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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8章

    37

    我被人拉上了船,本组的裁判员拿着卡表对我说:“几乎是世界纪录了。”我把水镜摘下来,看了看周围所有的女同学,心里非常得意,邱阿明准备好了正要下水,我在后面拍拍她肩膀:“哎,我在决赛中等你啊。”

    她比划了一个骂我的手势就下去了,我高高兴兴地在船上脱潜水服。

    旁边的女孩说:“你怎么潜水服里面还湿了啊?”

    我说:“出的汗啊。”

    裁判的小助理看着我,心里充满了景仰:“好选手就是这样非凡,水温解决五度,你还能出汗。”

    所有的选手潜水结束,我跟邱阿明同学以分别位列女子组第一和第二的成绩而进入决赛。帆船回航,我们两个坐在船弦上,邱阿明看着我说:“幸好你来了,比赛还有点意思。”

    我向她摇一摇手指:“你错了,一切重在参与。”

    她上来就用胳膊把我脖子卡住了:“跟我唱高调,扁你哦”

    我们两个连打带闹地纠结在一起,我喘着气说:“”今天晚上我们组有节目,一起出去喝啤酒,你们也去,听见没有?

    “我告诉你,我放不过你,今儿咱们喝啤酒看谁厉害”

    我们的帆船驶入港口,男生第一组的也已经测试完毕回港了。叶海一直在码头等我。他伸手一拉,把我拽上岸来。

    他又是那个眼神了,瞪大了眼睛,又高兴又急切地看着我,让你不得不看他,那样子非常地聚集。灌篮高手里面,樱木花道不时就是这个白痴造型,童鞋们请设想一下。

    “都想起来了?”他问。

    “想起来了。”我说。

    “我是谁?”

    “你是缺心眼儿。”我看着他,越说越气愤,“昨天咱们去上下九吃大排档,最后加上啤酒才567块钱,你给老板七百元钱说不用找,你记得不?”

    他甩开我就往外面走,我跟在后面不依不饶:“你别跟我说143块钱都算小费啊,你根本就没把账算明白。”

    他被我跟得急了,霍然一转身,咬牙瞪着我。

    我看着他一脸凶像,赶快闭嘴。

    “我告诉你安菲,我跟你讲,我不缺心眼儿,”他一字一句,这几个字像是咬着我的骨头说出来的一样,“你才缺心眼儿呢,这世界上都没有比你更缺心眼的了。”

    “你俩都缺心眼儿,”邱阿明背着自己的潜水服从后面上来说,“700块减去567块是133块,怎么算出来的143块啊?”

    叶海终于耐性尽失,手包在邱阿明的脸上把她给推到后面去了“去你的吧。”

    我自己在海边坐了很久,还是在电话亭给莫凉打了一个电话。

    响了三声他接起来,我心里的那部电影放映机慢慢地开始复映从前的老电影。

    初见时,他送我的多层玄武岩,上面的女孩臻首低垂,悠悠的思念一个人;在日本,他开着车载我穿过绿色的城市京都,在神龛前跟我讲小猴子的来历;再次见到他,是阳光下,白船上有他金灿灿的影子;还有他在几百人的大课堂里点我的名字“对,安菲,就是你”

    有的时候,我也怨恨他。

    当他珍重地说起柳生兰子的时候;当他在月光下被我吻得流了鼻血的时候;当他坚决的,固执地,将声纳仪在海底着落,寻找石油的时候;当他对我说,他忙,他没有时间的时候。

    原来这个人在我心里拍了这么多大片,莫凉,莫凉。

    我说一声喂。

    他声音轻快地说:“菲菲,你好啊。”

    “莫凉哥哥,潜水大赛,我进决赛了。”

    “是吗?”他听上去非常高兴。

    “三天以后决赛,我想,”我停一停,“我想要你来看我比赛。如果,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我有。”他马上说。

    “那”我告诉他时间地点,他在那边用笔记下来,他写得很快,笔尖摩擦在纸上,沙沙地作响。我记得他桌子右侧电脑旁边总有我放在那里的几张A4的白纸,粗糙的一面朝上,可以当作鼠标垫,也方便随时做记录。

    这之后,我们都有一会儿没说话,半晌之后他说:“小班长现在了不得,可能是要考军校了。”

    “哦,太棒了。”我想一想,“那你呢?你鼻子还流血不了?”

    “哪能总流啊?又不是水龙头。”

    我们都笑起来,开始涨夕潮了,海浪一点点一点点柔软地袭到我的脚边,又退下去,留下淡淡的浮沫。

    叶海这次跟我赌气,劲头可比原来每一次都大,我们跟清华一起吃大排档的过程中,他始终是一种抽离的状态,甭管谁敬的酒一律不喝,甭管谁夹的菜一律不碰,就是一根接一根地啃甘蔗。胡美丽老师的女朋友就坐在我旁边,她低声问老师:“这个叶海真帅啊,怎么长的跟玄彬那麽像?”

    老师说:“你小声点,金三顺就在旁边。”

    我偷听到了,吃了一口芝麻糊还满桌子找金三顺呢,看了一圈,发现胡美丽说的是我。

    我心里面气得很,但是他是老师,我也不好发作;我是不是金三顺不要紧,但是叶海像玄彬吗?叶海比他帅多了,叶海长的像叶海长的谁也不像,叶海就是他自己,又好看又顽皮,又霸道又缺心眼儿。

    他发觉我在看他,就瞪着我又狠狠咬了一口甘蔗。

    我一仰头把芝麻糊都倒进嘴里,真甜啊。我不是跟他来斗气斗鸡眼的,我是来吃东西的。甜的、辣的、咸的,黑啤酒,黄菠萝,青菜头,红烧肉,烤的滋滋冒油的肉串,涮的滑滑溜溜的百叶,还有炒的香滋辣味的牛鞭吃完合影的时候,有个人在我脖子上挂了一块牌子,我笑着一只手举着它,一只手比划着“V”的手势照完了,把那个牌子翻过来一看,五个大字:北京大胃王。

    我是被叶海背着回运动员宿舍的。

    我从后面看着他的后脑勺,白白的耳朵还有脖子,看着看着我就上去亲一下他的耳朵,我嗅一嗅:“你香香的。”

    “你臭臭的。”

    我用腿狠狠夹他腰眼一下,他吃痛就要把我摔下去。

    我说:“唉唉唉,请手下留情。”

    他无奈笑起来:“你怎麽今天吃了这么多啊?”

    “我高兴啊,我预赛第一,我高兴。”我说,“我还没有尽兴呢,我想去唱卡拉OK,明天晚上怎么样?”我嘀嘀咕咕地笑起来,“咱们一起去啊。”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上楼梯,跟醉醺醺的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然后呢?”

    “然后是决赛第一。”

    “然后呢?”

    “然后回学校,上课,找到林华音和扎西旺堆,继续吃喝玩乐。”我稍稍睁开眼睛,“你呢?完了之后你去哪?”

    他停下来,慢慢直起后背,我都要从上面滑下来,他又窜了一下把我垫上去一点:“我吗,我也回北京,我来都来了,怎么样也不能半途而废啊,怎么样也得把我的女朋友给找回去啊”

    我醒了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我打了个电话给妈妈,跟她说我预赛当中第一,后天就要决赛了。

    她记得自己欠我一个答案,对我说:“我这边走不开,你能不能来找我?”

    她让我去的地方是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我在花园里看到她,她身边有一个轮椅,轮椅上是一个人,那人用仅能用的几根手指向我打招呼,我蹲下来仔细看他,几个月不见而已,他从一个潇洒的壮年人变得这样苍老脆弱。

    我的眼睛一下子酸了:“刘叔。”

    “你问我爱不爱你爸爸?

    我从小认识老刘,二十多岁了才认识你爸爸的。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出海之前来看我们的表演,演出结束之后找来后台看我,说了五分钟的话。

    他穿着海军军装,个子那麽高,说话有一点大连口音,白脸孔,但是被海上的阳光晒得发红,是个特别棒的小伙子。因为这五分钟,我等了他半年。

    那个年代谈恋爱很难,船少,每一艘巡洋的时间都很长,我一年能跟他在一起三个月就不错了。

    如果我不爱他,我会嫁给他吗?”

    你长了这么大,自己算没算过每年能见到你爸爸多久?也请你公道的回忆一下,妈妈有没有过一句抱怨?

    我

    我为什么要抱怨呢?

    你爸爸那么好,有才华,有脾气,有义气,对我那么好,对你姥姥家也好,还有他把你给了我,又迷糊又好玩又漂亮的傻姑娘。我没什么可抱怨的。”

    她说到这里,声音有微微的颤抖,但是她面孔冷静,神色淡然。

    我们坐在榕树的下面,我仔细看着她:挽好的长发,精致的妆容,颈背修欣,有中舞蹈家特有的美丽和骄傲。

    “刘叔一直都没有结婚,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我早跟他说过,我不领这个情——没用。

    但是有些男人很固执。

    后来我就当看不见;后来就平常对待;再后来,他跟你爸爸都成了好朋友了。

    去年的时候他检查出这个病。

    你现在看他是这样,其实过程当中特别残忍:我们去泰国的时候,他仅仅是手掌发麻,回来之后,所有的官能一点点丧失。刚开始不能走路,后来手臂都抬不起来,然后是不能张嘴说话了,医生说,视力恐怕也会”

    我的眼睛湿润,鼻子里面堵得发疼,她却没有一丝的激动,只是说到这里突然站起来,在榕树下面快速地走了几步。

    “小孩子不说谎,菲菲,刘叔不是坏人,他不应该这样。你说对不对?”

    我也看言情小说,哭哭啼啼的电视剧,很多人纠结的问题是你是要你爱的那一个,还是爱你的那一个。

    她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含泪的眼睛,仍然是那么平静:“我选的是最需要我的那一个。”

    这是一个我等待了很久的答案,可是得到它并没有让我觉得有丝毫的释然或释怀。我步履沉重地从花园里走出来,慢慢经过住院部、门诊处、闪着蓝灯的救护车呼啸着经过,将新旧生命迎来送往,我回头看看,所以这人世上不仅有欢笑、美食、练歌房和游艺厅,还有这些等待选择的无奈。

    “俺肥!”

    有人喊我。

    我回头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看见小班长从停在门诊处外面的救护车上下来,向我焦急地招手。

    我听见自己的心里“轰”的一声,我飞快地奔过去。

    38

    在曾母盆地的石油和天然气储量被初步探明之后,最早降落海底地声纳仪被熄灭,然后打捞上岸。重新装箱运回大陆之前,莫凉对他们一一进行精密的检查。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在波塞冬实验室里,那已经熄灭的二号声纳仪忽然开始高速运转。毫无保护措施的莫凉被多波束的超声贯穿身体。

    此刻他躺在病床上,脸色像床单一样雪白,没有伤口,还是从前那般清爽干净。可是谁知道他的身体里承受着怎样巨大的痛苦?我想起武侠小说里的一句话:内伤严重,筋脉尽断。

    这种感觉我曾经体验过。

    那是在梦里,我去修理沉在海底的声纳仪,它忽然被点亮,向宁静的海域散发威力巨大的超声波,像所有在那一瞬间被袭击的生物一样,我在梦里体会到那催心裂肺,置人于死地的力量。

    后来我知道,那并不是梦。

    那并不是梦。那是真正发生在海底的事情。不做、不仅仅是这一台设备。也不仅仅是这一次在中国南海的勘测,多年以来,多少生命在海底为人类寻找石油献祭。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报复,这一次,在一个年轻的科学家的身上。

    我隔着玻璃窗看着在里面熟睡的莫凉。

    天色渐晚,病房里是幽幽暗暗的蓝色,远方的大海在沉默地翻腾。

    我用手指轻轻敲着窗子说:“莫凉哥哥,醒一醒啊。尼罗河流经坦桑尼亚的那一段别名叫什么来的,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他当然不能回答,他在默默地忍受痛苦。

    我抽了抽鼻子,想要把眼泪憋回去,我不想要模糊的视线,我想要一直看得到他,看清楚他。

    我在莫凉的病房外面不知不觉地睡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被哭声和叹气声唤醒,睁开眼睛,是他刚刚赶到的父母和北京大学的副校长。我想要上去安慰莫叔莫婶,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看着围在一起的众人,所有想要见到他的人都在这里,你莫凉最想见的人在哪里呢?

    柳生兰子。

    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把柳生兰子给他找回来。

    我跑出医院,打了一辆出租车去科学宫,那张画着巨大抹香鲸的海报刚刚被撤换下来,我找到展览中心秘书处,我说我要找那日本学者夫妇,请马上告诉我他们在哪里。不然我不走,就赖在这里。

    他们把柳生兰子在广州的联系方式写到卡片上给我的时候,被我一把夺过来,我赶到宾馆找到他们的房间,门是开着的,服务员在打扫,我抓住那广东小妹的肩膀问:“住在这里的日本客人呢?”

    她用生硬的普通话回答我:“一个小时之前已经离店回国了。”

    我被失望和疲惫击倒,一下子坐在地上,一秒钟之后我晃晃悠悠地扶着墙站起来,我怎麽能在这里耽搁呢?我得去机场,机场找不到就去日本,天涯海角也得把柳生兰子找回来,她得见见莫凉。她是他心里面的人。

    等电梯的时候,我在走廊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头发蓬乱,形容憔悴,身上是穿了两天的衣服,很多的汗水。我有些饿,头也晕。我闭上眼睛,深呼吸,没有关系。我撑得住。我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呢。

    电梯打开,我因为自己看花了眼睛,柳生兰子居然从电梯里走出来。

    她看着我也是一愣:“安菲小姐”

    希望在黑暗中轻轻闪过,我的眼泪涌出来,说话却语无伦次:“柳生老师,去看看莫凉。现在。马上。他在医院里他还没有醒过来。

    我的运气真好,柳生兰子有文件落在宾馆的保险箱里,回来取的时候被我撞上,赶往医院时,我跟她都坐在后座上,我一直看着她,有点神经质地害怕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突然消失掉。

    我终于把柳生兰子给莫凉带回来。

    可是,所有来看他的人都要被一个冰冷的玻璃隔在加护病房的外面,一窗之隔,两个世界。

    柳生兰子穿着及膝的裙子,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莫凉。我从玻璃的倒影里能看得见她美丽的脸庞,她总是让我自惭形秽,我捊一捊头发,舔一舔干燥的嘴唇,心里想:她应该美丽,因为他英俊,这样才是王子和公主,一个把沉睡中的另一个叫起来。

    医生跟莫叔莫婶交代病情。

    我很累,听得断断续续,他所受的危险的伤在脑血管,他那里原本就有一个血块,被超声震碎了,现在昏迷的直接原因就是颅内出血。

    莫婶痛哭流涕,反复地问:“他怎麽会有血块啊?他怎麽会有血块啊?他一直好好的啊。”

    我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上不让自己哭出声。很多问题这样就有了答案,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流鼻血,他为什么会跟我说“我没有时间”。

    原来如此。

    柳生兰子向我点点头,让我过去。我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站在她旁边。

    她看着我,眼睛非常清澈:“安菲小姐执意找到我,让我来看莫凉君,一定是觉得我跟莫凉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老实说,是有很多事情在很久以前发生过,也在很久之前结束。

    可是也许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安菲小姐可能不知道。”

    我安静地听她说话,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在日本,研究所里有单杠,同事们在工作之余都喜欢在那里锻炼身体,轻松一下。莫凉君的单杠练得非常好,可是有一次不慎从上面摔下来,头着地。

    现在想起来,也觉得那次真的危险,他甚至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

    可是莫凉君在几天之后醒过来,身体恢复得非常好。

    我们都以为没事的时候,他开始流鼻血。

    医生在他的颅内检查到肿块。

    这是很大的问题,我们都劝他起码要去做保守治疗,但是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些勇敢的人会突然丧失勇气。莫凉君就是如此。直到离开日本,他都没有接受任何治疗。”柳生兰子看着我,“安菲小姐要不要坐下来,你看上去有点虚弱。”

    我摇头:“请你继续讲给我听。”

    “就在那天,二位去参观展览的那一天,莫凉君告诉我,他打算在这次勘探任务结束后,接受手术。从前连保守的治疗都不愿意做,现在却宁可接受颅内手术,我问他哪里来的勇气,他说,就说因为这个妹妹。”

    “就在那一天,他对我说,他没有时间来恋爱。”我喃喃的说,像是跟柳生兰子讲述,又像是提醒自己。

    “开颅手术,如果顺利,就赢到一个未来;如果出现意外,他也许更愿意你在那之前离开。”她眉目低垂,再抬眼,泪盈于睫,“所以安菲小姐,如果有个人能够把莫凉君唤醒,你说说,她应该是谁呢?”

    我转过身看向病房里的莫凉,泪流满面,在心里喊着:“是我,是我,不过,莫凉,求求你一定要醒过来。”

    医生站起来说:“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为莫老师做开颅手术,,但是我们没有这个力量,我建议尽快把他送到上海。”

    副校长说:“请您尽快联络好国内外的专家,转院的事宜我们来安排。医生,”他握住他的手,“请尽力帮忙,医生,帮帮忙,这个年轻人是对国家有贡献的人。”

    我送走柳生兰子,自己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发呆。

    走廊的窗子外,海面隐没于夜色,出奇的寂静中隐隐有波涛声。

    我好累好难受,低着头,打个盹,又睡著了。

    我梦见爸爸。

    我们在吃很丰盛的早点,都是他准备的:蛋糕牛奶,豆浆油条茶鸡蛋啊,什麽都有。我的面前是一碗大米粥。我说:“爸爸,你怪不怪妈妈?”

    他说:“怪。”他在扒一个茶鸡蛋,扒完了放在我的碗里,“但是,我等她回来。”

    我边吃鸡蛋边笑起来。

    有人推我的肩膀。

    我睁开眼睛,小班长站在我旁边,拿着两个茶鸡蛋。

    东方出现鱼肚白,我在这里一睡又是一宿。

    我好久没吃东西了,这个时候觉得饥肠辘辘,我接过那两个茶鸡蛋,剥掉皮,狼吞虎咽地几口吃掉。

    小班长说:“俺肥,你也累得很呢?”

    我摇摇头,嘴里都是鸡蛋。

    “莫老师说,你潜水比赛进入了决赛,是真的吗?”

    我抬起头,“今天是几号了?”

    “九月二十四日,星期一了。”

    今天是决赛的日子啊,我把这事都忘到脑袋后面去了。我站起来,又坐下;再站起来,向电梯间走了好几步,又硬生生地回来。

    小班长看着我:“你放心不下莫老师啊?”

    我说:“嗯。”

    “你不去参加比赛了?”

    “嗯。”

    走廊里的投币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分外刺耳,我赶紧走过去,把它拿起来又要挂断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人叫我的名字:“安菲。”

    那是叶海的声音。

    那天莫凉出事以后,我就没有跟任何人联系过,他怎麽会把电话打到这里?一个离我最近的投币电话里?

    我迟疑着慢慢把话筒拿起:“是我。”

    “等会儿就比赛了,你给我快回来。”

    “”

    “你听见没有?”

    “我的老师病了,我也留在这里。”

    “我让司机去那里接你。”他不耐烦地打断我。

    “你听懂我说什么没有?我要留在这里。”

    “你听懂我说什么没有?我不许。”他的声音像铁一样,没有温度,坚硬无比。

    我只觉得气血上涌,血液放肆地奔流在大脑里,把一切都打乱。在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的声音跟着我的手一起颤抖,我哆哆嗦嗦地问他:“他出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电话被他挂断。

    十三日上午八点一刻,我们得到消息,上海方面已经准备好就在今天下午为莫凉做开颅手术;同时,一架军用飞机在机场待命,莫凉将被送到上海。

    我看看手表,潜水比赛已经结束检录,帆船应该已经出海,二十五分钟以后选手就应该下海了。

    坐在飞驰向机场的车上,我用莫婶的手帕擦擦汗,今天的天气很奇怪,九月的早上,天气闷热,看看天空,没有一丝云朵,看似平静,却让人隐隐不安。那是一种难以捕捉却又控制一切的恐惧感。

    我的手一直握着莫婶的手。

    在病房里,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在终于随莫凉登上飞机之后,她一直在絮絮地跟我说他小时候的事情,听起来那么有趣,有些其实也有我的参与。我在他的担架旁边仔细看着昏睡中的他,耳边是飞机的马达轰鸣,它渐渐开始滑行,我的心终于有一点放下来。我轻轻对他说:“等一会儿就行,最多两个小时就到”

    等了好一会儿,飞机没有起飞。

    在某一个呼吸的瞬间,马达的声音噶然而止,像人被抽走了魂魄,非常安静。

    我呆了一会儿,机组的工作人员过来说:无法启动马达。

    我难以置信,这飞机明明是已经要起飞了啊,我抓住他,“刚才还”

    忽然有人声音朗朗地在外面喊我:“安菲!安菲!”

    我往窗子外望去,那一直萦绕心头的不安终于现了原形。

    叶海微笑着站在白色的停机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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