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雨荷出手,荣华富色变。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女子居然敢动手。他暗自叫苦,他有苦难言。这暴雨本是叶欢送给他的,他其实对往事并不太知情。
但他是个聪明人,看了府中惊变后,就已知道了叶欢送他暴雨的用意。他远没有张定边、秋长风和叶欢想得深远,但也知道一点,他必须要出手,不然的话,只怕荣家会被这些毒辣的人斩尽杀绝。
他也知道出手的后果很是严重,若是和朝廷作对的事情泄露出去,就算荣家富可敌国,也一样会被朝廷连根拔起,可他别无选择。
他若不投靠叶欢,只怕现在就要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可人若是生死临头,也就顾不得什么远虑。但他还是不敢直接对秋长风出手,因此他选择了叶雨荷。
毕竟看起来,叶雨荷柔弱些,也好制服些。
可荣华富从未想到过,叶雨荷表面虽如幽兰般的柔弱,但骨子里面,却有一股刚烈——宁死不屈的刚烈!
眼见剑鞘如剑,冷光就要刺到面前,荣华富心胆俱冷,还不忘记按下暴雨的机关。机关一动,十三根银针就打了出去。
叶雨荷和荣华富已不过数尺的距离。
这种距离,避无可避。叶雨荷虽然能够用剑鞘击碎荣华富的喉结,但出手之后,难免死在暴雨之下。
叶雨荷心沉、目寒,可一只手却是稳定如山。
只听到哧哧哧的数声响后,那十三根银针尽数打在青石砖上,根根没入,不留痕迹。
原来荣华富在按下按钮的那一刻,陡然间觉得手腕一痛,感觉如同被一点火星灼伤了手腕。那痛来得突然,他本来稳定的手忍不住一震,银针打偏。
他惶惑之中,只感觉咽喉一痛,眼中露出难以置信之意,喉间咯咯作响,仰天倒了下去。
叶雨荷剑鞘击碎了荣华富的喉结,击杀了荣华富。她立即留意到他手腕上的灼烧痕迹,忍不住望了秋长风一眼。她虽没有看到秋长风出手,但已猜到,这里除了秋长风,不会有第二人为她解围。
秋长风在叶雨荷纵起之时,身形已动。
他不动则已,一动就如龙跃九天,夭矫无边。他有四个对手,神秘的叶欢、捧火会的人君师自我、排教两大排法莫四方和乔三清。
不言而喻,这四人中,莫四方断腕、乔三清重创,秋长风的大敌当然就是叶欢和师自我。他必须要最快地翦除强敌,才能有胜出的机会。
叶欢见秋长风身形一动,立即凝神以待。可不想秋长风身形展动,扑向的那人却是乔三清!
乔三清大惊失色。他伤势极重,他被莫四方所伤,但那不过是做戏,原本伤势不重,但他偷袭张定边,被张定边愤怒一拳打在肋下,却是伤了五脏。
他甚至能感觉肋骨断穿,刺伤了脾胃,甚至差一点刺破了心脏。他能不死,因为他是排法乔三清,体魄强健,生命顽强,远超过旁人的想象。
他立了功,受了创,一直都是隐忍无言,只盼众人能够忘记他,让他能够活过今天。
可秋长风却没有忘记他。秋长风扑来,在这关键的时候,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下手。难道说,他痛恨乔三清暗算了张定边,想为张定边复仇?
乔三清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怒吼声中,就地一滚,就要滚到他扛来的巨木前,可秋长风已到了眼前。
乔三清立即手臂一震,乌云遮日,发动了他的绝学法术——行云!
而叶欢、莫四方二人几乎也到了秋长风的身后……
秋长风瞬间受到前后夹击。
叶欢、莫四方同时冲向了秋长风,师自我却在退!
师自我身为捧火会三君之一,素来神出鬼没,依仗碧海灼心之术,纵横海域,更是少逢敌手。他很狂,亦很嚣张,不然何敢出手暗算张定边?
杀了张定边的念头,旁人想都不敢去想,但他敢做,他胆大包天。
当年,朱元璋借青帮、排教的帮助,得以一统天下。但厌恶彭莹玉扶植的捧火会,因此在称帝以后,要将捧火会赶尽杀绝。
捧火会本是元末最为雄壮的一股势力,但在朱元璋建国后,不得不退居海上。彭莹玉亦可说是因为朱元璋而死。因此捧火会上下,无不视朱家子孙为大敌。
侵蚀排教的计划看似突然,却早就筹划了良久。
只要吞并排教,再鼓动青帮,联手东瀛,就能搅大明一个天翻地覆。大明之北的鞑靼、瓦剌,更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会挥兵南下,瓜分中原。
张定边虽也想推翻朱家的天下,但他太老了,老得不识时务,老得太过顽固。张定边若成行,虽是排教的大援,却会成为他们捧火会大计的阻碍!
因此,师自我决心除去张定边,一有机会就下手。
师自我没有错过机会,终于用碧海灼心之术重创了张定边。他那一刻,可说是踌躇满志,壮怀激烈。秋长风这种时候,还要将他们绳之以法,师自我想想都好笑。他没有和秋长风交过手,但觉得秋长风不过是头脑聪明些,可秋长风再聪明,还能强过张定边?
因此,在秋长风一动之际,他甚至还有些犹豫,犹豫是否出手,他觉得杀鸡不用牛刀。
就是这么一犹豫的工夫,叶欢、莫四方扑了出去。而师自我一颗心却冷了下来,因为一双眼眸在望着他。
碧绿的眼眸——碧绿如海!
碧海灼心不但灼烧了张定边的心,而且灼伤了张定边的眼。
张定边霍然抬头,只是一望,师自我就感觉有股闪电击中了他的心口。他立即吸气,屈膝,十指微屈,如临大敌。
师自我蓦地发现,张定边还没死。张定边只要没死,天底下,就没有人能够敢轻视张定边,他师自我也不能。
可他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未免晚了些。
风云再起,虽远没有当初的威势,但风云已经罩住了师自我。
师自我实在不知道张定边为何不死,为何还有能力动手,但他没工夫去想,他必须要敌住张定边。
风云涌动,张定边随着风云冲到了师自我的身前。
师自我出手,一出手就弹出十点碧火——碧火灼心,分取张定边的周身要害。他知道张定边是高手,必须躲避,只要一躲,他的机会就来了。
他念头才闪的时候,就知道犯了个此生最大的错误,他太想当然地认为,却从未考虑到张定边根本没有躲。
十点火星尽数击在张定边身上,张定边瞬间燃起,可他遽然张开双臂,已将师自我紧紧抱住。
师自我出拳、变掌、出指、抬膝,在那片刻连续七次击在张定边身上,可还是击不退张定边,然后他就感觉到一阵热,一阵寒。
火热,心寒!
紧接着张定边的双臂就如铁箍般箍住了师自我的全身,有大力如怒海波涛般传来,然后就是咯咯咯声响不绝。师自我听出,那是骨头折断的声音——他自身骨头折断的声音。
不等张定边松手时,他就七窍出血,烂泥般的瘫软。
师自我死,张定边燃。
秋长风双目更冷,他前所未有的冷静。他虽愤怒,但知道这种时候,唯有冷静,才能让他逃出生天。
一道绿线陡然从他袖口射出,先行云一步缠绕住乔三清的咽喉,似温柔实犀利地割破了乔三清的咽喉。
乔三清手一软,想喝想吼,但却无声,鲜血飞溅。行云陡转,却是向叶欢罩了过去。
叶欢出剑,一招十字斩,行云陡裂,现出日光,而秋长风已站在那巨木前。叶欢变色,秋长风也变了脸色。
叶欢变色,是因为知道了秋长风的用意,秋长风先攻乔三清,却是为了取那根巨木。乔三清前来伊始,就扛着那根巨木。乔三清就是用那巨木拦截了张定边。但那巨木,显然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秋长风早看出了其中的机关。
秋长风变色,却是因为看到张定边在燃,燃得一发不可收拾,燃得眉毛胡须都碧。可张定边只是站立那里,任凭碧火尽燃,竟连半分声息都没有。
秋长风出掌,一掌就击在了那巨木之上。
雷动,电闪,有沉雷郁郁,有电闪如蓝。莫四方虽断了手,吐了血,还能发动惊雷和电闪。
蓝电光芒,眼看就要击到秋长风的身前。
那巨木突然射出了两道水雾,一道竟截住了莫四方的蓝电,而另外一道水雾喷到了张定边的身上。
碧火陡熄,雾气缭绕。
布雨!
原来那巨木之中,另有机关,藏着乔三清的布雨之术。秋长风对这些门道居然了如指掌,用布雨之法破了蓝电和碧海灼心。
可张定边却仰天倒了下去。这个天下第一英雄,还是倒了下去。他本就力尽血干,他还能临死前扼杀师自我,不过是因为胸口的一股不平之气。
秋长风眼中突然现出分狂怒之意,陡然间断喝一声,竟挥舞巨木,横扫了出去。他少有如此动怒之际,这刻如此狂野,却是因为内心深处,实有愧疚之意。
他虽然要将张定边绳之以法,但亦不会像叶欢那样,如此对待一个英雄。
莫四方见那巨木横来,威猛无俦,吓得脸都发蓝,就地一滚,狼狈不堪。叶欢却脚尖一点,踩着巨木冲天而起。不想巨木横扫中,陡然射出了三点黑光。叶欢出剑,一剑三分,居然击落了那三点黑光。
秋长风讶然,亦未想到叶欢有如此身手。眼下师自我已死,他的大敌只有叶欢。他正待出招,却没有留意到乔三清虽喉咙已断,但还未倒。乔三清生命之顽强,远超过秋长风的想象。
乔三清眼中满是怨毒,遽然鼓气,还要发动临死的一击。他和秋长风近在咫尺,这一击虽然是临死发出,但仍可和秋长风同归于尽。
乔三清吸气,双目红赤,陡然喉间有野兽般的低吼,就要喷出最后一击……
陡然间一物如电击来,刺在他的咽喉之上。
叶雨荷及时赶来,她见事态紧迫,剑鞘陡出,刺中了乔三清。她用的是剑鞘,她没有了长剑,她若有长剑,若知道结果,只怕会一剑削了乔三清的脑袋。
乔三清周身一震,眼中露出野兽般的光芒,然后一口血就喷了出去,血箭般射向叶雨荷。
秋长风终于瞥见身后的动静,嗄声道:“躲。”他顾不得叶欢,巨木倏转,硬生生将乔三清拍在了地上。
可那血箭炸裂,还有几滴飞射叶雨荷。
叶雨荷倒纵翻身,平着就飞了出去。她从未听到秋长风如此惶急的声音,立即意识到那血箭歹毒无比。她及时一跃,居然躲过了那几滴鲜血,可她和秋长风相距已远。
她只见到秋长风惊怒的目光。
秋长风望的是天空。
叶雨荷倒飞途中,立即感觉到了危险,危险就来自天空。
有光华绽放,带着落日的肃杀、秋风的萧冷,已到了叶雨荷的身前。
叶欢出剑,一剑刺向了还在倒飞中的叶雨荷。
叶雨荷毕竟不是飞鸟,倒飞紧迫,身不由己,再不能变换身形。幸好她还能转腕,转腕之间,连挡了叶欢两剑。
剑鞘三断。
叶欢手中的剑黑黝黝的看似不起眼,却是宝剑。叶雨荷接连两挡,剑鞘早被叶欢削得不到半尺,剑光再是一划,已到了叶雨荷的喉间。
剑气森然,叶雨荷感觉死亡离得如此之近,却还没有闭上双眼。
眼看那寒光就要划过叶雨荷的喉间,有烟雾起,不偏不倚地挡在叶雨荷的咽喉之前。
叮的一声响,剑尖刺在烟雾中,如斯利剑,竟然刺不破那薄薄的烟雾。
秋长风终于出刀——锦瑟刀,锦瑟一出,挡住了叶欢必杀的一剑!
可那黑剑陡闪,毒蛇般上翘反刺,电闪般刺在了秋长风的左臂。
有鲜血飞溅,煞是明艳。
叶欢声东击西,以叶雨荷作饵,就是为了吸引秋长风前来。见一剑得手,眼中遽然露出狂喜之意。
可那狂喜之意才出,就被惊骇之色遮掩。
他见到秋长风无边冰冷愤怒的一双眼,然后他就听到一声清音陡发,如凤雏轻鸣,清越无比。
秋长风出刀,全力出刀。不见刀,只见雾,刀声起,烟雾罩。
叶欢一声大叫,挥剑急挡,空中竭力飞退躲避。只听到叮叮当当无数响声,有光火漫天如星,叶欢如流星坠落。他终究没有逃脱烟雾的笼罩,只见一道血痕破空如雨般的洒落,叶欢跌落尘埃,胸口带血,三指已断。
他挡不住秋长风的急攻,虽手持宝剑,竭尽所能,还是被秋长风的锦瑟刀斩中胸口,削断三指。叶欢心中前所未有的惊惧,不知秋长风用的是什么刀,使的是什么刀法。
眼看秋长风就要追杀而至,叶欢手臂一挥,只听到震天的一声响,烟雾弥漫。
烟雾散去时,荣府院中地面陡然现出个大坑,坑中竟有密道隐藏,而叶欢和莫四方两人,早就消失不见。
叶雨荷落地、弹起,纵到了秋长风的身边,脸上又惊又喜。她从未想到过,二人还能活着,不但活着,还击退了强敌。
由死到生的那刻,她想了太多,神色激荡,可见到秋长风的脸色时,陡然愣住。她知道秋长风受了伤,她也很关切,但她也看到叶欢只是挑伤了秋长风的手臂,那是轻伤,应该不算要紧。
大敌已去,秋长风脸上,非但没有半分喜悦、振奋,反倒如冰雾般的凝冷,其中甚至带了分惊怖。
秋长风再次挥刀,刀如雾。叶雨荷一惊,但未躲闪。她再不会认为,秋长风会对她不利。
秋长风出刀,连环挥了四刀,有如鸣弦。弦中隐约带了冰泉冷噎之声。那刀竟如琴,可发音声。
叶雨荷虽近在咫尺,还是看不真切那刀的形状。她只感觉到那刀隐约是长方形的,没有刀尖,那更像块薄薄的铁片。
未待细看,有血光再出,叶雨荷失声叫道:“你做什么?”
锦瑟已收,不知去向。却有四股鲜血从秋长风的手臂、手腕、掌心、手指上流淌出来,那鲜血竟是青色的。
青青的有如初春的柳丝。
叶雨荷心头一沉,紧张问道:“你中了什么毒?这毒可严重吗?”她当初在金山见到秋长风退敌,对忍者所下的酥骨香视若无物,非但没有中毒,反倒毒倒了一帮忍者,知道秋长风对使毒一法也有研究。
眼见秋长风流的血都是青色的,她才知道叶欢方才那一剑淬了毒,而且是极厉害的毒药。眼见秋长风神色沉重,叶雨荷心中焦急,只盼从他口中说出一句没事。可她当然也知道,事态远比想的要严重。
叶雨荷三问,秋长风却是一句不答,站立在那里,脸色苍白如雪。叶雨荷望见,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了一股寒意。
秋长风神色一动,突然旁走几步,到了张定边的身边蹲下。
叶雨荷望去,见到张定边缓缓睁开了眼,心头一颤,她想不到,张定边居然还活着。
可张定边就算还活着,谁都看得出来,他活不了多久了。他白眉、白须都已烧成了焦炭,他的脸上,甚至也有丝碧绿之意。他虽睁着眼,但眼中满是茫然。
那昔日叱咤风云的天下第一英雄,原来也有逝去的时候。
一想到这里,秋长风心中伤痛。他手臂上的血还流,但他并不理会。他蹲在张定边身旁,一言不发。他脸上似乎也有了哀恸之意,为张定边,亦为他自身。
牧六御早被这边惊天巨变震撼,虽也伤感张定边就要离去,但不敢上前。
张定边的眼珠间或一轮,终于看到了秋长风,像相识,又像不认。他嘴唇喃喃,只是说了几个字:“我……可错了?”
这天下第一英雄临终所言,竟是问自己是否错了。
秋长风无言以对。
这种英雄的对错,岂是他能够评说?可这英雄临终一问,是说他和朱元璋争霸错了,还是说他复出错了,抑或是,他这一生都是个悲剧?
秋长风不想说、不能说,也不忍说。叶雨荷望见那垂暮老者的惨然,心中亦是凄然。她早忘记了曾伤在张定边手下,亦忘记不久前还和张定边是生死之敌。她只知道,眼前这人要去了。她不忍让他难过,开口道:“张将军无错!”
她话一出口,张定边本来碧绿的眼睛突然闪过了一丝光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然后众人都听到他清晰说道:“张定边一生……纵横天下,快意恩仇,就算错了……又如何?”
叶雨荷心头一颤,只在念着“纵横天下、快意恩仇”八个字,不由得呆了。
不错,人生如此,人如张定边,对错能如何?
陡然间,见张定边身躯一震,脸色抽搐,神情凄厉。叶雨荷一惊,就见张定边一双眼眸竟有着说不出的清澈。他似是回光返照,终于认出了秋长风,嘴唇动了两下。
秋长风见了,也不畏惧,目光灼灼地望着张定边道:“你有什么未了的心事,我帮你解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他是官,张定边是贼,他不杀张定边已是违背锦衣卫行事,这刻居然还为张定边做事?
或许是因为他心中也有隐痛,或许张定边的豪气、执著早让他忘记了官贼之分。
张定边只是望着秋长风,嘴唇嚅动,如笑如嘲:“张定边……只恨……不能……死在英雄之手……”
风停,叶落。
张定边还在睁着双眼,可呼吸再也不闻。叶雨荷见了,只感觉周身泛凉。
秋长风还在望着张定边,那深邃的眼眸中,带着分难言的伤悲。他伸出手去,缓慢地抹在张定边的眼睑上,一字字道:“你放心,我定会为你报仇!”
张定边合目。
有枯叶飘零,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张定边的脸上,带着分萧索。
原来就算天下第一英雄死去,也不过是带了分寂寞。
秋长风终于艰难地站了起来,举目四望。荣府一片狼藉,牧六御带着陈格物站在一角,被这惊天一战所慑,不敢前来。
见秋长风望过去,陈格物终于挺胸走过来道:“秋大人……”瞥见了秋长风胳膊上的伤,突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失声道:“是青夜心?”
他虽年幼,但毕竟是排教教主之子,见识远在旁人之上,更对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很是了解。
叶雨荷见到陈格物的脸色,不知为何,一颗心感觉像要结冰一样。
她蓦地发现,张定边虽死,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看起来不过刚刚开始。
秋长风终于看了眼手臂上的伤痕,他新划的四道血痕不再流出青青的血,但有四道淡青的伤痕,有如女子用的青黛。
听陈格物惊呼,秋长风还是神色不变,伸手从怀中掏出个盒子。那盒子如同女子的妆粉盒,打开后有十三个格。
秋长风手指不停,挑出八种粉末,不待吞咽,就有一瓢水递过来。水是叶雨荷递过来的。叶雨荷眼波如水,想问什么,可却不敢,她只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秋长风一言不发,只是接过那瓢水,吞了那八种药粉,然后又选了两种涂在手臂上。然后他就望向陈格物道:“现在你就是排教的教主了。”
他说得轻淡,只是望着牧六御。
陈自狂死、乔三清死、莫四方逃走,那个简五斗一直没有露面,不知是生是死,眼下排教资格最老的就是牧六御。只要牧六御拥护陈格物,陈格物身为陈自狂之子,要当教主,并不是难事。
陈格物虽年幼,但有牧六御辅助,压住排教二十八星宿,整顿排教,路漫漫,但可行。
何况,就算牧六御老了,难以威慑住排教那些汉子,有朝廷的支持,教主之位可说是掌中之物。
秋长风是锦衣卫,说的话可代表天子的意思。现在唯一要考虑的是,牧六御究竟怎么想?
牧六御眼中有分畏惧,立即道:“秋大人,老朽……”本要退让,不敢担当这重任,可见到秋长风冰冷的眼、手臂的伤痕,牧六御终于道:“老朽方才没有出手,实在因为……”
秋长风截断道:“你不出手最好。但你要记得,如今捧火会勾结外贼,已是朝廷大敌。谁敢勾结捧火会,就是诛灭九族之罪。”
牧六御心中一寒,垂首道:“老朽知道。老朽知道如何去做。”
捧火会收买了乔三清和莫四方,暗算了排教的教主,这件事牧六御开始并不知道。
方才惊天一战,他不敢参与任何一方,只怕选择错了,就是万劫不复。可他真的没有看好秋长风能胜出。他见到秋长风伊始,只感觉秋长风或许有点小聪明,但太过嚣张,最多不过是依仗权势横行的锦衣卫。
可如今张定边死了,叶欢逃了,就算捧火会的人君师自我都倒了下去,只有秋长风还在立着,牧六御如何还敢对秋长风有半分不敬?
陈格物目露感激之意,说道:“秋大人……可是那青夜心……”他一直在看着秋长风受伤的手臂,眼中露出惊怖不安之意。他似乎看出了什么噩耗。
秋长风打断道:“不必多说了。”望向庭院中的地道道:“这条路通向哪里?”
牧六御不敢不答,低声道:“这条路通到七鸦浦的长江边。这条路很早以前就有……不是我们挖的。”
秋长风目光冷峻,望向了北方,缓缓道:“陈教主,夕照不在你手吗?”
陈格物半晌才意识到秋长风是在和他说话,忐忑道:“秋大人,夕照不在我手。家父身死,夕照下落不明。但我答应过你,只要一取到夕照,立即送给你。”
秋长风看也不看陈格物,像是早在意料之中,沉默半晌才道:“给我准备一艘船在长江边的七鸦浦,送我出海。”
陈格物诧异:“可是你的毒……”见秋长风冷然不语,陈格物目光复杂,咬牙道:“牧排法,烦劳你给秋大人准备一艘出海的船。”
牧六御看了秋长风一眼,凛然听令。秋长风看了一眼躲在一旁的郑捕头,郑捕头畏惧地站起,惭然道:“秋大人……卑职无用。”
秋长风径直道:“你回转府衙,告诉知县,就说锦衣卫千户秋长风吩咐,让他妥善料理这里的后事,不得怠慢。”
郑捕头凛然听令,不待多说,又听秋长风道:“你让常熟的知县立即八百里加急传书兵部,说捧火会势力可能渗透长江两岸,请兵部下令缉捕。至于排教……”瞥了牧六御和陈格物一眼,见二人神色异样,秋长风缓缓道:“排教新立教主,对朝廷并无二心。缉捕之行,不必牵扯排教。”
陈格物、牧六御二人均是露出感谢之意。陈格物凝望秋长风道:“秋大人对排教之恩,排教上下永铭不忘!”
秋长风只是笑笑,笑容中却带分萧瑟。
陈格物又看了一眼秋长风手臂上的伤痕,眉心紧缩,欲言又止。
郑捕头得秋长风吩咐,不敢怠慢,立即出了荣府。
秋长风看也不看叶雨荷一眼,举步向荣府外走去,陈格物、牧六御不敢阻拦。叶雨荷见了,立即跟在秋长风的身后。
她和他之间,早就有一条无形的线。
秋长风听到脚步声,却止住了脚步,回头望向叶雨荷。
叶雨荷心中一震,只感觉到那双眼有着说不出的冷酷、陌生,全然不像她以前见到的那样。她和他经历这生死一战,距离不但没有拉近,好像反倒变得更远。
秋长风淡漠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还嫌拖累我不够吗?”他说完后,就转身决绝离去,不再回头。
秋风冷,叶雨荷一颗心比秋风更冷,她的心一寸寸地都已结冰。她从未想到过,秋长风竟会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
听到秋长风冷冰冰的那句话,那一刻她恨不得叶欢那一剑,径直刺在她的喉间。那样的话,她也不用受这么多痛楚。她早知道那毒有问题,她关怀秋长风的安危,甚至超过了自身。可秋长风那句话,直如冰冷的长剑划下,将他们之间划出一道天堑——她无论如何,都跨不过的天堑。
秋长风走出了荣府,苍白的脸上带了分青意。他只是看了手臂的伤痕一眼,就昂起头,向北走去。
伤痕淡青,青涩如那刻骨的相思。他相思多年,可到如今,反倒要剪断,只因他不能不剪。
才走了不远,就听脚步声响起,一人迎了上来,叫道:“秋大人,怎么样了?”那人浓眉大眼,正是姚三思。
秋长风见到姚三思,本是忧郁的眼中终于带分亮色。姚三思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姚三思只是负责放出了烟花。
在客栈时,秋长风吩咐姚三思绕路前往荣府,一遇荣府中有烟信放出,立即放烟信回应。
没有三千,只有个姚三思。
秋长风根本没有时间调动三千。可就凭这手,他就逼得叶欢乱了分寸,逼得叶欢逃命。而他现在,就是要追叶欢,追到捧火会,孤胆追去,快意恩仇,再无牵挂!
“张定边死了,捧火会为乱,想要吞并排教……”秋长风简单地说明情况,听得姚三思目瞪口呆。他说完后又道:“三思,你这次做得很好。我还有个重要的任务给你。”
姚三思脸色涨红,满是振奋道:“大人请说!”
秋长风望着北方道:“你立即回返南京面圣,将这一路发生的一切说给圣上听。同时,一定要想方设法查明叶欢这人的底细。”
姚三思有些意外道:“大人……你呢?”
秋长风嘴角带分涩然笑道:“我要出海!这次,你不必跟着了。”他说完后,就大踏步地离去,身影消失在那暗绿的树影中。
冷秋,萧瑟。姚三思望着那比深秋还萧瑟的身影,心中陡然有股不祥之意,他大叫道:“大人,你还会回来的,是不是?”不知为何,他感觉秋长风这一去,竟再难回转。
黯然的绿树下,有枯叶飘零,而秋长风早如秋风般,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