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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武士

    自从父亲得急病去世之后,我的心情坏得不堪。

    我原以为人除了老死之外,就是癌症死,还有堕飞机死。一点点小病,怕什么?

    可是父亲就是偏偏自小病至沉荷,他去世那一夜,我还不相信,从家赶到医院,我推他的手臂膀:“爹,爹,醒醒。”

    护士告诉我他不会再醒,我瞪着他老久,哭不出来,因为我不相信。

    最后我回家,把这件事告诉母亲。母亲在壮年痛失良伴,顿时萎顿下来,一切大事由我作主,我只有一个出了嫁的姊姊,也是个没绑蟹,既得做家务,还要带两个七岁三岁的孩子。

    安排父亲下葬之后,我已经筋疲力尽,这才发觉钱不够用。

    坐在姊夫面前,我简直无颜以对。

    沉吟半晌,我才开口:“我想陪妈妈附近旅行一次,如果实在不能,那么她一个人跟旅行团也是可以的,屋子要粉刷,略换几件家具,沈医生那里欠下的账,我倒已经向公司借妥了,下个月发

    薪水时开始扣。”

    姊夫说:“这封妈妈来说,无疑是重要的,出去走走散心,我们很实成,二妹,你也不必向公司借薪水,免得人家以为我们一点周转的余地都没有。”他扬声,“妈咪!”

    姊姊应声出来,手中拿着一本存折一个图章。

    “三妹。”姊姊坐在我旁边,“这是我们的储蓄,你拿去,妈妈喜欢什么,你就做什么,可惜我们能力有限。”

    我打开存折一看,里面写着两万多元。我很感动。暂时应急用是足够了。

    姊夫站起来,“我去淋浴,你们姊妹先谈谈。”

    他走开。

    我说:“姊姊,谢谢你们。”

    “唉。”姊姊搔搔头皮,“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早晓得,嫁个富翁,省掉多少麻烦。”她苦笑。

    “姊夫是个最好的丈夫。”我说。

    “是,可是碰到紧要关头,你看,我们结婚八年,只得这一点储蓄:真笑掉别人大牙。”

    “姊姊,把这些钱拿去旅行,真不好孟思。”

    “这是非常时期,二妹,看开一点。”姊姊拍拍我臂膀,“我不能常常去陪妈妈,你多多开导她。”

    我点点头。

    “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姊姊问。

    我低下头。“我想让妈妈一个人去。”我说:“省一点。”

    “你还是陪陪她吧,她一个人怎么到处走?心情那么坏。”

    “那么到附近走走。”我说:“去东京吧。”

    “嗯。”姊姊看看浴室,走进房间,一会儿又走出来,把一只小包塞在我手中。

    “是什么?”我问。

    “一只钻戒,你拿着,有什么事拿去变卖。”“姊姊,我们怎么到这种地步了?又卖又借。”我忽然哭起来。“二妹,好了,好了,快把戒子收好。”姊姊忙安慰我。“不是你的结婚戒子吧?”我擦眼泪。

    “不不,是多年之前,有储蓄的时候买的,你收下来。”她替我放进手袋里。“我要走了。”我想回家好好哭一场。“让你姊夫送你回去。”“不用,”。我说:“我自己叫车回去。”“记住,换新式的家具,使妈妈尽量忘记过去。”姊夫自浴问出来:“二妹,不多坐一会儿?”我点点头。门铃在这个时候叫起来。“谁?”我问。姊夫笑,“啊,是我一个同学,来早了,我们约好去吃饭的,顺便送你回家。”

    他去开门,一个年轻男人走进来。姊夫介绍一个名字,我胡乱的点点头,坐在一边不出声。

    姊夫取过外套,“走吧,二妹。怎么了?刚才还在说旅行的事,又烦恼?”

    我抬头,“没有,姊夫,我们走吧。”

    姊夫的那个同学开车送我们。一辆小小的日本车。

    到家门我握住姊夫的手,“谢谢你们。”

    “好好的陪妈妈。”姊夫说:“二妹,凡事看开点。”

    “再见。”我说。

    我办好手续,陪妈妈到东京去了一次,我们亲光许多风景,玩得还算畅快。我知道妈妈的心思,她不想令我们失望,故此故意装得很起劲。

    但是回来之后,她身体大不如前,我下班后用很多时间来陪她,与她说话散心。

    妈妈说的话非常令人心酸。她会说:“我看我也就快去了,跟着你爹爹走,什么也不用想。”

    或者:“我只是不放心你,二妹,你连男朋友都没有,人家都出双入对的,你却孤零零,还要眼养母亲。”

    其实事情哪儿有这么坏,一个人悲观起来,不可救药。我的意思是,我才廿二岁:一个大学毕业生总不见得会饿死,怕什么?

    姊姊打电话来说:“有没有把戒子拿到珠实店去问问?”

    “问来干什么?我说什么也不会卖掉它。”

    “才一卡拉大小,卖也卖不了多少钱,你去问问价钱,听说钻石涨了,我买的时候约五千元。”

    我笑,“不会是全美。”

    “可是也没斑没疤的。”她抗议。

    “好了好了,我替你拿去问。”

    “对了,张家豪问起你。这才是我要说的话。”

    我愕然。“张家豪?张家里是谁?他问起我干什么?”

    “家豪是那天送你回家的男人,你姊夫的同学,你忘了?”

    “我从来没记得过他。”我不以为然。

    “听着:明天我们一起去吃饭”

    “我心情不好。”我说:“那里都不去!”

    “听着,二妹,妈妈最担心你,地想你快点嫁出去,你老不出来“那怎么行?简直是不考,至少你该找个男朋友约会。让她老怀大慰。”

    “别这么好笑可以吗?我实不想出来。”

    我留在家中。谁知道张家里是什么人。

    星期五下班,我走进一间首饰店,装作很不在乎,说是要重钰一只戒子。然后闲闲地问:“你看这钻石能值多少?”这一切都是为了姐姐。”

    “我们得问张先生。”伙计眉开眼笑,“你等一等。”

    那位张先生出来了,笑容可鞠,看见我,一怔,吏笑容满脸。“柳小姐。”他叫我。

    “你认得我?”我问。

    “我是你姊夫的同学。”他说:“记得吗?我叫张家豪。”

    “但是我姊夫又不是订珠实鉴定的。”我看他一眼,想起这名字。

    他笑,“这是我家的珠实店,我下班就在这里学习学习。”

    逢商必奸。油腔。

    我把针戒给他看。

    他研究了一下。“没有黑点没有裂痕,面积很好,但是色泽差点,嫌黄了,你不觉得?并且底部不够深,所以光头反折土来,形成一个圆圈,你仔细看看,如果没有这两个缺点,值一万,可是现在也占六七千。”

    他说得如此专业化,我只好点点头。

    “是重贴吗?喜欢什么款式?”他问。

    我看他一眼,长得倒是斯斯文文的,怎么口气如此油滑,活脱脱是个小商人。他到底是念什么科目?

    我吱吱唔唔。

    “那么先洗干净吧,好不好?这款式远新。”他真会奉承。

    我点点头,“不过戒子放在你这里……”

    “放心好了。洗干净后我送到你姐夫那里。”他说。

    “谢谢。”我心想,七八千块,倒也不是小故目呢,可以顶两三个月的开销了。

    “我送你吧,柳小姐,现在这时问不好叫车。”我说:“不用,张先生,不客气,不好意思麻烦你。”

    “我坚持。”他并不与我多客气。

    这倒是很可爱的,如今实是诚意送普通女友回家的男人还实不多。男人们的算盘越打越精。

    我对他的印象略为改观。

    路上很塞车,幸仍小日本车有冷气。我有心事,我们现在住的地方略嫌大一点,有三间房间。父亲去世之后,书房可以取消,我与母亲睡一间房,该去租个小单位,可省即省。

    张家豪与我说话,我竟没有听见。

    “什么?”我问他,“……什么?”

    “听说你最近去东京度了假!”

    “呵,是,玩了两个星期。”我说。

    “是第一次去吗?”

    “是。”我说:“陪妈妈去。”

    “香港生活太繁忙,调剂一下也是好的。”

    客套话,说二千年也不到正题,真累。我叹口气,有男朋友实是好,他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但是从生到熟这一段时间,实是尴尬,或许我应该有较大的耐心。

    我侧头看张一眼,没想到他也刚刚在看我,我只好大方地一笑,避开他目光。他反而脸红了,我倒又觉得他是“可造”之材。

    送我到家,我下车,道谢,向他摆摆手。

    妈妈问:“怎么迟回家?是有约会吗?”

    “没有,妈妈。”正经事那极多,我还去约会?

    “你别老忙搬家换家具好不好?”她急,“你也要为自己设想。”

    “我的时间还很多呢。”我说。

    “时间?你以为你有大把时间?一回头已是百年身。”妈妈几乎是恐吓地,“青春一去不复回。”

    我觉得寂寞。妈妈也并不明白我,找个人陪吃饭陪看电影,就是那么简单吗?我希望有个人愿意帮助我,教导我,对我负实任,爱护我。

    这才是白色武士呢。我舒适地想。

    姊姊说:“白色武士?”嘿嘿的冷笑,“廿多岁的人还在思念白色武士,这一代的女人真是迟发迟熟!”

    “心理变态,自己早婚,什么也没得到,就不让别人有点幻想。”我说。

    “家豪是很不错的一个男孩子,”姊姊说:“在现实生活中,这种人也算难得了,面貌端正,学识不错,家境也过得去。”

    “但是他缺乏气质。”我说:“有很多医生律师缺乏气质,非常肤俗!”

    “穷画家穷书生的气质最好?是不是?”姐姐很讽刺。

    “也不一定,气质这样东西很难说,书生不一定有气质,那是与生俱来的。”

    “真玄,那么说,张家豪是一点气质也没有?你这么不喜欢他。”

    “不见得。”我说:“他很不错,只不过他不是我那杯茶。”

    “你看你,彷佛人家追定了你!”姊姊说:“我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心血呢。”

    我到房间去陪孩子们玩“大富翁”游戏,谁叫姊姊花心血了?过没多久,我听到姊夫开门回来,彷佛还有客人一起来。我置之不理,我们在房中改玩飞行棋。

    后来孩子们嚷口渴,我到厨房倒冰水,听见张的声音,不由得停了停脚。

    他在那里说:“不不不,我怎么敢呢,不是的不是的。”

    我心里想,奇怪,什么不敢?赖得个一干二净,又不是叫他去赴汤蹈火,他这么怕干什么?

    不由得住了脚听个分明。

    只听得大姊又说:“家豪,你跟咱们二妹年纪学识都相配,有何不可?为何直说不是?”

    我气得要命,岂有此理,大姊念念不忘的要把我推销出去,居然出这种手法。

    我气得几乎没昏过去,心想就算一辈子嫁不出去,做老姑婆,就陪着妈妈一站子,也胜过受这种气。

    刚想出声,只听那小子又答道:“不不,不,大嫂,”我虽然看不见他那鬼样儿,也知道他一定是把头摇得似鼓浪槌子似的。这不要脸的小子!他说:“你们家二小姐养尊处优惯了的,我……我是……我们家寒酸得很,配不起。”

    这不要脸的小子,竟在这种地方推搪,怎么见得我实尊处优?他见过我喝参汤?还是看过我穿貂皮?这混小子!

    他说下去,“唉,二小姐功不功去外国旅行,又喜欢珠实,唉,那次我送她回家,她话也不跟我多说一句,唉。”这小子拚命的叹声唉气,“我看我是没有机会了,所以大嫂也别再安排什么机会了,我认栽了。”

    大姐说:“你误会了,家豪,我妹妹不是这样的女孩子,这里另外有原因……”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还稀罕这王八-!我顿时咳嗽一站,使他们的话说不下去。

    我冷笑一声现身,“姊姊,我要走了,咦,”故意向张某人看去,“张先生,真巧,你也在,你多坐会儿,我先走一步,姐姐,你来替我开门,对不起。”

    姊姊怀疑地走过来,看着我。

    我压低声音:“姊姊,你要是再把我当大出血的货色,我马上登报与你脱离关系。”

    我拉开门就走。

    怒气勃勃走了整条街,凉风吹在身上,才发觉连外套都漏在姊姊家,没带出来。

    我在路边的长鹅坐下来,不禁失笑。气,为什么竟会气成这个样子?有肤自然香,我怕什么不相干的人嫌我?把他的话当放屁不就行了?

    我一向都不是不大方的人。

    是否因为我很重视他对我的看法?

    我——重视这个人?

    我暗暗吃惊,不可能把?我重视他?我对他有好感?

    他可不是我心目中的哈子白色武士。门儿都没有,嘿,好笑。

    我站起来叫车于回家。

    妈妈很奇怪,“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妈妈,有事问你。”

    “好,问吧!”

    “妈妈,老实说一句,我们现在的处境不大好吧?”

    “不算好。”妈妈说:“怎么,又不高兴了?”

    “妈妈,是不是我应该找一个男朋友?”

    “是。当然是!”老妈以为我转性了。

    “而这个男朋友必须可以转变我目前的环境?”我咄咄发问。

    “不不,”妈妈更正我,“不是环境。是心境。”

    “环境?心境?”我不明白。

    妈妈慈祥的说:“孩子,爱人只要能改变你的心境,令你快乐,已经足够,何必要改变你的环境?环境很差吗?再差也不会令你逼着卖身葬父吧?”

    她着着我。呵智能的妈妈。

    “是是。”我点头。

    “所以,如果有那么一个男孩子可以把你的心境带到另一个更好地方,去吧。”妈妈说。

    “妈妈,你简直是个诗人。”我拥抱她。

    她笑,“怎么?妈妈还没有老吧。”

    “没有没有,妈妈,你简直太可爱。”

    “你真的需要一个男朋友来调剂一下精神,不然的话净工作工作工作,闲来又愁眉苦脸的担心

    事,钻牛角尖,一下子就老了。”

    我吐吐舌头,扮个鬼脸,“我本想钓个金龟婿来解决问题的。”

    “金龟婿也是指多方面的,”妈妈说:“有些人心目中的金龟婿是指财富物资的,你爸爸何尝不

    是我的金龟婿,”妈妈眼睛红了,“但是他可没钱,我们也不短吃的穿的,他对我这么好……我们一直很幸福。,”

    我有点恍然大悟。

    我低声说:“妈妈,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了。”

    我回房坐下。呵我的高塔是寂寞,我的魔龙是欲望,我的白色武士不过是一个平凡温文的男孩

    千,咒语只要一点点诚意就可以解除。

    如此一想,顿时悠然。电话铃一响,妈妈就去接。我问:“谁呀?”“找你。”我去听。“哪一位?”“张家豪。”那边说。“啊,找是二小姐,”我微笑,忍不住加一句:“养尊处优的二小姐。”“这——”他尴尬得要死。我不忍心,况且被妈妈指点迷津后,已经明白过来。“怎么样?有何实干?”我笑问。“大嫂已经跟我解释过,我明白了,原来你不是那样的人。”“不是怎样的人呀?”我故意调侃他。“对不起对不起。”“不用客气。”我发觉自己很淘气。“我是专程道歉,真的,算我没看清楚你。”他非常急。牛脾气,这上下都道了两百次的歉,连我都心软了。

    “你刚才好生气,是该生气的。”

    “真的没关系:”我说:“我气十分钟就没事,对,做朋友,老老实实的好,有什么话,讲明出,大家好放心。”

    “是是。”

    我们俩同时静默三十秒。

    心中有异样的感觉。

    他忽然问:“你今晚有事吗?”

    “有。”我说:“本来是有的。”

    “呵,约会?”他失望中升起一丝希望,因为听到“本来”这两个字。

    “是,本来我打算钢妈妈洗厨房的,现在……如果有更好的地方要去,这……只好对不起老妈了。”

    他很高兴,“我跟伯母道歉。”

    我们约好了在门口等。

    他仍然开着那辆小小日本车来,匆匆忙忙。你知道,他看起来那种忠厚,傻呼呼的劲,此刻都令我会心微笑。奇怪,我的环境一点都没改变,住的还是这幢房子,做的还是这份工作,但是忽然之间我的忧虑像减轻许多,我的烦恼没那么接近。才上午与下午,心情差好远呵。“这里!”我扬扬手。

    我舒出一口气。

    “先上车来。”他开车门。

    “哪里去?”我问。

    “我不知道?”他搔搔头,“通常该往哪里去?”

    我笑。

    他问:“看戏?喝咖啡?兜风?跳舞?”

    我笑得前仰后合。

    “不不,”我说:“不要这么做作,我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好久没上山顶了,”他坦白的说:“好想抽空上山顶去溜溜。”

    “好,陪你去。”

    到山顶,我们停好车,看夜景。

    “呵,对了,你那只戒指洗干净,我替你带来了,”他自口袋掏出丝绒盒子。

    “我姊姊没跟你说吗?”我诧异地问:“这是她的东西,交给我应急用的,幸亏没用着。”

    “唉,真没想到,”他自怨自艾,“你心情不好,还以为你傲慢。”

    我说:“一点点小误会,别老提着。”

    “说得也是。我反正带丁出来,你就收着吧。”

    “好,谢谢。”我把盒子打开。

    隔壁一对洋人老夫妇,显然是游客模样,连忙道:“快,快,快叫她戴上,趁她没后悔之前——快。”挤眉弄眼的,倚老卖老。

    他们以为张家豪在这当儿掏出戒子,是向我求婚啦,也难怪他们误会,如此花前月下,我俩虽然言之过早,也颇有陶醉感。

    我脸是红了,仍然大方的接下去,“噢。我后悔?”我把戒指套在手指上,“我等足三十五年才有个傻蛋向我求婚,恐怕后悔的不是我呢。”

    那对老夫妇大笑着走开。

    我耸耸肩,顺着灯光看看手上的戒指。

    我说:“真亮,闪闪生光呢,谢谢。”

    张家豪也一直的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简直好得很。

    约会数次,我跟姊姊说:“他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人,但是每次跟他在一起,清淡恬和舒服得很。”

    “你还要怎么样?”姊姊瞪眼。

    “恋爱呀。”我抗议。

    “你以为恋爱是怎么样的?痴儿,你以为恋爱真的合天上出现虹彩、天女散花、仙子开路、,武士穿着白色盔甲、骑着白马:挑着金冠与玻璃鞋来迎接你?”

    我连忙摇手,“不敢不敢。”

    “早就说过你了,甘多岁的人还做梦呢。”

    我软口气,“想象也不可以吗?”

    “张家豪不错吧?”“他是不错。”我承认。“人家好自卑呢,你姊夫亲口介绍,你却连人家的姓名都没记住。”“都是八百多年前的事了。”我哼歌。“看你,心情多好。”“是呀,”我又承认,“父亲去世后,我还没这么愉快过呢。”“妈妈呢?”“妈妈也高兴多了。”妈妈对家里很不错,见他来,总是做多一点菜,又陪他说说笑,完了总还叫我们下楼去散散步。还不是为我。她希望我轻松点,因为父亲去世后我的注意力太集中在妈妈身上,她想我放松一下。

    这天家里又来了,硬是要开车把我们一家送到浅水湾玩,大家喧嚷半晌,结果连妈妈都去了,还有大姊姊夫,两个小孩,挤都挤不下。

    妈妈笑道:“真不好意思,假期把人家的儿子骗到我们家来。”

    家豪傻呼呼的说:“大家朋友,伯母不要这么说。”

    我心想:这人?就是他?简直比只牛还直肚直肠。

    隔几天我又到他珠实店去观察他,只见他哈腰筠背,一副“奸”加油格局。咦,居然还是两面人呢。我难堪得要死,这人?我的白色武士?

    我说:“他付账小费还是付得大多,老土。又不懂得穿瑞士巴利鞋。念的不过是经济,又不是名校出身,长得又不好看,幸亏高高大大。”

    姊姊瞄着我,冷笑,哼嘿连声。“妈,你听听看。”

    “我早听出来了。”妈笑咪咪的说。

    我不服气,“听出来什么?”

    “言若有憾,心实喜之!”妈妈说。

    “啐!”我说。

    可是奇怪,他偏偏把我们一家上下逗得那么愉快,怕真来个武士加觉术师,也不过如此。

    渐渐的,家豪越来越顺眼,他在我们家生根落地,事事他都有关照有帮助,出心出力,大家都喜爱他,他最大的优点是善良、诚恳,说一句是一句、老实、忠厚:简直不能相信香港还有这么样的年轻人。

    没到过年我就发觉我之认识家豪,实在是我最最幸运的事,尤其是在那种心境恶劣的关头。

    我记得我跟他笑着说:“暧,家豪,原来我差点走了宝呢。”

    家里期期艾艾的说:“我……在店里拿了一只戒指出来。”

    我一时没领悟过来。“什么?”

    “我们再到山顶去好吗?上次有人误会我问你求婚,这次……”他先僵了,“我不会说!我不会说!”

    我看着他,他脸上涨得通红,说说先嚷起来,一头的汗,使人既好气又好笑,怪心痛的。

    我替他印掉汗。“好,我们上山顶去。”我挽起他的手臂。唉,我的白色武士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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