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国每三年一次的大型祭祖仪式,终于在大年初五这天隆重举行了。
由皇上率领文武百官以及众嫔妃,来到太庙举办祭祖大典。太庙里陈列着瀛国皇室历代的祖宗牌位,大殿两侧各有配殿十二间,东配殿供奉着历代有功的皇族牌位,西配殿则供奉着有功之臣的牌位。
按惯例,祭祖当天礼部大臣必须先宣读祭文,虽然祭文又臭又长,千篇一律,可在这庄严肃穆的场合,除了皇上外,所有人都必须跪在地上安静的听着,谁若有胆子胡乱出声破坏祭祖仪式,可是会被诛连九族的。
当然,那些跪在牌位前、表面上露出恭敬模样的朝臣或皇上,心底在想些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例知几个月前,吏部尚书殷名远的儿子才因调戏卫府小侯爷的新婚娘子被关进刑部,受不了重刑逼问而咬舌自尽,没想到不久后,唯一的女儿殷丽梅又因触怒龙颜而被皇上打入冷宫,众人莫不同感惊愕,私下议论纷纷。
幸亏皇上没有降殷尚书一个教女不严之罪,否则殷家百年基业,恐怕也要成为历史篇章上的一个败笔,从此在瀛国朝堂上彻底消失了。
经此事件后,殷名远虽然对皇上的作为万分恼怒,却也不敢为女儿求情。其它臣子看似默不作声,暗地里却对此幸灾乐祸。毕竟少了个竞争对手,众人面前的宫路也就少了一个阻碍。
大臣们的心思,做为皇上的皇甫绝没有兴趣,也懒得去猜,他脑中只想着这几日的事,心中烦躁不已。
自从他一语道破颜若筝的身分并非是湖州太守颜青的幼女后,这两天,他始终很有耐性的等她上门向自己解释这事的来龙去脉。可他从初三等到初四,又从初四等到初五祭祖,那女人却一直没有向他开口解释的意思。
他的耐性被她磨得破功,胸口慢慢聚积莫名的怒气。
想起事后他安插在六王皇甫祁身边的探子曾向自己回报,初三那天,六王的确只身前往凤夕宫,打发了宫里伺候的宫女与贵妃单独密谈一事,他的火气就益发旺盛。
他们谈话的内容虽然没有任何暧昧,可当探子告诉他,贵妃并没有在六王面前否认自己是纳兰贞贞时,他一向高傲的自尊心顿时被这不公平的待遇伤到了。
即使他是手握天下人权的皇帝;即使他在事后曾派人查出当年纳兰贞贞之所以会害他中破魂蛊,完全是她爹和皇甫祁一手策画与她无关……即使心知肚明很多事,在感情上,他依旧像个喜欢与人争宠的孩子,一定要争到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
虽然天下的女人都冀望他的垂爱与怜惜,可如果他最在意的女人不屑他这份感情,他会觉得自己活得极为失败。
他都已经很清楚的明示颜若筝,只要她肯亲口承认自己就是纳兰贞贞、亲口向他解释当年的背叛始末,亲口告诉他……她还爱着他,他就可以不计前嫌与她重新开始,给她应有的身分和地位。但左等右等,那女人却始终不愿开口,这让他不禁气恼起来。
礼部大臣终于宣读完冗长的祭文,接下来,便换做为瀛国天子的皇甫绝到祖宗牌位前磕头上香。
在祭祖仪式接近尾声时,皇甫绝并没有如往年那般宣布结束,而是居高临下的站在众人面前,用倨傲的目光扫视众人的头顶,下了个令满朝文武震惊的旨意——罢黜当朝太子皇甫玉。
这话才刚出口,整个太庙便乱成一团。众人虽然早知道皇上自从纳兰贞贞去世后,就不怎么喜欢这位小太子,其至不久的还听说小太子因犯下错事而惨遭皇上责打,但……怎么会突然宣布要废太子呢?
有老臣正想上前问个究竟,已经按撩不住的颜若筝,却先一步从嫔妃之列走上前,盯着不远处高高在上的男人。
“皇上为什么要罢黜太子?”
当她问出这问题后,众臣无不屏住呼吸,等着皇上的回答。
却见他冷冷睨了她一眼,说出口的话,比他此刻的表情还要绝情。
“因为朕怀疑,太子并非是朕的亲生儿子。当年太子妃在嫁进太子殿后七个月便诞下子嗣,这件事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依然是朕心底一个解不开的谜。
“所以朕决定,祭祖仪式结束后,将会与皇甫玉滴血验亲,如果证实他是朕的亲生子,太子之位将继续为他保留,可如果他并非是朕的孩子,朕将会发配他到双石镇,令他永世不得再踏入京城一步。”
当皇甫绝说出这番话后,在场所有人无不震惊,唯独颜若筝愣愣地站在原地,彷佛还在消化这些话。
她的反应正中皇甫绝下怀,虽然明知这么做会伤害到她,可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为了证明心中的猜测,他不得不如此逼迫她。尽管手段过于残忍,但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他不介意陷自己的儿子于尴尬的境地。
即使她此刻气得颤抖的模样令他心生怜惜,可除非她亲口承认自己就是纳兰贞贞,否则他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见她微抖着唇瓣,脸色转白,皇甫绝深吸口气,狠下心又下了剂猛药。
“当年所有的人都知道朕的六弟与太子妃私下里关系匪浅,为了皇室血脉的正统,朕不得已才做出这样的决定。”顿了顿,不理会皇甫祁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他狠绝的又道:“如果当年意图谋反的那人,想透过这种方法来谋得朕的江山,朕岂能轻易如了某人的意……”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皇甫玉是纳兰贞贞当年与皇甫祁私通所生下的孩子,那么有朝一日,皇甫玉继承大瀛江山,最后的胜利者还是当年发起逆皇案的那个人。
皇甫祁被兄长这番话气得额冒青筋。他可以侮辱自己,却不能用这种方式侮辱纳兰贞贞!
就在皇甫祁气得想上前与皇兄理论时,殿内传出一声娇吼——“皇甫绝,你这个无耻昏君!”
伴随着“啪”一声脆响,一记耳光也在同一时间落到了那张俊脸上。
如果这记耳光是皇上掴在别人脸上的,或许不会有人对此发表意见,可那记耳光,却是颜若筝当着众大臣的面,掴在当朝天子的脸上,这可就成了千古有史以来最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了。
皇甫绝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苦苦相逼的下场,会换来这记重重的耳光。他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胆敢打他的女人,既懊恼她骂自己是昏君,又愤怒她当这么多人的面甩他巴掌。
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的手腕,怒瞪着她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不是纳兰贞贞?”
颜若筝倨傲的抬头与他怒目相对,“为了得到这个答案,你就那么不择手段,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诬蔑?”
皇甫绝听了冷冷一笑说:“是否是诬蔑,朕正在等着你的答案。”他步步逼进她,不容她再逃避下去。
柳顺见状,急急忙忙跑过来,一头跪在皇上面前,扬声哀求道:“皇王上三思啊……”
可他话未说完,就见颜若筝露出一脸绝然的冷笑,幽幽的说:“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你的个性依然没变,为了达到目的,你可以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皇甫绝因为她的话而敛起眉头。
跪在地上的柳顺见状连忙大喊“不要”,并侧首拼命向颜若筝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要说。
急于知道答案的皇甫绝,此时已听不进柳顺制止的话,他只想要一个答案,他要她亲口证实自己的猜测。
一旁的文武百官已经完全傻了,他们不懂,为何皇上会指着那而貌平凡的颜贵妃,逼她承认自己就是已故多年的纳兰贞贞?
而皇甫祁也被这样的场面弄胡涂,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事态发展。
在场只有颜若筝一人保持着冷静,脸上突地流露出解脱般的坦然。
“不管当初我爹对你做了怎样的错事,他都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我在你中了破魂蛊昏迷后,用自己身上最宝贵的东西换回你的命……就算纳兰家再怎么罪大恶极,还了这么多年,也该够了……”
说完,她释怀的笑了,笑容看在众人眼中充满了绝望的苦涩。
当她视线与紧盯着她不放的皇甫绝相交后,她轻声道:“你曾说过,如果纳兰贞贞没死,你会亲手杀了她。现在,就让我达成你这个心愿吧……”
“太子妃,千万不要啊……”
在柳顺大喊的同时,颜若筝用力点头,朗声承认道:“没错,我就是当年那个身藏破魂蛊、险些让你丢了三魂七魄命丧黄泉的叛徒,纳兰贞贞!”
当她将自己的名字道出口后,神奇的事发生了,她原本平凡的容貌,竟在瞬间产生巨大的改变,那张被皇甫绝在无数个夜晚怀念的绝美面容,居然由这张平凡的脸上慢慢显现回来。
然而当心心念念的容颜真实出现在自己眼的后,皇甫绝还来不及叫她的名字,就看她喷出一口鲜血,向前软软的倒向他,昏死了过去……
祭祖当天,颜贵妃平凡的面孔突然变成娇美的前太子妃。这一幕被瀛国文武百官尽收眼底,别说众人惊讶不已,就连皇甫绝,也被这画面震愕得不知所措。
不过当她昏倒的那一刻,他很快回过神来,连忙传唤宫里所有太医,并飞快将她抱回泰和宫。
众太医奉命赶来,为她把过脉后,却都摇头叹息,给他的答案都是伊人已油尽灯枯,无药可医。
皇甫绝既惊慌又心痛不已,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地步,更疑惑为什么当她亲口承认自己就是纳兰贞贞的同时,会立即昏迷不醒,直到柳顺哭着道出黑山的传说和事情的始末——
原来当年纳兰贞贞是被自己的父亲纳兰康以及六王皇甫祁算计,在守宫砂里埋下破魂蛊,她并不知情。先皇驾崩,直到皇甫绝突然身中破魂蛊命悬一线,她才明白自己间接被利用,成了谋害夫君的工具。
眼看太医束手无策,她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将希望寄托在传说中可以满足世人愿望的黑山,因缘际会下,她顺利找到黑山,并向黑山主人乞求夫君皇甫绝能够还魂。
为此,她奉上了自己的容貌、健康和寿命做为交换条件,当皇甫绝活过来的那天,也就是她失去一切的时候,她将不能再以原来的身分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当年柳顺看到身披黑袍、满脸悲绝的太子妃捧着一个小盒子回太子殿时,着实吃惊不已。而太子妃也对他说,如果他不肯帮她守住这秘密,一旦她的身分曝光,她将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柳顺别无选择,不得已只好应允。
而后,皇甫绝奇迹的醒了,在那同时,纳兰贞贞绝丽的姿容,便瞬间改变,成为完全陌生的另一张面孔,并且从此久病缠身。
为了继续留在皇甫绝身边,她甘愿接受柳顺安排的颜家幼女身分,宁可在偌大的后宫中苦守多年,也要亲眼看他生活安好。
这些年来,她看着所爱的男人将一个个女人纳进后宫,一个人住在简陋的丽园里,每天望着远处夜夜笙歌的皇宫内院,心中不是没有恨过和怨过,可她也知道,这是自己求来的结果,所以甘愿承受。
尽管柳顺私下会多关照她,但因她与黑山主人交换条件,失去了健康。所以在她活着的这些年,必须忍受各种病痛的折磨,过得也并不好受……
当柳顺哽咽着将纳兰贞贞这么多年来为了皇甫绝而受的这些苦,一五一十诉说出来后,守在床边两夜没阖眼的皇甫绝,早难以抑制的落下了眼泪。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这么残忍。
他更没想到,令自己又爱又恨多年的女人,竟背负了这么多心酸。
原来,从头到尾,她都是最无辜的那个人。这么多年来,受尽苦难、委屈和折磨的人,也是她。
难怪自己每次问柳顺,当年救他还魂的道士是何许人也,对方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将他救回人世时,柳顺总说那道士来历不明、性格怪异,从来不敢告诉他实话。那道士……就是傻得可以的太子妃……
她为自己付出一切,可他这个口口声声说怜她、爱她的男人,却是亲手将她推向鬼门关的刽子手!
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好似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女人,皇甫绝摊开自己双手怔怔看了良久,突然冷笑地抓起靴间的一把匕首,狠狠向掌心划去。
当殷红的鲜血流出、染红他双掌时,一旁的柳顺吓得飞扑过去,拉住他不断自残的双手,着急地大喊,“皇上不要啊……”
皇甫绝任由鲜血滴落,彷佛感觉不到掌间的痛意,失魂落魄的看着床上那张绝美的沉睡面容。
“朕亲手将她推向鬼门关,这双手已经充满了罪恶,既然它这么罪无可恕,朕留着它有什么用?”
如果他不执着的追究真相,一切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柳顺心痛的看着皇上悲伤的模样,拼命高喊要太医过来。
他知道纳兰贞贞就是皇上的命,即使皇上以为自己被背叛而憎恨着她,却仍然盼望着有朝一日奇迹出现,她会活过来。只要她活过来,不管她犯下多少错事,皇上都会原谅她。
然而皇上却不知道,那个他自己恨之入骨同时也爱入骨髓的女人,其实一直在他身边。
在颜若筝的真实身分被揭穿后,上下很快又乱成一团。
当初在祭祖大典上,皇甫绝曾口谕要罢黜皇甫玉这位太子的事,事后也不了了之。
聪明人都知道,皇上废太子是假,逼颜若筝承认她就是纳兰贞贞才是真。
在纳兰贞贞昏迷的这些天里,皇甫绝已经宣布暂停早朝,一心守护着她。
而皇甫祁亦曾不顾侍卫阻拦,勇敢的闯进泰和宫,与皇兄见上一面。
当他看到平时嚣张跋扈的兄长落魄憔悴的模样,本欲出口的质问和怨怼瞬间烟消云散。
那天之后,他也从柳顺那里得知事情的始末,心中非常感慨。
他心机算尽,争了半生,却终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配角,永远也无法介入皇兄与纳兰贞贞的爱情。
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他的存在,既然这样,他还争什么?
即使那两人用生死折磨着对方,可他们的感情也深厚得没有任何人能改变——
如果皇兄不爱纳兰贞贞至深,当年就不可能中破魂蛊;如果纳兰贞贞不够爱皇兄,当年皇兄被摄魂之后,她也不可能为他献出容貌、健康和寿命,换得他的重生。
如今这两人,一个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不生不死,一个满脸哀恸悲伤绝望,虽活似死,就算他再有诸多不满,看到此情此景,心中的怨恨在这一刻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皇甫祁释然一笑,将满腔的责问、满腹的话语最后化成一句,“万事珍重。”
隔天下午,他便打点行装,主动要求返回隶州,重此远离这令他伤心的故土。
待皇甫玉知道丑娘出事,已经是三天之后。
由于祭祖前两天他挨了打,又染上风寒,所以太庙发生的事,他完全不知情。
直到无意间听到太子殿里碎嘴的小太监和小宫女闲聊的内容,他才得知丑娘昏迷的消息,当下便拖着病弱的身子急忙跑到泰和宫去探望。
他焦急的直奔入房,却在看到躺在父皇床上的女人容貌和丑娘有天壤之别时,不禁一愣,直追问父皇丑娘究竟在哪里。
憔悴得几乎不成人形的皇甫绝一见儿子,这才惊觉自己竟忘了儿子的存在。
他看着母子俩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将脸色不比自己好到哪去的儿子拉进了怀中,指着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女子,就像天底下所有慈父般对儿子道:“玉儿,她就是你的亲生娘亲。”
皇甫玉拒绝相信这个事实,可当他在对方的身上闻到属于丑娘的味道时,便不得不相信父皇所言不假。
他不知道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却很担心听到的传言会成事实。
“父皇,他们都说娘就要死了,这是真的吗?”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死亡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更何况,他才刚得知一向疼自己的丑娘其实就是亲娘,这样的骤变教他如何能承受?
面对儿子满脸担忧的询问,皇甫绝目光幽深的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儿,彷佛在劝慰儿子,有像在说服自己。“她只是累了,想多睡一会儿,过几天就会醒来的。”
皇甫玉皱起眉,不解的问:“娘为什么会睡这么久?”
“因为……她为父皇做了很多事,可是父皇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冤枉她,指责她对不起父皇……你娘一气之下,与父皇生闷气,才会一睡就这么多天……”皇甫绝的声音很轻,有如怕吵醒床上休息的人儿,他小心翼翼帮她拉好被角,爱怜的看着她紧闭的双眼。“贞贞,就算你生朕的气,也不要一直睡下去,睡久了,会饿坏肚子的……”
“父皇,你怎么哭了?”
当皇甫玉看到一向高高在上、充满威严的父皇,竟像个孩子般落下眼泪时,终于意识到事情也许不是那么简单。
但他开口询问详细的情况,父皇却不再回答他任何问题,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床上女子那乌黑柔顺的长发,嘴里念着他听不懂的呢喃字句……
靖德五年正月初,对瀛国百姓来说,是戏剧化的一年。
身为瀛国天子的皇甫绝为了心爱的女人整整罢朝一个月,在文武百官三天三夜长跪不起的哀求声中,才重新踏上那象征权势和地位的朝堂。
靖德五年三月,被打入冷宫的前贵人殷丽梅,在郁郁寡欢下,结束了自己年仅二十三岁的生命。
靖德五年四月十八,皇甫绝下令解散后宫,安排那些进了宫后便从来没受皇帝雨露的妃子们出宫嫁人;至于曾被宠幸过的妃子,愿意留下来的,则给她们一件能力所及的差事,而不愿意留下的,他便打赏一笔银子,让她们出宫自寻生路。
在这期间,他也不只一次派人寻找黑山所在,可半年的时间过去了,派出去的人马依旧没有带回任何有关黑山的消息。
春去秋来,很快的三年过去了,皇甫绝每天除了上朝、批阅奏折,以及不停的命人去寻找黑山之外,大多数时间里,都留在泰和宫陪着那个仍昏迷不醒的女人,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诉说着往事。
而已经快年满十二岁的皇甫玉,这些年来也变得相当懂事。除了与太博学习治国之道,每天他都会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来泰和宫和昏迷的娘亲讲话。
靖德九年的春节来得特别早,相较于前几年的隆重与热闹,今年的除夕和前两年一样,皇上只象征性的宴请大臣一顿,便回到泰和宫,与开始参与朝政的儿子和那个仍旧沉睡的女人一起迎接新年的到来。
春节过后没多久,京城连降三场大雪,当大雪融化,迎来春的气息时,日子已到了四月中旬。
这天,柳顺见下了早朝便赶往泰和宫的皇上吩咐太监搬这搬那的,然后又抱着那昏迷整整四年的人儿往宫外走,忍不住追了出去,担忧的问:“皇上,早春的天还有些凉,您抱着娘娘去哪啊?”
“朕刚刚经过御花园时,突然发现花圈里种的那些桃花开了花。贞贞最喜欢桃花盛开的季节了,朕以前就答应过她,每年的春天都会陪她一起来赏花……盼来盼去,总算被朕盼到那些花儿都开了……”
柳顺见他兴致勃勃,心底一酸,不忍再在痴情的主子面前多说什么。
很快的,负责伺候的太监便将宽大的躺椅抬到御花园中。
皇甫绝小心翼翼的将怀中女人放到躺椅上,在她身上盖了厚厚一层毛毯,让她脸埋在他胸前,舒舒服服的靠在他身上。
春暖花开,不时有鸟儿飞上枝头,发出清脆的啼叫。而春色满园,春光正好,空气中也散发着泌人的清香味道。
他唠叨的开始在她耳边说着今日朝堂发生的大小事,一边在毯子里,熟练的帮她揉着双腿。
已经四年了,柳顺一路看着主子是如何用心在那已被太医放弃的女人,不仅命太医每天熬补身的补品企图延续她的命,早上起来,他也会亲自为她擦脸擦身;晚上临睡前,则会帮她沐浴更衣。
只要下了早朝,他便会抽出两个时辰的时间,不间断的按摩她身上的经脉,以免长时间的昏睡造成她四肢僵硬。
当一人不辞辛劳的伺候另一人整整四年,并且毫无怨言时,别说这人是皇上了,就算是普通百姓人家,恐怕也有些不可思议。
有时候,柳顺在想,如果纳兰贞贞魂飞魄散时,上天同时夺走她的生命,或许皇上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痛苦。
毕竟守着个不死不活的人四年,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费心伤神的折磨。
可皇甫绝显然没有将这样的差事当作是负累,反而乐在其中。每次只要看到她的手指微微勾动,他都会兴奋好半天。直到太医一次又一次摇着头说纳兰贞贞完全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他又会满脸悲伤。
此时,他一边揉着她的腿,一边拨弄她额前略微凌乱的发丝,在她耳边柔声道:“你真小气,睡了这么多年,偶尔睁开眼看看朕又怎么样?难道你不想看看已经懂事独立的玉儿?他现在已经快比你高了呢。
“那小子果然没有辜负朕对他的期待,不但越来越有太子的风范,还将朝里那些老头欺负得无话可说。别看他外表遗传到你,可性格倒与朕一模一样。”
揉完了腿,他又抓起她的手,温柔的帮她松动着每根指关节。
“还记得很多年前,你刚嫁给朕当妻子的时候,咱们就像现在这样,坐在太子殿的后花园里。你说,如果朕能在每次桃花盛开的季节陪你一起赏桃花就好了……
“这四年来,朕从来都没有食言过,就当给朕一个小小的奖励,你能不能和朕说句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站在不远处伺候的柳顺,听到主子卑微的语气,鼻间不禁泛起一股酸意。
“当初你顶着颜若筝的身分进宫,朕却因为那天是你的忌日,而将大批美人打发到丽园,冷落你整整四年。在你等朕有朝一日能出现在你世界中的那些日子里,是不是尝尽了辛酸苦辣?”
一声叹息从他口中逸出,他又道:“朕真傻,如果早些遇到你,就不会与你错过那么多年了。不过老天真的很公平,朕让你苦等四年,现在,换你睡了整整四年不理朕……
“虽然朕也不知道你哪天心情好,才会醒过来和朕说说话,但朕会一直等下去,就算有朝一日你突然停止了呼吸……”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可却依然笑着,强自开怀的说:“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不要害怕。”
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眼,又吻了吻她的面颊,深情的望着她。
“因为朕不会让你一个人独自上路的。朕知道你最怕孤单、最怕黑暗,那天到来的时候,朕会陪着你……一起共赴黄泉。”
当皇甫绝承诺般在那个听不到他话语的女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时,身后的柳顺终于抑制不住的让眼泪滑落,无声的痛哭起来。他早就感觉到,这几年来,皇上死命逼着小太子学习各种治国之道,甚至在小太子刚满十岁的时候就逼小太子上朝堂听政,一定是想有朝一日,真做了什么决定,瀛国能够后继有人。
就算殉情这种事并不算奇闻,但一个皇帝为妃子殉情,恐怕各国史书上都不曾有这样的记载。
就在柳顺暗自悲伤时,却听空气中却传来了一道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缥缈声音——
“阎王说……你这个人他收不起,怕你真的会随我一起去见他,便三催四请的……命人将我送了回来。”
那声音虽显微弱,却绝对是皇甫绝有生以来,听过最动人的声音。
他怔愣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害怕自己一个小动作就毁掉这好不容易才出现的幻觉。
“你瘦了……”那道声音又出现了。
闻言,他温热的泪水就这么滴在身下女子的脸颊上。这不是幻觉,她真的醒了……
他忍住喉间的哽咽,紧紧握住她的手,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今年的桃花,开得真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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