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远其实很想睡,但有个声音在她耳边不停呼唤:“向远向远向远……”配合着声音,还有双烦人的手反复摇晃着她的肩膀。
她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破口大骂:“叶昀,我还没断气,要是脑震荡的话可能会被你摇死。”
叶昀喜形于色:“向远姐,你醒了。怎么会死呢,医生说你的腰伤得不轻,后脑破了皮,虽然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但是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明知道死不了你还吵什么?”向远动了动,腰部一阵钝痛,后脑勺也麻麻的。
叶昀有些不好意思:“我在旁边坐了很久,就是不见你醒,虽然医生说没事,心里还是有点怕。”
“我睡了一觉。”
向远倒不是骗叶昀,其实从晕晕沉沉地倒在地上开始,后面发生的事情她都模糊地记得,包括那伙人逃跑、警察赶来、救护车驾到、送进急诊室……晕倒是需要天分的,她虽然没有这种天份,至少在很疲倦的时候可以让自己睡上一觉,什么也不想。
可是醒过来就不一样了,清醒的时候要做清醒的事,你今天忘了那些烦恼,明天还是一样会出现,而且带着利息。这是向远的经验。
“人没抓到是吗?”她想坐起来,捂着腰低喘了口气。
叶昀忙按住她:“你别动啊。人一个也没抓到,不过你放心,我爸已经跟公安局的负责人说了,一定要让他们追查到底,找出那几个坏蛋。”
向远其实就随口一问,她对那几个人落网与否并不十分在意,就算抓到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几个垃圾,蹲上几年的监狱,出来又是一条好汉,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那……你哥和叶灵怎么样。”
叶昀露出有些难过的神情,“我哥没什么事,也就皮外伤,可是叶灵……你知道的,她这里一直不怎么稳定。”他指了指头,“这一次不知道是受的惊吓太大,还是刺激过度,整个精神都垮了,爸爸和阿姨都守着她,可她好像连人都不怎么认识了,就知道一手抓着她脖子上那个观音,一手抓住大哥的胳膊,一看不到大哥的人,就死命地嚎叫,你不知道,那声音可吓人了。大哥陪着她,动都不敢动。医生要把她转精神科,我爸没让,他说会私下请医生到家里来。”
向远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愣了愣,叶灵都糊涂成这样了,还是只记得她的观音和叶骞泽,观音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向远猜不到,可是叶骞泽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显而易见。大概叶灵即使在最清醒的时候在意的也只是这两样东西,现在这个样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是成全了她,她终于能够无所顾忌地表达她的占有欲。向远自问做不到,竟然也有几分羡慕她。
叶昀见向远没有出声,憋了很久似的冒出了一句话:“向远姐,你喜欢我哥是吗。”
他用的其实是陈述的语气,向远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是啊,小叶昀也长大了,大到足够看明白一些事情,可是她爱着叶骞泽,谁又不知道呢。
“你想说什么?”她挑高眉毛。
叶昀想过她否认或是承认,却没料到她的反问,顿时涨红了脸,说话也结结巴巴地:“我,我哥他……不是,我是说……如果是我,我拼了命也……也会保护你的。向远姐,你……你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真的!”
他急得把向远病床上的床单都揪紧了还尤不自知。
向远只说了两个字,“我信。”
她信,她真的信。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怎么样,在最关键的那一刻最是纤毫毕现,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没有对错,也掺不了假。就像她没有醒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守在了叶灵身边,叶昀却地留了下来,并不是说他一点也不关心叶灵,只不过人的心里有一杆秤,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在这把秤的衡量下,一切的选择都是自然而然的。向远清楚自己在叶昀心中的地位,这个可怜的孩子,对于他来说,向远是妈妈,是姐姐,是亲人,是伙伴,也许还是他青春期懵懂情感的寄托,她从不怀疑在危难发生时,叶昀会毫不犹豫地挡在她的面前,就像她相信,下一次危难来临,骞泽他还是一样会本能地挡在叶灵的面前。
想到这个,向远心里就有一种跌到谷底后的释然,他毕竟爱的还是叶灵。向远曾经以为把她和骞泽分开的是距离,是时间,是她无法控制的人生转折……她错了。在很多年前,即使她哭着留住了离乡返城的叶骞泽,也许总有一天,当他遇到叶灵,还是一样会爱上她,或许换种方式,或许换个身份和地点,终究是殊途同归。他们才是一种人,他们才是磁铁的阴极和阳极,相遇了,天生相互吸引,所以同样一别几年,叶骞泽刻意地疏远叶灵、冷淡叶灵,可最危险的时候,他还是会舍身为她,就像叶灵在他受到父亲的责难时,想也不想地扑到他身边。
向远很清楚自己在这一天里两次输给了这对“兄妹”。她不是骞泽心里的那个人,也做不了叶灵,他不爱她。记忆里的山月只在她一个人的心里散放清辉,于他而言,只是遇风而碎的泡影,或许当初的月光下,骞泽还在她身边,但他们心里想着的也是不同的事情,那句“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她当成不离不弃的承诺,他只是看作跟朋友一时的感叹。
多年来,与骞泽重逢的期待和再次赢回他的信念是向远在最无望的时候心里的那点光,是她荒芜中的一点绿,可是现在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连悲伤都盛不下,眼泪无处宣泄,只是空。之前的苦苦不肯相忘,不过是为了求证她的回忆不是虚幻的,不过是为了终有一天能重拾过去,但是如果回忆和过去都只是她一个人的,那执著又是何苦?
“向远姐,你现在是不是心里难过?”叶昀不依不饶。
向远摇头,她应该难过吗,她只是忽然醒悟自己失去了也许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
“我以后想要做警察。”叶昀冷不丁说。
“为什么?”
“做了警察就可以保护你不受坏人伤害。”
向远没想到自己还能笑得出来,他还不懂,最容易伤人的有两种,一种是自己,一种偏偏是善良人。
“今天你们家已经有一个要去做光荣的人民教师,你又说要做警察,非把你爸气死不可。”
“不会的,我爸不会打我,他会由着我去的,我不是大哥,他对我没期望。向远姐,你要是困的话就继续睡,我坐在这陪你。”
结果向远没有睡着,叶昀却趴在床沿昏昏入梦。她拨了拨他的头发,随着年岁的增长,这张脸跟他哥哥越来越神似,只是更漂亮,少了优柔,多了纯真。她还记得他小的时候,在冬天最冷的一个晚上染了风寒,一整晚“打板子”,盖了三床被子还冷得直打抖,邹家婶婶急得差点掉泪,听说狗肉可以驱寒,向远忍痛杀了她家那条垂死的老黄狗,叶昀稀里糊涂地吃了,半夜发了汗,第二天清醒过来听说这件事,干呕不止,呕完了眼泪也没有断。
他一直是个重情的孩子,待她也是一心一意的好,可是,有些事情从来由不得她选择。向远有时甚至要反复提醒自己,别让叶昀对自己太依赖,别对他轻易许诺,因为很多话,只有听的人才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