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烈那年青的声音在破庙中响起来,他道:“师父以为师母你对他不忠,竟把他的身世来历泄露出来,因此汤大司马的手下都知道他的来历。他十分愤怒,特地命我暗中杀死师母你……”
袁绮云十分镇定,道:“这怪不得他,因为他不明白我是被对方哄骗出真情!”
熊烈一听不好,若果不把话往深说,日后师母必定设法和师父联络,想解释这个误会。那时师父得知自己竟是违命把师母救了,那还了得?
“啊,师母,这是次要原因,还有最重要的,徒儿真不愿意说出来!”
袁绮云打个冷战,道:“他可是另有女人?”
熊烈不做声,他对绿裳公主十分崇敬,因此他也不愿意师母以为迷住师父的是个下贱女人。
袁绮云沉默半晌,这时她的心已碎了,在极度悲哀中,她忽然想起昔日和秦重一起度过许多危难的情形,两次三番她为了秦重,曾经不惜牺牲自己。可是到头来却得到这下场……
妒恨跟随着悲哀升起来,使得她心胸无法容纳,突然仰天悲号一声。
熊烈听了,全身大大震动一下,他觉得这种声音简直不似是人类能够发出来!他试图想像这位甜美慈爱的师母此刻竟是多么悲伤,但他办不到……他为了师父这种行径而惭愧得抬不起头来!
隔了好久,袁绮云开始哭泣起来。熊烈手足无措,道:“师母,你……你……”他叹口气,竟说不下去,他原来想叫师母不要太过悲伤,但话到口边,却忽然觉得一个人遭遇了这种事,还能够不悲哀么,是以他自动把话收回。
袁绮云低泣之声,是那么深沉和悲哀,令人听了回肠荡气,黯然魂销!
熊烈忍不住道:“师母,你必须忍耐一下,日后师父一定会悔悟,……所以徒儿趁有人行刺你的时候,赶快带你逃走,这样人家都以为是那些刺客所为!等过一段时候,师父悔悟之后,你们仍然可以再聚在一起!”
袁绮云含泪道:“这一回我伤透心了,他一直在利用我……当年他被剑神石轩中击败,远走青海星宿海,想学得太阴真力和青竹枝法,因而和我要好,因为我是星宿海两老怪的最心爱弟子……但后来两位师父发觉他对我并非真情,因此把他赶走,我随他离开星宿海,到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偷学秘艺,历尽千辛万苦,不但学到绝技,后来居然还借用青冥剑,这可都是我的功劳……这次渡海而来,我为他废了一腿,苦苦等了年余,却换来这等下场!天啊……”
这一声“天啊”!惨得不忍卒听,熊烈这时才知道自己做得一点都不错,像师母这等情深义重的人,若果真的听从师命把她杀死,那么师父的罪孽,永世不得消解……
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咳嗽,跟着灯光闪处,一个人提着灯笼走人庙来,敢情正是那个指点道路的老人。
这刻他腰肢挺得笔直,精神矍铄之极,双目神光炯炯有如闪电。
熊烈疾然起身,那老人直走过来,他忙伸臂一拦,道:“老丈你干什么?”
那老人身形不停,身形高熊烈手臂尚有尺许之远,忽然有一层无形潜力涌发出来,把熊烈撞得大大打个旋。
熊烈方自惊骇之际,那老人已蹲在袁绮云身前,举起灯笼,细细瞧她的面庞。
袁绮云轻轻道:“熊烈,这位老人家乃是前辈高人,你不可无礼!”
熊烈已取出长剑,闻言立刻垂下长剑,道:“他是谁?师母你认得么?”
袁绮云在灯光下垂低眼皮,悲哀地道:“老前辈啊,我为何这般命苦?”
老人生气地道:“你丈夫简直不是东西,我老人家一举手间,便可把他当作蚂蚁般捏死,我替你出气,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
袁绮云沉默不言,有顷才轻轻道:“老前辈你别生气,他这种人不值得你去杀死他!”
熊烈听了师母的话,一方面替师父放心不少,一方面更被师母这种伟大的爱情所感动!连他也明白袁绮云乃是不忍秦重被杀;故此反而劝解那奇怪的老人。
老人遗憾地摇摇头,道:“你既不愿意他被杀,我一个局外人,有什么办法呢?其实我老人家可知道他的名字,他姓秦名重,由中国渡海西来,目的就是要学我老人家的浮沙门无上剑术!但我如今却不肯教他啦……”
袁绮云幽幽叹口气,道:“重郎如果知道是为了我的缘故,才学不到老前辈的海外秘传剑法,非恨死我不可……老前辈你贵姓?请恕薄命人双腿已废,无法起身行礼拜见!”
熊烈过来跪下,一连叩了十多个响头。
那老人举手虚虚一挽,熊烈便不由自主地起身。老人道:“孩子你何故如此多礼?”‘熊烈道:“后辈是替师母向你老叩头……”
老人神目如电,在他面上扫视一下,道:“也为了你师父,对么?你这孩子心地善良,忠义成性,又是练武的上称之材,可惜跟着秦重那等薄情寡恩之人……冲着你们两人,老朽我本来要暗中回去取他性命,但如今决定留他一条狗命,可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饶,我要他瞎了一对眼睛,此后不能再看见世上繁华美色!”
他说得那么坚决,使得袁绮云和熊烈都不敢再说话。绮云轻轻道:“多谢老前辈手下开恩,薄命人此后唯有日夕以心香祷祝老前辈多福多寿!”
熊烈忽地慨然道:“后辈一定要带你老人家去找到师父!”
老人诧异地望他一眼,那意思是奇怪熊烈所言,有点和他的为人心性不吻合。
袁绮云温和地责备地道:“熊烈,你一个孩子不可在老前辈面前多言,老前辈自然有这等神通,何须你带路?”
熊烈故意装出不安的神色,呐呐道:“徒儿……不过是想……假如把师父弄得看不见东西,他就肯永远和师母在一起了……”
那老人道:“好主意,现在老朽先安顿你……”他用手点着袁绮云,继续道:“然后把你的丈夫送到你身边团聚……”
袁绮云长长叹口气,心想这种团聚,毫无意思。但因怕自己怨愤出口时一,那老人改变了主意,要把秦重杀死。当下不敢做声,歇了一下,便问道:“老人家你尊姓大名?准备把薄命人安顿在何处?”
老人道:“我的名字不用已久,你们如果一定要有个名字可以叫唤,就叫我做无名叟好了……我带你到风山山麓的行宫里,皇上极少会驾幸这座行宫。那儿风景优美,花木甚多。你住在那儿,一定会觉得舒服……”
袁绮云听后,自然不加反对。无名叟向熊烈道:“你师父已准备保护神医孙奇老人返京。其实孙老和老朽乃是莫逆之交,这次如不是老朽亲自赶来,暗中劝他上京尽力救治那御师陆展,他那个恬淡的人,决不肯到繁华扰攘的京都去。你可以立即到前一站等候你师父,切记不准提及今晚之事。保护孙老人的责任,此后就落在你们师徒身上,必须多加小心为要……”
熊烈奋然道:“老前辈放心,后辈拼溅一腔热血,誓必保护神医,借此表示报答老前辈的心意……”
袁绮云有点依依不舍,叮嘱了几句,最后又道:“熊烈你在剑法上变化不够精微,此后在这一点上要多多用心,时时请问师父才好!”
无名叟想了一下,便道:“熊烈,老朽如今传你三手特别的剑法,两招是护身救命绝招,另一招却是制敌人死命的出奇妙着!”
当下便在庙中传了浮沙门剑法中三招与熊烈,熊烈持剑比划时。无名叟轻轻对袁缚云道:“这孩子将来在剑术上的成就一定了不起,你一定没看出来,他除了得到秦重的内家口诀之外,还得到本国白衣派内功真传。而他却两种都练,居然互不扰挠。现在还没有什么奇处,但日后他一旦练到两者合而为一,功力之高,便不可想像……”
袁绮云诧道:“薄命人有点不懂,虽说每种内功,练时均有限度,不能整日整夜修炼,以致反而走火入魔。故此如有这等天赋,同时练两种不同的功夫,可以比单练一种用的功夫和时间长久些。但这两种内家功夫难道能够分头并进,不会纷乱混淆?”
无名叟笑一下,道:“这就是白衣派内功路子的独特处,日后你不妨试验一下……”
熊烈把那三招都记熟之后,天已快亮。熊烈便向他们辞别。
袁绮云那种惜别的情感流露,使他十分感动。
他在鹿门港等了一天,次日早晨,才等到秦重由权岛渡海过来。同行的还有一个相貌清古,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早见过这位孙奇老人,为了无名叟的缘故,格外增加了几分爱敬。
仙人剑秦重神采焕发,俊逸潇洒。在朝阳照射下有如玉树临风。熊烈突然感觉到心灵上十分困扰,因为此刻看起来,师父的俊逸人品,的确只有那美丽如仙子的绿裳公主才配得上她。
秦重道:“噫,熊烈你怎么搞的?我叫你及早准备的马匹呢?”
熊烈道:“马匹就在那边……”他走近师父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道:“师父,你快点逃走,师母因被大司马的对头手下劫走,路上碰到浮沙门的无名叟,就是绿裳公主的师父,把她救了。无名叟对你十分生气,他本来要杀死你,后来师母求情,无名鸥答应不杀死你,但却要弄瞎你的眼睛……”
仙人剑秦重全身一震,默然寻思,走了六七步,便也低声问道:“你如何知道?”
“徒儿不敢瞒骗师父,当时徒儿追蹑到师母下落,因无名叟恰恰走开一会,徒儿早有下手机会,却又不忍下手,于是师母被无名叟救出与及其后的经过,徒儿都全部知道!”
仙人剑秦重哼了一声,若不是此刻在打算切身之事,非当场把熊烈杀死不可。
“那么他们也知道你在这里等候我了?”
熊烈毫无防范地贴近师父,道:“徒儿可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知!”
秦重已断定此时自己仅须举手之劳,便可把这个违抗过自己命令的人杀死。
但因熊烈继续说下去,因此他没有立刻动手。
熊烈道:“不过无名叟早已知道你的任务,而且还是专程赶来,劝这个好友神医跟你到京城去。徒儿暗料他一定会知道你的行踪,故此设法先来通知师父你……”
“他们如今在哪里?”
秦重问时,掌上已蕴蓄了十成真力。他所以迟迟未曾发难出手的缘因,并非为了要听下去,却是考虑到那无名叟的剑术功力,均比他高强得多,这从无名叟的徒弟绿裳公主的武功便可比较出来。因此他如出手击毙熊烈,此处人烟稠密,一闹起来,那个老头子闻声出现,岂不糟糕?是以拿不定主意,一时不敢出手。
熊烈道:“无名叟大概已带着师母到风山山麓的行宫去,但也许还未走。师父,你老快设法躲藏起来,徒儿会想尽法子稳住这位神医……”
仙人剑秦重听了他的话,杀意陡生,冷森森笑了一声。
神医孙奇老人听到他笑声中充满杀机,便转头问道:“秦先生可是发现了敌人?”
秦重含糊道:“嗯,大概是吧……但他们不敢过来,我们不必理会!”
熊烈焦急地道:“师父,你还不快点想法子走开?多留一会便越发危险……”
仙人剑秦重一早已拟想过退路,这是在碰到汤大司马时已想到的。但此时一旦要实行,不免想起许多事。
绿裳公主绝世仙姿在他脑海中不住晃现,这位嫡仙也似的美人,和他仅仅有过一次合体之缘,这一点使他觉得异常遗憾。
他虽然天生薄情,可是到了非舍她而去之时,心中便觉得十分黯然,一股离愁,涌上心头。使得他居然考虑起要不要真的远离青丘国?抑是借着汤大司马的力量,在青丘国中暂时隐藏起来?
他不知不觉摸一下腰囊,囊中盛着浮沙门的剑经,那是绿裳公主送他离京时,最后才给他的,让他在路上无聊时,可以先翻翻看。正因这本剑经已得到手中,他才会考虑到离开青丘国的办法。
孙奇老人在前面走着,忽然回头问道:“我们向哪一条路走?”
敢情在他面前是个三叉街口,故而有此一问。
秦重忽然警觉,把按在囊上的手移开,心想一个人真奇怪,每逢身上怀有极为重要的物件,一想起时,便不知不觉会摸一摸。
熊烈道:“老先生请向左转”
跟着又低声道:“师父,你还未决定好么?”
秦重道:“我一走你如何交待?”
“徒儿早已想好说话,师父但走不妨……啊,师父,你这上哪儿去?”
秦重耸耸肩,暗念熊烈虽然违抗自己命令,没有向袁绮云下手,但这算不得是背叛自己,目下更不宜取他性命。
当下道:“我也不知道,先躲起来再说!”
熊烈扭头瞧着师父,心中一阵难受,轻轻叹道:“师父,请你多加珍重……”
秦重不再回答,自向右面街道走去,晃眼已消失在人丛中。
孙奇老人走了一段,回头一瞧,竟不见了仙人剑秦重。
他诧问道:“熊烈,你师父呢?”
熊烈道:“师父说决定用奇兵护送你老到京师去,为了不耽误时候,便悄悄绕道走开,一会儿便化好装跟着我们,暗中保护孙奇点头道:“老夫知道这一程可真不好走,只好由得你们看着办吧”
熊烈领着老人,到客店去,把马匹牵出来,便联辔上路。
且说仙人剑秦重展眼间已奔到海边,找到汤大司马驻节的三艘大船,径自走上当中那艘。
在船上已被兵勇拦住,秦重倒也乖巧,只说要找开山神程锡。
果然一下便找到人,敢情汤大司马在船上之事,十分秘密,只有兵船上几个将领晓得。
开山神程锡庞伟的身形在舱楼上出现,一见是秦重立刻奔下来。
仙人剑秦重本来不想在船面上和他说话,但又不便露出情急之状,以免人家晓得自己身有危机,只好竭力忍住。
开山神程锡面上堆满尴尬笑容,道:“秦先生匆匆赶到,可见得伉俪情深,可是说起来惭愧,尊夫人在秦先生离开后第二晚,便让对头派人劫走……”
秦重毫无诧骇之色,可就使得对方大吃一惊。又道:“我等无能,居然无法保护尊夫人安全,实在惭愧之至”
仙人剑秦重道:“程兄可知是被什么人劫走的?”
程锡压低声音,道:“便是李宰相的手下所为,那天晚上我们曾交手,故此晓得。决不是猜测之词……”
秦重这时才相信熊烈的话不假。只因熊烈纵能捏造理由,骗得自己相信,但开山神程锡等人,决不可能也帮他圆谎。
他淡淡道:“我早已知道了,敢问目下还能谒见汤大司马么?”
“你已知道了?要见汤大人?”
“是的,我有极要紧之事,烦你通报一下,瞧瞧大司马是否许我进谒?”
开山神程锡可不敢贸然回报,略一忖想,便问道:“秦先生,尊夫人现在情形如何?”
“她么?很好很好……”
秦重何等聪明,心念一转,已明其故,便又笑道:“程兄毋须多疑,我如要对汤大人不利,何至白天求见?如说我不畏各位,但夜间同样可以不畏,何况行事更为方便呢?”
开山神程锡见对方识破自己心意,不觉面上微热,忙道:“秦先生说哪里话,在下岂敢如此疑心?现在且容在下回报一声……”
他忽忽回到舱楼去,过了片刻工夫,便现身舱门,远远向秦重招手。
秦重过去,走上舱楼,跨人舱内时,只见那汤大司马已在南道间相迎。
大家一同进房,星岩和尚和开山神程锡分侍左右,还有那位智囊孔智德。
寒暄客套一番之后,秦重便道:“汤大人可有意思要除掉那孙奇老人?”
这一问可把那汤大司马问得傻了眼,怔了一下,才讷讷道:“秦先生别开玩笑,本官岂敢有加害神医孙奇老人之心?”
仙人剑秦重微微一笑,道:“汤大人可要屏退众人?”
汤英微有所悟,便道:“不妨事,他们都是本官心腹”
仙人剑秦重道:“那么在下再说一次,大人想不想要那老人之命?”
汤英并不正面作答,含糊道:“秦先生此话怎说?本官不大明白!”
“在下本来奉公主之命,把孙老人护送到京都去,大人想必已知!”
智囊孔智德哈哈一笑,道:“就是冲着秦先生,纵然有心,也无此能力!”
秦重道:“现在可以坦白说,假如大人要他老命的话,只要答应在下一个条件……”
汤大司马想了一想,摇头道:“本官可不敢如此胆大妄为,秦先生适才的话,就算大家都没听到。本官实在不敢……”
仙人剑秦重面色微沉,起身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告辞。”
汤大司马起立相送,秦重大踏步走出舱楼,心中甚为失望。
智囊孔智德从舱中赶出来,一直把秦重送到船头跳板旁边。
秦重拱拱手,道:“孔先生请留步,不敢劳驾远送”
孔智德笑道:“秦先生在青丘国出现与及行事,都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可惜小可没有这种缘分,能和先生一起做事……”
仙人剑秦重也笑道:“孔先生的超人智慧,在下十分钦仰,也有无缘多聚之憾……在下想来,如能与孔先生共事,必定融洽无间……”
孔智德道:“秦先生的话可引起小可奢望了,秦先生你能离开京都么?”
“哦?大司马不回京城么?”
“不是不回,但最近三年来大人为了新兵训练之事,一年之中,倒有大半时间在外面各地监督……”
仙人剑秦重想了一下,便摇头道:“这个机会不适合在下!”
“敢问秦先生刚才所说的话,是何意思?你也知道的,想取那老人性命的可多着呢?”
“但我只认识汤大人,故此只能来见汤大人!”秦重认真地说。
“可是大人既无此意,那就作为罢论。在下仍然一本初衷,把孙老人护送到京都便了!”
孔智德默然,凝眸寻思。
仙人剑秦重踏上跳板,忽又回头问道:“孔先生,请你坦白赐告,在下如舍命护送孙老人的话,有什么人能够取他性命?”
孔智德歇了半晌,才道:“秦先生智勇盖世,青丘国几乎无人可敌。不过若是几位老一辈的人肯出来的话,凑上两三人,便可以困住秦先生!”
秦重傲然一笑,道:“老一辈的焉肯出来?这样说孙老人合该有命了……”
孔智德伸手道:“秦先生且慢走……”秦重闻言走回来,双目凝视住他。
他道:“假如你放弃孙老人的话,你如何返京交待?”
秦重反问道:“依先生的想法呢?”
孔智德道:“你只好离开公主殿下,对么?还有别的法子?”
“我的条件一提出来,大人和先生都十分明白,而且非常放心!”
“哦!小可想和秦先生再研究一下如何?”
秦重欣然道:“好极了,我是求之不得!”
两人又回到舱楼上去,但却是在另一个房间。秦重相信汤英就在隔壁偷听,赶快收摄心神,侧耳细听,果然发现有人在隔邻墙上,呼吸甚重,可知一定是不会武功的杨大司马。
孔智德请他落座,然后道:“秦先生既然走访大人,提及此事。小可倒要先请问一句,依你的看法,孙老人死了,对大人有何利益?”
秦重道:“孙奇老人入京,为的就是延挽御师陆展性命。陆展一日不死,青丘国一日不会有任何变动。”
“这样说来,陆御师一旦不幸,得益者也不止汤大人一人,而且到了真正摊牌的话,汤大人也不见得一定全赢!”
秦重微微一笑,道:“只看孔先生去向,便可预卜天下情势了孔智德吃他一捧,不觉心中飘飘然。
“目下汤大人把全国数十万新兵都抓在手中,加上原有的布置,实在不必多说。只怕新兵一旦训练成功,拨归各军麾下,那时大势便失,因此在下坚信孙老人之事,比别人都重要!”
孔智德面色一变,道:“秦先生幸而是中国上邦之人,否则小可真容你不得!”
秦重笑道:“何不请汤大人也过来一谈?”
孔智德点点头,便起身到隔壁去。一会便陪着汤大司马两人过来。
汤英沉重地道:“秦先生之言,本官业已听到,如今就请秦先生开出条件来!”
秦重道:“在下只要大司马掌管的那张返国航图。”
汤英为之一怔,无意中伸手掩住胸口。
仙人剑秦重一言不发,静待对方回答。这刻乃是他今后安危祸福的紧要关头,是以心中十分沉重。
汤英想了一想,道:“原来秦先生想返中国……”
没有人做声,汤英站起来,在室中踱着方步。这张到中国的航海图失去并不要紧,因为他深谋远虑,早已命人另绘了一份。但现在他却是思量另外的事,首先他以青丘国大司马的身份想到,假如这份航线图落在中国手中,青丘国的天险便等于无用。说不定秦重返国不久,清朝大兵便浩浩荡荡驶人青丘国港口中。
他的良心开始参与这一场争斗,他本人原本是青丘国有数的军事家之一,是以考虑到此举不啻出卖青丘国。而他身为大司马,比别人要加倍负此罪责……
可是目前的形势对他太有利了,最新的机密消息刚刚接到,说是御师陆展病情加重,看来延缓不了多少日子。但假如神医孙奇一抵达京城,情势便大大改观。时间对汤英是这么不利,因此他内心中斗争得十分激烈。
他考虑了许久许久,突然向仙人剑秦重问道:“你一定要返中国么?为什么呢?”
秦重笑一下,道:“大人别问我缘故,只请你回答可以与否?”
汤英面色有如死人,缓缓地道:“可以,我们一言为定……”
孔智德乃是汤英手下第一位智囊,当然知道汤大人不安的什么。当下接口问道:“秦先生,既然大人已经答应了,我们就等于一家人,到底什么事你要如此匆忙返国?”
仙人剑秦重笑一笑,道:“你们一定想不到,我竟是为了要逃避一个人……”
他歇了一下,又道:“这人的武功比我更强,因此我自知无法在青丘国立足!不过……”他举手止住要发问的孔智德,继续道:“不过此人只为了我才肯出手,别的事情,甚至贵国皇位这等大事,他也不屑一顾?你们大可放心,这个人决没有谁能够网罗去的!”
孔智德长长舒口气道:“那就好了,秦先生之言,谅不我欺!”
仙人剑秦重道:“既然汤大人应过,在下希望此刻就设法离开贵国!小徒如今尚在保护孙老人,你们派人去时,最好多派两三个人,因为我吩咐过他既然不得伤害来人,但却必须尽力抵抗,务逼迫真。只要有人绊住他,便可下手……”
汤英怔一下,道:“这等急么?”
孔智德笑道:“秦先生难道没有考虑到,汤大人的航线图密密地收藏在京城么?今天如何能够把航线图交给先生?”
秦重愣了一愣,忖道:“这可糟了,若是等京城来回,还能躲过无名叟的毒手么?况且那孙老人一旦被害,汤英还肯把航线图给我么?”
汤英也道:“是呀,秦先生你太急了,但不必担心,本官会替你找地方匿藏起来,事情成功以后,也不会食言而不把航线图给你的……”
仙人剑秦重问道:“大人派密使到京城取图,最快要多少天?”
汤英道:“若以本官的密报快马,每站换马换人加急疾赶,只须五日时间。但如不换人,非十日不可……”他沉吟一下,又道:“但这桩事决不能派密使人京去取,必须我亲自回去,然后交到你手中……”
仙人剑秦重道:“既然如此,只好耐心等待?……在下就烦大司马预先在京城中布置好几处秘密地方,在下一到京城,便把孙老人一同隐匿起来。大人给我航线图,我用孙老人的首级交换!”
孔智德立刻道:“秦先生的计策尚有破绽,假如人家查出孙老人的失踪与大人有关,只怕不等他离京发动,便已被一万五千名御林军困死在京城了……”
秦重冷冷一笑,道:“那么大人不须为我布置,在下自有办法隐藏一段时期。”
汤英坚决地道:“好吧,秦先生不放心本官,那也无法,我们在京城如何联络?”
仙人剑秦重道:“现约定一个日子,那天晚上,在下带了孙老人去见大人!”
汤英屈指一算,道:“再过十五日的晚上,本官在府中恭候大驾光临!”
秦重起身辞别,孔智德也把他送走了之后,回到舱中。汤英道:“幸而孔先生提醒我,否则我身上这张航线图已给了他啦!”
孔智德道:“还是大人圣明,当机立断,约他在京城见面。以小可料想,这一路上秦重必不得安宁,也许有别的人能把孙老人杀死。再者他的那个大对头假如在路上出手,我们便可乘虚而入,把孙老人处死!”
汤英道:“你已布置好了么?”
孔智德笑道:“他们这一路上,每一瞬间都有人窥察住他的一切情形,只要他被对头弄死,我们的人立刻便能下手……”
且说仙人剑秦重回到客店中,孙老人正在假寐休息。熊烈急急迎过来,轻声道:“师父,徒儿刚才见到那无名叟,徒儿故意苦苦哀求他不要对师父你处罚得太重,免得孙奇老人在路上发生意外……”
秦重冷冷道:“你何须哀求于他,为师未必就会输在他剑下!”
熊烈道:“徒儿意思是想试出他几时动手,故此出此办法。”
“他怎么说?”
“无名叟说,他自会保护孙老人平安到达京城,谁敢动一动老人,他便大破杀戒……他说他决不能轻饶师父你,他命我今晚三更时分,去见师母……”
“那么他意思是今晚向我下手了,好,好……”这时他反而十分淡然,冷静地寻思。突然虎目一睁,大大冷笑一声。
熊烈见他这般形状,便问道:“师父,你想起什么?”
仙人剑秦重道:“没有什么……哦,我也许有法子躲藏起来,因此你日后见到绿裳公主,便代我告诉她说,我平生之中,屡屡碰上许多无可奈何的事,这次我无法不离开她,心中甚是遗憾!”
他嘴上说得硬,其实心里一浮起绿裳公主那张艳丽绝世的面庞时,心中已一阵惘然。最难忘的是那片刻缠绵温存,而从今以后,他只有在梦中才能和她在一起!
他惆怅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啊,我从来没有试过这等难受的滋味,我日夕记得复仇,此外的一切,都无关重要……但当真一切都无关重要么?”
熊烈不敢则声,呆呆地凝视着师父。
仙人剑秦重歇了一会,又道:“你对她说,我本想把她的百鸟朝凤令还给她,可是我知道已经失去她了,因此我留下来作为纪念……”
熊烈低低应了,心中忽然不舒服起来,他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不舒服,也不敢探索原因。只因他十分仰慕师母袁绮云,故此对于师父对她的一字不提,觉得不公平。其次他认为绿裳公主乃是天上仙子,师父虽然不是平凡的人,但却没有资格和公主怎样,故此他从师父的口气中,听出师父和公主已经发生了爱情时,心里便不舒服起来。可是他没有追究,他不敢直接想及这些令人混淆的问题。
秦重伸手拍拍他的肩膊,默然转身出门。
这一刹那间,熊烈心中的不舒服忽然完全消散,因为他居然发现师父眼眶中泪光闪闪。
他吃惊得不会说话,脑中混乱地想道:“可怜啊,师父本是个英雄,但现在却不得不像丧家之犬般逃避了……而且他竟是对公主那么真情……竟是那么真情……”
仙人剑秦重满腔凄凉怅间地走出客店,一径走向海边。
在走上汤英所住的大船之前,他努力使自己完全平静下来,然后才纵上船去。
这时船上还是原来的军士守卫,他们已见过秦重在船上出入,故此问也不问。
秦重心想这倒不错,一直闯入去见到汤大司马,把他骇一跳,效果要大一些。
当下疾奔舱楼,举步间已纵人舱内。忽然听到舱内一个苍老的口音哀叫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仙人剑秦重吃一惊,忖道:“这口音好熟,究竟是谁?”
这时舱内传出汤大人威严的声音,道:“把他带出去……”
仙人剑秦重自然明白这一句带出去,便是推出斩了的意思,当下站在南道中,等着瞧看那人是谁。
房门一响,开山神程锡粗大的手臂中,挽着一人出来,如挽小鸡一般。
程锡见到秦重,便为之一愣。
秦重沉声道:“让我瞧瞧此人是谁?”
程锡把那人举起两尺,秦重便瞧见那人面貌,不觉讶道:“原来是你……”
开山神程锡道:“你们认识的么?”
那人见到秦重,便大声哀叫道:“秦先生救我,秦先生救我!”
仙人剑秦重冷冷一笑,问道:“你在汤大人麾下已有多少时间?”
那人颤巍巍地道:“已经七八个月了……”
秦重仰天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孔先生也不过尔尔!”
程锡问道:“秦先生你说什么?”
舱门处飘来一个声音,道:“他已揭穿我的瞒眼法,故此十分忿怒……”
答话之人,正是孔智德,他靠在门边,平静地笑一笑,又道:“秦先生不会反对大人这等处置姓桑的吧?”
秦重低头瞧瞧程锡手上的老人,道:“大人不处置他,在下也放他不过……但程兄且请留步,在下还有一点疑问……”
开山神程锡望望孔智德,见他颔首,便道:“没关系,秦先生请问吧!”
秦重问道:“桑柴,我们在海上一遇,承你指点和赠以盘缠,此思本应报答,但现在我要问问你,你何故当日如此对待我们?后来又何以泄露我的秘密?”
那老人敢情就是秦重夫妇在海上漂流,最先遇到的青丘国人桑柴,由于他的指点,秦重才知道青丘国有贱奴的制度。
桑柴缓缓道:“现在实说无妨,当日老朽因在国内负有炼金盛名,说我能够把石头炼成黄金。因此许多人都想得到我,其实老朽哪能炼石成金,为了免得被人拆穿,像今天一般,落得个惨死结局,因此仓皇逃走。起初见到你们夫妇,我本要掉头而去,后来怕你们被别人救了,泄露出我的行踪,因此又回来救你们……”
秦重笑道:“不见得吧,若果不是看出我身怀武功,当时你还会救我们么?”
桑柴想是情愿多活一会,故而继续道:“不错,假如秦先生你不会武功,我便命柴杞把你们杀死灭口,如果真是那样,老朽便不至于有今日了。因为我本想到飞箝岛去,却因你们之故,改到别的地方,终于在七八个月前,被汤大人命人把老朽带走……老朽明知炼不出黄金,为了将功赎罪,便把汤大人常常想念的那位纵横数万大军中的人,也就是秦先生你的底细报告与大人,因此把尊夫人找到。孔先生为了免得日后秦先生含恨老朽,便施一计,使得尊夫人以为是自己被骗而泄露底细,……现在老朽都说出来,已不碍事了,反正老朽死定啦……”
秦重点点头,道:“不错,在青丘国你休想能够安居,纵然汤大人饶你,别的人仍放不过你……而且汤大人怎肯让他的秘密由你传播出去……”
开山神程锡道:“秦先生说得对极了……”
秦重忽然有所会悟,含笑道:“程兄,务请你再耽搁一下,在下可能有用得着此人之处!这边房中如果无人,请程兄在房中稍等一等……”
开山神程锡不虞有他,便提着桑柴进房。
秦重转向孔智德含笑道:“孔先生,你可猜到在下忽然再来的用意么?”
孔智德微微一笑,道:“秦先生当必是打消返回中国的念头,共同替汤大人效力……”
仙人剑秦重凑过去,阴森森一笑,道:“孔先生这回可猜错了……”说了这一句;摹地骄指一点,孔智德低低哎一声。
秦重冷冷道:“这是我中原独家点穴手法,贵国无人会解。孔先生如不助我,六个时辰之后,全身痉挛而亡。”
孔智德不愧号称为汤英手下第一智囊,闻言仅只面色微变,却仍然沉得住气,缓缓道:“秦先生要我如何帮忙?何不详细说出来?”
仙人剑秦重冷静如千斤大石,一字一字地说道:“请你劝说大司马把航线图给我,还有那个桑柴的一条老命!我要他在船上帮帮忙……”
孔智德道:“汤大人并非不肯把航线图给你……”
“不用多说了,我知道他身上带着航线图。”
“哦!”对方听了,为之耸然动容,问道,“秦先生何由得知?”
秦重笑一笑,道:“汤大人不会在我提起那航线图时,无意中用手按一按胸前。是以泄露了真情。我离开后细细一想,大司马身处这等局势之中,焉知变化如何?为求万全,定必将航线图带在身上,以便万一尚可出海远投中国……”
孔智德低声道:“秦先生眼力高明,智谋出众,小可这就去与大人商量”
秦重笑道:“如此有劳先生了!”
孔智德人舱房好一会,便出来请秦重进去。
汤英大声笑道:“秦先生不会见怪本官故弄玄虚吧?本官实在希望秦先生被形势所迫,最后到本官这里来帮忙……现在这里便是航线图,图上注得明明白白,纵然是不请航海的人,也看得懂此图!”
仙人剑秦重过去,把桌上的航海图取到手中,打开细细一看,然后道:“谢谢大人”声音中压抑不住满腔喜悦。
汤英道:“本官对秦先生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当你到达中国时,你把此图焚毁。”
仙人剑秦重满口答应,兴辞而出。孔智德送他出了舱外,他举手一掌击在孔智德胸前,解开穴道。孔智德又命开山神程锡把桑柴释放,任得他跟着仙人剑秦重,走下大船,扬长而去。
桑柴在绝望之中,忽然得释,对秦重感激到不得了。两人离开大船一段路之后,秦重便对桑柴道:“我要返回中国,因此汤大人肯释放你,随我同行,你留在青丘国中,他迟早要取你的性命,免得泄漏秘密。现在我们立刻动身赴中国。可是这里面大有危险,假如他们知道我们从何处及何时出海,等我们到了茫茫大海中,然后派几艘战船追击。我虽有一身武功,但在水中却无法施展,那时候我们都非死不可……”
桑柴惊道:“不是汤大人派你到中国去么?这样我们有什么法子?”
仙人剑秦重道:“这便是我们必需立刻解决的难题,迟了不行,不妥当也不行……”
桑柴俯首寻思片刻,然后道:“我们买一艘最好的快艇,重金聘请最好的水手,他们也许追不上我们?”
秦重摇摇头,道:“他们除非都像你一样,一去不返,才肯为我们尽力……”
“那就难了,那就难了!”桑柴哺哺自语,刚才的喜悦此刻又被忧愁所代替。
两人沿着海边慢慢走,大家尽力思索妥当的计策。
仙人剑秦重,忽然问道:“噫,那边几十艘都要出海么?都是渔船?”
桑柴点点头,道:“这些渔船都是到遥远的海上捕鱼……”
秦重大喜道:“我们现在去订购一艘新船,他们必定查知我们的新船几时造好,但我们却暗中行事,用金子买动那些渔船中的一艘,悄悄化装上船。现在我们要快,立刻去订购新船,乘机打听那些渔船几时出海……”
桑柴道:“不须打听,只看他们已在准备拜祭天地大海神明,便知最迟下午出海……可是,秦恩公,我们混上渔船之后,又怎能驰到中国去?”
秦重眼中射出腾腾杀气,冷冷道:“渔船上总有三两个是贪生怕死之人,我们留下这三两人,其余的都……”说到这里,他只哼了一声,不再说下去。
桑柴为之打个寒噤,现在他更不敢不服从这个心狠手辣的人。于是两人忙忙按照计划行事。
傍晚时分,仙人剑秦重和桑柴两人,已是一身渔人装束,处身在茫茫大海之中。这些巨大的渔船上,有七八名水手之多。秦重这时已开始视察这些渔人的天性。
大海茫茫,一望无际,天边的晚霞五光十色,绚丽已极。
那个俊美的渔人靠在船舷边,遥望着天际晚霞,苍凉惆怅和孤单的情绪堆压在心头上。他知道在那绚丽的晚霞下面的岛国之上,将会有两个女人,永远忘不了他。他一方面为了不能真正地和那艳绝人寰的绿裳公主结合而哀伤,但同时也为了袁绮云永远不能归回故国而衷心感到歉疚!于是他有如塑像似地木立不动,直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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