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思温虎目一睁,也提高声音道:“岂只未曾白头,我们几曾作过赤手屠鲸的千载伟业?”
两人都觉得悲愤起来,过了片刻,金瑞道:“天公太不公平了,人生愁恨固不能免,但我何独销魂?何独销魂?”
两人情绪正在激动之时,外面忽然有人叫道:“金相公,金相公……”
金瑞应道:“是冯兄么?请进来……”
冯居走进来,金瑞先替他引见玉亭道人,说明他就是石轩中的高徒史思温,冯居呀了一声,登时怔住。
冯居过来纳头便拜,道:“小可久仰石大侠英风义气,只恨无缘接晤颜色。今日有幸拜谒少侠,已足偿一半心愿了!”
玉亭道人扶他起来,道:“小道惭愧得很,全仗恩师名声,方始能在江湖行走。听说冯施主为了恩师之故,致与玄阴教毒翁方克结怨,小道只恨无力锄除巨奸,为天下苍生伸吐冤气!”
金瑞问道:“令师决意不再出山了么?”
玉亭道人不胜感慨地点点头,但随即又道:“家师因深爱师母,不忍见她为了自己发愁担心,遂决意舍弃浮名恩怨,封剑退隐,小道虽是出家人,但对家师这等用心,却十分佩服!”
冯居道:“小可因平生最是崇拜石大侠,因此凡是有人对石大侠不满,说石大侠为了个人而置天下人于不顾,在下总是反驳说,石大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石夫人!他这种用情,虽古今圣贤,也不能比拟。小可也是练武之人,因此深知声名对武林中人的重要。能够在刀尖之前而毫不畏缩的缘故,便仅仅是为了一个‘名’字。可见得石大侠能够抛弃这个‘名’字,他的胸怀风度,天下第一,虽说解救天下人的困厄是侠客份内之责,但决不能以玄阴教横行天下一事,独独深责石大侠撒手不管啊,字内武林中侠客多的是,何以没有一个敢像石大侠当年般上碧鸡山找鬼母打上一场?”
金瑞笑道:“想不到冯兄另有见解,与我所听所闻全不相同!你最后所说的理由,我记得有人说过,他说别的人没有石大侠的本领,故此无法到碧鸡山碰那天下第一高手的鬼母啊!”
冯居立刻道:“什么?请他们想一想罢,当年石轩中大侠初上碧鸡山时,和鬼母根本差得太远,第二次上碧鸡山,仍然败在鬼母手下,迫得跳崖自尽!一个人对同样的敌人已死了两次不算得古今无匹的英雄么?何况他还有一位心上人?他不应该替她着想么?难道她就活该受罪?天下别的人受罪就是石大侠的过错?”
金瑞大奇道:“噫,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坦然许多了!不瞒你说,我本人因认识石大侠夫妇,故此对于老是听到天下武林同道都对他不满时,心中着实难受。但我又因身为他夫妇的朋友,不便替他们想出卸责的理由,是以心中实在不安得很。今日听冯兄你这番道理,真教我想鼓掌喝彩”
冯居赧然一笑,道:“金相公可把小可赞得不好意思起来,以前有人和我争辩这件事,我总觉得他们的偏见太深,连我这番确切不移的道理,也不肯听从,自家便愤恨之极。但金相公一赞,小可真觉得不好意思……”
玉亭道人放声笑道:“但愿天下多几个冯施主,家师便不致旦夕受谤了……”
金瑞道:“现在言归正传,到底那厮何在?冯兄可曾查清楚了?我们把那厮收拾之后,好畅意大嚼一顿,用不着像现在这般艰难了!”
冯居道:“在下已查清楚,他就在旧时的老巢处,路我熟得很!”
玉亭道人道:“适才小道窥见一个人闪入金施主房中,便掩过去瞧他举动,只见他带着手套,把那个一边黑一边白的名帖,放在桌上,然后十分快捷熟练地在床上弄了一下。幸而小道眼尖,看出他把一枚极细的银针,倒插在床板缝隙中,只露出一点点针尖,只要人一躺压其上,非被针尖刺人皮肉不可,小道等他一走,随即进房把那支银针震落地上。那张名帖料你们不会碰触,是以不曾取走。”
“哦,毒翁方克如用这等手段,的确防不胜防,我差点儿中了他的道儿!”
金瑞脸色一沉,威严慑人,继续又道:“这厮毫无信用,我一直还相信他仅仅是在饮中下毒呢!如此说来,这一会功夫冯兄房中必定也弄了手脚,我们过去查查如何?”
当下三人一齐走到冯居房中,细细检查,果然也在床上发现了一支细如头发的银针尚且仅仅露出一丁点针尖。如不是史思温先发现了,纵然目力甚佳,却也无法察觉。
金瑞道:“现在我们便前往找那方克算账,但玉亭观主却不可一同走,以免对方警觉逃走!”
玉亭道人点头道:“请冯施主告以方向,小道打后面抄截,以免被凶人漏网。”
冯居道:“从店门出去,一直走向东门,快到东门之处,有一幢大宅,门前有三株槐树,便是玄阴教分堂重地……”
“这样好找得很,那么小道先走一步,两位施主随后出发。”
他话一说完,便飘然出门去了。
金瑞并不久等,跟着也和冯居出门,先到街上找着一间店铺,买了一支长剑,挂在腰间,然后持着折扇,摇摇摆摆直奔东门。
不一会已到达那座门外植着三株槐树的大宅门前,只见大门洞开,门房里坐着四五个汉子,身份各异,有的是贩夫走卒模样,有的是卖买装束,但不论何等样人,神情都显出骄傲凶悍。
他们都认识冯居,因此登时涌出来,其中一个叫道:“老冯,还有几天?”
其余的人都哄然大笑,金瑞被他们这等漠视人命的态度激怒,冷笑一声,上前问道:“方克可在里面?着他出来见我!”
对方一个商贾装束的人哼了一声,瞪大眼睛,先是上上下下瞧着金瑞全身,然后冷冷道:“朋友你贵姓名?可是识得方堂主?”
金瑞威严地反问道:“你们都是方克手下?”
那人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忽地想起自己本是询问对方,但此刻却反而被对方先问了去,自己也不知何故,竟然被对方那种威严尊贵的气度所慑,不敢不答。他越想越气,怒道: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不先回答老子的问话?”
金瑞一生受人尊敬,哪曾被人如此侮辱过。同时他心有成见,认定玄阴教的人无一善类,都在可诛之列。当下勃然作色道:“无知狂徒,今日碰上我金瑞,正是恶贯满盈,呔,接招”
喝声中手起一掌,迎面劈去。
那商贾装束的人也自狂笑一声,发出右掌迎敌。后面数人怒喝连声,纷纷出来,有两个已抄截住金瑞和冯居后路。
这里双掌一交,金瑞内力陡发,对方惊骇一声,人已如断线风筝般歪斜直退,退了七八步远,便一交跌倒地上。
原来金瑞原本就功力深厚,尽得昆仑钟先生真传。近年来又在昆仑山隐居苦练,复又大有进境。比起昔年在江湖上见到白凤朱玲时,一身武功造诣已大不相同。
适才双掌一交,他发出内力震退敌人,左手已乘隙使出师门秘传隔空点穴手法,趁着对方被自己震得气机不调之时,轻轻遥点,登时把对方胸前重穴点住,连退了七八步之后,终于倒地。
玄阴教请人真想不到来人如此高明,都为之骇然怔住。其中一人纵到那商贾装束的人倒地之处,低头一看,立刻大喝道:“这厮手底毒辣,兄弟们可要小心,老陈已惨遭毒手了!”
此言一出,那几个一向占惯上风的玄阴教徒,更加不敢妄动。
冯居低声道:“左边那个青衣汉子姓郭名定,外号‘青蝎’,不知多少良民死在他手中……”
金瑞立刻朗声道:“你们谁去报知方克,就说金瑞看不惯他横行暴迹,今日找他算账……”
有人哼了一声,转身要走入门内。
金瑞那威严慑人的声音响起来,道:“青蝎郭定你不能走,教别的人进去……”
那青蝎郭定吃一惊,不知怎地乖乖站定。猛觉风声飒然,那个书生已截住他去路。
旁边另一个玄阴教徒撒腿奔人大门,眨眼间钟声大作,声传数里。
青蝎郭定为人最是歹毒,此时堆起笑容,道:“金先生你是哪一派的?何以识得在下?”
金瑞面孔一扳,道:“废话少说,你准备好没有?”
青蝎郭定连忙抱拳道:“金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分堂主这就出来啦……”
金瑞见他连连抱拳行礼,一时倒下不了手。谁知风声微嘶,三支小箭已迎面射到。
这三支小箭长仅三寸,通体皆是精钢打造,因此光芒闪闪,来势奇快。
两人相距不过六七尺之远,郭定用抱拳的姿势掩饰发箭的动作,的确用心阴毒。他这种袖中钢箭,乃是等闲不肯轻用的救命防身之宝。箭头上都有剧毒,见血封喉。
金瑞虽是昆仑高弟,一时名手,但这时猝出不意,相距又近,真个没法问避,勉强一侧身,避开当中和最右边的两支小毒箭,但左边这一支,此时却正对他面门射到,再也无法门进。
青蝎郭定狂笑一声,对方恰好也同时大喝,忽见那支笔直射向对方面门的细小钢箭,已堪堪射上,此时却随着对方厉喝之声,蓦然震得跳起,倒退了数尺之远,然后掉在地上。
冯居只看得一身冷汗,差一点儿便急得昏倒。
金瑞一纵身,飞上半空,突然引吭长啸,声如鸾凤,清越之极,身形也跟着啸声,盘旋而下。
郭定一见自己毒箭让对方喝声震跌地上,立刻便打算逃走,对方纵起时,他也疾然纵走。因对方纵得又高又快,心知如向门内纵去,定然不及人家快速,便左窜右突,忽东忽西。
武林中轻功再好的人,飞上空中之后,最多也只能变换一次方向,已经是了不起的身手。青蝎郭定奸猾,使出这等东驰西突的诡计,便是要引对方变了一次方向之后,便无法转换方向飘坠地上,他可就能够趁这一线空隙逃开,只要再支持几秒钟的时间,毒翁方克等人便可以赶出来。
谁知金瑞乃是昆仑派高弟,一身武功已达登堂入室的境界。昆仑派绝迹于武林百余年的“凤舞九天连环七式”的神奇身法,今日竟然出现于鄂西之地。
但见他在空中盘旋转折,无不如意,一面下降,一面紧跟着青蝎郭定的身形。
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但见空中的金瑞突然极快地拔剑出匣,身剑合一,化为一道丈许长的白虹,电射下地。
青蝎郭定让他追得亡魂皆冒,此刻哪还能抵挡这等上乘剑术,惨叫半声,已吃剑光笼罩住。但觉一阵冷森森的寒气袭上身来,跟着已翻身栽倒,尸横当地。
金瑞也落地现身,弹剑长啸一声,豪气冲霄。
就在他盘旋下降之际,大门内已风驰电掣般驰出两人。这两人虽然瞧见青蝎郭定危殆处境,但已知援救不及,便齐齐在门槛外面止步。
等到金瑞啸声一收,其中一人冷冷道:“昆仑身法虽然神妙,但玄阴教可还没放在眼中……”
金瑞但觉此人声音阴森刺耳,扬目一瞥,只见此人形如童子,脸色十分红润,乍看还以为是个小孩。但声音口气那么阴森老练,一听而知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魔头。
这等形相的人,在玄阴教中只有一位,便是内三堂香主之一的阴阳童子龚胜。
金瑞再瞧瞧阴阳童子龚胜旁边的人,只见那人身材瘦削,颧高睛突,须发泰半已白,但举止容色间对阴阳童子龚胜甚为恭敬。因此可知此人地位低于龚胜甚多,必是“毒翁方克”无疑。
金瑞哈哈一笑,从容走过来,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沉凝风度。
“打了小的,老的可不就出来了么?但真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便是在这鄂西之地,居然能够碰上玄阴教内三堂的阴阳童子龚香主,此行总算不虚。”
毒翁方克微微作色,道:“这厮颇有眼力,竟自识得香主威名!”
阴阳童子龚胜冷冷道:“听说姓金的你胆子甚大,路过宜昌,便伸手架梁!本座正纳闷怎会有人如此大胆,却原来是昆仑派弟子。你既敢伸手,复又迫上门来,闲话便不须多说了……”
金瑞道:“很好,本来我们之间,一正一邪,有如水火不能并容,还有什么说的?”
“且慢,”阴阳童子龚胜道,“本座尚想知道一事,便是你虽出身昆仑,却是何人弟子?”
“区区不须抗着师门招牌唬骇你们,要动手便动手,哪有这么多罗唣的?”
阴阳童子龚胜曾经得到鬼母训令,有几个对头不可招惹,以致为玄阴教加添难斗的强仇大敌,其中之一便是昆仑派第一高人钟先生,故此龚胜心中着实颇有顾忌。但此刻不但当着数名手下面前,不能有丝毫示怯。而且还死了两名手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善罢干休。无奈把心一横,阴森森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柄折扇,道:“好利的口舌,本座可不在这上面和你争雄!”
金瑞挺剑上前,忽又后退,道:“我却忘了一事,未曾说得明白。”
毒翁方克晒笑道:“怎的阁下反而罗唣起来?”
金瑞脸色一正,道:“就是从你身上惹起来的话,从来在江湖上,有个规矩是凡是因事故而有人架梁,对方便须先冲着架梁的人,等到架梁的人无法干涉之后,方可再向本人寻仇。但毒翁方克你却胡作乱为,破坏江湖规矩,这是第一点。其次你说明下毒,但又在床上暗放毒针,难怪‘毒翁’外号如此响亮,原来是用这等卑鄙手段挣来……”
毒翁方克面上挂不住,怒道:“来,来,我们先较量较量,看看本堂的声名到底如何挣到……”
阴阳童子龚胜明知对方功力深厚,剑术精奇。自己尚且不知这一战到底是赢是输,方克如先出战,势必先折了锐气。如吃对方杀死,更加折损玄阴教威名。于是立刻插嘴道:“方堂主不须躁急,本座兵器也亮出手,势难就此收回……”
他又转面向金瑞道:“那么目下不妨先说好,在未把你击败之前,那姓冯的本座保他无事便了!”
金瑞笑道:“这话方像内三堂香主的地位和气派,区区如果输在香主阴阳扇之下,自无话说!”
话声一歇,两人身形便合,剑光扇影一齐暴现,顷刻之间已换了五招之多。
阴阳童子龚胜自从三年之前被那个由武林一众侠义合传秘艺而崛起江湖的高手宫天抚伤了以后,便隐居碧鸡山主坛中,日夕苦修,这三年工夫,进境的确不少,尤其在他那惊世骇俗的一桩成名奇功“混元一气功”上,更是收发自如。
他这种“混元一气功”施展时,由丹田运一口气,从口中吐出来,虽然只是一缕淡淡的白气,但此气奇寒奇毒,中人必死。往昔他要施展时,必须预先暗中调运片刻,方能发出。如今却随时随地可以发出,并且在动手时借着扇上风力,加速扑到敌人口鼻,使敌人立刻倒地身亡。
两人五招一过,阴阳童子龚胜便发觉对方内力极强,而昆仑剑法,也是无懈可击,便准备施展本身奇功。
金瑞摹地清啸一声,身形破空而起,到了丈许高处,便中止上升之势。在空中一屈一转,头上脚下,电闪般扑攻下来。
这可是昆仑派镇山秘艺“凤舞九天连环七式”,这时金瑞一施展开,但见冷电精芒,旋飞雨射。那连环七式之中,又分别化为许多变式。但觉那金瑞一剑接一剑,连绵不断地向下面的敌人发出。身形屈折往来,无不如意。
刚刚使到第四式,中间一下变招,剑锋疾然破空劈下去。
阴阳童子龚胜已知再让对方攻下去,势必当场落败。忙趁适才自己硬以全身真力封上去时,把对方封得剑势微滞之际,口中已吹出一缕淡淡的口气,跟着阴阳扇一摇一送,冷风飞扑上去。本来红红润润的脸色,此时已变得惨白惊人。
金瑞被对方封得剑势微滞之时,颇惊对方功力深厚,但同时已想到对方这一手逞强硬封毕竟有什么深意?是以剑劈下之时,早已有所顾忌。
对方脸色一变,金瑞身形倏然升起,手中长剑化直劈为扁砸,剑上发出一股无形劲力,增压下去。跟着已飞开寻丈,飘然落地。
这等武林罕见的高手较量其绝艺中,生死一发的情形,可真不是等闲之人能够看得出来。不但冯居奇怪金瑞何以在气势如虹之际忽然飞开,使玄阴教那数名手下也诧怪得低咦连声。
金瑞落地之后,尚未开口,毒翁方克突然纵上来,道:“本堂实在不服气你这厮刚才说的话,目下在此宅之内,我摆设有一座毒阵,一共占地三小厅两院子,你可敢穿行本堂的毒阵么?”
金瑞心想这可划不来,正要拒绝,目光一闪,扫过那座宅院大门,忽然改变主意,点点头道:
“方克你外号毒翁,区区若不答应穿行你摆设的毒阵,只怕你输了也不服气”
阴阳童子龚胜微现喜色,金瑞看在眼中,心想那方克的毒阵一定十分厉害,否则以阴阳童子龚胜这等不可一世的老魔头,焉会听见自己答应穿行毒阵之后,便露出喜色?
转念想到适才自己方要答话拒绝穿行对方毒阵时,忽然瞥见玉亭道人极快地在墙头现身,向自己含笑点头。因此便改变主意,答应穿行对方毒阵。目下只不知史思温是否已完全明白对方毒阵底蕴?
阴阳童子龚胜道:“既然你不怕一试方堂主的轮回毒阵,老朽且让你多活片时……但事前必须讲明白,你若在这毒阵中丧生,只怪你自己心高气做,本领不济。却不能说因不是动手过招,死也不肯服气……”
金瑞笑道:“区区假如在你们那个什么轮回毒阵之中,人既死了,还能说什么不服气的话?”
话虽说得豪壮,但心中却微觉惴然。只因龚胜的话,分明认定自己入阵的话,必无生还之理。
阴阳童子龚胜已道:“你能叫姓冯的做个证人么?”
金瑞不能犹疑思索,立刻应道:“当然可以,但却怕我一旦不幸,他的命也保不住!”
龚胜冷笑一声,取出一面半尺大小的三角红旗,道:“这是本座令旗,如今便当你面前赐与他,日后他可以凭着这面赦死令旗,行走天下,凡是玄阴教弟子,俱不敢对他加害”
冯居含怒道;“金相公如遭毒手,冯某义无独存之理,谁要你们的东西!”
金瑞仰天大笑,道:“龚胜方克你们在江湖上纵横了多少年,可能够交上这等朋友么?”
阴阳童子龚胜和毒翁方克冷不防对方会提及这一点,不知不觉都略加思忖,脸上登时现出奇异的神色。
金瑞又畅意大笑道:“这就是正邪之别了,老魔头,你如今回头尚未晚呢……”
龚胜到底是名震武林的老魔头,犹自保留几分风度,闻言默然,不肯强辩。
毒翁方克却冷笑道:“这有什么希罕的,等会儿本堂主要教你开开眼界!”
金瑞回头对冯居道:“冯兄,区区交上你这个朋友,实是平生一大快事。但你却不可固执,务请把老魔令旗收下。否则他们会说我和你暗中串通,借此不再穿行那轮回毒阵,依我看来,那毒阵可算不了什么天险难越之地,你放心收下令旗,好教老魔等放心,他们的意思是留你一个活口,日后区区师门如因此事而向玄阴教寻仇的话,他们有人可以作证……”
他猛可回转头,双目如电凝视着阴阳童子龚胜,威严地问道:“我可曾说错了?”
龚胜被他特有的尊严高贵的风度慑住,竟然一怔,答不上话来。
毒翁方克大声道:“你罗唣了半天,不妨把后事也交代好,香主和我都可以再等一会!”
金瑞冷然一笑,举步向大门走去,举止凝重从容之极,大有龙行虎步的气象。
毒翁方克口中竟然再说不出轻薄的话,等阴阳童子龚胜移步,他便也跟在后面。
片刻间大门外只剩下冯居一个人,还有两名玄阴教徒却在大门边远远瞧着他。
冯居在外面自个儿踱个圈子,忽地停步向大门边那两个玄阴教徒朗声道:“李兄、王兄我们可是旧相识,刚才的情形你们都瞧见了,冯某不敢违逆金相公的命令,这就回到客店去,万一金相公遭遇不幸,你们两位若然认为朋友义气这一点值得尊敬,便请派人送个讯给我……”
他的话说得不怎么样,但面上和口气间那种悲壮的神情,却令人怦然心动。
那两名玄阴教徒乃是江湖好汉出身,此时都露出肃然之色,齐齐向他抱拳为礼,其中一人道:“冯兄请吧”
冯居满腔热血沸腾,但却无可宣泄,只好仰天惨笑数声,然后大踏步走了。
金瑞走入大门之后,毒翁方克便领他穿过数重院落,眼前忽然出现一座石楼。
毒翁方克道:“在你未曾入阵之前,先到这楼上瞧。本堂主敬你是个好汉,且约略把那座轮回毒阵解释一番”
金瑞并不反对,于是三人一同登楼。
走到最上的一层,楼外有一处阳台。他们走出阳台,只见这座阳台作半圆形突出,围以白石栏杆。离地少说也有三丈高,因此阳台对面的屋宇,均在下瞰视线之内。
毒翁方克指着下面道:“这三间靠得最近的屋子,包括其间的两处通天院落,便是本堂主一生心血所聚的轮回毒阵了……”
金瑞如言一瞧,只见那两座通天院落,大约只有两丈方圆,院中只有在围墙墙根种了数株花卉之外,便别无所有。
那三间屋宇因有瓦遮盖住,故而瞧不见内里光景,三间都一般大小,均是作长方形,长约四丈,阔约二丈余,因是打长形排列,故而三间屋加两院落,共达十四五丈之长。
毒翁方克又道:“这座轮回毒阵之中,除了各式各样毒药暗器之外,尚有毒水、毒气、毒雾等。毒药暗器虽然厉害,但决难你不倒。只有毒水毒气毒雾这三种,比较难防……”
金瑞心中实在没有把握,但面上却露出不屑之意,道:“你不须危言恫吓,区区自有防身之法!”
毒翁方克冷笑道:“不管你有什么妙法,但仍有一句话,便是你人阵之后,不得超过七日,否则便作败论!”
毒翁方克此言,可就引起金瑞注意,俯首遥望那三间屋宇一眼,暗自忖道:“这三间屋子加起来不过十四五丈长,难道能够困住就达七日之久?”
须知在天下武林中,各种阵法都有,但以“毒”一项标榜出名的,极为罕见。金瑞本以为自己要不然就死在各种歹恶难防的毒药暗器之下,要不就无恙穿行出来。因此对方提及七日之限时,不免奇之又奇,想不出是怎么一回事。
毒翁方克道:。“现在金老师请下楼吧”
金瑞镇定如常,淡淡道:“区区也有事赶着去办,就烦方堂主前头带路”
阴阳童子龚胜道:“本座不送,就在这里倚栏看金兄大施神威!”
金瑞听他说得客气,便向他抱抱拳,刚刚举步,却听阴阳童子龚胜道:“好一位智勇双全的昆仑高弟,本座自加人玄阴教以来,只见过石轩中一人而已!”
金瑞心中甚为高兴,前头的毒翁方克忽然回身,道:“本堂险些忘了一事……”
他走到阳台最右边角落,伸手拉住一条绳子。金瑞沿绳住上面瞧去,只见高与檐齐的地方,吊住一口巨大的铜钟。
毒翁方克拉了两下,钟鸣两声,不一会工夫,三十余人从各处出来,排列在阳台下面的空地上。
方克先低声向阴阳童子龚胜说了几句,等那内三堂香主颔首,然后才对金瑞道:“下面的三十五人,乃是本教分堂所辖的弟子。他们平日深知本堂这座轮回毒阵的厉害。以他们的身手功力,入阵必死无疑。金老师可以随便指点一个,本堂命他先穿行毒阵,且看玄阴教的弟子,是否会把生死摆在心上……”
金瑞先不回答,凭栏俯视,只见下面三十余人排得齐齐整整,高矮俊丑,肥瘦老少均有。
他知道这些人之中,虽然多半曾仗着玄阴教的势力,鱼肉良民,横行江湖。但总不至于没有好人,不禁踌躇一下,考虑要随便挑上一个,先行入阵,自己居高临下,或可看出毒阵一点端倪。
毒翁方克又道:“适才你矜夸自己有卖命的朋友,但你看,这里有的是卖命之人,朋友一层且不谈它,本堂已有这么多卖命的部属,你还有什么可以自傲的?”
金瑞大笑道:“原来如此,可是你仍然不能和区区相比。你是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你可以用种种方法,令到这些人都俯首听命,用这种手段而达到这种目的,侠义中人决不屑为”
毒翁方克冷笑道:“本堂只要证明一点,便是每个人的处世方法,你敢说你的方法便一定是世上最成功的么?”
金瑞鄙夷一笑,并不置答。心中却叹口气,想道:“世上就是像他这种只问成功与否的人太多,以致强凌弱,众暴寡的事层出不穷……”
想到这里,忽然豪壮起来,继续忖道:“正因这样,世上才需要正气磅礴,仗义行侠之士啊”
毒翁方克催他道:“快点挑出一个,免得耽延时候……”
金瑞摇摇头,道:“你遣散他们吧”
此言一出,不但毒翁方克十分诧异,连阴阳童子龚胜也惊奇地举目凝视着他。只因在这等形势之下,任何人都会挑出一人,先打头阵。别的不说,光是论及可以窥探敌阵虚实的一点,便应如此做。此所以玄阴教的两名魔头都诧怪起来。
金瑞道:“区区和这些人都不熟悉,假如我挑出一个好人去送死,岂不违背我们侠义道的宗旨?玄阴教中并非没有好人,区区不能随便乱来!”
他那句“玄阴教中也有好人”的话,使得阴阳童子龚胜心头一震,灵光微现。
方克却冷冷晒道:“你不须假惺惺作态,既然不要他们入阵,那就请吧!”他俯身出栏,大声命众人解散,然后带着金瑞下楼。
走到对面一间屋宇,只见门上挂着一面横匾,上面写着“轮回毒阵”
四个金字。
大门紧紧闭着,这间屋子和普通的房屋并无不同之处,若不是门上题着那四个大字,谁也不知里面有许多古怪。
毒翁方克取出一根钥匙,长约三寸,道:“你自己把大门打开之后,径行人内。进门后那大门自动关闭。这根钥匙不可丢弃,那边的大门也需要这钥匙开启,始能出阵”
金瑞把钥匙接过来,他本来怀疑那钥匙可能附有剧毒,但他仍然接过来,只因他往昔在京城之时,大内中有一位毒物名家,专门检查皇帝的食物以及一切可疑的地方。他闲常听过他讲究说,世上尚没有一种毒物,能够沾在手上便能杀人。这是因为手掌皮肤最厚最密,不似身体其他部分的皮肤,除了有毛细孔之外,同时又十分娇嫩。因此双手可以不怕,可是要小心别弄进口中弄破皮肤。
他只须小心防备这两点便可以了,是以怀疑尽管怀疑,却接过来。
毒翁方克道:“记住七日之限,过了七日,相信你也逃不出来,但纵然能够,也作败论!”
说罢便返身走了,不知是回前楼上阳台去抑是亲自操纵阵内各种埋伏。
金瑞找到大门上钥匙洞,便把钥匙塞进去,深仅两寸,轻轻一扭,便开了锁。
把钥匙取出来,仍然用左手捏着。这是防备钥匙上有毒,因此不放在囊中,以免把别的东西也沾满了剧毒,日后也许已离开得老远,却因不小心而把囊中余毒弄入口中,无端端倒毙,那样死得真是冤枉不过。
打开大门之后,只见屋内光线黯淡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