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宏没有想到,当Johy和周琪告别时,他其实也站在那个街头。
那晚他去参加老板的生日聚会。老板请了乐队到现场表演,他们端出键盘和萨克斯风,成了现场的KTV伴奏。客人轮流被拱唱歌。主人当然先上台,正当大家好奇他要唱什么歌时,他冷不防抢来萨克斯风,即兴地吹了《夜来香》,博得一片掌声。老板说:“今天在这么多朋友面前,我要感谢我的老婆,我今天如果有什么成就,都‘不’是她给我的……”大家大笑,“但我所有的快乐,都是因为她……”
他把萨克斯风摆好位置,大家屏气凝神,餐具都放下来。他闭上眼睛、鼓足了气,吹出音乐……
是《月亮代表我的心》……
那一刻,明宏终于感到:自己少了些什么。
当他在神游之际,听见自己的名字,老板推他上台,同事跟着欢呼。他走到麦克风前,毫无准备,看着同事……
“老板刚刚说今天若有什么成就,都‘不’是因为老板娘……”他清清喉咙,转头看老板,“我早就知道了,因为老板今天若有什么成就……”他停顿,突然大叫,“都是因为我们啊!”
众人欢呼!明宏乘胜追击。
“老板,我们不需要你的回报,我们唯一的要求是……”
老板笑得眯起了眼。
“我们唯一的要求是……老板,可不可以不要再搞‘行动办公室’了,我们想要有固定的位子!”
众人起立鼓掌。
就这样,明宏逃过唱歌的义务。笑话,可以让他逃过一切的东西,包括工作,包括爱情。
离开前,老板娘送他到门口,“明宏,我办公室新来一个女生,二十岁,很可爱,改天找个机会一起吃个饭吧。”
“好啊。”
“你不要光说好,要有行动啊!大家替你介绍了这么多人,有没有一个你联络过第二次的?”
“当然有!上次你替我介绍的那个,我们第一次出去时,我的手机掉在她车上,她说要拿来还我,我们见了第二次。”
“你们第二次见面干什么?”
“她开车来,我们公司附近不好停车,所以我叫她不要下来了,我在大楼门口等她,我拿了手机,叫她立刻把车开走。”
明宏和老板娘介绍的二十岁女生约在餐厅,他一眼就认出她来。
“Tracy吗?嗨,我是林明宏。”
Tracy是一个一见之下能够立刻讨人喜欢的女孩。个子不高,但是脸蛋很甜。讲话始终微笑,毛细孔散发出热情。和她聊天,明宏忘了时间。坐了二十分钟,还没看菜单。他使出他惯用的风趣和表演,让Tracy笑声连连。
“你看起来不像三十几岁的。”Tracy说。
“我很努力地运动。你没听说吗?金融界歧视外表不好的人。”
“真的吗?”
“骗你的啦!”明宏逗她,“不过你怎么搞的,才二十出头,看起来像生过小孩!”
“我堕过胎啊。”
明宏的水差点喷出来。他本来只是要开她玩笑的,没想到她竟蹦出这样一个答案。
“什么?”
“我堕过胎。”
“喔,对不起。”
“我堕胎,你对不起干吗?孩子又不是你的。”
“不好意思让你想起不愉快的回忆。”
“谁说不愉快?除了堕胎那几个小时之外,堕胎前的一切都蛮愉快的!”
“你自己去的?”
“当然啦,这不是a,没办法两个人一起做!”
“没有人陪你吗?”
“你好像很遗憾的样子?下次再去,我找你好了!”
明宏叹口气。
“你不要这么娘娘腔好不好?”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一个人承受这种痛苦!”
“哎呀,没什么啦……谁没爱过呢?”Tracy耸耸肩。
这句话像一个巴掌,打在明宏脸上。
谁没爱过呢?
“你呢?我老板说你还单身。”Tracy问。
“嗯。”
“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
“那有没有男朋友?”
“什么?”
“你承认吧。我反而会更喜欢你。”
“好,我承认,我的确有蛀牙。”
“好冷喔。你也算是黄金单身汉吧,台北那么大,难道没半个中意的?你如果不是gay,偶尔也要带几个女的出来露露脸,免得别人说你。”
“如果我是呢?”
“那我们去shoing,因为跟你聊天蛮无聊的。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gay,我可以当你女朋友,做你个幌子,但我们各玩各的。”
“你都帮我计划好了,对不对?”
“朋友嘛,就是要彼此帮忙啊!”
“我怎么没有早一点认识你?”
“因为你讲话闪闪躲躲的,认识不到朋友。”
“谁说的?”
“你说嘛,你最近一年,认识几个新朋友?”
“你老板就是我朋友。”
“我老板是你老板的老婆,这哪叫朋友?你今天来,还不是为了应付她?你是真的想来吗?我不相信。”
“那你干吗来?”
“我想找人请我吃饭。”
“那你吃饱了吗?”
“可以点甜点吗?”
她吃完甜点,明宏付了钱,陪她走向地铁站。
“你有几个兄弟姊妹?”明宏问。他很少会对对方有兴趣到询问她们的家人。
“我有一个哥哥。”
“你哥哥在哪里?”
“他在医院。”
“喔,真抱歉,他怎么了?”
Tracy笑出来,“我只说他在医院,我没说他是病人。”
“喔……他是医生!对不起对不起。”
Tracy摇摇头,“你虽然嘻嘻哈哈,其实蛮悲观的。”
“怎么说?”
“我一说有人在医院,你直觉想到他住院了。”
“嘿,这怎么是悲观?你如果跟我讲他在殡仪馆,我说‘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这才叫悲观!”
“这两个不是一样吗?”
“你哥哥是什么科的?”明宏转变话题。
“整形外科。”
“喔,太好了,我有很多朋友想做鼻子,我可以介绍生意给他。”
“他专门看兔唇。”
Tracy的车走了,明宏站在月台上,被车扬起的风吹乱头发。他站在往上的电扶梯,心想:二十岁的女生,如此聪明!
出了地铁站,他想:好久没见到聪明的周琪了。
他站在红灯前等待,看着对街奔跑的绿灯小人,想起和周琪在和平东路散步、一路绿灯的夜晚。从碧沙渔港回来后几个礼拜了,他常想起周琪,却没有打电话给她。为什么他不把周琪当女朋友?为什么当Tracy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时,他不假思索地说没有。他对周琪的感觉是什么?他知道周琪是好女孩,未来也可能是好太太,但他对周琪似乎就总是没有那种兴奋的感觉。像从前一样的那种火花、不安,每天不知道是礼拜几,任何时候都可以一起吃东西。过去像火把,周琪像一个聚光灯,虽然能发出同样的亮度,但没有人会拿着聚光灯探险,没有人会围着聚光灯跳舞、狂欢、彻夜聊天、失去理性。
他走路回家,走进超级市场,晃了三十分钟。买了食物、推着车、走向收银台、刷了卡、签了名、东西没拿、人就走了。“先生!先生!”小姐叫住他,他转过身,才发现自己还想着周琪。
这不是火把吗?
明宏转身的那一刻,周琪刚跳完一个小时的有氧舞蹈,换回了上班服,坐在健身房外的楼梯上喝水。她在想:此时林明宏不知道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