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溪”实际上是一条河,一条波涛壮阔,宽有半里的大河。
河流的两岸,有青山、有平畴,也有连绵道澳的松林,风景相当不错:“双老阁”便建筑在一座可以俯瞰河水的山岗上,梯次重叠的亭台楼阁不但盖得豪华恢宏,那等大户人家的气势尤其压头而来,有股子说不出的霸道意味。
就算现在是中育吧,半山岗上的这座府第,还大部分灯火辉煌,探如繁星,好像蜡烛油脂,都是不花钱的一样。
孙有财领着五个难兄难弟一路悄然疾走,方向是对着“双老阁”的南侧面,亦就是山岗的斜起峭陡处,路是崎岖了点,却冥无人迹,荒凉得出鬼,当然,越是这种地段,越不容易泄露行迹。
逐渐接近“双老阁”,杨豹等五个人固是心清紧张,呼吸急促,连惯经风浪,见过大场面的孙有财也不禁神色严肃,大气都不敢透一口,瞧他在前头引路的那种谨慎小心法,活脱就像踩在生死界上相似。
隔着前面那堵依着岗脊起伏形势而砌筑成的青石高墙尚有十多丈远,孙有财已经停下步来,一边招手示意杨豹等五个人忧身圈拢。
眼睛打量着前头那堵黑黝黝的高墙,汪来喜不觉有些唇干舌燥的压着嗓门道:
“到地头啦?”
孙有财细声细气,生怕惊着了他自己似的道:
“到了,那堵石墙下面,有一口废井,各位沿着井口用下去,一朝到底,便可发现一条地道通往墙内,地道只有两丈多长,出处是在一片干涸的荷花池边,周才如今应该等在那里恭候各位大驾了。”
杨豹噎着声道:
“多谢你冒险引领,孙兄,大德后谢——如果还能见得上面的话!”
轻拍杨豹的肩膀,孙有财安慰着他,也等于给每一个人打气:
“吉人自有天相,豹哥,别看‘双老阁’的双老名震遇过,威凌天下,百密也有一疏的地方,他们太平粮吃多了,自诩神圣不可侵犯,以为没有人胆敢太岁头上动土,咱们就不妨动他一遭试试,只要行事审慎,成功的希望仍然极大!”
杨豹苦笑道:
“托你的福了,孙兄。”
孙有财目光四转,轻轻的道:
“我就在这里等候各位回来,天亮之前,无论是否得手,都请不要恋栈,赶紧追兵,一次不成没有关系,咱们第二次再上……”
杨豹点头:
“就是这话,孙兄,我们上路啦!”
五个人离开孙有财,迅速往石墙那边潜进,这一次,带头的换成了汪来喜。
前行中,姜福根又犯了不服输的老毛病,他扯了扯杨豹衣角,附着脸道:
“豹哥,为什么非要穿壁钻洞不可?就那么一片墙,高是高了点,可是凭我的轻身功夫,翻越过去并不困难,只待一提气——”
杨豹佝偻着腰身往前疾淌,一面狠狠瞪了姜福根一眼:
“周才早已说妥了从那口枯井里进去,我们就必须依照他的交待行事,他如此叮咛,当然有他的道理在,此外,你他娘轻身功夫好,可以提口气飞升,我们几个呢?莫不成拿着脑袋去撞墙?”
吃了一顿抢白,姜福根才闷着头不再吭声,可不是么,恁高的一堵石墙,并非人人皆能跃过,一旦跳不上去,除了撞墙,还能怎的?
很容易就找着了墙脚下的那口枯井,前行的汪来喜从腰上解下一盘麻绳,把带钩的一头卡在井沿的石隙里,试了试力道,然后,他抛绳入井,自己一马当先,手攀麻绳贴着井壁溜将下去,动作利落,竟是半点声息不带!
片刻光景,麻绳已在连连抖动,这乃表示汪来喜业已安全到底了,紧跟着自杨豹开始,四个人逐一沿绳而下。
井底不但没有那种惯常的腐湿气味,反倒干燥得很,而且还有光亮——汪来喜燃起了火折子,在等着为众家兄弟照路啦。
两丈多长的地道,一眨眼就到了尽头,出口处原有一方石板掩盖,此刻石板却已移开,从下向上望,可见天光,以及,周才那张淌汗的胖脸。
汪来喜一跃而出,周才急忙拖了他一把,嗓眼里掖着一把沙:
“人都来齐了不曾?”
点点头,汪来喜道:
“齐了,你这边情况如何?”
周才抹着脑门上的油汗,拿眼睛点数着从出口冒现的人影,边暗哑的回话:
“今晚的时机不巧,却也叫巧,端看各位的造化了……”
汪来喜不解的问:
“此话怎说?”
蹲着身子,周才悄声道:
“‘鬼啸滩’‘血合字会’的‘九手勾魂’谢独,就在今日傍黑有回音来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东西,竟然胆上生毛,打了我们双老的翻天印,二姨娘和向头儿全撞了一鼻子灰,落得大失颜面,双老闻得回报,十分震怒,如今正在和府里管事的爷儿们商讨对策,其他闲杂之事,一时就难以兼顾了——”
汪来喜高兴的道:
“这不是正叫巧么?却又怎说或者不巧?”
周才阴郁的道:
“越是这样,越不能稍有差池,在双老现在的情绪下,万一各位出了继漏有所闪失,恐怕就不被八马分尸,亦必落个凌迟碎剐,是而务请各位加意小心,早进早出,便不替自己打算,亦千祈替我设想则个……”
汪来喜不由舢牙一笑:
“你宽念,周兄,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同你一样,都还打谱延年益寿哩!”
半伏在旁边的杨豹接口道:
“时辰不早,少扯些闲淡,周兄带路,我们便直打双老日常藏宝的所在!”
又抹了把头顶上的汗水,周才的声调居然有些颤抖:
“各位跟我来,动作千万要轻,我只是个巡更的头儿,挡不住大事,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强横霸道的顶上人太多,但出一丝漏子,我就和各位一样死定了!”
汪来喜道:
“我们知道,走吧。”
周才果然是太熟地熟,领在前头专拣那暗影曲角去走,在周遭的隐约灯火照映下,竟半个守更巡夜的角儿不见。
“双老阁”说大可是真大,不仅庭院深幽,亭台处处,回廊连接着长房,楼阁层叠着厅堂,便花树掩张,也是繁浩如海,若是没有人向导,别说进来上事,光叫你转也都转迷糊了。
六个人闪闪躲躲的走了一阵,右侧方向,一座五层塔状的建筑物矗地而起,直插入空,在这里居然造得有如此一座高塔,非但显得格调突兀,更且有种令人稀奇迷惑的感觉。
快步抢到一排矮树之后,周才端了口气,向各人指了指右边的高塔:
“这座塔叫做吗真塔’,高有五层,每层峰凡三丈,其中有旋梯上下通达,双老平日收藏的一干奇珍异宝,便都置放塔中……”
汪来喜抬头端详,嘴里不闲:
“你可知晓他们把那条翠玉龙放在何处?我们只要这一件东西,对双老别的玩意没有兴趣!”
周才沙沙的道:
“我早说过,只知道藏宝的地方,却不清楚详细确实的分类位置与开启的方法,你们以为我算老几?有这个份量参予如此机密?看在老孙面子与银钱份上,我才斗胆领你们来到‘巧真塔’前,换成平时,我可连往前靠都不敢!”
话固然说得不大中听,但却是实话,汪来喜无可奈何的道:
“也罢,你既然不知道东西的确实摆置处,有关‘巧真塔’里头安排了一些什么机关禁制总该清楚吧?我们应如何进塔,进塔之后需要注意哪些物事,你可得仔细说明。”
周才哭丧着脸孔道:
“在‘乐合居’我业已再三强调,我有法子领你们进‘双老阁’,但府中一干机密重地,我就没有把握保你们平安出入了,老实讲,我对‘巧真塔’的内外警戒设施所知有限,且多为道听途说,是不是可靠,我却不敢说……”
汪来喜放重了腔调道:
“周兄,在‘乐合居’的当口,你不错指点过我们,说待进入宝库以前,四周三丈方圆的花色地砖都不能踩,要端挑素白的部分落脚,又说底层那片铁门重逾千斤,没有挂在双老裤腰带上的那串钥匙根本无法开启,你仅仅透露了这两项,甚至连这座宝库是尊高塔都没说明白,现在若叫我们往里愣闯,岂不是等于光着脊梁滚针板?”
杨豹也有些不满的道:
“塔外的花巧先不说,至少塔内的各项关防设备总得让我们心里有底,搞到如今,这座塔内是个什么格局,我们还摸不清,玩笑开到这个地步,莫不成拿着我们几条性命耍把戏?”
周才连吸了几口气,期期艾艾的道:
“各位大哥,各位老兄,你们千万别误会,别误会啊……”
汪来喜往前一凑,几乎把面孔抵上了周才的鼻尖,他恶狠狠的道:
“姓周的,你别尽想好事,以为留着一手就算对得起你家主子,少吐露点机密便可将功赎罪,你是完全错了;我打个譬方你听,抢人一两银子,和抢人万两银子,犯的都算一个抢罪,一朝趟了混水,便合身趟了混水,岂有单个以手脚来分论的?你要是不实不尽,害得我们栽斤斗,别说孙有财往后饶不了你,我们也包管咬你出来,叫你垫棺材底,到了那个时候,双老如果肯听你喊冤,我就是你的灰孙子!”
“嗤”了一声,杨豹道:
“周才,若是你竟在敲这种算盘,你就和个白痴差不远了,正同你先时所说的一样,眼下我们是一根丝线挂着成串的蚂炸,假设我们遭了殃;你还想到何处消遥?”
猛力晃了晃脑袋,周才的两边须肉全在抽搐,他宛如在和什么无形的禁制挣扎着:
“我,我决没有这个意思,各位千万莫想岔了……如今是怎么个形势,我还有不明白的?我不是隐藏着什么不肯说,只是怕听闻有误,反倒害了各位,这个责任,我可背不起……”
汪来喜阴沉的道:
“你只管照知道的说,出了漏于我们自认倒霉,他娘做事就要爽快干脆,哪有像你这样推三阻四、虎头蛇尾的?”
频频咽着唾沫,周才呐呐的道:
“是,我说,我说就是……这‘巧真塔’,上下五层,高逾十丈,听府里的人日常谈起,双老的习惯,大多把最珍贵的宝物摆在最顶一层上,塔里上上下下,全设置得有细若发丝般的拌脚线,线的另一端,或是连着警铃警钟,或是扯着石灰硫磺;墙壁梯板间到处都有翻坑暗隔,里面隐藏着飞矛怒矢,暗嫖刀轮,一旦触及机关,埋伏立时便会发动——此外,听说还有若干极毒的毒蛇蝎虫置放在箱柜抽屉里,人要伸手凑近,这些玩意受到人体热气的吸引,马上向前扑噬……”
汪来喜道:
“还有呢?”
周才指天盟誓的道:
“我只知道这些,要是还有什么知而不言的事,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黑暗中,一直沉默着的潘一心,忽然冷冷开口道:
“这些机关埋伏的布置方位,我们需要清楚。”
周才憋着声道:
“老大哥,我要是晓得它们都摆设在何处,岂有不明说的道理?上天可以鉴证,我是的确不知道,打从进入‘双老阁’当差开始,‘巧真塔’我就不曾踏入一步,刚才禀陈各位的这些事,还是私下听说,我连询问的资格都没有……”
缪千祥在旁边叹了口气:
“唉,这两千五百两银子,花得未免不值。”
任是心中有火,周才却不敢发作,他粗浊的呼吸着,肥大的肚皮不住起伏,模样活像一只管自生着闷气的癫蛤模。
汪来喜抬头上望,目光凝聚在塔顶,久不出声,似乎在转动着什么脑筋。
姜福根有些沮丧的就地坐下,懒洋洋的对杨豹道:
“五层塔眼上都装有铁栅,而且里外用铁板密封着,大小又只若拳头,便练得缩骨术也钻不进去,豹哥,我看非要设法盗取双老裤带挂着的钥匙,别的念头是你想啦!”
杨豹没好气的道:
“这算什么馊主意?盗取双老腰带上的钥匙,还不如敲锣打鼓,请他们开门欢迎我们进去干脆,你当我们真是来此做客的?”
姜福根悻悻的道:
“否则又怎么办?拿头去把那道千斤铁闸撞开?”
低声一笑,汪来喜道:
“虽说情况不大佳妙,你也犯不着这么想不开,姜三,且看哥哥我的计较!”
哼了哼,姜福根道:
“这阵子以来,你的那几下子也不过如此而已,瞧不出比我高明几许!”
杨豹不理姜福根的前咕,忙问汪来喜:
“你想出法子啦?”
汪来喜笑眯眯的道:
“娘的,姜三居然狗眼看人低,把我‘巧班才’贬拨到此等地步,要是不露两手给他开开眼界,他只当我‘巧班才’是白闹着玩的,豹哥,咱们这就上事行动!”
杨豹精神一振,急切的道:
“好极了,但待怎么个上事行动法,你可得千万摸准,成与不成,端看此举,来喜,好比砂锅捣蒜,就这一柜子买卖!”
汪来喜道:
“豹哥放心,我自有斟酌,法子由我想,成败却须看运气,反正走着瞧就是!”
姜福根的口气透着几分疑虑,好像对他的来喜二哥不大信任:
“慢来慢来,法子由你想固然不错,但是个什么法子我们总该知道,别他娘又弄得半半吊吊,不上不下,让大伙全跟着遭累。”
汪来喜不恨不火的往塔顶一指,侵吞吞的道:
“周才刚刚是不是说过,双老一向把他们最珍贵的宝物都收藏在最高的一层塔顶上?而这‘巧真塔’里外既已布下各种机关埋伏,照常情判断,虽则越是重要的地方,关防越是严密,我们为了省时省事,也只好顾不得艰难,专挑那最难闯的一层去闯,无须冒那其他不必要的危险,从底下一直往上攀!”
姜福根不解的道:
“为什么端挑最难闯的地方去闯?顶层既然关防严密,我们正该避开才是……”
汪来喜促狭的道:
“好叫你得知,因为依我的看法,‘翠玉龙’很可能便是置放在塔的顶层上,那玩意还不算是奇珍异宝么?若要避开那一层,咱们算是干什么来的?逛风景看庙会?”
知道汪来喜是在吃自己豆腐,姜福根恨得牙痒痒的:
“就算你对,你有把握破除顶层的机关?”
摇摇头,汪来喜道:
“没有把握,我说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姜三,且看大家的运道了。”
杨豹亦不由满头雾水:
“但是,怎么个上去法呢?”
汪来喜先不答话,由背囊中摸出一卷细若小指,却又韧又牢的牛皮软索来,软索两头,各缀有一枚钢珠,他霍然站直身子,觑准目标,抖等之下,软索有如飞矢般直射塔顶尖端上嵌饰的山形叉,黑暗中看不清索绕珠回的情景,只听得“克啦”一声轻响,汪来喜振臂扯索,似乎已经将那一头缠紧在上面了。
姜福根无精打采的道:
“不错,但除了证明你抛掷这根绳索尚有准头之外,又有什么作用?”
汪来喜没有回应,他目光四转,发觉矮树之后有座石墩子可以承力,立时把皮索的这一端紧缚其上,于是塔顶与石域矿之间,就由这根牛皮软索连接起来,只是,那等角度却斜侧得吓人。
杨豹业已看出妙头,他低声道:
“莫非要攀着牛皮索升上塔顶?”
汪来喜道:
“正是,豹哥,我们个个轻功不怎么样,但手脚倒还利落,凭大伙的体气,沿着皮索往上攀,辛苦固是辛苦,大概都还没啥个问题,用这个法子到顶,你看行是不行?”
杨豹苦笑道:
“反正从正门也进不去,尚可避免触及埋伏,事到如今,不行也得行了!”
这时,姜福根站了出来,表情带着脾跟群伦、唯我独尊的意味:
“好吧,有酒食先生授,有事弟子服其劳,谁叫我就有这么个门道呢?众家兄弟,随我来!”
不等哪一个说话,他已经一跃而起,这一蹦足足三支有奇,但见他人在半空,暮然挥臂挺腰,双脚猛蹬,喝,又是硬生生拔上丈许,这才两手抓住皮索,捷如猿猴般急速攀升上去!
仰头观看的杨豹,不由低喟一声:
“娘的,姜三在这一门上,果然有他几分火候!”
汪来喜嗤了一声,别过头去:
“桩儿,该你上了!”
缪千祥赶紧在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再用力一搓,蹲身弓背之余猛然一个虎跳,他这一使劲,倒也跃起丈多高,却是有些手忙脚乱的才抓牢皮索,由于身体的重心没有把持好,斜垂下来的皮索竟随着他身形的摇晃不停颤荡,塔顶更传来几声咯吱咯吱的响动,瞧在眼里,委实令人捏一把冷汗。
就在大家提心吊胆的注视下,缪千祥总算动作笨拙又吃力的缓缓攀升至塔顶,接着,汪来喜、潘一心、杨豹等人陆续而上,手脚却都比缨子祥利落得多!
周才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们一一升空上塔,禁不住有点今昔何昔、此时何时的迷茫想法;他呆了一阵,才骤然打了个寒呼,匆匆伏下身去。
十丈高的“巧真塔”顶端,夜风习习,露凉透肌,底下灯火明灭,楼宇亭阁尽收眼中,果然别有世界,像到了另一个不染凡尘的清奇之境。
五个人环伏在塔顶的山形叉四周,顶面的琉璃瓦又冷又渴,斜度甚大,可不是个适于长久坐卧的地方;刚上来的辰光,还未免有几分新鲜感,略一停留,就觉得不大利便了,姜福根一手攀住叉端,边急躁的道:
“来喜二哥,眼下可不是看风景的辰光,要动手就得快,是你先下去还是我先下去?”
汪来喜冷冷的道:
“姜三,你轻功好是不错,但下面塔孔仅得拳大,又有铁栅隔着,铁板里外封着,试问你能用你的提纵术钻入其中?”
姜福根不禁有气:
“我没有这个能耐,莫不成你就行?”
嘿嘿一笑,汪来喜傲然道:
“办法不止一眼眼,姜三,我要没能耐进得去,把你们一个个吊上来作甚?娘的,也好叫你明白,光是蹦得高跳得远,管不了多大个鸟事!”
杨豹沉声道:
“别他娘净耍贫嘴,干活要紧!”
汪来喜慢慢溜向瓦檐,双脚勾搭檐坎,身子一翻已到挂下去,嗯,别看他轻功不怎么样,这一手“金钩倒卷檐”的把式却还相当漂亮!
从他倒挂的位置,恰好是与一个塔服平行,他的脑袋,正巧就在塔眼的正面晃荡,这个姿势虽不好受,但他却打熬得住,先是从腰里摸出一只带有轮轴、附有摇把的小巧钢钻,接着就标定落点,开始以手摇动钢钻摇把,在塔眼四周钻动起来。
缪千祥小心翼翼的趴在檐沿边上朝下望,虽不是自己在使力,却亦觉得十分耗劲,他也不知在对谁说话:
“我的天爷,人倒吊着拿钻子钻墙,却要钻到几时才能钻透?”
杨豹靠在山形叉后,颇有信心的道:
“来喜那杆钢钻,别看外表小巧,钻头却比同号的家伙来得长,不但有摇柄转动轮轴省却不少力气,钻头也是一种特别坚硬的蓝钢所打造,休说是砖壁粉墙,就他娘铁门铜闸也一样钻得开,你们等着看吧,不须多少时间,他包能钻开一个可供人出人进的大窟窿来!”
潘一心迎风笑道:
“如此一来,那塔眼内的铁栅铁板,岂不是全派不上用场了?”
杨豹道:
“可不,别看塔眼只有拳头大小,容不得人朝里钻,咱们索兴给他开个天窗,大家方便,娘的,一番心思,叫他白搭!”
潘一心感慨的道:
“有时候,最奏效的法子,也就是最简单的法子,这吗真塔’尽管在关防上设想周全,一杆钢钻就能首先破除它的外体,恐怕是双老当初所始料不及的……”
忽然,倒挂下去的汪来喜双脚曲提,人已扭腰翻回,只这片刻,他已累得脸色发青,喘息吁吁。
杨豹连忙伸长身子,有些紧张的问道:
“来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问题?”
汪来喜吸着气,两只眼珠子往上翻:
“问题……只有一个,我他娘真叫累熊了!”
杨豹思忖了一下道:
“用这种势子去干活,的确吃力,看看有谁能替你一把,轮流着上事!”
趴在檐沿的缪千祥,立时自告奋勇:
“豹哥,让我来。”
横了缪千祥一眼,杨豹道:
“你来?凭你那几下子也敢来?一边歇着吧,搞不好一个倒挂下去跌成倒栽葱,这高的距离,也不怕摔烂了你?”
潘一心接口道:
“我自信这些巧活儿比桩儿要强,豹哥,还是由我接替来喜二哥吧。”
摇摇头,杨豹目光停留在姜福根脸上,却不像是冲着姜福根说话:
“我们这里,只有一个人可以替来喜分劳,这个人却不吭气,大家说怪不怪?”
不待兄弟们的视线移转过来,姜福根已往前挪动,倒翻身猛往下栽,等整个身了几乎溜脱,他的两脚脚尖才向内微翘倏收,准确无比的扣住了玩檐内侧,动作之干净利落,委实要比汪来喜先前露的一手更见高妙!
杨豹似笑非笑的道:
“人家的驴,两头见日能跑八十里,咱们这条驴两头见日能跑八百里,麻烦在于咱们这条驴若不逼上节骨眼,他就愣是不跑,这不叫人犯呕么?”
汪来喜已经略略恢复了点精力,他手抚胸口,还多少带些儿险:
“姜三向来就有这个毛病,开口上好拿人一把,作风倒和孙有财近似……”
下面传来轻细而紧密的钻动声,显见姜福根已在工作了,缪千祥望望天色,模样中透着忧虑:
“来喜二哥,这塔墙不知有多厚?使这杆小钻子去钻,得要多少时间才钻得透?待要钻的部位又不止一处,我怕天亮前赶不上趟……”
汪来喜胸有成竹,好整以暇的道:
“你宽念,桩儿,我业已估量过了,照这‘巧真塔’的建造格局与塔基吃重力来换算,顶层塔墙的厚度至多是一块青砖左右,我找着砖隙间的泥缝下钻,要破开它就越发容易;掌大的塔限,我以圆心为轴扩大六倍,一共在周围标定三十六个落钻点,照点下钻,又快又稳,等到三十六个钻点打通,只要稍稍用力一项,进塔的出入口便开妥啦。”
缪千祥转忧为喜的道:
“果真有这么简单?依我的想法,要没有金刚罗汉的开山作,怕是破解不了塔外的各种隔绝设施……”
嘿嘿一笑,汪来喜道:
“所以你不是‘巧班才’,我才是‘巧班才’;同一个问题,看在我们两个人眼中,自则便有难易相别的反应,桩儿,牛皮不是吹的哪!”
杨豹不耐的道:
“来喜,你刚才到底已经钻通了几多洞眼?”
汪来喜道:
“三十六个落钻点,已经钻通了二十一,还剩一十五,就叫姜三消磨了吧。”
杨豹道:
“天亮前约莫来得及?”
汪来喜有十足把握的道:
“包没问题,豹哥,问题只在于我们进得去,是否还能出得来?”
脸色一暗,杨豹道:
“你是说塔里的机关埋伏厉害,怕我们受制其中?”
缪千祥跟着道:
“来喜二哥,这可全得着你的了,‘巧班才’岂能像银样的蜡枪头?”
笑着在缪千祥腿肚子上拧了一把,汪来喜故作轻松的道:
“别把责任朝我一个人头上推,豹哥从前夜走千家,日行百户,对一干警戒装置或机关花巧亦非毫无经验,总之大伙都加意小心,随时留意,靠我一个人两只眼,恐怕照顾不了这么周全!”
杨豹神色凝重的道:
“我倒不是推托什么,实际上亲身涉险,也无从推托起,我是担心单凭以往的那点见识,破除不了塔里的各般禁制,这里面的玩意,必然要较外头寻常人家的设计精巧细密,所以一旦开始行动,来喜你得多肩承点才是!”
汪来喜颔首道:
“这是当仁不让的事,豹哥,我总然尽力而为就是,这不仅关联着众家兄弟的性命,我这付臭皮囊也一样挂在当中呀!”
就在这样急得患失的顾虑中,瓦檐下忽然一声轻响,姜福根已经倒翻回来,他和方才的汪来喜一样,也是头脸见汗,累得直喘粗气。
缪千祥急忙扶住姜福根,伸手在他胸前用力搓揉,一边关怀的道:
“歇会儿,福根哥,真叫辛苦你了……”
汪来喜可不管姜福根累是不累,开口就问成绩:
“还剩下那一十五个钻孔,你都站通了没有?”
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姜福根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尽量装做轻松平顺:
“我是干什么吃的?要不钻通了岂会翻转来风凉?简直多此一问!”
汪来喜不再二话,当机立断:
“兄弟们,这就上事!”
姜福根忙道:
“不给我歇口气?娘的,这一阵折腾下来,人已累得眼冒金星,五脏翻腾啦!”
一拍姜福根肩头,汪来喜笑得古怪:
“时间不够了,姜三,再说,倒也看不出你有什么倦容,咬咬牙,好好挺下去,待出了‘双老阁’,有你歇息的辰光!”
说完话,他双脚勾住瓦檐,人往前一栽,业已垂挂下去,紧接着‘嗡’的一声闷响传来,有重物坠地的沉闷声随后,于是,汪来喜在压着嗓门从下面招手:
“伙计们,我先进去,你们一个接一个吊下来,动作千万小心,姜三记看押后!”
杨豹向大家点点头,自己首先攀攀塔顶的边沿凹沟,非常谨慎的将身子降下去,直到下面的汪来喜接住他的两脚,他才在缪千祥与活一心的四臂紧捉缓松里溜入已经扩大到足供人体出入的塔限内,跟着是缪千祥、潘一心两个如法炮制,总算是有惊无险的逐一角落入塔,轮到姜福根就简单多了,只见他身形一挂,人已像泥鳅一样滑钻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