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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神力怪汉

    司马聪点头答道:“正是……”

    “正是”两字才出,崔凤芸便“吼”了一声,哂然叱道:“尊驾夤夜偷袭,已欠光明,更复冒用别人名号,委实无耻之极。”

    司马聪愕然问道: “崔宫主,你为何说我冒用别人名号?”

    崔凤芸冷笑说道: “谁不知道司马聪名虽聪,耳却不聪,便因耳聋失聪,才列名于‘宇宙六残’之内。”

    司马聪点头说道:“你说得一点不错。”

    崔风芸厉声叱道: “住口,你既是耳聋之人,却怎么听得见我的说话?”

    司马聪“哦”了一声,怪笑答道:“我对于你的话儿,不是听出来的,却是看出来的。”

    崔风芸怒道: “天下只有‘听话’,哪有‘看话’之理?”

    司马聪怪笑说道:“耳朵不聋,可以‘听话’,耳朵聋了,只好‘看话’,这是我们残废人的特长,只消看你嘴皮怎样动法,便知道你在讲些什么。”

    崔风芸道:“我却不信。”

    这四个字儿,她并末发出语音,只是嘴皮徽动,以试探对方所说,究竟是否实事。

    司马聪果然不知崔凤芸并未发声,立即狂笑说道:“信也在你,不信也在你,还是请你赐教我几招威震江湖的‘飞花掌’,莫使司马聪虚此一行。”

    崔凤芸见自己故意试探的无声之话,仍被对方“看”出,知道当前这黑衣老者,确是“宇宙六残”中的司马聪,遂不敢怠慢地,扬眉叫道: “好,司马大庄主,崔凤芸遵命进手,你就接接我这一百二十五式自创的‘飞花掌’吧!”

    语音方落,双掌连挥,幻出一天掌影,宛如落花乱飞地,向司马聪密洒而去。

    他们这边,刚刚互相交手,“四眼神君”胡遇奇那边,却已应付为难,危机屡现。

    当世武林高手,除了“咆哮红颜”夏侯娟之师, “小寒山般若庵”庵主, “百忍神尼”悔大师外,便数“三奇二帝、一绝六残”。

    “四眼神君”胡遇奇身为“二帝”之一,他的武功火候,比起“宇宙六残”,应该是伯仲之间,怎会交手并不太久,便有些抵敌不住?

    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有二,一来是“宇宙六残”,各因身负特殊严重残疾,也就各自炼成了特殊厉害武功。

    二来,如今这残缺了两只脚的云千里,与残缺了两只手的何撑天,合在一起,不仅弥补了他们缺点,并比一个正常人,还要来得难斗多多。

    譬如,云千里专练掌指之力,火候极高,他正逼得“四眼神君”胡遇奇,不得不全神迎敌他上三路袭击之时,何撑天却会施展他的“钢腿”绝技,向胡遇奇下三路,猛力踢了一脚。

    胡遇奇若是全神应付何撑天的“连环拐子腿”,或“无影飞云脚”时,云千里又会双掌猛挥,排山倒海般,向他上三路发动攻击。

    这样一来, “四眼神君”胡遇奇简直比一战二还要吃亏,因为任何两人的联手进攻,也不会有何撑天、云千里这般配合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

    更妙的是,云千里骑在何撑天的肩上,虽是两人合为一人,但有时却可以又由一人分为两人,向胡遇奇发动厉害杀手。

    如今,云千里一招“浪卷流沙”,何撑天一招“金刚扫地”.上下夹攻,威势慑人,把胡遇奇逼得连退几步。

    蓦然间,何撑天双肩一耸,把云千里耸起了三四丈高,自己则飞地似的,施展他快捷无俦的身法,追上胡遇奇,双腿凝功,接连踢出几脚。

    这种脚法,据说自从武松醉打蒋门神后,便相传于世,名为“鸳鸯锁子连环脚”,变化万方,威力凌厉。

    胡遇奇剐被逼退,又遭追袭,一时不及还攻,只好施展“燕青十八翻”,躲避何撑天不断踢来的连环飞脚。

    谁知他地面上的威胁未灭,空中的功势又来。

    原来,云千里一半长身,一半借势地,从何撑天肩上,飞起三四丈高以后,半空中提气俯身,双臂一圈,十指微屈,绝似只硕大飞雕般,向胡遇奇猛扑而下。

    这是“七禽掌”中的“飞鹰攫兔”身法,并蕴有“云龙三现”杀手,端的厉害无比。

    胡遇奇是大大行家,自然识货,知道若容云千里的十指一舒,发扬威力,罩住身形,则自己便难有侥幸。

    在上下受攻的危急情况之下,胡遇奇只好从权,拼冒奇险地,用了式“卧看天里”,躲开何撑天猛蹋而来的连环飞脚。

    他这式“卧看天星”,是双膝向前,身躯向后,几乎贴在地上,非有极上乘的“铁板桥”功,无法施展。

    但“鸳鸯飞脚”,虽已避过,半空中的“飞鹰重手”,却随即临头,胡遇奇遵在背部将贴而未贴地的刹那之间,薯然向左一翻一滚,再后脚跟蹬处,贴地平穿出一丈四五。

    他那翻滚身法,名叫“懒驴打滚”,贴地平穿身法,名叫‘金鲤穿波’”。

    施展“金鲤穿波”,倒无所谓,但那“懒驴打滚”身法,却属情甘示弱的逃命手段,稍有身份之人,多半不屑为此。

    胡遇奇号称“四眼神君”,名列“二帝”,是当世一流高手,如今万不得已之下,被逼得用出了“懒驴打滚”身法,度过危机,自然心中,断怒交进,准备不顾一切地,与对方一拼生死。

    何撑天的“鸳鸯锁子连环脚”蹋空,云千里的“飞鹰攫兔”失效,他们两人遂又复合而为一。

    云千里轻飘飘地,落跨在何撑天的肩上,发出一阵极具哂薄意味的纵声狂笑,扬眉叫道: “胡遇奇,你用得好漂亮,好纯熟的‘懒驴打滚’身法,以后大可改名为‘懒驴神君’,做一个‘驴中之帝’。”

    这几句话儿,挖苦得太以厉害,胡遇奇厉吼一声,面如赤血,目中喷火地,便自猛扑而至。

    常言道:“一夫拼命,万人莫当”,胡遇奇怒极心疯,果然来势极猛,不可轻侮。

    云千里怪笑叫道:“何兄,这厮要想拼命,我们犯不着和他硬干,且施展你的特殊身法,躲他一会,避其朝气,击其暮气,大概便前仇可雪的了。”

    这是极高明的策略,何撑天自然照计而行,施展出自己的“神行无影”特长,闪躲“四眼神君”胡遇奇的疯狂攻势。

    他的两条快腿,是为了弥补残手缺陷,专寻名山险境,拼命苦炼而成,迅捷轻灵,足称当世第一。

    “咆哮红颜”夏侯娟的一身武学,已得“般若庵主”的八九成真传,几可傲视寰宇,但在“黄山”巧遇何撑天时,曾追遂数日,仍未得手,而被他从容逃脱,胡遇奇如今纵拼命苦追,怎能如愿?

    一而锐,再而衰,三而竭,这是兵家常识,也是人之常情。

    云千里与何撑天,固然懂得这种道理,难道“四眼神君”胡遇奇,就没有这种常识?

    不,胡遇奇心中极为明白,他在追逐了四五圈后,便知何撑天的脚法之快,堪称绝世,自己不仅无望追得上他们,对方并会乘自己脚步一停,盛气一馁之际,立即回头反击。

    他心中既然明白,自不肯听凭对方避己之锐,击己之衰,面暗暗有所打算。

    胡遇奇一面竭尽余力,仿佛盛气未馁地,拼命狂追,一面却打算施展自己的独门暗器。

    这位“四眼神君”,以炼制毒火驰名,故而崔凤芸所用的暗器,叫做“紫垦鬼火”,他自己所用的暗器,则叫“烈焰子母梭”。

    当初胡遇奇便是用“烈焰子母梭”,烧伤云千里,因而结下深仇,如今他又想用这种独门暗器,克敌制胜。

    他念头打定,接连怒啸摄魂的两度猛扑,趁着何撑天飞快闪逃,背向自己之际,袍袖翻处,一粗一细的两道梭形火光,便自如虹射出。

    他这“烈焰子母梭”,在发出时,是比较大的“母梭”在前,比较小的“子梭”在后。

    但算准距离,手法极巧,在约莫飞到敌方面前数尺之处,“子梭”会骤然加速,追上“母梭”,钻入“母梭”腹内。

    子母一合,巨震立生,“砰”的一声,当空所爆散的奇毒火花,足有十丈方圆,在此范围内的敌人,委实非伤即死,无可侥幸。

    胡遇奇的这种独门暗器,虽极厉害,但却略有缺点。

    所谓“缺点”,就是发出时,轰轰发发,不能静悄无声。

    常言道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云千里昔年既已吃过这“烈焰子母梭”苦头,如今特来寻仇,自然已想就破它之策。

    他和何撑天两人,一面闪展腾挪地,逗弄胡遇奇,一面早就提防他会重施故技,发出这种霸道暗器。

    故而,背后空中的轰轰发发之声才起,云千里一声号令,何撑天身形忽转,竟自改退为进地,向那两道赤虹的子母梭光,飞迎而上。

    不单人望上迎,更有一片金色雾影,以及五六种大小不一的电闪寒芒,也自一同飞出。

    那片金色雾影,是从云千里手中洒出的一面金丝细网.向空中两道梭形赤光,如飞兜去。

    那五六种大小不一的电闪寒芒,则是何撑天从双腿、双膝、双脚尖上,所发出的各类毒辣暗器,向胡遇奇猥集飞射。

    这两种手段,用得均妙,一种是恰好克制“烈焰子母梭”,一种是大出胡遇奇的意料之外。

    因为胡遇奇发出“烈焰子母梭”时,是算准距离,不到追近敌方之际,“母梭”便不会被“子梭”追上,发生爆炸,使自己也难免危险。

    如今,何撑天与云千里不退反进,自然缩短距离,使“烈焰子母梭”,来不及发挥它的碰撞爆炸威力。

    金色雾影,凌空一闪,两只血红色的“烈焰子母梭”,便入网中,云千里深知利害,猛力一挖,一团金网,里装两道赤光,便自脱手飞出十丈。

    “砰”然巨响起处,“烈焰子母梭”触石爆炸,连同金网,也被炸的粉碎,但却远在十丈以外,威力难达现场,对云千里何撑天两人,不构成任何威胁。

    胡遇奇睹状大惊,失神一怔,身形遂被何撑天从双腿、双膝,双脚尖上,所发出的五六种奇毒暗器,密密罩住。

    他绝未想到一个双手均失的何撑天,能同时发出这多暗器,并件件奇毒无比。

    既失神,又大意,自然行动稍缓,等他发觉危机,拼命闪避之际,却已为时不及。

    胡遇奇总算武功颇高,连挡带躲之下,只中了一根“逆穴毒针”,及两根“销魂五星芒”。

    但就被这极为细小的三根暗器打处见血以后,已使一代枭雄的“四眼神君”胡遇奇,化做南柯一梦。

    何撑天一见胡遇奇中了自己暗器,跌倒在地,便知他业已无救,遂向那位正与崔凤芸动手的司马聪,比了一个手式,并厉声叫道:“司马大兄,胡遇奇已死,你且处置这个婆娘,我和云兄去斩草除根,烧掉这座宫院。”

    说完,便肩负着云千里,驰向“紫衣宫”内。

    崔凤芸本就不是司马聪的对手,缠斗这久,已受内伤,只因司马聪尚顾忌她的“紫星鬼火”,太以霸道,不敢过分紧逼,才可以勉强撑持。

    如今听得胡遇奇已死,又知“紫衣宫”必化飞灰,她遂萌死念,接连弹出三粒“紫星鬼火”,并拟随后猛扑,与司马聪拼个同归于尽,稍泄胸中悲愤。

    司马聪本身已成胜面,整个形势,又复极为有利,哪里还肯和崔凤芸如此死拼?一式“天龙御风”,便自飞纵五丈地,躲避那三粒“紫星鬼火”。

    崔凤芸一声厉啸,正待追踪扑去,目光偶瞥之下,忽然发现“四眼神君”胡遇奇的尸身,正在逐渐化为血水。

    她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暗骂自己糊涂,此时怎能拼死?

    死并不怕,但有两个原因,必须暂时逃死。

    第一个原因是自己此时若死,还有谁来报何撑天、云千里等的杀夫毁业之仇?

    第二个原因是自己曾答应卓轶伦,为他到“小孤山”去找夏侯娟,也应该忠人之事。

    她方想到此处,整座“紫衣宫”中,业已浓烟蔽空,火头四起。

    崔凤芸银牙咬紧,目眦俱裂,暗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自己留得三寸气在,总有一天,和你们这三个残废凶人,算清今夜血债。

    她利害既明,自然止住扑向司马聪之势,掉头便走。

    因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若等何撑天、云千里两个凶人赶回,自己便肋生双翅,也难走脱。

    司马聪一面闪避“紫星鬼火”,一面准备煞手,想等崔凤芸追来之际,把她一击立毙。

    谁知目光瞥处,崔凤芸居然未追反逃,他自然不肯放松地,提气追踪,并厉声叫道:“崔凤芸,常言道:‘生不同衾死同穴,恩爱夫妻两不分’,你难道如此怕死贪生,把你丈夫撇下,让他作个孤零鬼么?”

    崔风芸不加答理,却暗捏了两粒“紫星鬼火”在手,向约莫十七八丈以外的一片密林驰去。

    她知道只要容自己进入密林,便告哲脱大难,可以精筹细计,再作报仇打算。

    司马聪自也知道不能容她入林,遂提足真气,施展“八步登空”的绝顶轻功,想从崔凤芸的头上凌空飞过,挡住她的去路。

    好个崔凤芸,一味疾驰,连头都不回一下,直等听得司马聪腾身纵起,人在半空之际,方把手中暗捏的两粒“紫星鬼火”接连发出。

    以前,她是把“紫星鬼火”,一粒一粒的发出,如今,则是不再打人,而使两粒“紫星鬼火”,当空互击。

    第一点紫星,先飞势缓,第二点紫星,后飞势急,等到后

    发紫星,追上前发紫星,并两两相撞以后,“波”的一声轻爆,空中布开了一片紫色火光,挡住了司马聪的疾追来势。

    司马聪知道厉害,怎肯撞入这片紫色毒火之中?并也不甘就此退却,遂施展出绝顶轻功,“纵云梯”身法,先把去势略停,然后左右双脚,连环互踹地,凌空升起了三丈六七。

    这样一来,他竟从那片“紫星鬼火”之上,凌空翻越,去势并未被阻,只是略缓片刻。

    但就这片刻之缓,崔风芸的身形,宛如急箭离弦般,业已接近密林。

    等到司马聪越过火光,以“神龙御风”之势,垂天疾降地,扑到林前,崔凤芸已自带着一片森冷狞笑,深入林内。

    司马聪勃然震怒,神功凝处,举袖猛拂。

    劲气狂排,罡气怒卷之下,两三株巨树,立告断折,声势吓人,木叶如雨。

    但再吓人也没用,这只是司马聪盛怒难过的自我发泄,对于那位“紫衣宫主”崔凤芸,毫无损伤。

    一来“穷寇莫追”,二来“遇林莫入”,三来崔风芸的“紫星鬼火”,在林中更具威力,自己若是不顾一切,追入深林,被她把整座密林,化为火海,却是如何善后?

    有了这三种顾虑,司马聪只好目注林中,怒詈几声,悻悻然地,掉头退去。

    崔凤芸进入深林,惊魂初定,慢慢回过头来,从枝叶隙缝中,看见满天火光,知道自己的“紫衣宫”,已化灰烬。

    她虽背着“四眼神君”胡遇奇,私蓄面首,但两人之间,仍有夫妇之情,如今,夫死、业毁,只逃出了她孑然一身,崔凤芸性格再强,也不禁紧咬银牙,凄然垂泪。

    但这不是弱者之泪,这是强者之泪。

    弱者之泪是伤心,强者之泪是立志。

    立什么志?自然是立复仇之志,崔凤芸把何撑天、云千里、司马聪等“宇宙三残”的姓名,恶狠狠地念了几遍,拭去满面凄然泪渍,便自驰去。

    自然是去“小孤山”,崔凤芸对卓轶伦所说之语,均是实言,她所住的“紫衣宫”,距离“小孤山”,不足百里。

    百里路程,在普通人走来,或需一日,但在崔凤芸这等功力的武林好手脚下,却要不了两个时辰。

    天末至午,崔风芸已到了“小孤山”,并把自己身上,整顿干净,掩饰了狼狈情况。

    她才上“小孤山”,刚一弃舟登岸,便发现了一种怪异之事。

    只见岸边满地皆是碎石,好似有人曾有激烈打斗。

    崔凤芸好生诧异,抬眼四顾,见岸边除了些嵯峨怪石以外,毫无人踪,并未发现卓轶伦所说的夏侯娟在此等侯。

    她正在蹙眉寻思,陡然“砰”地一声巨响,远远的一方巨石,自行爆裂,飞散了一天石雨。

    巨石自然不会无故自爆,定是人为,崔凤芸遂知夏侯娟在乱石之间,但却猜不出她是用什么兵刃击石,膂力并如此奇大?

    崔凤芸一面寻思,一面情不自禁地,高声喝彩,喊出了一个“好”字;

    这个“好”字,刚刚出口,便从嵯峨乱石间,走出了一位红衣少女。

    崔风芸知道来人定是使卓轶伦对她相思欲绝的夏侯娟,遂凝神注目看去。

    她凝神注目之故,是想看两桩事儿。

    第一件事,崔凤芸是要看看这夏侯娟,究竟生得怎么样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竟使卓轶伦对她爱得那等死心塌地。

    第二件事,崔凤芸是要看看这夏侯娟适才把巨石击成粉碎之举,用的是什么沉重兵刃?

    谁知她不看才好,这一看之下,不禁目瞪口呆。

    两件事儿,都看清楚了,对于第一件事,崔凤芸是惊中带愧,对于第二件事,是惊中带奇。

    因为夏侯娟的那份美,那份秀,那份清刚气质,使崔风芸看得自惭形秽,深深体会到卓轶伦说得丝毫不错,人家是“秋水为神玉为骨”,自己只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这是她惊中带愧之故,至于惊中带奇的另一感觉方面,则是崔凤芸发现夏侯娟并无兵刃,空着一双纤手。

    既然空手,定系以掌击石,不论夏侯娟是挥掌实击,抑或凌劲空劈,其神功内力,均太以惊人,足可与那把卓轶伦打成重伤的神力怪汉,互相比拟,怎不令崔凤芸为之惊奇欲绝?

    崔凤芸正在惊中带愧,惊中带奇之际,夏侯娟业已走到她的面前,秀眉微挑,冷然问道:“我打我的石头,要你叫好则甚?”

    这两句不太讲理的话完,把位“紫衣宫主”崔凤芸,问得第二度目瞪口呆。

    但崔风芸毕竟出身左道旁门,有的是左道旁门花样,她不过微微一怔以后,便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地,也自冷然答道:“我叫我的好儿,要你管我则甚?”

    这两句话儿,答得也不讲理,但因系根据夏侯娟那两句先

    不讲理的刁蛮问话而来,遂不单显得分外刁蛮,并显得理由十足。

    夏侯娟果然怔住,旋即怒气收敛地,目注崔凤芸,娇笑点头说道:“你答得好,答得足够刁蛮。”

    崔凤芸指着那一片碎石,针锋相对地,微笑说道:“你也打得好,打得足见功力。”

    夏侯娟扬眉笑道: “这样说来,你仍为了我打石头之事,而叫好了。”

    崔凤芸知道夏侯娟火气已消,遂点头笑道: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见了你能把那大一块巨石,击成那样烩碎,怎有不叫好之理?”

    夏侯娟果然不再对崔风芸叫好之事,有所见怪,只是神色悻悻地,秀眉双剔,咬牙说道:“我这只是在打石头,倘若是打人头,便可能还要打得厉害一些。”

    崔凤芸明知故问地, “哦”了一声说道: “你所谓的‘人头’,定然是‘特定人头’,不是‘一般人头’。”

    夏侯娟不等她话完,便自接口说道: “当然是‘特定人头’,我又不是什么阴毒魔女,嗜杀凶神,怎会对‘一般人头’都要打得那般狠法?”

    崔凤芸笑道:“这人定与你有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

    夏侯娟摇头答道:“你猜错了,他不是我的仇人,而是我的朋友。”

    崔凤芸失笑说道:“既是你的朋友,你为何竟想把他打得比那石头还惨?”

    夏侯娟扬眉叫道:“交朋友讲究拿心换心,互相尊敬,我和他约定在此见面,谁知从天色蒙蒙的清晨等起,一直等到如今业已日正当中,还不见他的踪影,岂不令人着恼?”

    崔凤芸含笑问道:“照你的说法听来,你是在等一位男朋友了。”

    夏侯娟毫不羞涩,大大方方地,点头答道:“男朋友又怎么样,女孩子交男朋友,是天经地义之事,值不得大惊小怪。”

    崔凤芸道:“我不是大惊小怪,只是认为你若在等男朋友便不必如此急躁,无妨立尽残阳,盼尽黄昏,等到几乎完全绝望,芳心欲碎之际,那人儿才蓦然出现,你则娇嗔相责,他则涎脸求情,不是来得更够味么?”

    夏侯娟听得好生佩服地,瞪起一双妙眼,向崔凤芸连看几眼,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妙,我要再耐住心肠等下去,但若立尽残阳,盼尽黄昏,他却仍不来,这‘小孤山’便难免被我打得天翻地覆。”

    崔风芸听到此处,摇头叹道:“你不必等了,慢说立尽残阳,就算等到一轮红日,再度东升,他也不会前来赴约。”

    夏侯娟愕然问道:“你此话从何而起?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你又知道我等的他是谁么?”

    崔凤芸对夏侯娟所提出的四项问题,只作了“我,你,他”等的三项答复,缓缓答道: “我是崔凤芸,你是夏侯娟,他是卓轶伦,除了第一项不会有错以外,关于你和他的问题,答复对么?”

    夏侯娟脸色忽变,退后半步,目光森冷如刀地,凝注在崔凤芸脸上,沉声叫道:“崔凤芸,你说实话,卓轶伦为何不来?他是不是轻视我的约会?”

    换了平常的荡妇淫娃,这正是破坏卓轶伦和夏侯娟互相爱恋的大好机会.只要轻轻一语,或是略一点头,便可使一桩英雄侠女的美满姻缘,为之风流云散。

    但崔凤芸虽然出身左道旁门,却颇有性格,不失为巾帼奇杰,她不肯昧着良心,破坏别人,来为自己打算,闻言之下,摇头笑道:“夏侯姑娘,你说错了,卓轶伦不仅不轻视你的约会,并对此重视无比,他想来,却不能来,才请我替他来呢!”

    夏侯娟聪明绝顶,她把崔凤芸“他想来,却不能来,才请我替他来呢”等几句话儿,略一品味,不禁眉上堆愁地,骇然问道:“崔……崔姑娘,卓轶伦是身负重伤?还……还是身有重病?”

    崔凤芸暗赞对方聪明地,点头答道:“夏侯姑娘,你不必着急,卓轶伦虽身负重伤,但如今已愈,只是不能走动,要等你去看他而已。”

    夏侯娟听得卓轶伦业已无恙,心内一宽,嫣然笑道:“在通常情况之下,自然应该是他来践约看我,但在非常情况之下,改为我去看他,也无不可。崔……”

    说到此处,语音忽顿,妙目中神光突闪,向崔风芸打量了好几眼后,方缓缓继续说道:“崔姑娘,你……你和卓轶伦是……是什么关系?”

    崔凤芸看出夏侯娟的性情,极为直爽坦白,遂也坦白无私地,把自己从清风小道,暨神力怪汉手下.救了卓轶伦,带回“紫衣宫”,疗治伤势之事,说了一遍,甚至连爱慕调情等等,也未稍加隐讳。

    夏侯娟起初难免听得有些神色微变,但直等崔凤芸把话说完,方恢复正常地,向她抱拳笑道:“崔姑娘,我谢谢你,也佩服你。”

    崔凤芸知道她谢的自是卓轶伦的救命疗伤之德,但却不知“佩服”二字何来?遂扬眉问道:“夏侯姑娘,你这‘佩服’二字,怎样解释?”

    夏侯娟突然又改了称呼,含笑答道:“崔……姊姊,你这不稍隐讳,坦言直陈之举,分明六蕴皆空,业已悟道,绝非非想,有了了心,除了夙根深慧者外,常人如何能及?自教夏侯娟佩服万分的了。”

    崔凤芸心中一慰,点头笑道:“夏侯小妹,多谢你度量宽宏,不单不加鄙弃,反而叫我姊姊,我也该向你道贺。”

    夏侯娟愕然问道:“崔姊姊,你这‘贺’字何来?”

    崔凤芸的玉颊之上,略为飞红地,赧然答道:“不瞒夏侯小妹,我先前沉沦欲海,阅人甚多,从未见有真正铁铮铮的汉子,能在美色之前,毫不软化,只有你那位卓轶伦,在与我赤裸同衾之下,居然未动丝毫绮念,彼此清清白白。”

    夏侯娟失笑说道:“或许……”

    崔凤芸不等她往下再说,便自摇头笑道:“夏侯小妹,你不要胡猜,卓轶伦生理上既无缺陷,心理上也绝非冷血薄情之人,因为他虽在性命呼吸的重伤垂危之际,仍对你相思欲绝,毫不以他自己为念,只怕耽误了你的约会,让你生气。”

    夏侯娟听她这样说法,自然芳心中极为受用地,扬眉娇笑说道:“既然他对我这样好法,我也应该快点前去看他,崔姊姊,可否为夏侯娟引路,我们就去你的‘紫衣宫’吧?”

    崔风芸惨然一叹,摇头说道:“不必去‘紫衣宫’了,‘紫衣宫’在强敌突袭之下,业已化为瓦烁,连我丈夫‘四眼神君’胡遇奇,也告惨遭劫数,崔凤芸不过是仅以身免而已。”

    夏侯娟听得大惊失色,因为她既替崔凤芸的遭遇伤心,又为卓轶伦的安危挂念。

    崔凤芸看出她的心意,摇头叹道:“夏侯小妹,你不必着急,我在初闻警讯之时,已命心腹婢女小琳,把卓轶伦送去我另外一座别府,‘秘香阁’中养病,业已逃出劫数。”

    夏侯娟透了一口长气说道:“崔姊姊,你的仇人是谁?我们先去‘秘香阁’,与卓轶伦会合以后,再联手替你报仇。”

    崔凤芸银牙一咬,摇头说道:“多谢夏侯小妹的一番美意,但关于这种杀夫之仇,毁家之恨,请恕我不愿乞助外人,必须亲手报复,我们且去‘秘香阁’吧!”

    夏侯娟知道崔凤芸心中悲痛太甚,遂也不加勉强地,一面随她动身,一面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四眼神君胡遇奇名列‘三奇二帝、一绝六残’等当代一流高手之中,武功必甚了得,怎会一遇袭击,便遭劫数?”

    崔凤芸咬牙说道:“常言道:‘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一来变生仓促,防不胜防,二来对方也是功力相埒的一流好手,以守御攻,以寡敌众,又哪有不遭惨败之理?”

    夏侯娟扬眉叫道:“我大概猜出来了,夜袭‘紫衣宫’之人,异常手辣心狠,作事又不太尊重江湖规矩,大概定是那专门与蛇儿打交道,也变得心如蛇蝎的‘三蛇魔君’ 卜玉峰?”

    崔凤芸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夏侯小妹莫要乱猜。”

    夏侯娟目闪精芒,得意笑道:“崔姊姊,你等于告诉我了,因为与胡神君功力相埒之人,多半都在‘三奇二帝,一绝六残’以内,但‘三奇一绝’均是正派高士,绝不会有此凶行,则夜袭‘紫衣宫’者,定是‘宇宙六残’中的那几个魅魑魍魉。”

    崔凤芸好生感激地,向夏侯娟看了一眼,叹息叫道:“夏侯小妹,你何须费尽苦心设法套问,我已说过,誓必亲报此仇,即令力所难胜,也定要想条妙策,与对方拼个同归于尽。”

    夏侯娟见她执意不肯说出仇家姓名,又机警异常,未露口风,遂只好暂时作罢,准备慢慢设法,总会探悉究竟,帮她歼除强仇,以聊报对卓轶伦救助之德。

    她刚把主意拿定,崔凤芸却已止住脚步。

    夏侯娟展目四顾,见当地是处幽谷谷口,遂向崔凤芸问道:“崔姊姊怎么不走,莫非业已到达‘秘香阁’了?”

    崔凤芸指着那条幽谷,点头说道:“我的‘秘香阁’,就在这‘逍遥谷’内,是座建造得颇为精致的两层楼阁,夏侯小妹进谷不远,便可看见。”

    夏侯娟听出她话中有话,愕然问道:“崔姊姊,你……你还有所顾忌,不打算和我一同去么?”

    崔风芸苦笑一声,悄悄说道:“我的一切丑态,均已对夏侯小妹说明,还会不好意思避免和你同去么?但我心中忽动,似乎觉有警兆,遂请你先行进谷,由我在谷口埋伏,暗暗察看一下,是否又有什么仇家?跟踪到此。”

    话完,向夏侯娟略一挥手,便闪入了大堆乱石之后。

    她的这番话儿,编得入情入理,夏侯娟不由不信,何况夏侯娟对于卓轶伦的伤势,更极悬心,遂蜂首微偏,向藏在乱石堆中的崔凤芸,笑了一笑,柳腰轻扭,恍疑飞燕惊鸿般,闪进“逍遥谷”口。

    谷内地势,因多转折,迎面所见的,尽是些青翠山壁。

    一直等三五转折过后,地势方开,在左侧峭壁的百尺飞泉之下,果然建有一座形态玲珑的两层楼阁。

    夏侯娟心直情真,不善掩饰,她人尚未到,声已先呼,扬眉含笑叫道:“卓兄,你伤势痊愈了么?小妹夏侯娟,来看你了。”

    但娇呼歇后,阁中哪有回音?仿佛只听得一些重病奄奄的低微喘息。

    夏侯娟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施展“凌空虚渡”的绝世轻功,一纵七八丈地,蹿入“秘香阁”内。

    她才入“秘香阁”底层,便看见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青衣小婢,躺在地上,业已奄奄一息。

    夏侯娟顾不得向她问话,赶紧飘身登楼,但楼上空荡荡,哪里有丝毫人迹?

    她芳心狂跳,又复纵下楼来,向那青衣小婢问道:“你是小琳?”

    青衣小婢业已无力答话,只把头点了一点。

    夏侯娟替她一诊脉,知道这小琳身中奇毒,并为时太久,业已魂游墟墓,无法救药。

    她无可奈何,银牙咬处,伸指凝功,在小琳的“三元大穴”之上,接连猛点。

    这种方法,并不能使小琳祛毒还生,却可使她暂聚残余气力,回光返照地,答复自己问话。

    果然,小琳被点“三元大穴”以后,精神振作不少,双目中的已散神光,也又渐渐聚拢,凝视着夏侯娟,表现出怀疑之色。

    夏侯娟知道时机无多,赶紧扼要问道:“我是你主人崔凤芸的好友,那位卓相公呢?”

    小琳苦笑答道:“卓相公到此之后,人便渐渐复原,可以走动,他说有桩重要约会,不能不践……”

    夏侯娟不等小琳话完,便自皱眉说道: “你应该告诉他,你主人业已代他前去。”

    小琳说道:“我是这样说法,但卓相公认为我主人在惨遭祸变,家破人亡之下,哪里还会有心情,去替他赴甚约会?遂执意要挣扎离此,前往‘小孤山’赴约。”

    夏侯娟听说卓轶伦对自己的“小孤山”之约,竟看得如此重法,不禁芳心感触殊深,连目中也微觉润湿。

    她定了定神,继续问道:“这样说来,他是去了‘小孤山’了?怎么我和你主人来时,未曾在路上……”

    小琳突然脸色红润,语音也响亮不少地,接口答道:“我受了主人嘱咐,不肯让卓相公离开,两人正在争持,突从这‘秘香阁’外,飘进了一股氤氲香气。”

    夏侯娟失惊问道:“有人暗袭?”

    小琳点头答道:“卓相公与我,嗅到这种香气之后,均告软瘫在地,跟着便闪进了一批人来,把卓相公掳劫而去。”

    夏侯娟银牙暗挫,厉声问道:“这批人有多少?是什么来历?什么模样?你能说得出么?”

    小琳的脸上神色,突又渐转灰白地,应声答道:“他们共有五人,两名黑衣大汉,两名黑衣老叟,另外还有一名身穿黑色八卦道袍,坐在四轮车上,手执羽扇瘦削老人,好像自称什么……‘六残帮主’……”

    说到“六残帮主”四字,小琳业已灯尽油干,无法再复支撑地,嘤咛一声,便告绝气。

    夏侯娟凄然一叹,把小琳的尸身,慢慢放倒,秀眉深蹙,心中不禁油煎刀绞,百绪如潮。

    她弄不明白,当世武林中,只听说有“宇宙六残”,怎会又出了个“六残帮主”?

    所谓“六残帮主”是谁?他为何要掳劫卓轶伦?双方有甚旧仇新怨?抑或另有其他原由?

    这些问题,没有一件是可以凭常识,或是凭空推想,所能获得解答。

    夏侯娟无可奈何,只好等崔凤芸随后到来,再作商议。

    谁知等了好久.崔凤芸音讯毫无,夏侯娟深恐又生意外,遂循着原来道路,赶往谷外探看。

    到了谷外,到了乱石堆中,崔凤芸踪影已无,只留下了几行字迹,

    字迹大意是:崔凤芸对于色诱卓轶伦一节,太以惭愧,不好意思再与他们这一双情侣共处,故而就此告别,天涯海角,设法复仇,江湖有缘,或可重晤。

    夏侯娟看完字迹,不由顿足浩叹。

    因为,崔凤芸的作法,虽在情理之中,但却把自己孤零零地,抛在此间,并面对令人烦心已极,偏又不知道应从何处着手的无头奇案。

    察言观色,以及从崔凤芸的留书之上看来,这位“紫衣宫主”,所说非虚,并未愚弄自己。

    但小琳是怎样中毒,对方掳劫卓轶伦的目的何在,却使自己仍百思不解。

    夏侯娟心中明白,如今便算寻着“紫衣宫主”崔凤芸,恐怕她也会对“秘香阁”之中,茫无所知,必须找到那下手掳劫卓轶伦的“六残帮主”,方能真相大白。

    她独立“逍遥谷”口,茫然思忖多时,忽然脑际灵光一闪。

    夏侯娟想起崔凤芸虽然不肯明言,她杀夫毁家的仇人是谁?但似已被自己猜中,与“宇宙六残”大有关系。

    如今,掳劫卓轶伦之人,既然自称“六残帮主”,则小琳所说坐在四轮车上,手执羽扇,身穿黑色八卦道袍的瘦削人,莫非就是自己渴欲相寻,名列“宇宙六残”之一的独孤智?

    夏侯娟想到此处,不禁怦然心惊,因为她自从在“黄山西海门”遇见何撑天,苦追未获,终于仍让对方跑掉以后,便知“宇宙六残”名不虚传,个个均有身傲视寰宇的独门武学。

    这六个残废凶人,各有重大缺憾之下,仍然独当一面,名震武林,倘若联合组成什么“六残帮”由智计绝世的独孤智,领导群伦,担任帮主,则以长补短,聚木成林,威力声势,何止倍增,必将大起争霸雄心,把这本来已就颇为纷乱的江湖之中,搅起一片更大,更不可收拾的惨雾愁云,腥风血雨。

    不行,自己不知此事便罢,既知此事,岂能袖手不管?

    所谓“六残帮”,若是尚在筹组阶段,自己应设法加以破坏,不让这六个残而不废的混世魔头,合在一起。

    所谓“六残帮”,若业已组成,则自己也应乘其组合伊始,羽毛未丰之际,设法予以严重打击,不能听其安然坐大,为祸武林。

    夏侯娟主意既定,对于去向一事,也就不再疑惑。

    因为据她所知,独孤智的踪迹,经常在湖北“桐柏山”一带出现,自己把他假设作“六残帮主”,则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当然应该先去“桐柏山”的左近,察看情势。

    夏侯娟于是立即离开这“逍遥谷”口,赶往“湖北”,但一路之间,却芳心忐忑地,始终对卓轶伦无法释念。

    一来,像她这种既有绝代姿色,又具旷世武侠女,对于儿女情思,绝不轻动,但一经动情,却必然真挚无比。

    二来,卓轶伦在“黄山西诲门”,曾声称重阳有事,一再要求自己把“小孤山”之约,往后稍延,但自己当时为了业已对他动了情思,颇想乘机试验对方情意深浅,竟故意矫情地,不允所请,非要他在九九重阳赶去赴约不可。

    谁知卓轶伦果把自己之约,看得最重,不顾其他牵扯地,如期赶来,却在中途遇险,连遭祸变。

    不论那“六残帮主”,是否“宇宙六残”的独孤智,仅从他向小琳下毒一事之上,便可看出此人,心肠极端凶狠。

    卓轶伦重伤初愈,功力恢复,又落人这等凶人手中,所处情况,定然艰难无伦,危厄万状。

    万一他有甚不测?则我虽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自己问心怎安?从此难免负疚一生,成为地老天荒无限恨,花残月缺几多愁丁。

    夏侯娟是当代第一武林高手,般若庵主百忍神尼悔大师的得意弟子,衣钵传人,除了一身功力,几乎睥睨海宇以外,心性方面,更是朗朗无翳,但如今这一牵惹情愁,却又与一般娇娃的难禁相思,毫无区别。

    她惘惘前行,江天树石,触目成愁,哪里还有什么逸致闲情,观赏自然景色。

    但夏侯娟目中虽然无景,耳中却不能无声。

    她走过一座不知名的山崖之际,听得半崖一个洞穴之内,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全身起栗的咀嚼声息。

    这声息极为奇异,格支支……格支支地,好像是什么馋狗馋猫,抱着一根肉骨,在啃得津津有味。

    夏侯娟起初并未在意,只是螓首微抬,向那洞穴,淡淡看了一眼。

    但她匆匆前行,尚未到达洞穴之下,突有一条黑影,从洞中飞出,凌空疾坠。

    这条黑影,并非打向夏侯娟,但却向她面前不远,似是从洞中,随手抛出,“叭”的一声,掉在地上。

    原来,这条黑影,竟是一个狼头,带着两条前腿的半只死狼。

    死狼绝不会飞,难道是那洞中有人,把狼尸掷出?

    夏侯娟此念才动,便即摇头失笑,认为自己完全胡猜,绝无此理。

    因为适才未到洞前之际,曾闻咀嚼之声,倘若洞中藏的是人,则此人岂非是在大吃死狼?

    狼吃死人,不算稀奇,但若人吃死狼,却是太以罕闻之事。

    故而夏侯娟以为在洞中大嚼狼尸的,必不是人,而是比狼更凶残的猛兽之类。

    换在平时,夏侯娟定将入洞搜察,最低限度,也要设法把那大嚼狼尸之物,诱出洞来,看看是猩是虎?

    如今,她愁思满腹,却没有这份闲情,只是想赶紧赶到“桐柏山”去。

    故而,半只死狼“砰”然落地,只引得夏侯娟向狼尸及洞穴,再度略为注目,却并未使她止住脚步。

    这话只能说到此处为止,因为随即发生的另外一桩事,终于使夏侯娟止住脚步,引起了她的好奇之心。

    这是桩什么怪事?竟具有如此魅力?

    说来平凡,是从那山崖洞穴之中,传出一阵哈哈大笑。

    夏侯娟听得笑声以后,不禁对这个吃狼之人,大感兴趣。

    她既不出声喝问,也不入洞察看,只是抓起狼尸,归还原处地.把它掷进洞内。

    果然,这种动作,极为有效,洞中厉啸一声,冲出了一条人影。

    夏侯娟岸立如山,定睛看去,见洞中这人,是个体格极其魁伟,但却遍身污秽,乱发如蓬的槛楼大汉。

    大汉目光四扫,见了夏侯娟,遂向她发话问道:“女娃儿,你为什么要把那半只死狼掷进洞去?”

    夏侯娟想不到从洞中出现的,竟是这么一个宛若山精海怪之人,秀眉微蹙,没好气地说道:“你把狼尸抛出洞来,我怎么不能掷进洞去?”

    大汉呆了一呆,点头说道: “对,你有理由,我不怪你了。”

    话音了后,身形一转,竟欲回归石洞。

    夏侯娟想不到对方承认自己有理,不禁“咦”了一声,招呼叫道:“喂!喂!你不要走得这快。”

    大汉愕然道:“你不让我走则甚?难道我不怪你,你还怪我?看样子,我所抛出的狼尸,并未打中你呢!”

    夏侯娟见他有点呆头呆脑,失笑答道:“我有话问你。”

    大汉双手一伸,打了个呵欠说道:“要问快问,问完了我好进洞睡觉。”

    夏侯娟指着他那一身血污说道:“你这一身血污,是否狼血?”

    大汉答道:“有狼血,也有人血。”

    前一句答话,虽在夏侯娟的意料之中,后一句答话,却出于她的意料之外,遂继续问道: “这些人血、狼血,从何而来?”

    大汉答复得颇为直串地,扬声说道:“我杀了人,身上就有人血,吃了狼,身上就是狼血。”

    夏侯娟见他倒是有问必答,颇为坦率无私,秀眉微扬,便又问道:“人不能随便杀,狼也不见得有甚特别好吃。你为什么要杀人?又要吃狼?”

    大汉又答道:“有人把我欺负苦了,遂使我忍不住,把他杀掉,走到这前不见村,后不见店的荒野所在,肚子饿得发慌,无物可吃,只好弄只倒霉野狼,啃上几口。”

    夏侯娟渐渐对他感觉兴趣,含笑问道:“狼肉好不好吃?”

    大汉皱眉答道:“我以为我是天下最笨之人,谁知道你也笨得可笑。”

    夏侯娟愕然说道:“你说我笨,我却笨在何处?”

    大汉咧着一张海口,哈哈笑道:“你笨在不该问我狼肉好不好吃?因为若是好吃,我怎会越吃越气地,把那半只狼尸,抛出洞去?”

    夏侯娟听得也自哑然失笑,向那大汉看了两眼,继续问道:“你这人倒颇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大汉双眼一瞪,怒声叫道:“女娃儿,你为什么这样罗嗦?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夏侯娟如今业已看出这大汉有点痴呆,知道这等呆人,对于吃喝睡觉,最为重视,遂取出身带酒囊,娇媚说道:“你当然可以不告诉我,但你若告诉我时,我却打算送你一囊酒喝。”

    大汉听说囊中是酒,果然立即“格格”连声,咽下了两口馋涎,点头答道:“我说,我说,我叫……大傻瓜……因为别人都以为自己聪明,喜欢这样叫我。”

    夏侯娟听了“大傻瓜”三字,蓦然想起崔凤芸所告各情,猜出此人可能就是曾把卓轶伦打成重伤的神力怪汉。

    她一面猜想,一面口中说道:“你方才曾说我笨,故而我不打算自居聪明地,叫你‘大傻瓜’,你除了这个不像名字的名字以外,还有没有什么像名字的名字?”

    大汉高兴得拍手说道: “居然还有不愿意叫我‘大傻瓜’之人,你就叫我濮阳勇吧!”

    夏侯娟心中一惊,暗自忖道:“想不到这条半痴半傻大汉,竟是以一身超绝横练,暨盖世勇力,并缺乏头脑,浑浑浊浊,享名甚大的‘宇宙六残’之一,难怪卓轶伦与他三掌硬拼,便被震伤脏腑,受损颇重。”

    忖度至此,濮阳勇又复傻笑叫道:“女娃儿,我已经答复了你的问题,你怎么还不给我酒喝?说话不算数么?”

    夏侯娟莞尔一笑,纤手扬处,那只酒囊,便自抛过。

    濮阳勇接住酒囊,立即打开,“咕嘟”“咕啷”地,牛饮起来,使他那一身血污之上,更添了淋漓酒渍。

    夏侯娟等他把酒喝完,犹在咂嘴伸舌,仿佛兴犹未尽之际,扬眉叫道:“濮阳勇,你所杀的是什么人?”

    濮阳勇傻笑说道:“方才我想喝酒,不能不答复你的问题,如今酒已喝完,不想多说废话,我要去睡觉了。”

    说完,果然便转身走去。

    夏侯娟看出此人在痴愚之中,还有先天恶性,秀眉双扬,沉声叫道:“站住,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就想走么?”

    濮阳勇连翻白眼,看看夏侯娟,惑然说道: “女娃儿,你怎么这样凶法……”

    夏侯娟不等他往下再说,便即接口笑道:“你乖乖地回答我的话儿,说完还有好处。”

    濮阳勇咂咂嘴皮,欢然叫道:“还有好处?是不是你身边还有酒?”

    夏侯娟摇头笑道:“酒倒没有,但有不少于粮卤菜,包管比那死狼肉好吃得多。”

    濮阳勇一听“干粮卤菜”四字,但馋得嘴角流涎地,向夏娟陪笑问道:“女娃儿,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所杀的是什么人后,你就把你身边的干粮卤菜,一齐送给我吃?”

    夏侯娟知道以酒食引诱,是控制这等浑人的惟一有效手段,遂点了点头,微笑答道:“只要你答覆得使我满意,我就把所带干粮一齐送你。”

    濮阳勇欢呼一声,身形闪处,向那洞内扑去。

    夏侯娟见状一惊,心中忖道:“想不到这厮除了勇力绝世以外,连轻功身法,也颇敏捷不弱,倘若此人不太痴愚,稍复灵智,岂非武林大害?”

    她想到此处,濮阳勇业已把一具头颅稀烂的道装人尸,拖出洞口,向夏侯娟不住傻笑。

    夏侯娟目光微注,见这尸体身上,穿的是杏黄色道袍,猛然省悟问道:“这道士是不是名叫‘清风’?是‘三蛇魔君’ 卜玉峰的侄子?”

    濮阳勇摇头答道:“我没问过他叫什么?也不知道他是谁的侄子。谁是他的叔叔。”

    夏侯娟秀眉一蹙,指着黄衣道士的遗尸问道:“他是不是会放蛇呢?”

    濮阳勇怪叫一声答道:“咦!女娃儿,你会算么?这小道士不仅会捉蛇,会放蛇,他身上并带着不少蛇呢!”

    夏侯娟知道自己所猜不错,目注濮阳勇,又复问道:“据我所知,一路之间,都是这小道,请你吃饭喝酒,你为何把他杀死?”

    濮阳勇张口欲答,却又赧然不语。

    夏侯娟沉着脸儿叫道:“说,不说我便不给你东西吃。”

    濮阳勇无可奈何道:“这小道士虽然请我吃饭,但一路上也要我听他呼来喝去,并帮他打架。”

    夏侯娟道:“应该如此,你若不听他的支使,他为什么请你?”

    濮阳勇抓抓头皮说道:“他既要养我,就该请我吃饱,谁知我走到此处,肚子饿得难受,向他讨东西吃,这小道士竟说身边所带食物,早已被我吃光,要等到了镇市之上,再行购买。”

    夏侯娟问道:“你怎么说?”

    濮阳勇道: “我说‘你既不管我吃饭,我也不听你指挥,我们从此分道扬镳。’”

    夏侯娟妙目一转,含笑说道:“这小道士大概想继续对你控制,不许你离他而去?”

    濮阳勇点头答道: “对,他不单不许我走,并厉声瞪眼,大发威风,我不禁也动气,伸出巴掌,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记。”

    夏侯娟向那整个头颅稀烂的清风小道遗尸,看了一眼,暗惊濮阳勇掌力之强,并失笑说道: “这小道士大概只会玩蛇,头颅却长得不结实。”

    濮阳勇赫然苦笑道:“他委实太不经打,但我也总算对得起他。”

    夏侯娟截断濮阳勇的话头,愕然道:“你把人家打成这副模样,怎么还说对得起这小道土呢?”

    濮阳勇道:“女娃儿,你怎么不想想?人肉总比狼肉来得好吃一些,我饿得要死之下,并未动这小道士的脑筋,宁愿弄只臭狼,填填肚子,还算对不起他么?”

    夏侯娟心想这话也不无道理,由此看来,濮阳勇在兽性野性之中,毕竟仍有几分人性,未曾完全泯掉。

    濮阳勇摸着肚皮,愁眉苦笑道: “女娃儿,我喝完酒后,肚子更饿,你有话儿,慢慢再问,先给我吃点东西好么?”

    夏侯娟点了点头,但只抛过一袋干粮,扬眉笑道:“你先吃点干粮,我还有一大包卤菜,等会儿再给你吃。”

    濮阳勇一面狼吞虎咽,吃得眉开眼笑,一面向夏侯娟笑道:“我喝了酒后,便想吃饭,吃了饭后,又是嘴馋,你不要拿着那包卤菜,故意放刁,还有什么话儿,尽管快问好么?”

    夏侯娟由于彼此的一番问答,看透这濮阳勇有话直言,不会说谎,遂和颜悦色地,含笑道:“你是不是‘宇宙六残’之一?”

    濮阳勇双目一瞪,目中突然闪射凶芒地,向夏侯娟狰狞怒视。

    夏侯娟见了他这副神情,倒弄得奠名其妙地,皱眉叫道:“濮阳勇,你好端端地,对我摆出这副凶相则甚?”

    濮阳勇怪笑答道:“女娃儿,因为你不肯和别人一样叫我‘大傻瓜’,我已经对你特别客气,要知道在此以前,凡遇说我是‘宇宙六残’之人,都被我把头儿打扁了呢!”

    夏侯娟“咦”了一声问道: “这样说来,你不承认你是‘宇宙六残’之一?”

    濮阳勇道:“当然不是。”

    夏侯娟皱眉问道:“你认识不认识独孤智、何撑天、云千里、司马聪和司马明呢?”

    濮阳勇摇头答道:“不认识,但听说过他们的名儿。”

    夏侯娟道:“他们是不是‘宇宙六残’之五?”

    濮阳勇点头说道:“他们是‘宇宙六残’之五,我却不是‘宇宙六残’之一:”

    夏侯娟又一皱眉,濮阳勇叫道: “女娃儿,你不要奇怪,我有理由。”

    夏侯娟笑道:“把你的理由,说来给我听听。”

    濮阳勇道:“我先问你,‘宇宙六残’的‘残’字意义,是否‘残缺’?”

    夏侯娟点头答道:“可以这样解释。”

    濮阳勇哈哈笑道:“好了,我们来算算账儿,司马聪是聋子,两只耳朵等于残废,司马明是瞎子,两只眼等于没长,何撑天的两条手臂,完全失掉,云千里没有了两条腿,独孤智则中风走火,半身不遂,终年在辆四轮车上,半躺半坐,俨若废人。他们五个,均有明显缺残,称为‘宇宙六残’之五,应该是名副其实。”

    说到此处.语音略顿,举袖抹抹嘴巴,指着自己的鼻子,纵身说道:“至于我呢,我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两个耳朵一张嘴,不聋不瞎,不是哑巴。两只巴掌,颇会打人,两条腿儿,颇会跑路,我的残缺何在?凭什么硬把我列为‘宇宙六残’之一?”

    夏侯娟听了这些话儿,越发觉得这濮阳勇绝似璞玉未雕,倘若遇上高明医家,以药力疏通,精神诱导等手段,双管齐下,定可使其心窍顿开,大增灵智,遂在他话完之后,点头笑道:“你的这种理由,倒也讲得过去。”

    濮阳勇见夏侯娟居然不反对自己所持理由,不禁大为高兴地,发出了一阵傻笑之后,继续说道:“假如江湖人物,定要替我起个外号,则我不愿叫‘宇宙一残’,只愿叫‘宇宙一缺’。”

    夏侯娟听得大感兴趣,扬眉问道:“什么叫‘宇宙一缺’?这‘缺’字如何解释?”

    濮阳勇拍拍腰间,苦笑答道: “缺钱,我生平就是缺钱,既不会赚,又不会抢,更不屑偷,除了遇上好心人,自动请客以外,时常挨饿忍渴,岂不是‘宇宙一缺’?”

    夏侯娟忍俊不禁,嫣然笑道:“你运气真好,今天总算又遇见好心人了,我不单请你喝酒,赠你干粮卤莱,还要送你一锭黄金,好让你在遇不着好心请客人之时,可以买东西吃。”

    说完取出一锭黄金,连同那包卤菜一并含笑递过。

    濮阳勇感激地,傻笑说道:“女娃儿……”

    夏侯娟见他似对自己甚为感激服贴,遂故意试探地,沉声叱道:“做人要有礼貌,不许叫我女娃儿,称我姑娘。”

    濮阳勇果然听话,傻笑叫道:“姑娘,你这等太好了,我怎样报答你呢?你要不要我帮你打架?或是替你做点什么事儿?”

    夏侯娟一来想试试这濮阳勇究竟有多强勇力?二来若想使对方眼贴死心塌地,则除了以德感人以外,最好还要以威慑之,遂摇头娇笑说道: “我不要你帮我打架,却要你和我打

    架。”

    濮阳勇听得圆睁双目,怔在当地。

    夏侯娟佯作不悦说道:“我以为你这人老实,谁知也是口不应心,刚才还表示对我感激,怎么如今便不听我的话儿?是不是胆小害怕,不敢和我打架?”

    濮阳勇双眉一挑,应声答道:“女……姑娘,我不是不敢和你打架,是因我力气太大,巴掌太重,生怕把你打得和他一样。”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向那头颅稀烂的“清风道士”遗尸,指了一指。

    夏侯娟“哦”了一声,失笑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像他那样脓包,我们也不必多打,只互相对击三掌便了。”

    濮阳勇虎目闪光叫道:“姑娘,你若真能禁得住我三掌重击,浪阳勇便一辈子都听你话。”

    夏侯娟知道这等浑人,说一不二,言必守信,不禁芳心暗喜地,连连点头。

    濮阳勇嘴皮微动,仿佛还有什么话儿要说,但却欲言又止。

    夏侯娟笑道:“你有什么话要讲?便赶快说出,不必吞吞吐吐,我正等着你出手,和我打场架呢!”

    濮阳勇好似鼓足勇气地,咬牙说道:“姑娘,我若收手不住,把你打死,便替你起座大坟,每年的‘清明’和‘中元鬼节’,都弄些酒菜香烛,前来祭你。”

    夏侯娟听得委实又是暗叫晦气,又是忍俊不禁,遂向濮阳勇略一拱手,蹙眉苦笑说道:“多谢,多谢,多谢你这位‘宇宙一缺’先生,请你快出手吧!”

    濮阳勇道:“姑娘,我巴掌太重,你要准备好了。”

    夏侯娟点头微笑说道:“你若不放心,我使出手打你,也是一样。”

    语音方落,纤掌已扬,一式“法华飞钵”,便向濮阳勇当胸推去。

    濮阳勇右手也翻,一式“金豹露爪”,迎截来势。

    两只手掌才合,腾……腾……腾……腾……腾……

    这种“腾……腾”声息,自然是有一方劲力不敌,被震得不住后退。

    一共有五个“腾”字,便表示退了五步。

    被对方震得脚下拿桩不住,接连退了五步之人,想来必是那位“咆哮红颜”夏侯娟。

    这想法错了,夏侯娟神凝气稳,岸立如山,濮阳勇却在接连退了五步以后,才勉强站稳脚步。

    如此结果,着实出人意料,但其中有相当原因。

    从濮阳勇方面来说,他一则因自己勇力盖世,对方却是红粉娇娃,二则因感激夏侯娟赠金赠食之恩,生恐把她震坏,故而,在这式“金豹露爪”之上,只用了对成真力。

    从夏侯娟方面来说,她一则因对方名列“宇宙六残”,向称勇力绝世,二则又由崔凤芸口中得知,卓轶伦与濮阳勇硬接三掌,便被震的脏腑重伤,自然戒心极强,丝毫不敢怠慢一出手便是师门傲世绝学“般若佛掌”,并凝足了十一成力。

    若是公平立论,夏侯娟虽以“般若掌”,把司马豪打成重伤,显得这种佛门绝学,威力极为凌厉,却因她修为年龄所限,尚未炉火纯青,比起濮阳勇天生异禀的盖世神力,仍要差了一筹。

    但濮阳勇内劲方面,虽比夏侯娟强了一筹,他所凝对成功力,却绝非对方所凝十一成功力之敌,遵在双掌互击之下,吃了大大苦头。

    夏侯娟起初也觉愕然,暗忖对方怎么如此不济?但心念一转,立即有所省悟地,娇笑叫道:“我早就告诉你,我不会像小道士那样脓包,你尽管出全力好了,若再客气,便是自讨苦吃。”

    语音方了,濮阳勇虎吼一声,纵身扑到。

    这次,他已尝过厉害,果然不再客气,是以“虎扑式”、“双撞掌”击向夏侯娟,并凝聚十一成力。

    夏侯娟玉掌双翻,仍然凝足了十一成内功,硬接对方来势。

    四掌合处, “砰”然巨震,劲气横飞,附近的草树之属,都被吹折不少,两人足下,却均未稍动。

    足下虽均未动,强弱仍有分别,夏侯娟含笑俏立,美如姑射仙子,静如西天古佛,巍似东岳泰山,濮阳勇的伟岸身躯,却不像她这样平稳,略为晃了两晃。

    这样说来,浪阳勇分明在第二掌上,又复输了一筹。

    不错,他输了,但并非输在第二掌上,而是输在第一掌上。

    因为,他的内劲真力,仅比夏侯娟稍高一筹,而第一掌所受亏损程度,业已消失了这“一筹”之胜,变作“半筹”之弱。

    第二掌硬抗,双方各以十一成力出手,属于公平竞争,但濮阳勇由于上述因素,弱了“半筹”,遂不能像夏侯娟那样保持纹风不动,身躯晃了两晃。

    夏侯娟徐徐引气归元,目注濮阳勇,嫣然笑道:“你服了么?若是服了,第三掌便不必再打。”

    濮阳勇摇头答道:“不服。”

    夏侯娟诧然说道:“这种硬拼内功,又不是讲究巧妙灵活的彼此过招,真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你分明已难胜我,为何逞强不服?”

    濮阳勇傻笑答道:“我不相信我会在掌力方面,打不过你?也许我是饿得太久,没有吃饱,你许不许我把那包卤菜吃完之后,再和你拼上一掌?”

    夏侯娟失笑说道:“你去吃掉好了。”

    濮阳勇立即狼吞虎咽地,大吃卤菜。

    夏侯娟深知对方在这最后一掌之间,必以全力出击,遂也利用这段时间,调匀真气把师门绝学“般若掌”力,凝足备战。

    濮阳勇吃完卤菜,自觉精神顿长,三度挥掌击出。

    但这一大包卤菜,和片刻休息,虽对他略有帮助,却不过仅仅消除了“半筹”之弱,无法恢复他原有的“一筹”之强。

    何况,濮阳勇虽在休息,夏侯娟也未生出娇矜之念,亦自调气凝功,故而两人第三掌的全力相搏结果,是成为铢两悉称的秋色平分局面。

    濮阳勇见自己业已尽力而为,仍未能在第三掌上,取得胜利,遂不等夏侯娟发话,便心悦诚服地,向对方拱了拱手,傻笑说道:“姑娘,濮阳勇服了你了,我说话算话,从今后,只要见着姑娘,便永远听你命令。”

    夏侯娟看了濮阳勇两眼,指着一方平石,向他说道:“坐下。”

    夏侯娟见这当世武林中的怪杰,确实已被自己收服,方把话儿转入正题地,向濮阳勇问道:“你有没有参加‘六残帮’?”

    濮阳勇摇头答道: “什么叫‘六残帮’?我是从未听人说过。”

    夏侯娟秀眉微蹙,想了一想,又向濮阳勇问道: “那走火入魔,半身不遂的独孤智,可曾派人找过你么?”

    濮阳勇满面惊奇神色地,从大石上跳了起来,对夏侯娟不住端详,傻笑问道:“姑娘,你到底有多大本领?怎么会知道独孤智那老残废,派人来找到我呢?”

    夏侯娟心中一喜,含笑说道:“你慢慢讲给我听,独孤智是怎样找你?你又怎样答复?”

    濮阳勇摇头答道:“没有什么讲的,因为独孤智派来那人,在一见面下,便被我把脑袋打扁。”

    夏侯娟皱眉说道:“你怎么这样凶狠?”

    濮阳勇傻笑连声,接口说道: “并不是我太以凶狠,因为我最讨厌人家把我当做‘残废’,称我为‘宇宙六残’之一,独孤智所派那厮,却偏偏这样说法,何况他又给我一封信儿。”

    夏侯娟道:“给你信儿,难道也犯忌讳?”

    濮阳勇赧然笑道:“我连西瓜大小的字儿,都不认识一担,‘濮阳勇’三字,也不会写,他还给我看信,岂非故意讽刺!我怒气大发,顺手一掌,那厮便和这小道士般,走了一条路了!”

    夏侯娟忍俊不禁地,失笑说道:“信呢?”

    一面说话,一面伸出纤纤玉手,向濮阳勇索取独孤智给他的那封信。

    濮阳勇先是愕然一怔,又是探手人怀,一阵摸索。

    夏侯娟见状,不禁秀眉微蹙,因为自己不知独孤智确切住处,才向濮阳勇索信参阅,倘若这位笨头笨脑的大傻瓜,把信儿遗失,岂非白费心机,仍未获得线索。

    她想到此处,濮阳勇一头大汗地,从怀中取出个纸团儿来,递向夏侯娟,傻笑说道:“还好,还好,我总算没有把这封信儿丢掉。”

    夏侯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接过信儿一看,果是独孤智署名,声称业已分函“宇宙六残”,在“桐柏山天玄谷”中,集会商议要事,请于接函后,尽早命驾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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