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了我,怕不怕小叔揍你?她盯着我的眼睛问我,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笑了,接着她又问我:跟我走,好不好?我带你去成都。
我不禁重新审视我眼前这个女人:你是哪个?我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她有些吃惊,她一把将我带到镜子前面,指着镜子里的脸,那是一张美丽的脸,在那张脸的映衬之下,我显得那样的平凡。
她用力捏捏我的脸,笑嘻嘻地说:我是你妈撒,瓜娃子。
她牵着我,我们蹑手蹑脚地跑出堂屋。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又跑进堂屋,等她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爸爸的遗像,她小心地把它抱在怀里,微笑着对我说:我们带你爸爸一起走。
她带着我坐上开往成都的大巴,也许是自然的陌生感,我故意将头望向窗外,雅安熟悉的街景迅速地从车窗掠过,向后退去。我以前很少坐车,车开得很快,我的身子陷在软软的垫子中,像是在飞一样,我不由得闭上眼。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用手将我的身子扳过去。看着我的眼睛,她一半埋怨一半开玩笑地说:怎么?这么久没见到了,也不想多看两眼啊?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是在嘴里发出了几个含混的音节。
她突然严肃起来:记住,到成都别叫我妈妈,叫我小姨。见了别个,就说跟我来成都耍的,过阵子就回雅安,听到没有?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
她以为我的心里还有什么疑虑,又补充道:你跟着我不会太苦的,你放心吧。
或许是飞速行驶的汽车带来的飘浮感,又或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的头有些晕乎乎的,思维也渐渐走神。我的目光越过她,仿佛看到了年幼的我,她背着我走在田野上,雅安的薄雾很快便将我们包围。
你叫我一声。她温柔地说。
我这才回过神来,我努力想了一下,轻轻地唤了一声:小姨。
她轻轻地打了我一巴掌,用夸张的语调说我:我是你妈噢,没人的时候,你得叫我妈,听到没得?
我又一次机械地点了点头。
叫啊?
我傻傻地愣在那里,盯着她的眼睛,想要叫,却又仿佛患上了失语症一般,开不了口,那个词一直在我的脑中打转,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当我知道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之后,我多么想让时钟重新拨回这一刻。那个我一直都未说出口的词语,我知道它对你意味着什么,可那时候的我却突然在心里涌起了一股对你的怨恨之情,你已经把时间拉得太长,那些情感在时间隧道里早已一点一滴被磨灭殆尽。那扇门总是很轻易便能关上,可要想再次叩开它,却是那么的难。
看到我的样子,她叹了一口气,接着用手捧着我的脸:马卓,你晓得不,这个名字是我起的,我那时候特希望你成为一个卓越的人,是不是有点瓜?
我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突然又放开我,将身子向后一靠,自言自语地说:我那时候是瓜得很,你没见过。
很快她又直起身子,向我凑了过来:我十八岁的时候生了你,生你那天大出血,痛得我要死不活,差点就挂了。你一岁的时候我跟你爸去西藏做生意,你爸骗了人家三万块钱,跑路的时候别个拿着猎枪在屁股后面追,就听到子弹嗖嗖的从身边飞过去,最后十个人围着我们两个,我就跟他们讲道理撒:杀人犯法,钱我们还给你,再多给你们几千块钱。他们非不干,要我陪他们睡觉。靠,我说睡觉不得行,喝酒可以。他们觉得我是婆娘,肯定喝不得,结果那晚上我一个女的放倒他们八个男的。那个领头的最后服了,把我们放了,哈哈
她的声音在大巴里突兀地回响,那些遥远而神奇的经历对我来说却远不如我第一眼看到她时所感受到的震撼,那一刻,她让周遭的一切都为之褪色,很久以后,当我再次想起这次与她突兀的相逢时,一个词语总是萦绕在我的脑海中。
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