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嫦贵妃的膳牌不再被皇上翻动,而皇上却从此日日上皇后的坤宁宫,再无虚夕以后,最先乐坏的人便是瑜皇太后了。
而原本在内廷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也顿时沉寂了下来,往后不管桑朵那走到哪里,都有灼灼的目光盯着她的眉眼和身子瞧,大家都在猜测,皇后到底什么时候会受孕?
夜静更深,万籁俱寂。
坤宁宫内只亮着几盏羊角灯,桑朵那和霁媛两个人肩偎着肩坐在暖炕上,各捧着一碗八宝面茶和点心当消夜吃。
“嫂子,我问问你,洞房花烛那夜,你……疼不疼?”霁媛刚问完在宫里唯一的手帕交,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
“疼。”桑朵那想也没想就回答。
“真的!很疼吗?”霁媛惊怕地眨了眨眼。
“嗯,心好疼。”桑朵那看她一眼,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笑什么?”霁媛的脸更羞红了,只差没有埋进碗里。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桑朵那撞了一下她的肩膀,笑着悄声说。“我和皇上那夜在一起时,是不会太疼啦,可是每个人的状况应该是不一样的,我不知道你跟艾刹……疼不疼?”她故意逗弄霁媛。
“讨厌、讨厌!”霁媛娇羞地轻斥,耳朵红得快要渗出血来似的,少女的一颗芳心被桑朵那搅得意乱情迷。
“那天跟皇上提了艾刹的名字,不知道皇上有没有放在心上,过几天我会再跟皇上提一提,你不用太担心。”桑朵那很了解霁媛对未来的婚事忐忑不安的心情。
“嗯。”她感激地点点头。“反正艾刹带兵去剿喀喇罕了,暂时也回不来。”
“你说艾刹带兵去剿喀喇罕!”桑朵那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震惊不已。
“是啊,九哥跟我说的。”霁媛口中的九哥是霁华,他们都是同父异母,但感情很好的兄妹。
“是什么时候的事?公主知道吗?”桑朵那心急地问。
“艾刹出兵快一个月了,是皇兄派他出兵的,不过九哥说,皇兄这么做非常不智,艾刹留在京里可以保护他,但是他却派他远征蒙古,会让他的处境变得危险。”霁媛把所听到的一五一十说出来,她并不清楚喀喇罕是桑朵那的灭族仇人。
桑朵那慌乱、不安极了,国家大事离她很遥远,也复杂得不是单纯的她所能了解的,她不懂霁威为何那么做?
“宫门要上钥了,公主要回宫了。”霁媛的贴身宫女秋菊在外面低声提醒。
“今儿皇上会来吗?”霁媛转脸问桑朵那。
“应该不会,因为我的月信来了,敬事房会告诉皇上,所以皇上大概会留在养心殿批摺,不会来了。”桑朵那无奈地苦笑了笑。“月信来了就表示我还没受孕,唉,想不到要受孕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别想太多。”霁媛轻拢她的鬓角,笑着安慰。“皇兄现在天天到坤宁宫来找你,你就是想不受孕也很难了。”
“真是那样就好了。”桑朵那烦恼地叹口气。“皇上说,能给他生皇子的人只有我一个,让我觉得压力可真大呀。”
“皇兄真这么说?”霁媛好惊讶。
“是啊,所以我得努力地生,不能让皇上输给历朝先帝爷。”桑朵那唇畔泛着甜蜜娇羞的微笑。
霁媛凝视着桑朵那,她脸上流露出来的柔情与满足,令她好生羡慕,从小一起长大的皇兄,性格就像白玉般温润、缜密、高尚,本质也如白玉,远观清冷高洁,但是一旦有人日日以肌肤体温贴身盘摩时,便能使他润泽生采。
而如今使皇兄润泽生采的人就是眼前热情明媚的桑朵那了。
她怔忡地想着自己的未来,不知可有桑朵那这般幸运的婚姻。
“公主,要回宫了吗?”秋菊再一次提醒。
“替我打赏坤宁宫里的大小太监,本公主今天要睡在坤宁宫里,谁都不许到外头多嘴去。”霁媛当下决定。
霁媛话才刚说完,桑朵那立刻热情地猛点头。
“好哇好哇,我们可以聊个通宵不睡,真好。”
两人正开心地说着,外面忽然传来太监的通报。
“皇上驾到!”
“哦……你们一天不见面都不行啊!”霁媛叉着腰,跺脚,故意摆出吃醋的样子。
桑朵那脸一红,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情不自禁地飘向门口。
霁威一身便装,大步走进来,一屋子宫女太监请安的请安,拜倒的拜倒。
“原来是六公主在此,怪不得这么热闹。”霁威打趣地说。
“皇兄快回去,今天嫂子是我的。”霁媛抱住桑朵那的腰,仰头哼地一声。
“小丫头。”霁威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脸颊。“我今天来是有正事的。”
“什么正事?”霁媛收起玩笑之心,正色问道。
霁威看向桑朵那,微微一笑。
“蒙古的战事传回捷报,喀喇罕已战败称臣了。”
桑朵那猛地震颤了一下,惊喜激动地凝视着他,紧咬着下唇,眼中闪出晶莹的泪珠。
他与她定定相望,看着她颊畔喜极而泣的泪水,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不过,伤了艾刹这一员大将,让朕很不甘心。”
霁威接下来的这句话吓白了霁媛的脸,她一听“殇了艾刹”,踉跄一步扑倒在霁威身上,抱住他的手抖瑟地问:“皇兄,艾刹死了?”
霁威呆了呆,看见霁媛和桑朵那惨白的脸色,顿时明白是她们听错了他的话。
“是受伤的‘伤’,不是那个‘殇’。”他解释清楚,心中十分狐疑这两人为何对艾刹如此关心。
两人一听,顿时大松一口气。
“公主,幸好艾刹没死,过阵子你就能见到他了。”桑朵那开心地脱口就喊。
“你什么时候认识艾刹的?”他惊疑地看着霁媛。
霁媛脸一红,羞怯地偷偷瞟了桑朵那一眼。
桑朵那会意,把霁威往旁边一拉,悄声地对他说:“公主对艾刹颇有好感,要是璃太妃请皇上指婚时,皇上能不能把公主指婚给艾刹?”
“什么!”他睁大眼睛看着她们,原来桑朵那会关心起艾刹这个人全是因为霁媛的缘故,他显然是多心了。
“哎,糟了!”他脱口低喊,突然想起了艾刹不久前给他的奏摺里曾经提到过自己的婚事。
“什么事糟了?”霁媛一颗心提了起来,和桑朵那惊疑地互望。
“好妹妹,艾刹已有妻室了,他在给朕的奏摺里提到过,当他凯旋回京时就要完婚了。”他看着霁媛愈来愈苍白的脸色,心中十分不忍,却又不得不说。
“那怎么办?公主怎么办?”桑朵那激动地大喊,满屋子绕圈圈。
“好妹妹,你想想看有没有什么人是你也看中意的,皇兄定会替你作主。”他拍着霁媛纤弱的双肩,尽可能抚慰她。
霁媛悲哀地瞅着他好一会儿,缓缓垂下头,眼泪倏地颗颗坠地,她猛然旋身,拔腿就往坤宁宫外冲出去。
“公主!”桑朵那惊喊着,正要追出去时,被霁威扯住。
“别追,我这个妹妹在伤心难过时,最不希望有人看见。”
桑朵那怔然呆立,想着倾诉心事的少女容颜,想着狂奔而出的纤瘦背影,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好难受,忍不住扑进霁威怀里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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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道两旁万头攒动,挤满了想一睹将军风采的百姓们。
艾刹骑着雪白的骏马,脸上挂着荣辱不惊的淡笑,在十二骑身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护从下,朝巍峨的午门行进。
霁威缓缓从午门正门走出来,亲自迎接他同赴御花园的庆功宴。
五十余桌酒席摆满了干鲜果品和水陆珍馐。
霁威带着艾刹一同坐上宝座,接受王公贝勒和众大臣们敬酒。
觥筹交错,众官员一个个喝得面热耳酣,霁威虽然对前来敬酒的王公贝勒仅浅尝一口回敬,但几杯下来,也已有了些许醉意。
“你的伤势好多了吗?”霁威微笑地问艾刹,一边喝些热汤消减一些酒意。
“好多了,多谢皇上关心。”艾刹欠了欠身回答。
一个面目清秀的太监前来替他们斟满了酒,又退了下去,艾刹忍不住多看了太监一眼,觉得这个太监的眼神锐利得令他不舒服。
“他叫李欢然,太监叫这个名字,相当少见吧。”霁威发现了艾刹的异样,低声说道。
“皇上知道这个太监的来历吗?”艾刹总觉得他看起来很不寻常。
“查过了,他的家乡闹干旱,全村的人都死光了,他怕活不下去,所以进宫当了太监。”这些是荣安禀报给他的资料,就不知道这些资料有没有作假了。
艾刹不动声色地观察李欢然,见他忙着将酒壶添满,试毒的太监用银针在他捧的酒壶里探了探,银针没有发黑,显示这壶酒无毒,观察了他半晌,一时也看不出他究竟有什么地方古怪。
“今天这场庆功宴,肃中堂也来了。”霁威面色平静地说。
“怎么不见肃中堂前来向皇上敬酒?”艾刹微怒。
霁威冷冷一笑。“所以他心中并没有我这个皇帝。”
“臣的属下打探到丰台大营有异常的蚤动,正在密切观察当中。”艾利以酒杯遮掩,用只有霁威听得见的音量说道。
“嗯,最近宫里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气氛,养心殿里当值太监时常轮换,宫里的侍卫首领也多了很多步军衙门的人,这意味着朕已身陷罗网中了。”他微眯着眼,冷然望着筵席中与王公贝勒敬酒的肃格。
“皇上,臣私下派了十几名心腹部属混入筵宴里,随时保护皇上的安危,既然臣已回兵部,定会严加整顿健锐营和步军营这些禁军。”
“朕信任你。”霁威朝他举杯。
“谢皇上。”他先干为敬。
两人亮了亮喝干的酒杯,相视一笑。
宴席中的肃格突然站起身来,举杯高喊。
“臣率领众大臣敬皇上一杯,祝皇上龙体健康,圣寿无疆!”
众官员纷纷起立,一齐举杯高喊。
“祝皇上龙体健康,圣寿无疆!”
霁威缓缓站了起来,李欢然正欲上前替他斟满酒杯时,忽然一个不慎跌跤,摔落了酒壶,把壶内的酒全洒光了。
后面的太监立即又送上一壶酒过来,由李欢然捧上来斟满。
霁威冷睨了李欢然一眼,他垂眼看着地面,捧着酒壶的双手平稳,没有颤动,表面上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但是他却发现李欢然的睫毛不住地轻颤。
这酒恐怕有毒!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这液体中混入了什么?砒霜?鹤顶红?
他冷冷地勾起唇角,好一个狡猾的老狐狸,利用这样的场面,让他在群臣百官面前进退两难。
这一迟疑,艾刹立刻感觉到了,他正想开口代霁威饮下这杯,但霁威立刻以眼神制止他。
如果这杯酒有毒,那就以毒攻毒吧。
他陰鸷地盯着肃格,淡淡地挑衅一笑,在群臣百官面前仰头一饮而尽。
霁威只将酒含在口中,并没有真的喝下肚去,当他发现这口酒灼烫得好像吞进烙铁时,就知道这酒确实有剧毒,而且绝非一般的单纯毒药,他随即一口吐出来,但毒酒已经很快灼伤他的喉咙和口舌了,吐出来的这口毒酒夹杂着鲜血,血丝沿着他的嘴角流淌下来。
艾刹大惊失色,倏地站起来,将酒杯朝石壁掷去,混在筵宴中的禁卫军迅捷地在酒席外围站定,等侯指令。
“肃格……谋……逆……”霁威狠狠地直指肃格,猛地一阵呛咳,他双手捂往口,血丝从他指缝间不断渗出来。
“所有的人统统不许动,一个也不许走脱,谁想离开都格杀勿论!”艾刹厉声大喝,由自己和十二名御前侍卫立刻将霁威层层保护住。
忽然有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艾刹愕然看见肃格的脸上现出一丝狞笑,顿时明白接下来将面临一场激战了。
“把李欢然绑起来!”他回身向御前侍卫下令。
“他死了!”
艾刹没空细看,霁威发紫的脸色令他心乱如麻,当他听见脚步声愈来愈密集时,立刻怞出怀中的信号炮,点燃引信,信号炮迅即射向高空。
霁威一时找不到茶水可以漱掉口中的剧痛,残余在口里的毒性发作,尖锐的痛楚直冲脑门,他浑身震栗不已,冷汗淋漓。
老狐狸,这酒中的毒下得还真重,如果他真的一口喝进肚去,只怕当场就会七孔流血而死了。
不,他绝不能褕!
看着双手骇人的鲜血,听见尖锐刺耳的厮杀声,无数人影在他眼前急速晃动,所有的景物慢慢变成了惨灰的颜色,他的眼神涣散,逐渐失焦,眼前模糊的景物渐渐地由灰到浅黑到深黑——然后,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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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痛楚中苏醒,霁威恍恍惚惚地看见柔暖的灯光,看见一双肿似核桃的泪眼,看见养心殿的层层纱帐,相信自己应是还在人世间,只清醒一瞬,就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幽暗中,仿佛看见父皇慈爱地坐在床畔,柔声告诉他要忍一忍,他在梦中痛喊,父皇,为何要立儿臣为王?父皇的眼眸似悲似喜,柔声说父皇爱你,天下子民爱你,你会是个好皇帝……
父皇的面貌模糊了,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不知道在黑暗中过了多久,才渐渐恢复意识,渐渐看清楚了始终守候在床榻前的那张憔悴的脸。
“皇上,要不要喝点水?”桑朵那用银匙沾水润湿他的嘴唇,虽然他的意识总是不清,从不回答她的问话,但她还是每天用最温柔的声音对着他说话。
霁威看着她散乱的发髻,红肿的双眼,尖瘦的下巴,还有焦虑沉郁的神情,这是他冗长得仿佛醒不过来的昏迷中,最渴盼见到的容颜。
她是他生命中永恒的光亮。
“你……瘦了……”听见自己沙哑粗嗄的声音,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桑朵那浑身一震,惊怔地睁大双眼。
“皇上,你清醒了?完全清醒了?”她屏息地,不敢相信。
“嗯。”他一出声,喉咙就干竭得像火在烧,他示意桑朵那拿纸笔过来。
桑朵那跳起来,团团乱转,眼泪不受控制地拚命狂掉,她嘴里忙颤抖地喊着:“纸笔呢?纸笔在哪儿?快拿来!”
养心殿顿时起了蚤动,太监宫女们找纸的找纸,找笔的找笔,欣喜若狂地捧到床前来。
霁威拿着笔,微颤地写着:“我昏迷了多久?”
“半个多月。”桑朵那拚命擦拭着眼泪,感谢上苍没有从她身边夺走他。
“御医怎么说?”他又写。
“除了喉咙灼伤的地方留下疤痕,会影响一点声音以外,其他的伤口愈合以后就没有大碍了,哎呀,好烦,眼泪怎么擦不完啊!”她好气流不停的眼泪,害她不能好好看清楚霁威的表情。
霁威微微地一笑,拿起她手中的丝绢,替她擦眼泪。
“你很害怕吧?”他写下这一句。
这句话崩解了桑朵那这些日子以来强撑的情绪,她颤栗地哭出声来,扑进他怀里,失控地泣喊。
“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好怕会失去你,我已经失去父汗和额娘,不能再失去挚爱的人了,那会让我发疯的,在城隍庙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霁威用虚弱的双臂回拥她,吃力地在她耳畔哑声低语。
“别怕……两次我都死不了……可见真命天子是当定了……我还要等你给我生一堆皇子呢……”桑朵那仰起脸,凝视着他,他的唇边漾着恬静安适的微笑。
“只要你好好活着,要我生一百个皇子给你都行!”她带泪又带笑地喊。
“一年生一个,得生到一百多岁,那岂不是成了老妖精了。”
桑朵那掀了掀长睫,笑不可抑。
“喔,好痛——”霁威才轻笑一声,就不禁发出惨叫。
桑朵那亲昵地靠在他肩上,两人又噗哧一声大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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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炙烈。
病体初愈的霁威,沐浴濯发,悠闲地躺在廊下,风干浓密的黑发。
桑朵那坐在一旁轻哼着蒙古歌谣,温柔地梳理他的头发,慢条斯理地编结成辫,然后在辫梢系上缀有白玉小饰的明黄丝条。
她看见银秀捧着一碗药伫立在墙侧许久,大概是不想打扰他们。
“皇上该吃药了。”她把玩着他的辫梢,轻笑着说。
霁威坐起身,深深吸一口气,大大伸个懒腰。
银秀忙移步过来,跪下,高高捧起药碗呈上。
霁威仰头一口气就把药喝光,然后拿起药碗旁的醉梅丢进嘴里。
“银秀。”他见银秀起身要退下,出声唤住她。“你可曾听到太监私下谈论起李欢然这个人?”
“有,听御茶房的人说,李欢然原是个读书人,太监里头难得有如此温文儒雅又出口成章的,因此总管太监觉得他来侍候皇上比谁都合适,所以把他从御茶房调来了养心殿,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是肃中堂派来暗算皇上的人。”银秀把听来的照实说了。
“一个读书人,为何肯净身?”霁威蹙起眉,无法了解是什么原因使一个男人放弃当男人。
“什么!”桑朵那愕然低呼。
“听说肃中堂不知将他心爱的女人怎么了,所以李欢然不顾一切听命于肃中堂,愿用他的命换他爱人的命。”
霁威震动了,桑朵那也震住了。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银秀退了开去。
霁威见桑朵那一脸又吃惊又感动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会叫艾刹去查一查,若真有这名女子,朕会好好安置她。”
“皇上不恨李欢然?还要安置他心爱的女人?”她怔然,几乎不敢相信。
“他是身不由己,在杀朕时也许是痛苦的。”他幽幽一笑。“朕很明白那种身不由己的感受。”
桑朵那蓦地投入他怀里,用尽全部的力量抱揽着他,对他的爱排山倒海地汹涌而来,她前所未有地爱着他,她很高兴她所爱的男人虽然尊贵却不是个辣手无情的人。
“既是这样,皇上对嫦贵妃必然不会深究了。”她放心地说。
霁威眼眸倏地一沉。他听说当他昏迷不醒时,嫦贵妃寻死了几次都被宫女救下,他明白那只是她的生存手段罢了,他一直都很清楚她私下常与肃格传递消息,有关他是“天阉”的谣言也是自她的栩坤宫传出来,这样一个狡狯的女子,他根本不想留在后宫。
父皇生了九个皇子,殇了四个,他的三个哥哥和一个弟弟殇得不明不白,处在深宫里的人都心知肚明,这四个早夭的阿哥,是争房之宠下的牺牲品。
他怎能留下这样的女子,成为未来皇子们的潜在威胁。
“朕会善待她,不会杀了她的。”他淡淡说道。
“幸好。”桑朵那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璃太妃一直来求我替嫦贵妃求情,听皇上这么说,我也好向璃太妃交代了。”
霁威轻轻抚着她的头,没有接口,心中已暗下决定,要把嫦贵妃贬为庶人,遣返原籍,让她嫁入寻常百姓家了。
“今天阳光真好,要不要四处走走?”她依恋着他的臂弯,甜柔地问。
霁威点点头,牵起她的手,慢慢走出养心殿。
天空一丝云也没有,阳光照在橙黄色的琉璃瓦上,映出一片耀眼金黄的灿亮。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铜鹤、日晷……
“这是多少人觊觎的皇宫,多少人想当这座皇宫的主人,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那张龙椅不好坐。”他感慨地说。
“纯金打造的椅子硬邦邦的,肯定不好坐。”桑朵那点头同意。
霁威白了她一眼。
“嗳,别生气,开玩笑的,我当然知道龙椅上有铺厚厚的垫子嘛。”她格格地笑挽着他的手。“不过那张龙椅只有你能坐,那个霁善坏透了,他要是当上皇帝,一定民不聊生,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哪个大家?”他微微蹙眉。
“就是那些阿哥、公主呀,皇额娘也是那么说。”
他这才想起在养伤的这些日子,母后一次也没有到过养心殿探望他。
正疑惑地想问,忽然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了阵阵祈福锣声。
“那是什么声音?”
“皇额娘下旨,要宫里所有的差役人等日日要为皇上烧香祈福,所以那应该是太监宫女们诵读佛经的声音。”她深深望着他震动的神情,期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皇额娘如今在哪里?”他的声音柔软了,也充满了感情。
“她在慈宁宫的佛堂里,我们一起去。”
桑朵那欣喜地牵起他的手,在法器铿锵、抑扬顿挫的诵经声中,朝慈宁宫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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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佛堂中,木鱼笃笃,香烟缭绕。
霁威和桑朵那透过宫门,看见瑜皇太后燃上几根藏香,双手合十,在释迦牟尼佛像前祝祷,口中念念有词。
“佛祖啊,求您让霁威活下来,只要霁威能活,此生平安顺遂,我愿意终生虔心礼拜佛祖恩泽……”
“这段日子里,皇额娘天天都在佛堂里拜佛,一步也没出去过,反反覆覆念的都是那些话。”桑朵那悄声地说。
霁威的心灵感到前所未有的撼动,这一生他除了给她冷眼,半点温情也不肯多给,怎堪她如此全心全意的对待?
他默默凝视着她的背影,一件素净的旗袍,全身上下卸尽了所有的发饰缨络,发髻上没有了钗环,他这才惊见她的黑发中已生了斑斑白发。
她在用她渺小的力量与天地抗衡,愿意向佛祖倾付终生,来换回她的爱子,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永远也测不出她对他情感的深度。
他从来没有那么真切地感受过她的爱,年少跋扈的心渐渐消蚀,化成了深深的愧悔。
总认为坐上金龙椅便等于是坐上了刀山火梅,时时要提防陰谋诡计,刻刻须留意善恶忠奸,身边虽围绕千万人,但真心的却没几个,原以为当了皇帝便要忍受孤独寂寞一辈子,但是此刻望着跪立佛祖前的虔敬背影,还有身边那一双深情凝注的眼眸,他深信这一生绝不会孤单寂寞。
握紧了桑朵那的手,他带着愉悦的表情,微笑地说:“陪我一起进去。”
桑朵那紧紧反握住他,绽开一朵明亮灼灿的笑。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他带着桑朵那双双一同跪下。
瑜皇太后吃了一惊,回头看见他们两人跪在身后,急忙起身拉起他们。
“你怎么出来了!病才刚好,万一招了风就麻烦了!”她忧心地碰碰他的手,碰碰他的脸,旋即节制地缩回手,生怕惹恼他似的。
霁威主动伸手握住她,小心翼翼地牵着她坐下,自己则在她腿边跪下。
“皇额娘,儿臣全好了,不会有事的,您大可放一千万个心,您不到养心殿看我,只好我自己来看皇额娘啦!”他双眸含笑,带着点撒娇的味道笑望着她。
瑜皇太后睁大眼睛,不能置信地看着霁威,当她怔愕地望见桑朵那鼓励的眼神,倏地明白了,明白的瞬间,她难掩激动的情绪,欲哭欲笑地伸出手,颤栗地轻轻抚摸霁威的脸。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能好好地抚摸自己的爱子。
“好,太好了,额娘好高兴……”她激动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一迳揩去顺颊滑下的泪水。
桑朵那看着这一幕,眼睫上也不禁闪着泪。
“来,孩子,这是额娘诵念过一百零八遍金刚经的朝珠,你日日戴着上朝,佛祖一定会降吉祥于你。”瑜皇太后将一串珊瑚朝珠戴在霁威颈上,慈爱地说。
“谢皇额娘。”
他捻着朝珠,一滴泪悄悄落在心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