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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风骨

    狄青一言既出,众人皆惊。王拱辰、文彦博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不想狄青居然会请辞官。

    王拱辰知道,就算狄青罪名落实,也不过贬职他处,削减俸禄,不再重用。风水轮流转,只要眼下能在朝堂上,压住范仲淹,王拱辰目的已达到。但狄青倒好,直接请求告老还乡,王拱辰要处置狄青的心愿达成,一时间只觉得过于是顺利,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赵祯也是有些错愕,正迟疑间,只听有宫人前来禀告:“圣上,御史包拯请见。”

    包拯上殿时,群臣都是各怀心事。

    欧阳修素来和包拯没什么瓜葛,但想包拯也是御史台的人,看来这场论辩更是艰难。

    王拱辰心中却想,御史台中的官员,多数听自己的话,只有包拯虽在御史台,为人却有个驴脾气。包拯前些日子被天子秘密派出到西北,也是调查西北边将一事吗?西北那是笔糊涂账,就算包拯,又如何算得明白?

    赵祯见群臣默然,开口道:“包卿家,朕让你调查西北公使钱一事,可有了结论?”

    包拯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一回到京城后就来面圣,闻言开门见山道:“圣上,臣到西北后,已详细查了泾原、?延路的公使钱开支情况,发现约莫有五百万贯公使钱难以解释去处。”

    御史台众人均是精神一震,不想朝廷不但派郑戬去查,甚至让包拯也负责此事。都说包拯素来铁面无私,这下看来狄青、种世衡等人均无翻身之机。

    赵祯皱了下眉头,缓缓问道:“那这些钱是谁来负责掌管呢?”

    包拯道:“种世衡、滕子京、张亢三人主要掌管这些公使钱。”

    “这么说,所有的一切,狄青并不知情了。”赵祯道。

    众人久经官场,听天子这么问,都是心情迥异,可毫不例外的认为,赵祯并不想处置狄青。赵祯问话的意思,甚至示意包拯将公使钱一事,和狄青撇开关系。

    包拯道:“圣上,臣不敢妄言狄青是否知情,但知道这公使钱,很大的一部分是花在了狄青的身上。”

    狄青并不诧异,甚至连愤怒的表情都没有。因为他知道包拯说的是实情。

    赵祯眉头锁紧,心中不悦。他知道包拯和狄青算是朋友,当初赵祯让狄青举荐人才的时候,狄青还推荐了包拯。赵祯让包拯暗中调查西北一事,用意就是希望包拯能为狄青撇清关系,不想这个包黑子,竟然谁的面子都不给。

    赵祯沉吟片刻,已想将公使钱一事押后处理,他不想狄青告老还乡。

    包拯开口道:“圣上,不过臣说及公使钱一事前,想先请圣上看件东西。”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捧上。

    众人举目望过去,见到那不过是一双孩童的草鞋,破烂不堪,都是大感疑惑。心道包拯拿双草鞋出来做什么?

    赵祯也是困惑,问道:“包卿家,这不过是双草鞋,有什么可看?”

    包拯望了眼手上的草鞋,肃然的脸上也有分感慨道:“不错,在满朝百官眼里,这的确是一双破烂的草鞋,甚至多看一眼的念头都没有。可在包拯的眼中,这草鞋却可说话的。”

    方才群臣争议,赵祯听到心头起火,这刻听包拯这般说,来了兴趣,问道:“草鞋怎么会说话?”说罢微微一笑,很觉有趣。

    包拯道:“臣初到西北之时,不耐西北苦寒风霜,偶然风寒,竟然病倒路边,被一家好心人看到,带回家中。”

    众人都知道包拯不是说废话、亦不是喜欢讨功的人,因此都有些奇怪他为何说这些琐碎的事情。

    包拯又道:“臣到了那户人家,发现那户人家虽不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但也清贫的很。那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十来岁的年纪,一个更小一些,懵懵懂懂。那两个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瘦弱些。救臣的是个妇人,容颜颇为苍老,但臣后来知道,那妇人也就四十有余的年纪。”

    王拱辰终于按捺不住,一旁道:“包御史,圣上让你查西北公使钱一事,你罗罗嗦嗦的说这些做什么?”

    赵祯倒觉得包拯岔开话题更好,和颜悦色道:“但说无妨。”

    天子发话,王拱辰神色讪讪,再不敢打断包拯的话头儿。包拯继续道:“那家妇人为臣请了大夫,又煮了浓浓的稀饭给臣喝。臣当时不觉得什么,可等稍微好转后下地出门,在门后听那小孩子说,‘二哥,我饿。’又听那大孩子说,‘你怎么就这么容易饿?成天就看你要东西吃。喏,我这还有点吃的,你先吃吧。’臣从门缝望过去,见到那大点的孩子拿出半块黑黑的窝头递给老三,老三狼吞虎咽的吃,老二却在流着口水看。老三含糊问道,‘二哥,你不吃点吗?’那老二挺起胸膛说,‘我饱得很。’”

    包拯说的琐屑,赵祯听得感慨,叹道:“那粮食想必是老二省下来的,他疼爱弟弟,这才留给弟弟吃。不过那妇人宁可苦了两个孩子,也给你熬粥来喝,真让人感叹。”

    包拯点头道:“圣上所言及时,那家人甚为厚道。臣暗中观察,见他们吃饭的桌子也很是破烂,一条腿都已折断,是随便用石头垫起。等到晚上时分,那妇人竟给我拿了两个白面膜吃。我看那年幼的孩子在一旁流着口水,就问,‘你吃了没有?’那幼小的老三看了眼妇人,咽着口水说道,‘吃得很饱。’”

    赵祯眼帘湿润,想起民心朴实,西北百姓如此受苦,难免心中不安。他一直立志当个好皇帝,闻西北还有这种事情,内心愧疚,问道:“包爱卿,这家人如此忠厚,不知道你可记下他们的名姓,朕立即命地方官府奖赏他们。”

    包拯沉默片刻,这才道:“那妇人本是种世衡的原配,而那两个孩子就是种世衡的儿子,老二叫做种谔,老三叫做种诊。”

    殿中倏然静了下来。就算是王拱辰、文彦博等人,都是神色异样。

    他们才扳倒张亢、滕子京,又逼狄青告老还乡,正准备对种世衡下手,大获全胜之时,突然听到种家如此清贫,心中也不知道什么感觉。

    赵祯默然半晌,又问,“后来呢?”

    包拯道:“当晚,臣到了庭院,见到种愕、种诊坐在庭院。趁那妇人不注意,拿了五两银子给种愕。臣受人之恩,很想报答,但那妇人死活不肯收下银子,只说旁人有难,帮人天经地义之事,不需酬劳。臣无奈,只想将银子让孩子收下。不想种愕挺直腰板说了一句话,让臣此生难忘。”

    赵祯问道:“他说了什么话?”

    包拯到了殿中,一直对狄青视而不见,直到这时,才意味深长地望了眼狄青,铿锵有力道:“种愕对我说,狄将军为西北的百姓出生入死,活人无数,都从来不求什么回报,我们只做了这点事情,怎敢要人的回报?”

    一语落地,鸦雀无声。

    王拱辰等人本咄咄逼人,闻言望了眼狄青,脸上也有不自然之意。欧阳修等人脸上有神采闪过,范仲淹却既是骄傲,又是伤心。

    只有狄青还是木然立在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可不知道为何,眼帘也有了湿润。他狄青不负西北百姓,原来西北百姓也从来没有忘记他!

    良久后,包拯才又开口道:“臣听种愕这般说,倒很是惭愧,那银子就揣了回去。我问种愕,他和弟弟在这庭院做什么呢。种愕道,他在等流星。”

    赵祯瞥了眼狄青,好奇道:“他等流星做什么?”

    包拯道:“塞下儿女有个传说,若能看到天有流星,及时许愿,就事无不成。”

    赵祯久在深宫,倒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恍然道:“种愕等流星许愿吗?他许了什么愿?”

    包拯道:“他那一夜终于没有等到流星,但他对我说了愿望。”顿了下,包拯缓缓道:“他的愿望是,快些长大,学狄将军一样,抗击胡人,保家卫国!”

    赵祯又望了狄青一眼,这次却没有再问什么。殿上臣子虽多,但亦没有人接下去。

    沉默片刻,包拯再道:“其实不止种愕有愿望,种诊也有愿望的?”

    赵祯道:“种诊的愿望和狄青有关吗?”赵祯对种世衡其实并没什么印象,但只听种愕、种诊两人的事,对种世衡的印象早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已明白包拯的意思,种世衡家贫如斯,就算擅用公使钱,肯定就有他的道理。

    包拯摇摇头,再次举着手中草鞋道:“种诊的愿望,就和这草鞋有关。他说他脚长的快,去年的布鞋已经穿不上了,他现在只能穿草鞋,而且是破烂不堪的草鞋。他若是能见到流星,就求老天给他一双新的草鞋,若是能在新年的时候,再有一双新的布鞋,那就很开心了。”

    包拯说的平淡,但众人闻言,都是心中酸楚。

    这殿上的官员,多是钟鸣鼎食之辈,整日赏花吟词,春雅秋愁,哪里想到过种诊身为种世衡之子,竟然连要求双布鞋都是奢侈的事情?

    范仲淹暗叹,心想每次见到种世衡,总见种世衡拖拖拉拉,可上交钱物购买军备之时,从来没有迟疑的时候。范仲淹以为种世衡玩世不恭,以为种世衡经商有术,可哪会想到,他的每一文钱,都是血泪艰辛铸成?

    王拱辰见赵祯脸色沉郁,瞥了眼包拯手上的草鞋,上前道:“启禀圣上,若包拯所言是真,想种世衡被告贪污公使钱一事有所误会。”

    御史台的中丞竟主动为边将种世衡开脱,倒让很多人意料不到。不想包拯道:“没有误会,种世衡的确存在滥用公使钱一事!”

    包拯一言,众人惊诧不已,暗想包拯费尽苦心的说这个故事,无非就是给种世衡开脱。既然王拱辰都已表态,包拯就应该就坡下驴,将这件事带过,可包拯竟然依旧得出种世衡滥用公使钱的结论,那他方才一番努力不是前功尽弃?

    赵祯也满是诧异,沉默半晌才道:“包卿家,你此言何意?”

    包拯迟疑许久,这才道:“回圣上,其实是种世衡请我告他滥用公使钱一罪的。”

    众人更惊,简直不知道包拯在说什么。狄青失声道:“他为何这么做?这事本和他无关的。”狄青已心灰,但听到种愕提及自己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谢,感谢种愕对他如此信任。听包拯这么说,狄青蓦地明白了种世衡的用心。

    朝堂之人多是糊涂,可狄青已明白了种世衡的用心。一想到那面带菜色、略带调侃的脸,狄青心情激荡。

    赵祯也是一头雾水,迟疑道:“包卿家,朕可糊涂了。种世衡何须请你告他呢?”心中想,这事儿被人摊上,躲来来不及,种世衡也真是怪人,竟请包拯告他?种世衡不请,告他的人还少了?想到这里,望向御史台等人。

    御史台众人都垂头不语,心中也是奇怪。

    包拯肃然的脸庞突然有分尊敬之意,缓慢道:“臣伊始的时候,根本不了解种世衡这个人,只是奉旨查事。可见种愕、种诊后,才以为对种世衡有个粗略的了解,但臣没想到,种世衡此人,远比臣想的要……要想到多。”他考虑很久,这才说出这句话来,知道赵祯不解,包拯解释道:“臣见到种世衡,是多日后的事情。他一见到我,就知道我是来查公使钱的事情,他说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了。”

    赵祯皱了下眉头,看了眼群臣,群臣垂下头来,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种世衡说,自从他奉圣旨开始修青涧城的时候,他就考虑到会有这么一天。他说他不怕……”包拯神色悠悠,莫名的叹口气,又说道:“种世衡说西北风沙苦,百姓比风沙还苦,整日被吹得居无定所。如果按照常理来说,青涧城修个三年五年也不为过,可太多人等不得。当年青涧城内无水,若挖不出水来,大城就要荒废。他就用一百文一簸箕砂石的代价鼓励百姓去挖井,这如果报于朝廷来批,就算要批,也得等个几年,西北的百姓等不起。”

    赵祯听了,若有所思,心道大宋调运不灵,武备不修,西北财政吃紧等弊端,范仲淹早就说了。只是范仲淹没有说得这么详细,朝中百官,包括他这个天子,总觉得范仲淹夸大的华而不实。但种世衡说的事情实在,现在所有人都清楚,若没有种世衡修了青涧城,眼下大宋西北早是另外一个局面,延州能不能保住都说不定,更不要说再反取回金明寨,逼元昊求和。

    包拯一直都是平静的声调,说着很平淡的内容,但又有谁知道这些平淡的事情里,有着多少艰辛不屈和波折?

    “打井那件事是小事,但种世衡说了,边陲有太多这样的小事。他一直以来,殚精竭虑的对付这些小事,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把所有的那些账目给上面看个清楚。但他说了,他用的每文钱,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若是伊始的时候,我没有见过他家人,不会相信,但知道种愕、种诊数年如一日,竟然都是半饥不饱,种诊甚至买双布鞋都是奢望的时候,我第一次在没有去查始末的时候,就相信了种世衡说的话,。”

    说到这里,包拯顿了下,看了御史台的同僚,问道:“你们信不信?”

    你们信不信?

    就是这寻常的五个字,激荡在殿中,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王拱辰虽还没有放弃攻击范仲淹亲信的念头,但瞥了眼赵祯的表情,已放弃再参种世衡的念头。

    赵祯一句话没有说,但谁看到他的表情,都知道他已经信了。不过所有人都有个困惑,既然如此,种世衡为何要还要包拯告他滥用公使钱呢?

    王拱辰甚至心中在想,难道说种世衡自知无错,这才想要转移视线,保住旁人吗?可包拯随后的话,让他羞惭无地。

    “种世衡对臣说,他虽是问心无愧,但知道破坏了规矩。若是碰到有人蓄意,肯定会拿此事做文章。他说,‘我活了这些年,沉浮这些年,早就看开了。我还能活几年?若是有过错的话,请包大人一定将所有事情推到老汉我的身上。我无所谓了。’”

    包拯原封转了种世衡的话,赵祯还是不解,追问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包拯又望了狄青一眼,见到狄青神色怅然,知道狄青明白了。“因为种世衡说,‘公使钱、经商的钱,我多数都用在修建防御,装备军队身上,比如打造好些的兵器、铠甲,想方设法买些最快的马儿,你们不知道,朝廷虽有弓箭铠甲,但弓都被虫蛀了,弦断了,铠甲都烂了。你让兵士怎么带这些装备去送死?如果要推责任的话,狄青用公使钱用的最多,因为他领的军队是西北的精锐,公使钱很多都用在这些军队上。可若是没有这些不合规矩的精锐,大宋在西北损失的就不止公使钱了。若没有这些公使钱的滥用,西北的百姓就要移到关中去了。若不是滥用这些公使钱,朝中一些人就被战火烧的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西北公使钱的事情。其实我可以不管,但我能不管吗?好吧,如果狄青和我之间,一定要有人承担这个责任,那由我来承担好了。毕竟老汉不穷,因为老汉还有妻儿,狄青比我穷,他征战疆场这些年来,身无长物,孑然一身。除了身上多了些疤痕,再也没有得到过什么。老汉我其实愧对他,包大人,我求求你,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老汉身上吧,我全部都认。’”

    说到这里,包拯那看似的铁面上,也有了唏嘘,平淡的语调中,也有了波澜。许久,殿中无声,包拯一字一顿又道:“种世衡最后说到,‘我把责任都揽过来,西北损失能少些。因为西北可以没有种世衡,但不能没有狄青!’”

    西北可以没有种世衡,但不能没有狄青!

    狄青听到这句话时,眼帘湿润,朦朦胧胧中,仿佛又见到种世衡那玩世不恭的表情,“狄青,你不能死。你还欠我很多钱没有还呢。”

    他欠那秃头的老汉,何止是很多钱?

    包拯将一切事情说完,殿中沉寂若死。良久后,赵祯向狄青望去,见到狄青鬓角已有白发,突然想到,“狄青正当壮年就有了白发。他看来,从没有忘记和真的承诺,一心为朕征战西北。他多的不止伤疤,还有白发呀。”

    赵祯一直觉得没有亏待过狄青,就算御史台状告西北滥用公使钱的时候,他都悄然派包拯再去查。他自觉得一直在护着狄青。

    可见到狄青俊朗的表情上满是沧桑落寞,又想到狄青方才要告老还乡,赵祯突然想到,“究竟是朕护着狄青呢,还是狄青护着朕的江山?”

    所有人都已明白,包拯绕了个圈子,说了这些话,并非只想护住种世衡,他更要保住狄青!

    欧阳修终于上前,施礼道:“圣上,包御史既然已查明一切,臣依旧认为,公使钱一事,本就和狄青无关。还请圣上明察。”

    赵祯若有所思,望向包拯道:“包御史,你既然查明了一切,依你之意,应该如何对待此事呢?”

    包拯略作沉吟,说道:“公使钱出入的确有别,但想太祖之时,也曾建封桩库,用意无非是积蓄军费,收取旧地。西北公使钱,既称公使,用意本为国为民,种世衡、狄青二人虽对公使钱的使用破坏了规矩,但用在国事,可说是规矩不容,情理可恕。而法理不外乎人情,太祖立法,也是求江山永固,百姓安乐,绝不想后人墨守成规的。”

    赵祯点点头,又问,“假设太祖在时,会对此事如何处理呢?”

    包拯立即道:“以太祖之胸襟广阔,若是不明究竟,当然要追查职责。但知道此事真相,无非是一笑了之罢了。”

    赵祯哈哈一笑,一拍龙案道:“说得好,从今日开始,关于种世衡、狄青在西北动用公使钱一事,不必再提了。”

    群臣遵旨,有喜有愁。范仲淹心中暗想,“圣上只说狄青、种世衡的事情不用再提,但对滕子京、张亢二人只字不提,看来心意已决,很难改变了。他这么做,看似平衡御史台和两府的关系,但只怕后患无穷。”但事到如今,范仲淹也知道多说无用,只想再等机会。

    王拱辰心中却想,“哼,圣上只说不追究种世衡、狄青的事情,但没说不追查旁人的事情。欧阳修呀、欧阳修,我迟早是要让你们知道,得罪我的后果。本来我想参狄青的罪名,可见天子一意为狄青开脱,只怕执意告状难免得罪了圣上。狄青干扰议和一事,不如先缓缓了。”

    想到这里,王拱辰向文彦博使个眼色,摇摇头。文彦博见了,心中对当初一事还是耿耿,但也不再多言。

    赵祯心意已成,不愿再在西北一事议论,才待宣布退朝,有阎士良急急赶到,叫道:“圣上,大事不好!”

    赵祯微惊,忙问道:“何事惊慌?”

    阎士良惊惶道:“八王爷府邸失火,难以控制。”

    狄青心头一沉,思绪飞转,暗想这火儿起点很是蹊跷。赵祯脸色一变,喝道:“怎么会这样?那八王叔呢,现在怎么样了?”

    阎士良如丧考批,颤声道:“没有人见到八王爷,只怕……只怕已葬身火海了。”

    赵祯霍然站起,怒道:“不会的,八王叔吉人天相,不会有事。摆驾八王府,朕要亲自去看看。”

    八王爷有难,天子发话,群臣暂时先把旁事放在一边,跟赵祯出宫,急急奔王府而去。

    狄青也是心中诧异,请求跟随赵祯一起。临出宫时,见包拯望着自己,狄青拱手施礼道:“多谢包兄相助。”

    包拯道:“我只是职责所在罢了,狄将军何必客气?”犹豫片刻,包拯又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狄青道:“包兄请说。”

    包拯缓缓道:“在下知道狄将军这次无辜被牵连,难免有些心灰。但西北百姓还在惦记着狄将军,还请狄将军莫要心冷,不要辜负西北百姓的期望。”

    狄青知道包拯劝他莫要辞官,苦笑一声道:“狄某多谢包兄提醒了。不过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了。”

    包拯知道狄青不见得辞官,但具体如何,当然还要看天子的意思。包拯不再多言,拱手为礼后告辞离去。狄青匆匆赶到了八王爷府邸,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大火已呈弱势,军民呼喝,泼水救援。但诺大八王爷府邸,已变成了一片废墟。

    八王爷呢……是生是死?狄青心中一阵茫然。他才离开八王爷不久,就等着八王爷交出大盗历南天,哪里想到过八王府会起火。

    这场火,到底烧掉了什么?

    远远见到赵祯的圣驾就在不远,有禁军重重保护着。狄青急于知晓情况,走过去请见,赵祯见是狄青,示意禁军放狄青过来。狄青问道:“圣上,现在王府是什么情况呢?”

    这时大火渐熄,但浓烟直冲霄汉,暗灰了本是蔚蓝的天空。

    赵祯望着八王府,锁着眉头道:“眼下还没有消息……”话为说完,从火堆中突然冲出一人,灰头土脸,衣衫都有被火烤灼的痕迹,那人却是开封府的捕头邱明毫。

    王爷府失火,事关重大,开封府的衙门知道此事,早派捕快前来,详查此事。邱明毫这些来,破案甚多,早在开封立下了赫赫的名声,若论声誉之隆,已远过叶知秋。

    邱明毫到了赵祯身边,低声道:“圣上,臣在王爷府中发现了几具尸体,但都烧焦不可辨认。有一具尸体旁边,有块玉佩,本是八王爷之物。只怕……那就是八王爷的尸骨。”

    赵祯怒道:“好好的,八王爷府邸怎么会失火?”

    邱明毫向狄青看了眼,压低了声音道:“圣上,八王爷府邸多堆有易燃之物,还有菜油之气,只怕是……有人故意放火。”

    赵祯怒不可遏道:“堂堂开封,竟有人这般肆意妄为?邱明毫,你立即全力追查此案,定要给朕个交代。”

    邱明毫诚惶诚恐的应下,赵祯神色愤怒而又感伤,当下摆驾回宫。

    天日昭昭,远远观望的百姓均是议论纷纷,猜测着王府起火的秘密。狄青一直呆呆的望着那还冒着烟的王府,突然举步向入内看看。

    他一直在想,难道说,这就是八王爷给他交代?八王爷难道怕他狄青揭发一切,这才引火自焚?可他狄青因为羽裳的缘故,只是索要历南天。八王爷为何自焚,也不肯交出历南天?

    还是说,这真的是人刻意放火?如果是这样,谁和八王爷有这般恩怨?又有谁有这般的胆子?

    狄青才想入府,就有开封捕快拦在面前,说道:“狄将军,邱捕头说过,此案事关重大,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你若要进去,还请问问邱捕头。”

    狄青想起当年在曹府时,邱明毫似乎都和夏随联手害他,那件事虽最终没有定论,但狄青对邱明毫一直戒备在心。但他少在京城,和邱明毫一直河水不犯井水。见捕快为难,狄青也不想和邱明毫打交道,暗想不见得会有什么线索了,摇摇头,回转郭府。

    才到郭府,郭逵和韩笑都围了上来,郭逵询问道:“狄二哥,你没事吧?”郭逵昨天一直缠着见赵祯,一直到清晨的时候,才得赵祯召见,得以述说夏使馆一事。赵祯一直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表示知道了。郭逵回转后,一直心中惴惴。可他认为和狄青是兄弟,这些辛苦根本不用多说。

    狄青摇摇头道:“没什么事了。小逵,多谢你了。”郭逵精神一震,狄青见郭逵双眸隐有血丝,知道他为自己操劳,心下感激,道:“你先去休息吧。我和韩笑还有些谈。”郭逵舒了口气,转身离去。

    狄青支开郭逵后,不待开口,韩笑已低声道:“狄将军,八王爷府邸着火了,怎么回事?”他看了那封信,知道八王爷是杀死杨念恩的真凶,但具体内情如何,并不了然。

    狄青轻叹一口气道:“逝者已逝,不必多谈了。韩笑,你派人留意下开封府的动静就好,若有答案,不妨告诉我。”

    无论那府邸是八王爷自己烧的,还是别人的烧的,那把火已烧掉了狄青和八王爷的一切关系。

    见韩笑欲言又止的样子,狄青问道:“你……还有事吗?”

    韩笑道:“狄将军,八王爷的事情算是解决了,但疑点多多。那送信的谁,你可知道?”

    狄青摇摇头道:“那封信你也看过了,并没有太多的线索。”突然心中一动,问道:“你难道有什么线索了?”他知道韩笑精明能干,当初他听赵明说过历姓商人一事,就让韩笑留意像锤子一样的人,结果韩笑很快就告诉他,岭南大盗历南天和赵明形容的很像。狄青听郭逵述说凶徒的时候,其实和韩笑都想到了历南天。

    历南天一直为乱岭南,神出鬼没,叶知秋几次出手都无法捉住此人,狄青若非多方假设,实在很难将此人和八王爷联系起来。

    韩笑又拿出那封书信,歉然道:“狄将军,请你莫要见怪,这封信我没有毁去,因为我觉得可从这封信上找到些线索。”他心中其实一直在琢磨送信人的真正用意,只怕对狄青不利,这才穷追不舍。

    狄青心中也在猜测写信人的身份,闻言并不怪责,只是道:“你记得不要宣扬这件事就好。你从信中看到什么线索?”

    韩笑摊开信纸,指着信上的字迹道:“狄将军,你留意到没有,这种字黑中泛白……”

    狄青少读书,更对书法没有什么研究,是以看信就看内容而已。听韩笑提醒,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字的确有些奇怪。每一笔,都隐约有白色的痕迹泛出。

    韩笑知道狄青不明白,解释道:“这种字体叫做飞白体,也叫草篆,是古人蔡邕所创。听说蔡邕是见工匠刷墙时,每次一刷下去,总不能尽掩墙色,露出墙体底色,受到启发才创造这种行笔若飞,丝发微白的飞白体来。”

    狄青恍然道:“这种控笔方法在于留白的妙处,想来会写的人并不算多。”

    韩笑赞同道:“狄将军说的不错,这写信之人,用的就是飞白体,我们要查这人是谁,可从这方面入手。”他将书信向着阳光照进来的地方,说道:“狄将军,你看这张信纸,本有隐记。”

    狄青望去,见到阳光照出,信纸的右下角透出个“吉”字。问道:“这信纸做工精细,想必也不常见。”

    韩笑微笑道:“狄将军一点就通。这纸本是京城吉星斋所产,因每年产出不多,能使用的均是富贵之人。”

    狄青沉吟道:“写信之人擅飞白体,又是富贵人,但这个范围还是太大,不好找寻到。”

    韩笑道:“不管如何,这总是个线索,属下就准备寻这个线索找下去。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狄青点点头道:“那就辛苦你了。”等韩笑走后,狄青长叹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这几日实在过于疲惫,但他心中总有些不安之意。他总觉得,很多事情非但没有结束,反倒变得益发得复杂起来。

    转瞬到了夏日。这些日子来,狄青一直闭门不出,却也知道不少京城内的事情。赵祯终于决心变法,通告全国,百姓皆欢,万民称颂。

    这一年正是大宋庆历年间,史称庆历新政。

    执行新政之人,有范仲淹、富弼、晏殊、韩琦、欧阳修等人,这些人均在百姓心目中,有着极高的威望。这些人的亲信也多数入主京城,协助变法,一时间京城名士云集,朝野交口称誉。

    范仲淹上《十事条陈》,韩琦经三川口一战惨败后,尚能得天子重用,狂傲收敛许多,写《备御七事》,二人所言,均是针砭时弊,治大宋沉疴。

    文书传出,京城轰动,天下雀跃。

    而没藏讹庞经狄青一吓,好像突然开了窍,非但没走立即回转西北请元昊发兵,反倒降低了条件,元昊可向大宋称臣,削去帝号,而作为回报,赵祯封元昊为夏国主,并承认眼下疆土划分。

    宋不再以战败为由补偿夏国的损失,而变成岁赐夏银七万两千两,绵帛十数万匹,茶三万斤。

    宋朝送出去的东西不变,更改的只是一个赐字。

    这些消息均是韩笑告诉狄青知道,狄青听到时,涩然一笑,不置可否。心中却想,“赵祯好面子,所争的都是虚无之事,可元昊却攫取了最大的利益。这些财物若用来养兵,十士早就完善。原来当日我呵斥夏使,不过是赵祯争取议和的筹码。”可他现在身处嫌疑,能相安无事就是因为闭门不出,知道争辩无用。

    这一日,已近黄昏时,阎士良突然前来道:“狄将军,圣上召你入宫一叙。”

    狄青知道这段日子,他听说张美人病了,而且病毒不轻,赵祯每日早朝都没有心情。这种时候,赵祯找他什么事?

    狄青带着疑惑入宫,阎士良又领着他到了上次那个御花园。

    春去夏来,有花开花谢,凋零地是心境,不改地是繁华。夕阳晚照,落在千花万朵上,艳红如血。

    狄青才到御花园,就闻琴声传来。这次的琴声,少了些幽转冷涩,带着股夏日慵懒的味道。

    近前一看,张美人正坐在琴前,赵祯坐在一旁,怜惜的望着她。见狄青到来,赵祯竟起身走来,不待狄青施礼,已道:“免礼。狄青,朕找你有事。”

    狄青见赵祯的神色虽愁不怒,不解问道:“不知圣上有何吩咐?”

    赵祯愁容满面道:“唉,美人这些日子大病一场,到现在才稍有好转。可她才好些,就一定要来弹琴……她还想听你讲些西北的故事,上次没有听成,不想就过了几月了。朕劝不了她,只能找你来。狄青,有劳了。”

    狄青很久没有听赵祯说得这么客气,不想赵祯急急召他入宫,就为这事。斜睨了张美人一眼,见她望着瑶琴,似乎没有听到赵祯话。

    她既然请狄青来讲西北的战事,可为何狄青来了后,她却根本不看狄青一眼?

    赵祯已拉着狄青的手坐下,对着张美人道:“美人,狄将军来了,你不是要听西北的故事吗?莫要弹琴了,多休息会儿。”

    张美人终于盈盈站起,走过来笑道:“有劳狄将军了。”她秀眸流波,轻轻的从狄青脸上漫了过去。

    狄青心中虽不情愿,看在赵祯的面子上,还应付道:“臣应做之事。”目光和张美人眼光相对的那一刻,狄青突然有了种心悸。

    他都不知道自己心悸什么。等垂下头来,狄青又将方才的情形在脑海中回忆片刻,忽然想到,“张美人虽在笑,可她的眼中,好像根本没有笑意?甚至,可以说是冰冷。”

    念头一闪而过,狄青不待再想,有宫人禀告道:“皇后到。”

    赵祯微有些错愕,见皇后已端个瓦罐走到近前,起身迎道:“皇后,你来做什么?”

    皇后轻轻的放下了那瓦罐,微笑道:“圣上,你昨晚操劳政事,批阅公文,听说深夜时肚子饿,曾想吩咐阎士良要羊肉汤喝,不知为何后来打消了主意?”

    赵祯轻轻一叹,说道:“朕自听包拯说及西北苦楚时,才知道皇后说什么节省宫用,养蚕种植谷物的良苦用心。昨晚其实朕很想喝羊汤,但宫中并无常备,一次破例,只怕日后御厨会天天杀好了羊准备。这样下来,颇为浪费,朕就忍了一晚。”说话间望了狄青语言,道:“唉……朕不想开仗,不是怕了他们,只是想到百姓无端受苦,于心何忍呢?”

    狄青知道赵祯最后一句话隐约是对他解释议和的苦衷,听到这生活小事,倒对赵祯有了重新的认识,暗想赵祯虽优柔寡断,但能知百姓疾苦,肯听人言,也算是个难得的皇帝。

    曹皇后揭开瓦罐的顶盖,有香气随着热气飘出来。曹皇后嫣然一笑道:“妾身知道官家想吃,今日宫中正好宰了羊,就为圣上煮了羊汤……”

    赵祯心喜,暗想曹皇后虽没有张美人的娇羞可人,但也是个贤妻,朕后宫不必有三千粉黛,只要皇后和张美人两人足矣。向张美人望过去,赵祯道:“美人,过来品尝是下皇后的手艺。”

    张美人淡笑道:“好呀。可这是皇后的一番心思……我不知道有没有这福气喝呢?”

    曹皇后掩嘴笑道:“好妹妹,你是在取笑我的手艺不好吧?是不是不想喝呀?”

    张美人见曹皇后这么说,不禁笑道:“皇后,奴家怎敢呢?”曹皇后在宫人面前素来随和,见赵祯对张美人不错,竟不嫉妒,一直称呼张美人为妹妹。张美人却不敢称呼曹皇后为姐姐,一直以奴家自谦。

    二人说说笑笑,让赵祯一扫愁容。张美人才待凑上前喝一口热羊汤,突然蹙了下眉头,以手抚额。赵祯见状,顾不得喝汤,忙问,“美人,你怎么了?”

    张美人眉头微紧,低声道:“圣上,无妨事。可能是病愈初好,还有点头痛吧。”

    赵祯心痛地埋怨道:“你既然知道大病初好,就不该还出来弹琴了。快……朕扶你回去休息吧?”说话间,赵祯已带张美人向后宫行去。曹皇后见状,早吩咐宫女去请御医给张美人看病,望向狄青,歉然道:“狄将军,又烦劳你入宫了。既然这样,你请回吧。”

    狄青暗自叹息,懒得抱怨,当下出了御花园,不等走上几步,阎士良突然从后面追上来道:“狄将军,请留步。”

    狄青不解转身,问道:“阎大人有何吩咐呢?”

    阎士良笑道:“吩咐不敢当。不过适才张美人虽头痛,但说休息会,还想听狄将军说说西北的事情……”

    狄青搞不懂张美人为何对西北一事如此执着,皱眉道:“难道说还要让我等在宫中?眼下天色已晚,我留在宫中,于例不合的。”

    阎士良道:“规矩虽是如此,但有圣上口谕,狄将军倒不用担心。圣上对将军的待遇和旁人果然不同,圣上让你暂留宫中赏月亭等候,狄将军,委屈你了。还请莫要让小人为难。”

    狄青心中本有不满,暗想我堂堂一个西北的将军,赵祯你当我是个说书的吗?可见阎士良低声下气,又想赵祯对张美人的紧张,心中一软。他知道赵祯在感情一事也难自主,难得有个中意的人,自己就不好让他失望。狄青本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遂道:“好吧,那我就等等。”

    阎士良大喜,遂带着狄青到了赏月亭内。赏月亭虽不过是个亭子,但其内布置典雅,抬头而望,只见明月东升,照着朗朗乾坤。

    阎士良早吩咐宫人送上酒菜,让狄青边吃边等,吩咐个小太监在旁伺候狄青,然后转身离去。狄青却无心吃饭,心道在宫中,也不好饮酒。想到这里,只是抱膝在亭中而坐,望着那皎皎的明月。

    这时天空流景如画,那明月穿梭在云中,时隐在云层,时穿破浮云。夏风吹拂不定,百花弄影,香气袭人。

    那个小太监见狄青无事,突说要小解,暂时告退。

    狄青也不介意,望着那明月,仿佛望着那此生永铭在脑海中的那张笑脸,喃喃道:“羽裳,我本来以为和吐蕃人联手去攻元昊,只要攻破沙州,寻到香巴拉,求那里的神人,就可以和你再见了。”

    他轻声细语,宛若杨羽裳就在他身边。这些年来,他从未觉得羽裳离他而去。

    “可不想元昊突然议和,打破了我的所有计划。元昊似乎早知道有人要前往香巴拉,因此在那里派了重兵把守。可因此一来,我反倒更确信了这个传说。元昊虽求和,但我去香巴拉的念头,从未打消过。元昊是个机警的人,我怕打草惊蛇,只能求一击而中。羽裳,你知道吗?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狄青说到这里,脸上突然泛起振奋的光辉,明月清冷,照在那落寞苍凝的脸庞上,有如情人的爱抚,又像是情人的倾述。

    “西北十士的第八士……其实早就开始部署了。种世衡虽还未帮我找到香巴拉,但我知道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对我的承诺。而这第八士,叫做凤鸣!他们已经成功的……”

    话未说完,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狄青扭头望过去,本来以为是阎士良来找他,不想来到是个宫女。那宫女娉婷的走到狄青的面前,见狄青困惑,微笑道:“狄将军,是长公主让我过来找你的。”

    狄青起身道:“长公主有事吩咐吗?”对于那个婉约的常宁,狄青心中只有感激。

    那宫女道:“长公主去见了张美人,发现张美人已睡了,今晚肯定不会再听狄将军说西北的事情了。”

    狄青皱了下眉头,心道既然如此,赵祯为何不早告诉自己呢?那宫女像是看出了狄青的心思,道:“圣上本来要吩咐宫人知会狄将军,说你可以走了。不过……长公主说她来告诉你就好了。”说着掩嘴偷笑。

    狄青略有尴尬,心道圣上肯定以为常宁和我有话说,圣上对这种事,素来都乐促其成的,就算这个宫女,好像都知道我和常宁的事情。可我从来只是当常宁是朋友,上次她匆忙离去,这次找宫女来通知我,可是有话要说?

    那宫女果然道:“常宁公主吩咐,请狄将军去朝凤阁见上一面,她不会耽误狄将军太长的功夫。”

    狄青有些犹豫,心道我虽蒙圣上下旨得在宫中停留,但随意走动似乎有些不妥。难道说常宁怕被人见到,所以不来见我,才让人找我前去?

    那宫女见狄青犹豫,有些不悦道:“长公主怎么说,也帮狄将军些事情,难道狄将军见一面也不肯吗?”

    狄青望着那宫女,突然想起直爽好心的小月,心中轻叹,点头道:“好,那麻烦你带路了。”心中想到,“朝凤阁?以前在宫中没有听过,多半是禁中失火后建的了。这么多年,改变的何止是皇宫呢?不知道常宁找我什么事呢?见了她后,当要尽快离开禁中,以免节外生枝。”

    感慨间,狄青随着那宫女穿花径,走亭台,隔着一片竹林,已见到阁楼挑出来的飞檐。飞檐如云流转,阁楼典雅清宁,二楼有灯火闪亮。那宫女到了门前,伸手一指,突然脸红道:“狄将军,长公主就在里面等你。我就不去了。”说罢一转身,蹦蹦跳跳的离去。

    狄青一怔,正值风动人静,不好大声呼喊,转眼的功夫,那宫女已消失不见。狄青皱了下眉头,心道若只是常宁在阁中,孤男孤女多有不便。我狄青虽问心无愧,但事关常宁的清誉……

    徘徊片刻,终于还是敲敲门道:“常宁公主,臣狄青请见。”不闻阁楼中有声,狄青还待再叫,突然心中一凛,他满是心事,这才留意紧闭的门前,有滩血迹!

    是血迹!

    狄青只是蹲下来一嗅,就知道是血,不由心中大寒,低喝道:“常宁公主?”阁楼中还是没有回声。狄青心下担忧,推门而入,霍然惊立当场。

    门后不远处,一女仰天倒在地上,喉咙已被割断,那鲜血还在流淌,染红了青砖地面,场面森冷惊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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