她的眼,那双眼里,实在有太多让人看不懂的阴沉。
“嘉儿,你一定要这样和娘说话吗?你要怎样才能原谅娘,你说,只要娘能做到,娘就一定做到,行吗?”夫人对莫西北的反应是惊讶的,她留意莫西北的消息确实已经很久了,只是她不得不承认,她知道得越多,就越害怕真正的面对,这次下定决心之前,她已经想过了莫西北可能有的好多种反应,然而,她全然没想过,眼前这个女孩竟然如此平静,平静到,仿佛她们并不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而不过是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看来您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没有不原谅您的意思,事实上,我并不曾怨恨你,这样回答,您满意吗?”莫西北叹了口气,在王府里的日子,她实在记得不很清楚了,不过当年吃不饱还要被迫自杀的滋味说不上好受,何况这身体的主人当初死因不明,原本她还算心平气和,但是被人如此纠缠,反复盘问,也有些烦了。
“我自己生的孩子,我怎么会不懂,嘉儿,你是怨恨娘的,娘都知道,其实隔了这么多年,娘忽然来找你,要你一下子接受也不容易,这些年娘都等了,不差这些日子,你可以回去慢慢想想。”夫人又用手绢在脸上轻擦,好一会才站起身对莫西北说,“这座山庄,是娘送给你的礼物,眼下梅花开得正好,你不妨住些日子,四处看看,散散心也是好的。”
“夫人这话,不是要软禁我吧?”莫西北激灵了一下,马上想到了一种可能。
“……”夫人闻言脚步猛然一滞,回头细看了莫西北好一会,才强笑道:“看来我这个娘在你的心目中,果然是个坏人,”说着微微抬头,却没有再用手绢去擦眼泪,只是幽幽的说:“你师傅传授了你一身好武艺,又怎么是区区一座山庄就能软禁你的?放心吧,娘不会一错再错。这里真的就是一份礼物,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城里你那个春风如意楼,再怎么春风如意,终究是个繁华的所在,你住着未必就称心如意,如果喜欢,你就来这里走走住住,不喜欢,就算了。”
眼看夫人顺着来路走远,莫西北才坐回椅上,长叹了几声,事情的发展变化,每每出乎人的预料,只是凭空忽然多了个娘,还是让她觉得很不适应,主要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何况,生意做久的人,难免会产生一定的思维模式,就是,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即便有,这馅饼要多大,才能砸到自己的脑袋上?
莫西北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很正常,没有变大一分一毫,虽然自己这个身体真的是肉丸子小皇帝的亲妹妹,但是当初肉丸子的娘可是毫不犹豫就舍弃了这个亲生姑娘,如果说,这些年,她都知道自己的消息,那又何必等到如今才相认呢?
当很多的疑问堆积时,莫西北发现,自己最大的有点在于,从来不钻牛角尖,想不通,那么好,不想就是了。
出了正月,莫西北开始认真的计划,准备回江南去。事实上,依她的个性,离开京城后,也未必就会回去乖乖的经营四楼,用龟速行走天下,然后吃遍各地美食才是她的理想生活状态。原本京城热闹繁华,也有许多值得逗留的地方,只是,肉丸子的娘莫名其妙的出现,总让她隐隐觉得不安。
而这些日子里,慕容连云一直是很安静的,安静的看莫西北和慕非难每日里毫无顾忌的形影不离、亲密难舍,安静的看莫西北对春风如意楼做出种种的安排,甚至安静的面对莫西北几次询问她今后如何打算。
今后如何打算,一想起莫西北当时问自己这话时的表情,慕容连云就忍不住冷笑。虽然莫西北的表情、说话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和过去并没有两样,但是在她看来,却不过是一只努力隐藏在身后摇晃的尾巴的黄鼠狼,黄鼠狼给鸡拜年,压根就没安什么好心眼不是吗?只是,她过去居然对这样的莫西北全无防备,一心一意的相信,每每想到这里,她只觉得,自己过去是蠢,真蠢。所以,慕容松涛也好,莫西北也好,人人都把她当扯线木偶一样,让她站着就站着,让她坐着就坐着,连一个女人一生一次的婚礼,也可以被他们恣意利用。只是,今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她再也不要别人来操纵自己的人生。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上元夜里,她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涅槃重生。也没有人会懂得,在那无边无际的疼痛中,她一个人是怎样咬紧牙关,苦苦支撑。
“你的痛苦,没有人能够体会,除非,你把相同的痛苦给予让你痛苦的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朱公子之前,那个已经几次出现在她面前的蒙面人的话。说话的声音虽然经过悉心的掩饰,但是她仍旧觉得耳熟,只是,她不去点破。
“要怎样才能把我的痛苦也给予让我痛苦的人呢?”当时,她只是这样问。
“这并不复杂,而且,眼下就有一个机会。”蒙面人嘿嘿冷笑,指点她说莫西北正在春风如意楼招待一位贵客,而这个客人,就能够改变所有人的命运,当然,在改变所有人命运之前,她要做的,是先改变自己的命运。
命运真的能够改变吗?慕容连云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不甘心,不甘心这样的沦为整个江湖的笑柄,于是,在自己的屋子里徘徊了几圈之后,她先是到了莫西北的院子,廊下的小笼里睡着莫西北的兔子点点,听见声音,小家伙已经一个翻身起来,后腿人立,做祈求状,期盼来人能给自己点好吃的东西。
弄死一只兔子,实在是太简单了,虽然小家伙的眼神透着天真稚气,但是,只要一想到莫西北对自己的欺骗,一想到这是莫西北的宠物,下手就不那么困难了。
莫西北正在招待的年轻公子比慕容连云想象中的年轻,应该不到二十岁吧,冷眼看去居然十分的眼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细想又不对,他说话的声音再温柔,也总透着命令的语气,而过去,她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有这种天生的霸道和尊贵。
公子姓朱,这是后来几次她知道消息,人为的制造了偶遇之后,他告诉她的,至于名字,朱公子不说,于是她也不问。
莫西北对她开始防备起来,这从她第一次见到朱公子就开始了,所以,莫西北扣下了朱公子送来的兔子,多有趣,莫西北这样的聪明人,成天同男人腻在一处,居然也变笨了,采取这么个法子,以为不让朱公子见到她,以为让人看住她,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却不知道,自己一身武功,看住她的人只需一指就会昏睡不醒;而朱公子每天一来一回,路上有多少机会可以和她在茫茫人海中“偶然”相遇。
一切,水到渠成。
对自己的美貌,慕容连云从来是自负的,何况是精心谋划的一颦一笑。
“上元夜,你等我。”正月里,朱公子非常的忙碌,他不再出现在春风如意楼,两人相约在京城的其他茶楼酒馆,只是朱公子也是一次次来去匆匆,但是,对慕容连云来说,已经是足够了,因为她总算赢了莫西北一回,朱公子没有爱上莫西北,而爱上了她。
夜里相约,这还是第一次,慕容连云并不是小孩子,她明白一个男人眼中赤裸的情欲,然而,她已经无路可退。
同每次一样,朱公子的马车在上元夜等在春风如意楼的临街,从出门到上车的这一小段路,她走过很多次了,但是这次,她却紧张得几次差点滑倒,心跳得几乎要从嘴里蹦出去,那是一种濒临绝望的慌乱,慌到一个孩子恶作剧的丢在墙角的爆竹,炸开的瞬间吓得她跳了起来。
有无数次,她对自己说,算了,还是算了,那些痛苦只要不去想,就已经不再痛了,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东西,不值得拿来去报复谁。然而,在逃走的路上,却偏偏让她看到那样的一幕,莫西北换了精致的女装,慕非难将一只月夜中也光华闪动的金凤插在她的发间,围观的人是那样多,羡慕的眼光和祝福的掌声也是那样多,她远远的站在角落中,听很多人说着“真是金童玉女”“这是郎才女貌呀”之类的话,心渐渐冷到麻木。
与心爱的人携手站在人群当中,被无数人艳羡,这也曾经是慕容连云的梦想,她曾经意味,这世上再没有另外一个女人比她更值得这样的被人羡慕和嫉妒,然而,这一切,都毁了,毁在一场为了引出慕容松涛而设计的假凤虚凰的婚礼上,无数次,她忍不住想去质问莫西北,凭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只是她忍住了,问了又能怎样,事实能够改变吗?不能,既然不能,又何必问呢?
转身之前,慕容连云感觉到了一缕锋利如剑的目光,循着那在皮肤上留下隐隐痛楚的冰冷,她看到了慕非难,上一秒还对怀中女子柔情似水的男人,此时冰冷的扫了她一眼,虽然有距离,但是那一眼中的警告和威胁意味,却是如此的毫不掩饰。
谁都可以幸福,唯独莫西北不可以。慕容连云当时只觉得恨,好恨,如果自己注定要下地狱,那么,就一起吧,“莫西北,我在地狱里等着你。”她喃喃的说着,终于一步一步走回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