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中流淡淡道:“空谈无益,鄙人先见识过两位的真实武功,才能奉告,像这样子一位手托火球,一位手戴鹿皮手套,握住一把淬毒暗器,此地虽是不乏名家,但谁能与这等旁门左道的技艺对敌?”
杨老毒笑道:“好啊!你想见识我们武功,那当然是你亲自出手了。出来,老毒今日定要教训你这小子。”
王元度知道机会已到,赶紧抬高头,舔破窗纸,闪目内窥,但见厅内共有九个人,那矮胖的南阿洪背向着窗户,靠得很近,手掌上托着,故红色的拳头大的圆球,上面喷出一小丛蓝色的火焰,甚是好看。另一个瘦瘦高高的老毒杨幽却站在大门边,这刻已收起鹿皮手套,举步跨出厅门。
厅内之人正要离座出去观战,南阿洪暴声喝道:“别动,老毒兄马上就回来了,有什么好看的。”
王元度这时已看清楚厅内清人,主位坐着的一个精悍中年汉子,不用说也可知道是苍背龙余凡,除了南阿洪是站着的之外,余下六人通通坐着。
余凡面上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其他的五个人都面色森冷,毫无表情,王元度惊讶的注视其中一个穿灰色长衫之人,认出正是日月坞垂珠道指挥灰鹤荀通,心想日月坞派得有十数高手到此并非奇事,可是这荀通武功高强,又不是性情和善之辈,目下居然不敢反抗,可见得南阿洪手中那枚喷出蓝焰的圆球威力何等惊人,才能够把这等武林豪雄镇住。
在这等情势之下,他也觉得无计可施,只好悄悄离开后窗,跃上对面房顶,遥望管中流那边的情形。
这时老毒杨幽和管中流已经走到场中,杨幽冷冷道:“取出兵刃来。”
管中流奔到兵器架前。摘下一柄长刀,回到原处,道:“阁下何不亮出兵刃?”
杨老毒阴声一笑,道:“我老毒身上带着的判官笔乃是对付成名英雄时才使用的,你既不敢报上姓名,岂能轻易取出来?”
管中流沉声道:“在下管中流,向来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谅阁下听了也不晓得。”
杨老毒眯瞪起双眼,诡笑道:“原来是无情刀管中流,不错,你罕得在江湖走动,但我老毒仍然听人说过你在前五年的金鳌大会上,技压天下年少高手,大有抢元夺魁的希望,可惜过不了最后武林名宿考究的那一关,殊为可惜。”
管中流面上泛起光采,朗声道:“既是如此,阁下便请亮出兵器。”
杨幽冷笑道:“你虽是压倒当时年少高手,但我老毒还不曾把你放在眼内,哪里用得着动兵器。”
管中流仰天长笑道:“好一个妄自尊大的人,管某倒要瞧瞧名震武林的杨老毒有什么真功夫?”笑声中长刀一扬,踏步欺身,刀长中锋,直向杨幽迎面劈去。
这一刀不快不慢,亦刚亦柔,使得极为神奇奥妙,杨幽见了这起手第一刀,心头不禁一凛,忖道:“不好了,我老毒今日不合托大,没把这厮放在限内,谁知他刀法造诣精深之极,大大出人意表之外。”念头迅转之际,人已如一缕轻烟般迅急向左侧跃去。
管中流原式不变,跟踪疾追,这一招竟把那大名鼎鼎的老毒杨幽追得沁出一身冷汗,一连施展了七八种身法,最后才算是甩开对方。
王元度心中喝一声采,泛起无限敬佩倾慕之心,忖道:“真不愧是无情刀,这一刀足可以教鬼神惊心,豪杰丧胆,以他这等武功造诣,刚才受辱之时一点也不发火,这等胸襟修养,真不是常人可及。”
杨幽一旦脱开对方刀势,立时展开反击,但见他忽掌忽指,招数阴毒诡奇之至。这一轮抢攻,把无情刀管中流迫得连退数步。
这两人霎时间战个难解难分,那老毒杨幽身法飘忽往来,宛如鬼魅,配合上他诡毒的招法,真使人瞧得眼花绦乱,无情刀管中流的打法甚是罕见,他手中长刀轻易不发,一味用刀尖斜指敌人,单凭方位变化就把敌人攻势化解,但一旦发出招数,总是极为狠毒的手法,非使对方急急闪避不可。
南阿洪偶尔瞧见他们掠过门口,却无法得窥全部情形,心中大为惊讶,忖道:“无情刀管中流成名于五年前的金鳌大会上,年纪甚轻,如今最多不过三十左右的人,论起功力修为,怎能与老毒相比?怎的斗到现在还未分出高下。”
厅内诸人又以这利达镖局局主苍背龙余凡最感意外,也有点惭愧,敢情这无情刀管中流在镖局内任事达三年之久,至今才知道他是身怀绝技之人。
在灰鹤荀通左方椅上的一个中年大汉突然洪声大笑,道:“南阿洪,咱劝你还是出去瞧瞧的好,免得杨老毒失手受创之时,赶援不及。”
南阿洪含怒瞪他一眼,喝道:“你是谁?竟敢呼叫老子的名字?”
那中年大汉厉声道:“咱家朱砂手孙烈,是个英雄好汉,平生不用霸道狠毒的暗器对付敌人。”
南阿洪眼中露出讶异之光,随即怒道:“好小子,你敢绕着弯儿骂老子不是英雄好汉?”
朱砂手孙烈冷笑道:“骂你又怎样?难道你敢放下手中的销金球,以本身功力对付咱么?”
南阿洪表面上虽然很暴躁鲁莽,但其实赋性凶狡得很,虽是受激,仍然不上当收起那枚火球。
他转念想到座中居然有这么一个名震江湖的朱砂手孙烈,则说不定还有别的高手,当下厉声大笑,道:“姓孙的别忙,老子总会教你如愿……”他早就发觉座中六人要以孙烈和灰鹤荀通最是不同凡俗,当下询问荀通的姓名,荀通便据实回答。
南阿洪大感惊疑,付道:“这孙烈、荀通皆是曾经叱咤一方之雄,今日何以同时出现此处,他们莫非与日月坞大有关联不成?”
这个凶人猜得一点没错,荀通是日月坞垂珠道指挥,孙烈则是日月坞小山道指挥,同是日月坞罗致的高手,至于其余三人,都是五旬左右的武林好手,但只是在附近的著名人物,比不上荀、孙二人乃是武林中的闻名人物。
外面广场中杨幽与管中流之战已到了最激烈之时,那老毒杨幽虽是功力十分深厚,手法诡奇,但管中流的刀法神妙之至,除非不发,一发就大有制致死命之概,故此杨幽一点也占不到便宜,反而迭次遇险。
杨老毒一瞧运气实在太坏,碰上这么一个身怀绝艺,而又甘心隐晦在镖局中充任帐房之人,以致走了眼大意应付,如今欲要挽回局势,唯有取出兵器甚至使用他的拿手毒技才行。
当下觅准机会,跃出圈外,迅即掣出双笔,管中流精神大振,喝道:“这才像话,看刀!”突然间连攻三刀,一刀比一刀凌厉毒辣。
隐身屋顶的王元度几乎失声喝采,他晓得这三刀才是管中流一身功力之所聚,果然有超世绝俗之处,怪不得五年前技压天下年少英雄,隐隐成为当时那一辈人物中最杰出的人物。
老毒杨幽双笔宛如奔雷掣电,勉力化解了对方这三刀,但额头鬓角间竟不禁流下热汗。
他展开反攻,双笔从四方八面进攻,毒辣无比。不知不觉激斗了数十招之多,管中流渐感对方诡计百出,使人有防不胜防之感,这也是管中流最吃亏之处,原因是他艺成出道之后,只在金鳌大会上与十多位年少好手拼斗过,除此之外,便毫无拼斗经验,因此他虽然五年来苦修勤练,功力大有精进,并不在杨幽之下,同时刀法自成一家,也有独到之处。却由于阅历经验的不足,深感防备不周,时时有中计之虑。
王元度在屋顶观看管中流拼斗,可是于事丝毫无补。但见管中流忽然被判官笔敲中右臂,长刀跌落尘埃。杨幽正要继续出手取他性命,一道人影扑入场中,朗朗喝叫道:“杨老毒体得逞凶……”
光芒如电,直向杨老毒背后大穴打去。杨老毒此时只好放过敌人,侧身跃开,但见场中先后跃入三个劲装少年,各持兵器。
来人正是早先在外面与无情刀管中流生事的三位名门弟子,劲袭杨老毒的乃是武当吕杰,剑术果然精湛不凡,竟把杨老毒这等高手迫得无法逞凶杀人,而先须躲避他的剑锋。
杨老毒跃避之时,反手一掌拍出,劈中吕杰的长剑,吕杰但觉对方掌力强绝,长剑脱手欲飞,不得已只好侧走四五步,才卸去剑上的力道。
此时少林束大名和山右胡元都一齐扑到,与吕杰正好形成鼎足之势,束大名使的是银棍,胡元使的是铁尺,三个少年都虎视眈眈的望着杨幽。
杨幽冷森森一笑,左手手掌摊开,掌心有三枚枣核形的暗器,体积甚小,发出闪闪银光,他道:“孩子们小心了。”
他此举表示出他这一手暗器上造诣极深,所以才让对手们瞧个清楚。吕杰等三人无不摄神定虑,严密戒备。
杨老毒又冷冷道:“此是淬过毒的银梭,武林中称之为小毒梭,你们谅必也有个耳闻,现在一人送一枚,十分公平。”
管中流这刻已捡起长刀,但右臂已伤,所以用左手握着,他厉声喝道:“杨老毒可是不敢冲着我来么?我倒要看一看小毒梭有什么惊人之处?”
杨幽冷笑一声,道:“我杨老毒纵横江湖以来,还未曾有敌人逃得过我的诸般暗器的事情,你不必赶着送死,等他们每人尝过一枚小毒梭之后,就轮到你啦!”
胡元大笑道:“好一个狂妄自大的邪人,凭你手中三枚暗器,难道就能杀死我们三人不成?”
杨幽道:“我老毒乃是有身份之人,不值得在口舌上跟你们计较。至于这三枚小毒梭倒没有打算尽取你们性命,而是另有作用,信不信我可不管。不过,你们若是技艺浅薄,竟躲不过这故暗器,那就只怪你们学艺不精,与老毒无干。”
束大名眼见管中流有跃过来挡在当中之意,连忙喝道:“管兄且慢,我们若是躲不过区区一枚暗器,你老哥才出手不迟。”
他这么一喝,管中流可就不能强行上前,否则便不啻表示是认为他们决计挡不住对方暗器。
杨幽道:“小心啦!”
手掌一合,其中一枚小毒梭已落在食中两指指端,但见他两指向外弹出,一点银光发出劲疾破空之声,直向吕杰射去。
吕杰本已有备,长剑斜斜外指,摆好门户。此刻却吃了一惊,原来对方的暗器竟是向他这一招唯一攻得入之处射到,由于来势神速强劲,迫得他变招换式,挥剑一拍,叮的微响一声,那枚小毒梭斜飞上天。
老毒杨幽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的动作,及至他磕飞暗器之后,颔首道:“不错,果然是吕一超的儿子,已经尽得武当心法。”
话声未歇,两指弹处,一点银光疾取胡元,胡元也是摆开了门户,一看暗器来势,当即使出胡家铁尺绝招封山招云,身形半旋,尺随手落,叮的一响,小毒梭落在尘埃。
杨幽道:“这一招果真是山右胡家秘传手法。”两指一弹,银光划空而去,劲袭束大名。
束大名的银棍迅即向外戳出,动作如电,棍尖恰好戳中小毒梭,登时将之击落地上。
杨幽紧接着刚才的话声,道:“出棍奇准,此是少林空玄棍法的特长,束阳平生以这一路棍法享誉武林,可见得你是束阳亲传之人。”
这时众人才晓得这杨老毒敢情是用这三枚小毒梭试探他们的真正出身来历,无怪暗器来路部恰好迫得每个人使出最精妙的手法。
他们都从暗器上测出对方内力极是深厚,因此更加小心在意。
吕杰首先挥剑攻去,胡元、束大名两人只慢了一线,也都出手猛袭,老毒杨幽连忙挥动双笔接战,他虽是有把握可以轻易取胜,可是这只是一对一而言,目下这三人联手出战,都各有绝艺,情势便大不相同。
但见那三位少年勇猛无比,都是一派抢攻的打法,杨幽只好严守固拒,一面施展出特别诡奇的手法,在三般兵器中腾挪闪窜,宛如幽灵般飘忽迅快。
十招之后,吕杰等三人屡攻不下,锐气渐挫,胡元忍不住骂道:“他妈的,这厮滑溜得紧,一味的闪避,打得真没劲。”
吕杰接口道:“他只学会躲避刀剑的功夫,原是怪不得他的。”
杨老毒冷笑一声,道:“你们别自命不凡,倘若敢放对拼斗的话,我老毒早就要你们好看了。”
胡元首先跃出战圈,束大名跟着退下。吕杰心中叫声苦,想道:“我们本要激他出手反击,才有机可乘。谁知他们沉不住气,反而被对方激起性子,要跟这邪人放对拼斗,罢,罢,罢!还是由我来打头阵的好,最低限度我比他们都小心,定可支持得长久些。”
杨老毒见对方退下两人,心中大喜,但他可不敢立到全力反击,生怕束、胡二人一瞧不妙,又扑上来。
霎时间双方对拆了二十招左右,一直隐身观战的王元度心情大为波动,忖道:“那三人虽然骄横了一点,可是却都不愧是名家之后,像那吕杰明知独战不利,仍然不肯停手,奋勇当先,这等气魄胸襟,果然不是普通之人能够及得上。”
他迅即向前移动,转眼间已跃入场中,无情刀管中流一眼望见,不禁皱起眉头,心想:
“这敢情好,大家都露面凑上了,迟早一个也别想活命。”
王元度大踏步向战圈走去,口中朗声喝道:“吕兄且歇一歇,兄弟眼看这杨老毒本事稀松平常,有意借他来扬名立万。”
杨老毒已掌握了胜算,只不过尚未发动攻势而已,听得王元度之言不禁有气,冷笑道:
“好呀,我老毒最爱成全后起之秀。”
他一跃出圈,转眼打量来人,但见对方的年纪与嗓音显然一般的年轻,便先放了一半心,暗忖小子你武功再高,也教不过我老毒的内功修为,今日非宰了你不可。
吕杰可不知道王元度武功深浅,不过听他这么说法,暗想他若没有几分把握,焉敢口发大言?当下已信了大半,便后退数步,道:“王兄来得正好,这厮交给你啦!”
厅内的灰鹤荀通猛见王元度出现,不禁一怔,心想此人真有神鬼莫测之能,不独一身武功甚是精妙,水底功夫更加惊人,那一日在湖内埋伏了十名水道高手,竟被他逃得无影无踪,不过,今日对付这杨老毒的局面,纵然在武功上能够拼个不差上下,但杨老毒层出不穷的阴毒绝艺,他却万万抵挡不住。
南阿洪冷冷道:“请问荀兄,那小子是什么人?”
荀通晓得对方已从自己神色上窥出端倪,便爽快的道:“他姓王名元度,身手很不俗。”
南阿洪道:“比起老毒如何?”
荀通沉吟一下,才道:“杨兄毒名赫赫,兄弟原以为他真实武功有限,谁知竟猜错了,若论他们二人的武功造诣,那王元度与兄弟几乎拼成平手,因此定必败于杨兄手底。”
这时王元度已取了一柄长剑,横持手中,微微一笑,朗声道:“在下虽是籍籍无名之辈,但单凭这一份不怕死的胆气,谅必在尊驾心中也有了些许份量,若是猜得不错,甚请尊驾听一听在下一个小意见。”
杨老毒冷冷道:“你说出来听听。”
王元度严肃地道:“在下想约尊驾到隔邻院落中放对拼斗。”
杨老毒瞥视四下一眼,心想此处乃是放手拼斗的最佳之地,何故要换地方?
但他自恃身份,可不能说出不字,以致让别人误会他畏怯,当下仰天冷冷一笑,道:
“可以,纵然是龙潭虎穴,老毒也敢前往。”
王元度当先奔去,杨老毒在后跟随,无情刀管中流拦住胡元等三人,道:“王兄既然闪开咱们,只好任得他了。”
说时,眉宇间掩藏不住忧虑之色。
南阿洪在厅内却大声骂起来,只因他已无法瞧见杨、王二人之战,有心赶去看看,又因此处便有两名高手,倘若收回销金球,这些人势必不肯善罢干休,来个一拥而上。那时纵然仍能使出火器,点燃四下预先埋伏好的火药硫横,把这利达镖局内数百人尽皆烧死,可是这一来乱子未免太大了。
由于多方顾虑,所以他不肯出去观战,王元度的计策便落空了,他们到达隔邻院落之内,四下阒静无人,王元医淡淡一笑,道:“杨老毒,你平生作恶多端,少侠今日决计不放过你!”
杨老毒应道:“这可不是单凭嘴巴就办得到的,这天下间想杀死老毒的人多着呢,几时轮得到你?”
他缓缓抬起左手,摊开手掌,但见掌心上有一堆蓝晶晶的三角形钢砂,他的手掌上不知何时已戴上了手套,以他这等擅长使用毒药暗器之人,还须如此小心,可见得这蓝色钢砂何等可怕。
他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王元度谈谈道:“杨老毒的戳魂砂有谁不知。”
杨幽道:“很好,我老毒已多年未曾使用过,今日很看得起你,破例使用,小心啊!”
话声方歇,手掌已合,就像施放小毒梭的手法一般,食中两指一弹,指尖处三四粒戳魂砂电射而出,发出咝咝破空之声。
王元度一跨步,已避过毒砂侵袭,他刚刚练成的修迷密步,确实有不可思议的奥妙,对付这等外门恶毒功夫,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杨老毒见他容容易易就躲开了,心头一凛,双指连弹,毒砂源源不绝射去,他这戳魂砂乃是他平生诸般毒器中最具威力的,只要碰触到皮肤,不论人兽,登时就感到麻痹,然后一柱香之内狂叫而死,纵是功力绝世之士,也抵御不住毒力,只能不让毒砂触体。
王元度身形忽左忽右,或进或退,动作说快不快,说慢不慢,总是恰到好处的躲过毒砂侵袭,杨老毒怎知他曾经饱尝海盗蜂的荼毒,才练得成这等举世无匹的修迷密步,以他手发的毒砂速度,已远不及海盗蜂迅疾,何况那些恶蜂会得跟踪转弯追袭,又会分头合围,变化无穷,王元度能够过得这一关,这等暗器手法对他简直不能构成威胁。
眨眼间杨老毒掌中的一把毒砂全部用完,王元度趁机欺近,出剑猛攻,杨老毒惊惶中急急封架,右手铁笔一触敌剑,陡然大大宽心,暗想这小子身法虽然奇妙无比,可是剑上功力与管中流不过是伯仲之间而已。
他一双判官笔展开快攻,瞬时占取上风,步步进迫,王元度使出的师门剑法虽是神奇精妙,怎奈自己内功修为所限,未能发挥全部威力,不过他早就胸有成竹,这刻毫不慌乱,暗暗施展出修迷密步,三弯两转,不知如何已绕到对方背后,一剑刺去。
杨老毒用尽平生功力,一面斜窜开去,一面反手抢笔猛扫,叮的一响,笔剑相触,虽是把敌剑扫歪,但腰侧仍然被刺了一下,疼得几乎栽跌,当剑笔相碰之时,笔尖喷出一股淡淡的白烟,所以迫得王元度收剑闪开,不然的话,杨老毒非当场栽倒不可。
杨幽亡命般越墙急逃,王元度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心想这一个月的苦头可没有白吃,今日全靠这修迷密步克制住对方奇诡身法,才能在十招之内一举制敌致胜。
他回到场中,无情刀管中流大大松一口气,向他竖一下大拇指,接着用手势教他暂时别做声,自己大步走到厅门,凝神向厅内望去。
南阿洪眼射凶光,怒声道:“干什么?”
管中流冷冷道:“你有种的话,就出来斗一斗管某的左手刀法。”
南阿洪既凶且狡,全不受激,掀唇一晒,道:“算啦,你还没有资格跟老子放对,再说,老子今日来办正经事,可不是特意来教训你们的。”
管中流朗笑一声,道:“倘若厅中诸位名家前辈都答应不出厅门一步,你敢不敢出来?”
南阿洪心想这些人焉肯答应都坐着不动,当下怪笑道:“你先问问他们。”
朱砂手孙烈口中哼得一声,灰鹤荀通已抢先道:“兄弟及孙兄答应绝不离开此厅。”他这么一说,其余的人都答应了。
南阿洪一方面是被形势所迫,另一方面是想趁机瞧瞧杨老毒的情形怎样,何以迄今尚未回返。
他手中销金球的蓝色火焰忽然熄灭,收回囊中,举步奔出厅门,右手却已撤下一条十三节亮银钢鞭。
王元度从厅子的屋顶飘身飞落,长剑刷的疾刺而去,朗声大喝道:“看剑!”
南阿洪一听是他的声音,登时骇了一大跳,想也不想,扭腰斜窜,接着头也不回的迅速飞奔,王元度紧紧追赶,两人有如流星赶月般前后脚消失无踪。
无情刀管中流焉能放心,提刀追去,胡元等三人也紧紧跟住,他们出得街上,只见街上行人纷纷走避,惊叫之声不绝于耳。
大街中心有几条人影正在恶斗,其中一个身法极快,在鞭影棍风中飘忽出没,正是王元度,使银鞭的是南阿洪,有一个使一根齐眉棍,形如猴子的五句老者,还有一头比常人高上一头的黄毛巨猩。
无情刀管中流向胡元他们道:“咱们非出手不可啦,那使棍的老头正是齐大圣,据传他豢养得有十多头恶猩,头头都动作迅快,力大无穷,最厉害的是皮粗肉厚、刀剑难伤。今日幸好他只带了一头恶猩。”
吕杰道:“咱们快上!”
胡元、束大名都出声附和,三人一拥而上,无情刀管中流厉声大喝道:“王兄放心,咱们都来啦!”
南阿洪闻声首先跃出圈外,齐大圣动作奇快,刷的从相反方向跃开,口中发出啸声,一溜烟便越屋而去,南阿洪也跟他一般跃上房脊,踏瓦而逃。
王元度还得对付巨猩,所以不能分身追赶。那巨猩狂吼连声,硬是闯过王元度,疾跃上屋,它身上已挨了两剑,好像毫未受伤,只被剑刃劈落一些黄色长毛。
管中流等赶到之时,街中心只剩下王元度一个人,管中流一挑大拇指,道:“王兄今日已经扬名立万,不消多久,武林中便将无人不知。”
王元度忙道:“管兄别这么说,唉,那头巨猩真是可怕,兄弟好几次险险被它夺去长剑呢!”他接着向吕、束、胡三人谢过驰援之情,便又道:“南阿洪、杨老毒和齐大圣这些著名魔头居然聚合一气,实在是万分可怕之事,他们若是卷土重来,胡作妄为乱干一气,此处武林朋友人数太多,恐怕出现尸横遍地的惨酷场面。”
管中流道:“不错,现下请你们四位在镖局四周巡逻一会,兄弟立刻进去把人群遣散,以免引起一场浩劫。”
他们立刻分头行事,管中流独自奔入镖局之内。
这时已有许多人从镖局内广场中涌出来,见到王元度力斗南阿洪、齐大圣和黄毛巨猩的情景,但局内广场中仍然麇集着不知详情的人群。
管中流奔入局内,很快就在后厅见到局主余凡和荀通、孙烈等高手,他匆促的说出大略情形,最后说道:“南阿洪的火器十分厉害,目下本局之内有数百武林同道麇聚,在这等情形之下,他的火器威力倍增,不可不防这些魔头们重返施威。”
余凡点头表示同意,迅即邀了同座中三个好友出去处理,遣散人群。
荀通和孙烈都不出去,荀通向管中流道:“管兄跟王元度认识了多久?”
管中流道:“刚刚认识。”
随即把以前的情形说出,最后说道:“这位王兄如何战胜杨老毒的情形未能目睹,深感遗憾。”
孙烈道:“他将在金鳌大会上献艺,管兄不愁见不到他的绝艺。只不知管兄为何隐于此地?”他问到此处,用意至为明显。
管中流道:“兄弟自从五年前参加金鳌大会,因不能通过最后的一关,心中大是失意,但觉人生乏味,本想从此绝口不提武功,可是流浪了两年之后,仍然忍不住设法在本局任职,因为我知道本局是本届金鳌大会的联络总站,只为了时时听人提起金鳌大会之事,所以选择本局作为栖托此身之地。”
他落寞的叹息一声,又道:“这是在下的一点痴心,请两位不要见笑。”
孙烈道:“管兄的心情我们都很了解,这金鳌大会规定的年龄限制一条,实在十分可怕,几乎找不到一个人能够接连参加两届大会的。”
荀通道:“管兄的一身武功兄弟甚是佩服,倘若管兄仍然有意隐居避世,何不到日月坞长住,孙兄和兄弟可以为你向蓝坞主进言,定必极受欢迎。”
管中流迟疑一下,才道:“两位的盛情隆谊在下心领啦,但要等大会过后,在下才决定何去何从。”
荀、孙二人自然不便再说,管中流探问起这些魔头们突然生事之故,荀通也不瞒他,道:“你也晓得前几届金鳌大会由于管制不严,良萎混杂,天下各地的恶徒凶人大部赴会参观。这些人本就容易惹事,加上他们仇家众多,往往在大会中狭路相连,引起不知多少流血惨剧,阻扰大会进行,所以上一届大会举行之前,由十五位武林吉宿名家集会商讨,会中以不记姓名的方法,秘密列举出当今江湖上不受欢迎的名单,再经他们十五位名宿通过,公布于世,又订下执行之法,那就是名单上的人若然参加大会,除非得主办大会的主人允许,否则将遭受武林三十位高手的围攻,这三十位高手都是那十五位名宿慎重挑选邀请的成名人物,由于这个办法的实施,上一届的大会管兄也是参与的人,自然晓得,果然没有事故发生,十分顺利。”
管中流道:“在下晓得那杨幽、南阿洪、齐大圣皆是黑名单上有份的人,却不明白他们为何而来?”
荀通道:“他们上一次被摒于大会以外,气愤不过,可是谁也不敢与那三十位高手组成的执法队挑衅。倘若所有黑名单上之人通通联合起来,势力也很浩大,足可以压倒执法队,但他们之间的仇隙夙怨也很多,尤其是人人奸狡恶毒,总想占别人便宜,这等性格之人自然不能合作,何况天南地北人数达数十名,更加不能联成一气,今日他们到此,便是想迫我们答允他们公然前赴大会参观,只要我们答允,执法队就不能对付他们。”
管中流哦了一声,全然明白了,他不禁忆起金鳌大会中的多姿多采,实在足以令武林中人向往,所以怪不得这些魔头们都想参与盛会。
管中流在五年之前的金鳌大会上,力败天下年轻高手,名列第一,当时博得的赞誉和采声,实在使他无法淡忘,但如今回想起来,却反而加添了英雄落魄壮士潦倒的凄凉滋味。
他深深叹息一声,极力抛开心中的回忆,问道:“两位可知道今年的密室量才,除了蓝坞主之外,还有两位是谁?”
孙烈道:“按照惯例,上届第一名乃是量才人之一,还有一个就是主办人,另一位才是邀请的名宿高手,但你既是这般问法,可见得你决意不担当量才高手的职务了。据我们所知,量才高手中有一位是武季重,至于蓝坞主准备请哪一位顶替管兄之缺,却不曾听他提起。”
管中流不由得记起五年以前,自己当着天下众杰,击败了所有的敌手,经过一昼夜的休息之后,翌日上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入一道门户之内。
在这道门户的左方约摸五丈远处,有一间屋子,门户紧闭,他倘若能从这道门户出现于天下群雄眼前,就是武林史上第一位武状元,假如从原来这道门户出来,便是前功尽弃,这一辈子再无夺魁之望了。
一堵高墙隔住了群豪视线,他在院落中停留一下,使自己镇静下来,然后跨入一座厅堂之内。
厅中间然无人,但有一道闭着的门户上面却标示着密室量才四个大字。
他知道在这道门户之后,共有三个房间,房内都是漆黑无光;谁也瞧不见谁,每个房间相距两丈左右,由一条甬道衔接。
一共有三位当世高手分别等候在房内,他们就是所谓量才高手,金鳌大会的最后一关。
每一届压倒群雄的年轻高手都须闯过这一关,才算夺魁,这一关的主旨是防止有人使用不正当的手段击败同侪,如若发生这等事情,纵是手段再高,诡计再多之人,也无法闯得过这三位当代高手的拦截。
当时大家认为此关之设有利而无害,因为假使夺标者并无诡诈不当手段的话,这三位量才高手自然不会留难,而且为了防备量才高手们可能会感到失面子,便规定这三位高手以秘密方式进入密室,他们每个人只知道自己抓阄取得的是第几号房间,彼此间都不宣布,以便夺标者闯过三间密室之后,连他们参与密室量才的人都不知道谁是把守第一号房间的,因此,只要第一号房间的高手放过了夺标者,第二第三两室都会相让。
殊不知偏偏就是这条规定出了岔子,从第一届开始,至今五届都没有人过得这密室量才的一关。
管中流记得清清楚楚,第一号密室规定是比斗内功,第二号是拳脚,第三号是兵刃。他踏入密室之后,一团漆黑之中,风声飒然微响,一宗物事迎面而来。
他伸手一抓,人手甚是柔软,原来是一条绸布长带。这条绸带突然间十分坚硬挺直,向他推迫。管中流心知对方是借这条绸带考验他的内力,当即提气运功,发劲抵拒。
双方内劲一触,都感到对手劲道凌厉;互相使出全力,初时还不觉得,后来便发现双方已陷入骑虎之势,谁都不能罢手,否则便得被对方内力所伤。除非是大家约好一齐收回内力才可以安然无事;然而这一点却是万万办不到之事。
管中流雄心勃勃,相持越久,精神越发振奋。双方哑斗了两柱香之久,管中流奋起全身残余气力,孤注一掷,猛可进攻。
绸带忽然软垂,黑暗中但听对方低哼了一声,显然已经受伤。
管中流道声得罪,举步走去,推开对面的水门;走入甬道之内。
甬道内周有天窗,所以不致于伸手不见五指。管中流突然发觉自己全身发软,双膝微微颤抖,竟是力竭的现象,心中惊凛交集,忖道:“我这刻连常人也斗不过,何况是当代高手。”
他休息了好久,仍然恢复不多,只好咬牙走入二号密室。门一关好,丈许外的对手便击掌为号,通知他准备招架。
对方第一掌十分平淡轻松,似是全无敌意。但管中流仍然几乎封架不住。
对方轻轻咦一声,似是发觉他虚弱无力,突然之间双掌连环疾击,迅若雷霆。管中流被他一掌击中腰助,顿时受伤跌倒。
他一点也不明白对方为何忽下辣手,不过他休息了好一会,仍然能够勉力起身。当即退出密室,自认失败。这些年来,他的内功练得更加深厚,但这只是因为要克服内伤,所以全力修练内功,以致其他的功夫便因而搁下。五年后的今日,他会败在杨老毒的判官笔下,便是因为他内功虽是足可以跟这个名满武林的魔头比拟,然而刀法却跟不上内功造诣。以致使老毒有可乘之机。
现在他明知密室量才这一关的高手之中,竟有一个是人称阎王印的武季重,不由得暗暗一惊,忖道:“单是一个千钧杖蓝峦就已是无法闯得过的关口,再加上以为他们容让的想法也完全破灭。”
他内心总隐隐感到这一届的夺标者非王元度莫属,所以他很替他忧虑这最后的一关。当下与孙、彭二人别过,回身出去。此时余凡已设法遣散众人,并且率手下在镖局四周起获无数硫磺火药。任何人都估量得出这些火药硫磺足足可以毁去整座镖局,而在局内之人也很难侥幸逃生。
管中流在街上找到王元度,道:“现下没事啦,咱们喝一杯去,兄弟有些话奉告,或者与你此次夺标之举略有帮助。”
王元度对他甚是钦佩,两人走到靠近江边的一间酒家,找一副雅座,便对酌起来。
两人静静一谈之下,发觉对方都是学兼文武,脾性相投,因此谈得极是欢洽,大有相见恨晚之概。
管中流邀他连干三杯,才道:“这一届若是贤弟夺得鳌头,愚兄也可以略慰平生了。”
他们已经在口头上结盟,互相改用兄弟称呼。
王元度道:“小弟何德何能,胆敢觊觎这魁首宝座,只望能挤入前十名决赛圈内,于愿已足了。”
管中流道:“贤弟说的虽是心中实话,但未免妄自菲薄,愚兄已许你为天下第一人,决计不错,现在咱们商议一下,怎生过得这密室量才的一关。”
他苦涩地笑一下,道:“这一关武林中戏称为不破关,顾名思议,可想而知。”
王元度听他细细说出昔年经过,不由得皱起眉头,道:“大哥不必费心啦,试想第一关既是比斗内功,小弟即使赢得对方,定必耗去十之八九的内力,其时接踵而来的两场比斗决计挡不住。”
管中流道:“愚兄近年来时时思忖,越想越觉得无法过得此关,除非是本届的金鳌大会愚兄参加量才之举,恰好拈阄得到把守第一号密室,如此贤弟就可以安然闯过,得以用全力去闯其余两室,然而我们如何能一定拈到第一号?即使如愿,但假使蓝坞主和武季重他们不肯放松,你闯得过第二室,也将筋疲力尽,决计过不了第三号密室无疑。”
王元度心中觉出还有许多障碍,比如他不想管中流徇情放行等,但这刻觉得无须说出来,因为形势摆在眼前,显示出纵然他徇私,也过不了这一关。
他们对饮了一会儿闷酒,管中流突然下了决心地拍一拍王元度的肩膀,说道:“贤弟放心,这件事包在愚兄身上,无论如何也得助你冲过密室量才一关,成为武林史上第一个武状元。”
他说得那么有把握,王元度不禁大感惊奇,问道:“大哥有什么妙计,小弟可不可以听听?”
管中流道:“我带你去请教一个人,据说他是当世之间最聪明最有智慧的人。”
王元度呵了一声,道:“是不是住在嘉鱼的?”
管中流大讶道:“奇了,你怎生知道?”
王元度便把一个月以前的遭遇通通说出,最后说道:“小弟本已决意不答允那柳儿姑娘,然而那位智者教给她的绝招真是最厉害不过,试想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当着一位姑娘的面把小便尿在裤子里,所以我只好屈服,求她解缚。”
管中流忍不住莞尔一笑,道:“你知道他的厉害就行啦,他姓宣名隐,乃是个不折不扣的隐逸之士,三十多年未曾出过大门一步,咱们这就去求见,请指点一条可行之路。”
王元度怀疑地道:“这位宣隐前辈虽是智计过人,可是这等事恐怕不是智谋能够解决得了的。”
管中流道:“反正咱们最多空走一趟,没有什么损失,而且前赴日月坞也得经过该地,不会耽误行程,你说是也不是?”
王元度见这位盟兄如此热心,不便过拂其意,只好顺从动身前往。
两人买棹南下,第二日中午时分,才到达嘉鱼地面。
管中流似是十分熟悉路途,命船家在一处河湾中靠泊,带领王元度上岸,迅快奔去。
王元度见他不必寻找路径,大为惊异,忍不住问道:“大哥以前拜谒过宣前辈么?”
管中流摇头道:“没有,但我在这附近住过五年之久,所以熟知地形道路。”
王元度哦了一声,又问道:“大哥本是河南人氏,怎会在此处居住了五载之久?”
管中流道:“愚兄幸蒙恩师收录,传以武功,一共相聚了五年,就住在西南方数里外的村庄内。唉,说出来惭愧得很,愚兄虽是随侍恩师五年之久,但迄今仍然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姓名来历。愚兄此后在江湖越久,经验越丰,就更加发觉恩师他老人家一身所学,真是深不可测,恨不得有机会再面听教渝,定可大有增益。”
王元度沉吟不语,管中流已明白他心中的想法,便道:“你猜错了,我那恩师现下还健在人间,并且仍然住在老地方,可是他老人家脾气古怪,不许愚兄前往拜见,这真是愚兄平生最大的憾事。”
他们在船上互披肝胆,细说平生,是以王元度得知管中流双亲已亡故,别无亲人,因此,可就体会得出他这刻心情的沉重痛苦。他也明白这位盟兄乃是性情中人,当日定然曾经千方百计改变他师父的主意,然而终于失败了,可见得乃是无可挽回之事,多说也不过徒乱人意。因此,他不敢再触动他的伤心事,连忙设法改变话题。
里许外有一座庄院,背山而筑,远远望去,甚是深邃幽雅。
王元度大声道:“那座庄院一定是宣前辈的居处了!”
管中流道:“不错。”
他精神一振,抛开心事,加快脚步疾奔而去。
两人眨眼间已奔到那座庄院大门之外,但见门墙整洁,大门内花树扶疏,大有曲径通幽之概,颇饶园林韵趣。
王元度道:“此地景色幽雅,怪不得宣前辈能够安心隐居,多年不出大门一步。”
管中流摇摇头,低声道:“天下间恐怕只有愚兄这个外人,才得知宣隐前辈杜门不出的秘密,那就是他有一个极厉害的仇家,声言过不准他走出大门一步,否则就要把他全家大小都尽行杀死。宣前辈一则武功无法与他的对头匹敌,二则他膝下二子一女,目下都已婚嫁。
单是为了妻儿着想,也不敢犯禁出门。”
王元度登时睁大双眼,迅即悟出那位宣前辈的仇家对头,一定是盟兄的恩师无疑。这时便发觉其中大有不妥,因为盟兄明知宣隐乃是师父的仇人,仍然带他前来拜谒,若是此情被他师父得知,那还了得?
他正要说话,管中流已伸手抓住门环,用力敲叩。大门虽是打开的,但他们可不能冒失闯入。
王元度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道:“大哥,你这又是何苦来由?为了小弟,你竟不惜……”底下的话已不能继续说出。
管中流微微一笑,道:“贤弟既然猜出内情,目下不要多说了。总之,愚兄不顾一切,都得助你通过最后一关,那时候虽死无憾。”
他眸于中闪耀出无比的热情,王元度顿时明白,这位盟兄敢情已把自己现作替身,定要假手他完成五年前未酬的壮志。他体会出盟兄对于昔年不能过关之事遗憾无比,今日才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这使得他又感激又难过,一时找不出适当的话可说。花树间隙中出现一个人影,片刻间已沿着曲径出来,却是个三旬上下相貌清秀的年轻男子。
此人衣服朴素,宛如乡民,但自有一股斯文秀逸的风度,使人感到他决不是一个平常的庄稼人。
他沉静地打量了门外的两人好几眼,管中流躬身道:“在下兄弟冒昧求见宣前辈,还望兄台允予通报。”
那年轻男子点点头,道:“家父已恭候两位大驾,请随我来。”
他转身走去,管中流跨入大门之内,转眼见王元度还在发愣,便伸手拉他一把,心中却感到十分安慰,只因他明白王元度发愣之故,便是因为听闻宣隐与恩师之间的关系,所以不想踏入这扇大门之内。
这片园林甚是宽大,他们走了一阵,才踏入屋门,穿过大厅,转入一座院落之内。
院中种植着许多异草奇花,墙外鸟声盈耳,一个长衫老者背负着双手站在一丛杜鹃花之前,背向着他们。
那个年轻男子低声道:“启禀爹爹,客人已经驾到,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老者摇摇头,露出灰斑的两鬓,那年轻男子悄然退出院外。
管、王二人默然等候了好一会,还不见那老者回头说话,管中流便道:“晚辈管中流,率同盟弟王元度特地趋谒前辈,冒昧之罪,伏乞青恕。”
那老者唔了一声,道:“你们之中有一个叫王元度的么?你的出身来历老夫已经知道。”
他说话之时,头也不回,但管中流身躯却震动了一下。
只听那老者又道:“管中流,老夫对你特别有兴趣,你可知道是何缘故?”
管中流呐呐道:“晚辈……晚辈愚昧得很,测不透前辈的玄机。”
那老者仍然不回头,道:“因为我们颇有渊源。”
这话一出,管中流不必说,连王元度也为之一震。但王元度同时发觉管中流面色十分苍白,神志大异平时,不禁更感迷惑惊奇。
院中沉寂顷刻,那老者突然回转身躯,管中流身躯又是一震,定睛望了一会,才透一口大气,态度迅即恢复平时的沉稳冷静。
王元度如坠五里雾中,对于盟兄神态的转变,简直摸不着头脑。他细细打量面前的老者,但见他面貌清秀,精神饱满,毫无老态。可知他双鬃斑白之故,定是思想过多所致。
对方一直凝视着管中流,缓缓道:“老夫宣隐,令师想必已跟你提过。他身体还好么?”
管中流长叹一声,道:“晚辈已经有七年之久没有见着恩师了,但愿他老人家身体康强一如往昔。”
宣隐竟没有流露一点惊讶之色,说道:“令师去年光临过一次,与我盘桓竟日,尽欢而散。老夫问的是与他别后年余的状况,却不料你已经离开他七年之久。”
王元度若不是胸怀旷达的人,一定会憋不住而出言询问。要知管中流已说过他师父与宣隐乃是仇家,何以去年会跟他盘桓尽欢?若是已经修释旧怨,如何竟不知管中流多年已离开了师父?还有就是他怎能头也不回就知道管中流跟他大有渊源。又如何能断定管中流的身份而问候他师父?
总之这束疑问既奇怪而又互相矛盾,使人思路紊乱,无法清理。
管中流也怔住了,宣隐淡淡一笑,道:“老夫知道你们心中甚是迷惑,所以不妨费点唇舌解释一下。关于王元度的来历,我所以能够知道的原因,你们也都明白,不用多说。至于管中流方面,老夫最先是听出他带有本地的口音腔调,而老夫又深知本地没有姓管的人,何况又是身怀武功之士,所以能够断定你的来历。除此之外,当老夫转身相见之时,管中流面色大变,那是因为他见到我长得很像他的师父,而且连声音也很相似。及至他瞧清楚我不是他的师父,他才大为放心。试想他师父恨我入骨,假如这刻我是他的师父,见到管中流居然敢求见他的仇人,其怒可知,所以管中流才会那么震惊。”
他停顿一下,笑容变得苦涩起来,道:“他的师父是个具有双重人格的人,所以为人行事,忽正忽反,不知底蕴之人自然莫名其妙,但老夫却是素所深知,所以得闻你七年前被逐,毫不奇怪。正如他恨我人骨,但有时却非常想念我,跑来跟我谈论古今,吟诗填词,或者对饮,或是对奕。当此之时,他心中对我只有爱而无恨。”
管中流失声道:“若不是前辈赐告,晚辈至死也不会明白何以被恩师所逐。”
王元度总算也略略明白。原来所谓双重人格,实际上便是心理变态现象之一种,亦称人格分裂。患者本来统一的人格分裂为两重或多重,所分裂出的人格自成一个意识中心,与原来之人格不相联系而更迭出现。换言之,凡是人格分裂者有两个或多个的意识中心,这两种意识可能是一善一恶,当他受善的意识支配之时,行为皆合常情。但被恶的意识支配之时,便变成另外一个人,可以做出十分恶毒之事。
管中流收摄住心神,躬身道:“晚辈等有一件极为困难之事,无法解决,特地前来拜谒求教,倘若前辈也没有法子的话,晚辈便也死心塌地了。”
宣隐露出感兴趣的神情,道:“那你就说来听听。”
管中流要言不烦地把密室量才这一关的困难说出。
宣隐略一沉吟,道:“这事果然十分棘手,不过事在人为,仍然有法子可想。”
管中流大喜道:“还望前辈指点迷津。”
宣隐道:“可是老夫先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你师父与我的关系,以及他恨我入骨的缘由,这一点对于王元度过关之事大有关系。”
管中流不禁搔搔脑袋,道:“晚辈实在想不通这两件事之间有何关系?”
宣隐道:“我告诉你,你师父姓宣名翔,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此言一出,连王元度也呆了,管中流更不在话下。
宣隐又道:“我哥哥自小脾气古怪,当他三岁之时,先母见背,过了半载,先君就续弦,这位续弦夫人便是我的亲母。家慈入宣家二载后才生下我,在生我前这段日子,她对家兄极是体贴爱护。其时家兄脾性虽是古怪,可是到底年纪尚小,做不出什么花样,家母也容忍得住。但自从我出生之后,她一则忙碌得多,耐性便远不及从前,二则家兄已达六岁,不但有些古怪行为会使人十分吃惊,兼且时时有伤害我之举。因此上家母日夕时加呵责,而那时起家兄就对我开始怀恨。这仇恨与年俱增,而他因天赋奇才,被一位异人看中,授以上乘武功,精绝天下。那位异人不是不知道他在家中发生的事情,但他认为家兄天赋异才,百世罕逢,不忍得让他虚度此生,又认为授以武功的话,可能使他全心全意沉迷在无涯武学之中,因而抛弃了私怨。”
王元度见他停口不说,忍不住插口道:“这个道理虽是玄奥,可是并不是行不通的道理。”
宣隐道:“不错,此法果然行得通。可是家兄穷二十载之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而这二十年时光,使他人格分裂为二。他千方百计找一个借口杀死找,但我十分小心,不让他抓到任何借口,连很小的过失也没有。数年之间,先父母相继弃世,他便想出个不许我出大门一步之计,使我活得没有意思。”
他微微一晒,又道:“我虽是智慧过人,胸中所学极博,样样俱精,连武功也很不错。
多年以来,我替世人解决了无数难题,都是在指顾之间便想出妙计。可是,我却毫无法子化解家兄心中仇恨,因此也不敢踏出大门一步,说起来不免可怜可笑。”
王、管二人对他的遭遇,也泛起无力相助之感,此外,他们也想不出宣隐这番话,与他们前来恳求指点妙计之事有什么相干。
管中流抛开眼前之事,悠然道:“怪不得家师时时站在崖头,向远方眺望,该处离此地虽然远达五六里,可是以家师的眼力,却足以把所有出入此门之人瞧得清清楚楚。数年来一直如是,有时日晒雨淋,苦不堪言,可是他仍然屹立崖顶。”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目光落在王元度面上,随即又道:“贤弟正在担心咱们的行踪被家师踞在眼中,是也不是?但这已是无法挽回之事,忧亦无用。愚兄因此而能见恩师一面,虽死无憾。”
王元度大为感动,豪情忽发,朗声笑道:“大哥义薄云天,小弟五内感铭,倘若大哥被宣老前辈所杀,小弟决不独生,定然相随大哥于泉下。”
管中流不禁一怔,宣隐晒道:“你们枉是金鳌夺标之士,但只晓得生啊死啊地穷嚷。”
他说这话时,随手拔了一根插在花丛中的细竹,在地上写道:“他正在听咱们说话。”
王、管二人不禁一震,管中流叹道:“小可踏入此间之事,若是被恩师得知,自然将被处死,小可死不足借,却可怜恩师势必因此活活气煞。”
宣隐道:“这话甚是,但你若是把他气杀了,他就无法取你们性命啦!”
说话之时,用竹子在泥沙上写道:“你们只须顺着我的口气答话,目前就可免去杀身之祸。”
他接着又道:“我平生料事百无一失,常常自负。以家兄的性子为人,若是见到你们踏入此地,这刻应该已赶到现身了。”
王元度依他吩咐,应适:“是啊,他老人家想是不曾瞧见咱们。”
宣隐道:“这也未必,说不定他暂时不露面,等你们离开此地才现身加罪。”
王元度被宣隐的话所诱,不知不觉说道:“前辈说得不错,只怕他老人家乃是暂是故意不露面而已。”
宣隐道:“以我的猜想,他定然不曾见到你们。要验我的话是真是假,可从两点观察,一是他一直都没有露面,自然可以证明他不曾见到你们。二是在一旬之内他现身加罪,也证明他只是见到你们出去而不是瞧见你们进来。倘使他此刻突然出现,你们可猜得出这是什么道理?”
王、管二人茫然摇头,心中都想:“他老人家既是此刻出现,自然证明他是瞧见我们进来。”
宣隐笑道:“你们猜错啦,你们心里一定在想他此举证明他是瞧见你们进来。然而我却认为这是他偶然碰上,他或者想找我谈谈,无意碰见的。”
王元度恍然道:“这样说来,假如宣大先生在十日之后才出现加罪,便完全出乎二先生算计之外了?”
宣隐坚决地道:“他十日之内不出现的话,以后决不会出现,你们即管放心。可惜你们没有什么宝物,否则我倒愿意用我的白鹦鹉跟你们打个赌。”
管中流心中一动,问道:“什么白鹦鹉?”
宣隐道:“我这只白鹦鹉乃是西域异种,极是灵慧,不但能学人言,而且还能与人对答。须知我不能走出大门一步,交游几绝,近年来全靠这头鹦鹉说话解闷,实是寂寞中的良伴,在我眼中,比我的儿女还要宝贵。”
王元度道:“原来如此,在下真想跟二先生赌上一睹,好把这等稀世之宝得到手中。”
要知管中流、王元度都是才智过人之士,因此得宣隐一点便透,知道他每句话都大有作用。适才的一番对话很显然的在诱骗藏匿在暗处窃听的宣翔上当,使他在十日之内不向他们找麻烦。而现在提起白鹦鹉,当然又别有深意。
因此王元度顺着他的口气这么说,宣隐立即应道:“好小子,你明知这白鹦鹉乃是我最宝贵爱重之物,居然还敢觊觑、我若是失去此物,悠悠岁月如何渡得过?”
一面怒声斥责,一面用竹杖写道:“即此已是助你过关之计,但是否行得通,尚未可知。老夫平生唯有这一回感到没有把握,皆因管中流身份特殊,牵涉到家兄身上之故,若非如此,另有过关妙计,必可成功。”
他口中接着说道:“王元度,你今日来求老夫何事?”话声中仍然蕴含怒意。
王元度惺恐道:“在下因知金鳌大会最后一关密室量才无法过得,特地起谒拜求妙计。”
宣隐道:“很好,我虽有妙计,但却不教你。天下间除了我之外,无人能助你过得此关。如若你过得这一关,这头白鹦鹉就归你或助你之人所有,决不反悔。”
王元度问道:“老先生这话可是当真?”
宣隐道:“我平生言出必践,现在你们请吧!”
他怒气冲冲的把他们撵出去,王。管二人离开宣家,都流露出黯然之色。管中流是为了恩师而伤心,王元度是为了管中流而难过,因此,他们神情落在别人眼中,却极似由于得不到宣隐妙计而失望难过。
他们回到船上,故造中流,王元度才道:“大哥,你为小弟而得罪了大先生,教小弟心中好生难安。”
管中流精神一振,道:“贤弟,你这一次定要用全力夺得鳌头,成为武林第一个状元,才不辜负了愚兄这番心血。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凡事拿得起便要放得下,目前是你全力以赴的紧要关头,莫让别的事分散心神。”
王元度身躯一震,心想这正是报答知己的唯一之道,便恭敬答应了。
翌日,他们的船只靠泊在一个市镇的码头边,两人弃舟登岸,原来此处便是转乘日月坞船艇的地点。
那市镇上热闹之极,全都是雄赳赳气昂昂带得有兵器的武人。
王。管两人在镇上露面,便有许多见过他们之人互相传告,霎时间人人皆知。因而他们走动之时,总有数百十道目光注视他们。
要知王元度力挫杨老毒、南阿洪二凶以及力斗齐大圣、凶猩等这番经过,乃是武林近数十年来第一轰动之事。顷刻间已脍炙人口,远远传到千数百里之外。
其次,无情刀管中流乃是上一届金鳌夺标之雄,这个身份也足以使群雄注目。
王、管二人这时可就表现出他们的气度修养了,管中流经历过大场面,对于这些好奇钦佩的眼光视若无睹。
王元度居然也从容如故,既不自傲自大,也不慌张失措。
他们走入一间酒肆,但见此肆极是宽敞,可容百余之众,桌椅盅盏俱是新制之物。
一名酒保走到他们桌前,哈腰道:“两位英雄光临小肆,荣幸之至。”
管中流不由得打量那酒保一眼,但见此人相貌精干,一望而知不是操此贱业的人。他拱拱手,道:“好说了,老兄怎生称呼?”
那酒保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道:“在下张三。”
管中流道:“原来是张三兄,敢问贵东主是谁?”
酒保张三微笑道:“管爷好高明的眼力,不瞒两位说,敝东主是日月坞的人,少东家正忙于结算帐目,待会或者会抽身过来奉陪两位。”
管、王二人向柜台上望去,但见一个长得十分俊秀白皙的少年,正在噼噼啪啪的打算盘记帐,另有一个精悍大汉,忙着收找钱银。
王元度讶然忖道:“此人面熟得很,但一时却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