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珂被灌下药汤后,蓦地睁大一双原本紧闭的美眸。
为什么她还在这里?
一发现自己躺在床炕上,水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下床,冲向大门。
胤禛一直都没离开寝宫,也没阖眼地日夜守着她,见她醒来的第一个反应竟是迫不及待地要逃离他的身边,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鞭般心痛不已。
水珂一拉开房门,门外的侍卫兵立刻持起兵器挡住了她的去路,慢慢地将她逼回了室内。
水珂一步步地往后退,直到她的身子把珠帘弄得叮咚响,一屁股跌坐在床炕上,这才发现直挺挺地坐在茶几旁椅子上的胤禛。
胤禛冷眼看着她,“你忙什么?”
水珂神色慌乱地看着他,全身微颤着,“忙着离开。”
“离开去哪?”看着她惊慌的大眼,胤禛明知故问地询问着。
水珂猛摇头。他是她的夫君,虽然他并不知道,而且她还是妹妹的替身,可是他确确实实是他的夫君,她已经嫁给了他,除了这儿和狮子园,她还真不知道她能去哪里。
“水珂,你听着,”胤禛的俊容上不带任何表情地道:“除非得到我的允许,否则你哪儿都不准去。”
水珂没有回答。
“当然,我不准你离开,是因为现下我还想要你。”胤禛的嗓音变得低沉瘖痖,听起来不带任何感情,事实上,他正努力掩饰他的心碎和愤恨。
现下还想要她?那以后呢?以后她就得乖乖等着他哪一天忽然说他不要她了吗?这样她更要离开他了,不是吗?免得哪一天怎么被扔进冷宫的都不晓得!
水珂心一抽,继续保持沉默。
“也许总有一天,你能够离开这儿。”胤禛又说:“也只有一个原因才能够让你永远离开这儿。”
她依旧闷声不吭,一双眼儿充满迷惘地凝视着他。
胤禛盯着她,良久,薄唇微掀,冷残地道:“那就是我玩倦了你的身体。”
水珂的心又猛地一抽,一股酸楚冲上鼻头,泪,迷离了她所有的视线。
水珂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捏碎了,心碎的声音连自己都听得到。
他阴鸷的黑眸注视着她的泪眼,“放心,我不会这么快就对你生厌,你不必急着哭。”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良久,胤禛庞大的身躯离开椅子,穿过珠帘,单手推开房门,离开水珂的视线范围内。
那砰然的关门声一下子就震碎了无助的水珂,刻意禁锢多时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宣告溃堤地从眼眶中不能自抑地泛滥开来,成珠成串地掉在她的衣襟上……
☆☆☆
“公公,你不可以进去。”
“四福晋已经失踪个把月了!咱家急都快急死了,你还不让我进去跟四爷通报,四福晋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可担当得起?”
“可是……”
寝宫外响起小豆子的声音,水珂一听见就跳了起来,起身要冲出去查探究竟。
个把月以来,她一直都被关在寝宫里,半步也离不开。
虽然有心爱的男人在身边伴着,但她的心却是恐惧不安,生怕东窗事发的那一天来临,那她阿玛的性命就再也保不住。
所以,她开心不起来,笑不出来,整天都在担忧着,结果她的旧疾三天两头就复发一次,有时伤口疼得紧,身子又十分虚弱,动不动就会昏厥……
胤禛几乎把全京城的大夫都请来了,仍然难以让水珂痊愈。
可是她不在乎,因为她正在等待,等着胤禛不要她的那一天来临。
“砰!”门被小豆子撞开了。
“四爷!小豆子来请罪了,四爷……”小豆子急慌慌地冲进胤禛的寝宫,一手掀开珠帘,一见坐在床炕上的水珂,小豆子立刻张大嘴,一脸吃惊样。
“豆公公!”水珂如同见到亲人,小小身子如箭般扑向小豆子,紧紧抱住小豆子,心伤地泣道:“豆公公,你快把我带回狮子园去吧!我不能再留在这儿了。”
小豆子的眼皮眨个不停,“我说好心肠的菩萨啊!小豆子是在作梦吗?小豆子竟然看见失踪的福晋出现在眼前了?”
水珂哭笑不得,使出全身的力量猛拧小豆子的耳朵,“你这个贱骨头,一天不拧你耳朵,是不习惯吗?”
小豆子捂着被拧红的耳朵,又眨了一下眼皮,把水珂看得更仔细些,“真的是你啊!福晋!小豆子找你找得好苦啊!小豆子一天不被你打、不被你骂,浑身都不对劲啊!咦?不对啊,福晋,你怎会在这儿?这里可是四皇爷的王府啊!”
“我知道。”水珂跺了一下脚,“我被四爷带回来了。”
小豆子惊喜地露齿一笑,“真的吗?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啊!福晋,你就快要……”
“我就快要没命了!”水珂没好气地道:“你快把我带走吧!”
“这不是你日盼夜盼的吗?为何又要走?”
“四爷不知道我就是他的妻子,他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我是水珂?他看中了我,就把我带回来宠幸。”
“他以为你是水珂?他宠幸你?小豆子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小豆子一脸的不解,好半晌,他像忽然反应过来似地捂嘴大叫一声:“你该不会告诉他你真正的闺名吧?你该不会让他以为……他宠幸的女子是水珂,而不是火漾格格吧?”
水珂无奈地点了点头,小豆子慌得在原地打转,把掌背和掌心拍个劈啪响。
“完了!完了!你怎会这么不小心,让四爷知道了你真正的闺名?现下奴才又不知情地跑来找你,要是让四爷发现咱们在一起……天啊!他一定会起疑心的!万一被他发现火漾格格早就死了,而你不过是她的替身,那咱们就全都要完了呀!咱们——你的阿玛,以及你娘家府中数十条人命,全都要人头落地了!不行!趁事情尚未东窗事发,福晋,咱们还是先逃命要紧,免得……呀!”
正当小豆子一手牵起水珂的手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赫然惊愕地发现胤禛就耸立在那片珠帘后面。
侍卫们全冲了进来,合力把小豆子架开。
“四爷!饶命啊!小豆子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四爷开恩啊!”小豆子心想这下子没救了,哭得呼天抢地。
镶在胤禛俊容上那威严到不可忤逆的神情,令水珂吓出一身汗,她忙退了一步,却怎么也压不住心中的恐惧,她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怎么回事?”胤禛严厉地直视着水珂。
水珂不安地看着他,用力地摇着头。她没能勇气开口,怕颤抖的声音透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让我猜猜……”胤禛一步步逼近水珂,“你到底是水珂,还是当年被皇上指婚给我的火漾格格?也许你两者都是,也或者你两者都非也。”
要不是他提早归门,听见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不小心勾起了尘封已久的记忆,胤禛早就把火漾给忘了,也压根不记得他曾经有过这么一个福晋。
“我……”水珂垂下苍白的脸儿,无助地绞着十根纤细的指头。
胤禛没什么耐性,他朝她伸出长指,想碰她的粉腮。
水珂小嘴一张,想都没想就咬了下去,“谁敢碰我,我就咬谁!”
“大胆!”胤禛剑眉一蹙,愤怒地举起大掌,大力挥下——却只是轻轻划过水珂粉嫩的脸颊。
他可以一掌打醒她!教她从此以后忤逆他不得,并让她认清事实——他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然而,他却生怕伤害了她,更加不忍见到她白皙粉嫩的肌肤被他烙下丑陋的痕迹,于是他这一掌下得非常的轻,可以说是不痛不痒。
可是,他下手虽然轻,却着实把水珂的心给打碎了。
出于本能的,水珂举起手掌,飞快回敬他一个耳光。
啪!
反之,她下手却很重,几乎使出全力,胤禛的俊颊上立刻浮现一个明显的手掌印。
水珂看着他红肿的脸颊,感到心疼又罪恶地哭了起来。
“被打肿脸的人是我,你哭什么?”胤禛不悦地吼。
“哪有?你先出手打我的!”她不客气地吼回去。
“我若真的出重力打你,你也不可以还手!更何况我不过轻轻抹过你的脸颊,那样也叫打吗?”
“我心里觉得那就是打了。”
“那么你怕什么?慌什么?你心里要恐惧什么?你全给我老实地招了!”
“我……”任何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是吗?水珂心慌地绞着手指头,“我是水珂……”
“我当然知道你是水珂,还有呢?”
“我……我我我我……”
“我什么我?快说!”
“我我我……我也是那个一直被你冷落在狮子园的火漾格格……”她鼓起勇气承认罪孽,因为她再也欺瞒不了这男人任何一件事。
“福晋!不要……福晋!”小豆子可不想这么早死啊!
“呜呜呜……”水珂仿若未闻,她蒙脸哭泣地全招了,“我早在五年前就犯下了欺君之罪,事实上,你的妻子并不是我,而是我妹妹,我会嫁给你,全是因为我妹妹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我为了攀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四皇爷,偷偷把妹妹尸体运回,然后代替我妹妹接下了圣旨,把自己嫁给了你!可是你是怎么待我的?你把我冷落在狮子园里,你让我守活寡,你让我后悔下了这样一个决定,你让我一直独守空闺啊!”
她决定一人扛起所有的罪,她试着帮阿玛和小豆子脱罪,总之,不管换来的结果是什么,她都不会后悔。
“抬起头来看着我。”胤禛面无表情地下令。
泪水从她指缝间溢出,顺着纤细的手指头滑下她的细臂,她缓缓地放下双掌,盈盈秋眸十分脆弱地仰望着他。
胤禛注视着她的双眼,目光锐利,似乎想瞅出她哪一只眼睛在说谎,也似乎忽然被他什么机会,总之,他神情一如往常淡漠,然而散发在他眼里的奇怪精芒,却又让人忍不住怀疑他的盘算。
“你……”水珂软弱地哀求着他,“我不怕你告到皇上那里去,我也不怕被皇上砍头,你想怎样都随你的便,反正你是四皇爷,反正你早就唯我独尊,反正我早就该死,但求你放过我阿玛和豆公公一命,我愿意一人承担。”
“福晋……”小豆子泪流满面。
他想不到性子骄蛮的水珂竟是刀子口、豆腐心,平常对他小豆子那么凶悍,一出事却反而有情有义,他小豆子要是能活下去,他必定为她做牛做马一辈子!
胤禛的冷眸把水珂从头到脚缓缓扫视了一遍,良久,他严峻地道:“要我饶恕他们也行,但你得对我发下重誓。”
水珂迷惘地看着他,“什么重誓?”
胤禛薄唇微掀,淡淡地道:“你不会离开我。”
水珂的泪水又涌出眼眶,是什么原因让他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他爱她吗?
水珂不知道,她闭上眼儿,小小身子挨近了他,悄悄偎进他怀里,“好,我答应你。”
他轻抚着她的秀发,“但我不相信你真做的到。”
水珂离开他怀里,从他身边走过,来到某一侍卫面前,把手掌伸出去,“请给我一把匕首。”
侍卫愣愣地掏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就连小豆子都看傻了,搞不清楚现下到底是什么一个情形。
胤禛迅速回过头,“你做什么?”
“既然你不相信,我只好自断小指,立下血誓。”水珂接过锋利的匕首,毅然决然地道。
“不要啊!福晋!”小豆子惊吼。
“不准!”胤禛嘶吼。
“你不相信我。”水珂把左掌上的五指撑搁在茶几上,准备一刀往小指上剁下去。
“住手!”胤禛一个箭步扑到她身边,一掌迭到她左掌上,挥出另一手,打掉她手中那把锋利的匕首,激动地抓住她的秀肩,用力摇晃着她,“你这天杀的女人!你到底打哪儿来的勇气?竟敢在我面前自残!你这天杀的家伙!令人恨之入骨的家伙!你能不能别再惹我生气?我受够你了!受够你了!”
“不!别这样!”水珂被他摇得脑袋晕眩起来,又怕他改变主意,治了所有人的罪,她迭声道:“我不是存心惹你生气的,你别生气!”
“我当然生气!”胤禛极其愤怒地吼:“你匕首都要剁下去了,你竟敢说你不是存心的?不!我知道你是存心气我的!你这要命的、天杀的女人,你存心考验我的耐性,存心让我生气!”
水珂着急地投入他怀里,求他息怒,求他原谅,“我没有啊!别生气,求你……”
“听着,水珂,我不管你是水珂还是火漾,我就是要定了你!”胤禛激动地把她紧拥在怀里,在她耳边嘶吼:“你若是离开我,我就要了你娘家府上所有人的命!”
水珂的耳朵被他吼得嗡嗡响,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为什么非要我不可?你对我除了情欲外,可还有其它情愫存在?”
“什么情愫?”胤禛蹙起剑眉,想都没想地说道:“我要你,就是我施舍给你的最大恩典,你还巴望我能给你什么情愫?”
“爱……”她声音细微。
“什么?”他听不清楚。
她鼓起勇气重申一遍,并提高音量,“爱!你爱我吗?”
爱?什么是爱?好笑的名词!
他曾经以为他很喜爱他的兄弟,可是为了得到高高在上的权势和地位,他一个个拔除他们;他曾经以为他很喜爱弌隐,但是当他亲眼目睹他和水珂之间的暧昧,他立刻怒火攻心地和他断绝关系。
不!他心中没有爱,他这个人也不知道什么叫作爱。
胤禛眯起细眸,冷冷地道:“别问我这个蠢问题。”
“可是我在乎。”水珂迅速抬起脸儿看着他。
“我不在乎。”他郑重地表态着。
“你不在乎我的在乎?不,你应该要在乎我的在首。”水珂脆弱地说。
胤禛不懂他为什么应该要在乎,“我为何要在乎你的在乎?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必在乎你愚蠢的在乎。”
太不公平了!水珂气结,“你不在乎我在乎的问题,可是你却在乎我爱不爱你?”
“我说过,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要你爱我就爱我,我要你滚你就得滚!”胤禛失去耐性地将她推开,水珂心碎地看着他。
“我不准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胤禛感到无力和疲惫,他竟害怕看见她那种心碎的神情。
“爷……”
“住口!”胤禛用手大力拨弄珠帘,极其愤怒地往门口走去,一面强悍地道:“我没把你干的好事呈报上去,要皇阿玛治你的欺君之罪,已算仁慈了,而我要你用你自己的身体来赎罪,更是我给你的最大恩典,你不要不知好歹!”
小豆子满怀希望地看着四爷从他身边大步迈过,“四爷,你拿奴才怎么办啊?四爷,小豆子照顾福晋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啊!四爷……”
“我可以当作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我再也不用你,你给我滚出王府!”
话落,胤禛大步一迈,离开寝宫,身后的侍卫亦步亦趋地跟着,也把小豆子给架出去丢了。
“爷!”就在门快阖上的那一刻,水珂追了上去。
“砰!”地一声,门终究还是阖上了,把水珂的心震得七零八落,泪珠儿无声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