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纳斯广场、埃曼纽纪念馆、罗马之神的雕像、罗马废墟、古竞技场、康斯坦丁拱门、翠菲喷泉小破车载着三个人,驰过一个又一个历史的遗迹,凯撒大帝和尼罗王、米开兰基罗和贝尼尼无论是英雄与暴君,无论是艺术家与雕刻家,都已经随时间而俱逝,留下的,只是无数的石柱、雕像、废墟,和凭吊者的惊叹!
惊叹!真的,志翔是疯狂的迷醉在这一片古迹里了。罗马,谁说它是一座城?它本身就是一个神奇的艺术品!志远驾着车,在每一个地方作片刻的停驻,那车子每次发动都要闹闹脾气,发抖、喘息、叹气的来上一大串,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前冲去。今天,你只能走马看花,大致逛逛就可以了。志远对志翔说。以后,你有的是时间,像你这种学艺术的人,每件街边的雕像,都值得你去研究上三天三夜!
别忘了去梵谛冈,忆华静静的说:那儿有著名的米开兰基罗的壁画,亚当头像,是世界闻名的。
志翔惊奇的看了忆华一眼。
你也学艺术吗?他问。
忆华的脸红得像酒。你笑我呢!我什么都没学!我太平凡,学什么都没资格!
她读完中学就没念了,志远接了口。别听她什么有资格没资格,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只是志远轻叹了一声。高需要她,而且,无论学什么,学费都很可观
别帮我掩饰了!忆华笑吟吟的、坦白的说:是我胸无大志,我不是什么天才,我只是个平平凡凡的女孩子,犯不着让爸爸做牛做马的来栽培我。如果我真有才气,爸爸是死也不肯让我辍学的!爸爸和我都有个相同的长处:我们都有自知之明。她望望志远,眼里有着感激的光芒。别把我说得太好,志远,你知道我多么平凡!
肯承认自己平凡的人就不平凡!志远加重语气说,好像在和谁生气似的。反正,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个最完美的女孩子!忆华那红得像酒似的面庞蓦然变白了,她像被针刺般震动了一下,眼光就紧紧的盯在志远脸上。志远似乎也吃了一惊,好像被自己的语气吓住了。下意识的,他加足了油门,车子飞快的向前驰去,他扬了扬头,看着车窗外面,说:
志翔,快看!左边就是布希丝公园,里面有个小博物馆,知道拿破仑妹妹的裸体雕像吗?就陈列在这里面。今天太晚了,不能带你参观了,改天,你可以让忆华陪你来看,雇一辆马车,在这公园里慢慢的兜它一圈,是人间最大的乐事!是不是?忆华?忆华把眼光投向窗外,眼睛迷迷蒙蒙的,湿漉漉的。
是的,她静静的说: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你常常带我来兜风!那时候你还叫我陈哥哥呢!志远对忆华作了个鬼脸。越大越没样子,现在干脆叫名字了!
忆华勉强的笑了笑,望着车窗外面,没再说话。
志翔狐疑的看看他们,一时间,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似乎不像他最初想的那么单纯。可是,这毕竟是哥哥的事,他是无权过问的。而且,他的心思正飘浮在别的地方。
哥,你演唱的地方叫国家歌剧院吗?今天我们有没有经过那地方?唔经过了。国家歌剧院就在火车站旁边。
为什么不让我看看?
志远的眉毛拧了起来。
别谈那歌剧院好不好?他重浊的说。罗马有几千几万个地方,都比歌剧院值得一看!
忆华的眼光从窗外调回来了,悄悄的望着志远。
志远,天快黑了,我们回家吧!她说。
哥,你今天不表演了吗?
为了你,请了一天假,明天就要上班。我明天先陪你去注册,我下午还有个兼差,晚上工作的时间,是八点到一点。
白天还有兼差!什么兼差?志翔吓了一跳。你晚上表演,白天做事,受得了吗?
下午的工作很轻松,不过是是志远含糊了一下。在家私立中学教音乐。
志翔有些狐疑,教音乐,教音乐需要整个下午吗?
哥,歌剧是怎么回事?你每场都有戏吗?哈!志远笑得古怪,耸了耸肩,他轻松的说:你哥哥是个天才,每场戏都少不了他!
一阵疯狂的喇叭声,志远超过了一辆大卡车,迎面一辆漂亮的敞篷车,硬被志远的小破车给逼到马路边缘上去了。那车上的几个青年男女,发疯般的挥拳大骂,志远理也没理,车子呼的一声,就掠过了他们,冲往前面去了。忆华长长的抽了口冷气:志远,你玩命呢!玩命?志远扬了扬眉。也不是从今天开始的!我就爱开快车,怎样?你玩命没关系,忆华低声说:车上可还有你弟弟!
志远嘴角的肌肉一阵痉挛,车子的速度减低了。晚上,回到了家里,兄弟两个都很疲倦了。晚餐是和忆华一起,在一家小咖啡馆吃的,志翔初次领教了意大利通心粉的滋味。饭后,先送忆华回了家,他们才回来。志远推开卧室的门,有些抱歉似的对志翔说:这见鬼的小公寓只有一间卧室,所以,你没办法有单独的房间,咱们哥儿俩,只好挤在一间里!
哥,我宁愿和你住一间!志翔说,走了进去。卧室很小,放着两张单人床,上面整齐的铺着雪白的被单、毛毯,和干净的枕头套。床和床中间有一张小书桌,桌上,有台灯、书籍,和一个镜框,镜框里是张照片。志翔本能的走过去,拿起那镜框,他以为,里面可能是忆华的照片,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竟是志远和他的一张合照!在台北的院子里照的,站在一棵杜鹃花前面,志远大约是十八、九岁,自己呢?才只有十一、二岁,吊儿郎当的,半倚靠在志远身上,志远挺神勇的样子,一脸调皮的笑,手挽着自己的肩膀。他放下照片,鼻子里有点儿酸酸的。我都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照的了?他说。我也不记得了。志远说,又燃起了一支烟。离开家的时候,就忘记多带一点照片,在旧书里发现夹着这一张,像发现宝贝似的他勉强的笑了笑,在床上坐了下来。家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你待在里面的时候并不觉得它好,离开了就会猛想它。志翔把镜框放好,在桌前的椅子里坐了下来。离开家并没多久,他眼前又浮起父母的面庞。
志翔!志远忽然亲昵的叫了一声。
嗯?他抬眼看着志远。
告诉我,志远有些兴奋地说:你在台湾,有没有女朋友了?女朋友?志翔摇摇头,坦白的笑了。我明知道自己会出国,何必弄那个牵累?
你的意思是没有?没有。真的?当然真的!他诧异的看着志远。干嘛?
那么,志远热烈的盯着他,有些急促的说:你觉得忆华如何?忆华?他吓了一大跳,愕然的说:哥,你是什么意思?我跟你说,志翔!志远深吸了口烟,迫切的、热心的说:这女孩是我看着她长大的,不是我胡吹,她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华侨女孩子,要不就不中不西,要不就欧化得让人反感。而忆华呢?她比台湾长大的女孩还要规矩和中国化哥哥!志翔打断了他,困惑的说:我知道她很好,可是别可是!志远阻止了他下面的话。 只要你认为她很好,就行了!感情是需要慢慢建立的,你们才见面,我也不能操之过急,我只是要提醒你,错过了像忆华这样的女孩子,你在欧洲,就不可能找到比她更好的中国女孩了!
哥哥!志翔啼笑皆非的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以为她是你的女朋友呢!志远一震,一大截烟灰落在桌上了。板起脸,他一本正经的说:少胡说!志翔!别糟蹋人家了!我足足比她大了十岁!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又怎样呢?志翔微笑着说。三十二岁配二十二岁正好!而且,你的年龄,也该结婚了!
胡闹!志远生气的、大声的说。志翔!不许拿忆华来开玩笑,你懂吗?人家是规规矩矩的女孩子,你懂吗?你别因为她是个老鞋匠的女儿,就轻视她
哥哥!志翔惊愕的蹙起眉头。我并没有轻视她呀!你不要误会好不好?那就好了!志远熄灭了烟蒂,站起身来。望着弟弟,他又笑了,伸手握了握志翔的肩,他说:是我不好,我太心急了。慢慢来吧!我们今晚不谈这个。我去煮点咖啡,你要吗?
这么晚喝咖啡?你不怕睡不着?
已经喝惯了。志远说,走开去煮咖啡。将来有一天,你也会喝惯的!志翔往床上一躺,用手枕着头,经过这漫长的一天,他是真的累了。闭上眼睛,他只想休息一下,可是,只一会儿,他就有些神志迷糊了。恍惚中,他觉得志远站在床边,审视着自己,然后,他的鞋子被脱掉了,然后,志远拉开毯子,轻轻的往他身上盖去这一折腾,他又醒了,睁开眼睛来,他歉然的望着志远,微笑了一下,喃喃的叫了一声:
哥!睡吧!志远说,用毯子盖好了他,看到他仍然睁着眼睛,他就欲言又止的叫了一声:志翔!
嗯?他模糊的。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志远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光芒。什么事?他沉默了一下。半晌,才哑声说:
永远别到歌剧院来看我演戏!
志翔一震,真的醒了。
为什么?因为他困难的、消沉的说:我只是个配角的配角!哥!他握住志远的手。我们是亲兄弟呀!我不在乎你是什么配角不配角我在乎。志远静静的说。
志翔愣了片刻,然后,他了解的点点头。
好吧!如果你坚持这样
我坚持。志翔又点了点头,灯光下,他觉得志远的眼神黯淡而落寞。没关系!他在心里自语:我会治好他的自卑感!我会恢复他的信心!志远拍了拍他的肩,感激的对他笑笑,走开了。
整夜,他听到志远在床上翻腾,整夜,他闻到香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