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左元敏见封俊杰这一拳颇有威力,一边暗暗叫好佩服之余,一边却发现柳新月竟然愣在那里,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么竟不知闪避?当下毫不犹豫,身形一晃,一招秋风飞叶手“招蜂引蝶”便即使出。
他这一下先救人后接招,招式流畅,一气喝成,紧接着只听得“碰”地一声,左元敏但觉体内气血翻涌,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忽然有人从中作梗,封俊杰也是吃了一惊,一待瞧清楚来人,更是既惊且怒,喝道:“左元敏?你这是干什么?我女儿呢?”
左元敏急忙调息匀气,说道:“封前辈,封姑娘安好,请前辈放心。”封俊杰道:“她果然是在这里。那你……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左元敏道:“这说来话长,实在是误会一场,请大家缓一缓手好吗?”那一旁钱道明让几个紫阳山门的门众缠住了,虽然抽不开身,嘴巴可是闲着,便道:“封叔叔,别听他胡说,这小子跟这些人是一道的。”
那封俊杰比钱道明清楚左元敏的底,只是他刚刚这一掌对来,不但颇有威力,而且招式巧妙,很像是秋风飞叶手,一下子也搞糊涂了。但是匆忙之间,也无暇细问,便道:“听你的口气是知道我女儿在哪儿,赶快带我去。”左元敏道:“这个……”
那钱道明见两人还有话说,便续道:“封叔叔,小心这小子,他跟这群妖人根本是一伙的。此事是我亲眼所见,丁前辈还有荀前辈也都可以做证,千万别让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封俊杰心念一动,说道:“有什么事情我还不能分辨好歹吗?快告诉我飞烟现在在哪里?”见到左元敏身后的山壁上有大大小小十来个石窟,更道:“是在这山洞里面吗?”
左元敏伸臂一拦,说道:“前辈听我说,封姑娘现在正用内力帮人疗伤,你若是现在进去打扰,只怕对封姑娘有害。”封俊杰一惊,说道:“飞烟她有多大能耐,能替别人疗伤?让开!”伸手朝左元敏抓去,心中已有几成相信钱道明所说的话了。
左元敏侧身一让,还是挡在前面,说道:“晚辈句句实话,若有半点虚假,愿遭天打雷劈!”封俊杰更加怀疑,说道:“就算是这样,她要救的是什么人?难道便是这山上的人吗?”
左元敏虽然不清楚封俊杰与紫阳山门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但两方势如水火,是可以想见的,否则秦氏父子也不会拿住封飞烟来献了。左元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封俊杰鉴貌辨色,忽地恍然大悟,双拳齐出,喝道:“给我让开了!”
左元敏见封俊杰两拳齐发,威力非同小可,不论左闪右避,都颇有不及,当下也是一招“扑朔迷离”,两手同时往前按去。拳掌相碰,左元敏这次连退三步,封俊杰则是稳若泰山,连晃也不晃一下。
封俊杰道:“果然是秋风飞叶手。小子,你瞒得我好苦,你这一路功夫起码也有八年十年以上的根基,先前我竟然以为你丝毫不会武功。嘿嘿,封某看人看走眼,你是第一个。”
左元敏知他话中有话,但光从口气上听不出是褒是贬。只是封俊杰是左元敏自从涉足江湖以来,第一个遇到的真英雄、真侠客,在他的心中,他早将封俊杰当成典型模范,未来学习的对象了。所以他实在不愿意自己在偶像面前的表现,出现一点瑕疵,于是便急忙解释道:“晚辈初见前辈时,确实半点武功不会。”
封俊杰如何肯信,只道:“你再不让开,我就把你当成紫阳山门一派的人了。”
左元敏眼眶微微一红,说道:“晚辈所言句句属实,不知前辈为何就是不肯相信?”
封俊杰道:“飞烟失踪至今已经三个多月,要是她平安无事,为何不出面见我?
要是她平安无事,为何一路留下求救信号?哼,我说了你也不懂。左元敏,当天我见你为人颇有义气,所以让飞烟救你出去,你不念在我对你的这一份爱惜之心也就罢了,为何明知飞烟她有危险,你却恩将仇报,弃她于险地而不顾呢?”
左元敏大呼冤枉,一时却也难以解释清楚,仍是将身子拦在洞口,说道:“前辈说得对,为了报答封姑娘救命之恩,晚辈就更加不能让你进去了。前辈今天误会我没有关系,来日前辈父女重逢,一切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封俊杰颇感不耐,说道:“小子,我刚刚才使了三成功力,你知道吗?”左元敏道:“久仰前辈烈火神拳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心想那封俊杰是何等身分,他既说只用了三成功力,应当便真的只用了三成功力。而封俊杰只用了三成功力,自己就已然难以招架了,要是惹得他使出全力,岂不是要命丧当场?
左元敏势如骑虎,怎么说也得硬着头皮上了。封俊杰见他不知进退,不禁大怒,说道:“小子,这是你自找的。”话才说完,抡着拳头就当头挥去。左元敏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了几招,但觉封俊杰拳风霍霍,鼻中竟然仿佛闻得到一股炙热的焦味。
左元敏大骇,心中怯意渐生,三十六招秋风飞叶手尚未使全,已是手忙脚乱,全身大汗淋漓。便在此时,一道人影从旁窜了过来,高声道:“哈哈,你的对手是我,欺负一个少年,未免胜之不武。”封俊杰怒意更炽,只得撇下左元敏,与那黑影斗了起来。左元敏定睛一瞧,却是边靖不知何时赶来救援,柳新月则替他拦住了跟着过来的荀叔卿。
那韩少同则趁隙穿了过来。左元敏见来的又是另一个自己所欣赏的人物,百般无奈,依旧伸臂挡驾。
韩少同皱眉道:“左兄弟,你今天的所作所为,真是令人好生失望。”左元敏实在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只道:“晚辈不知如何解释,但晚辈可以向前辈保证,左元敏行事光明磊落,绝对没有为非作歹。”
韩少同道:“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贼人称兄道弟,难道也有正人君子吗?再不让开,你这一辈子的前途希望,就到此结束了。”
左元敏好生为难,只有说道:“人命关天,晚辈万万不能让开。”
其实韩少同所谓的“让开”,指的并不是实体上的让出一条路,否则以他之能,直接动手就可以了,何必拐弯抹角?他要的不过是左元敏的一句口头象征,若是他能及时醒悟,韩少同的意思,是绝对会维护左元敏个人人身,甚至名声的周全。
韩少同叹了一口气,身形一晃,从左元敏身旁窜过。左元敏临敌经验不够,满以为他会先拿下自己,丝毫没有考虑到他竟会采取与封俊杰完全不同的策略,这一闪神,韩少同已然越过他的身子,直往洞口奔去。左元敏转身疾追,无论如何,万不可能追上。
便在此时,“飕”地一声,一只羽箭破空疾至,直往韩少同背心打去,声势惊人。韩少同不敢怠慢,转身伸手拨去,那羽箭去势一歪,擦过韩少同的身子,余势不衰,居然钉入他身后的山壁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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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韩少同还没来得及瞧清来人,接着又是“飕飕飕”三声,三发连珠,几乎不分先后,激射而至。韩少同大吃一惊,不敢动手去拨,只得侧身一一让过,“唰唰唰”三枝羽箭便在同时,一一钉在韩少同原先所站立之处,箭尾羽翎不住微微晃动。
如此一前一退,那韩少同又退回到左元敏之前,位置与先前无异。韩少同又惊又怒,正要开口询问来者何人,已有人朗声说道:“久闻东双奇大名,这天底下敢用空手拨开我葛某羽箭的,你韩少同是第一个!”
韩少同一听他自称姓葛,便想起紫阳山门八大长老之一的葛聪。听说他早年曾追随王超父子,兵马娴熟,更练得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法。而后更奉命进讨西夏,是当年五路人马唯一有战功的一支。但是西夏抗命如故,多年用兵又无积极战功,葛聪遂萌退意,从军队中逃了出来,躲了好几年。后来他再出现的时候,已经不知从何处学得一身武艺,而当年百步穿杨的箭法,如今有内功作为根底,威力不知增加了多少倍。
可巧那韩少同与荀叔卿一猎一农,并称双奇。而韩少同既然是猎户出身,不用说箭法也有相当功力,他初见飞箭射到,伸手去拨,简直是毫不思索,未曾想到这箭上的威力,及至对方连发三箭,这才瞧出对方不是泛泛之辈,闪身避开,也是因为不敢托大的缘故。
韩少同道:“原来是紫阳山八大长老之一来到,失敬,失敬!”
没想到那个叫葛聪的并不答话,紧接着“飕飕”几箭,续往钱坤、封俊杰、荀叔卿、丁盼等人一一射去,众人哇哇大叫,纷纷叫嚷着:“卑鄙,是谁背地里放冷箭!”“他妈的,有种就出来与老子一对一决斗,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众人一边咒骂,一边分心闪躲飞箭,一时乱了手脚,情势也登时改观。柳辉烈哈哈大笑,说道:“葛长老,你来得正好,快让这些人瞧瞧你的厉害,免得他们下山之后,到处说嘴。”柳辉烈一人独斗钱坤,身上挨了两拳一掌,五脏六腑都翻了一翻,早已是苦苦支撑,若不是葛聪及时出现,只怕他便是场上第一个倒下的人。
韩少同见葛聪箭法如神,准头与威力兼具,实在是现场最大的隐忧,况且他出身军旅,对于放冷箭伤人一事,根本不觉得有何不妥,所以众人咒骂归咒骂,葛聪坦然接受,毫不手软。于是猱身上前,直奔葛聪所在的那处土丘。那土丘两旁围着一队白衣人,见到韩少同闯来,似乎早已知道他的意图,排成一种奇怪的阵法,将他挡在外面。韩少同武功虽好,但是一时之间,也无法破解突围。
左元敏这下可就反过来为封俊杰、韩少同等人担心了,瞥眼见到荀叔卿又要提防暗箭,又要防备柳新月的双剑,忽然一个不小心,“唰”地一声,左肩给柳新月的剑锋扫过,当场鲜血迸流。左元敏大吃一惊,急忙飞身上前,拦住柳新月接下来追击的一剑,荀叔卿一招获得喘息,连忙闪身避开。
柳新月大惊,说道:“喂!你干什么?”左元敏道:“当真对不住,柳姑娘,请你不要伤人。”柳新月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刚刚见他从掌门真人闭关处出来,想来应该便是父亲所说,送张瑶光回来的那个男子,于是便问道:“我瑶光妹子她好吗?”
左元敏道:“现在已到最后关头,不过目前为止,张姑娘一切安好。”柳新月蹙眉稍解,轻舒一口气,紧接着看了左元敏一眼,说道:“听我爹说,瑶光妹子是你跟小茶救回来的,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我好像不曾见过你。”左元敏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与张姑娘原也只是萍水相逢。”柳新月仿佛有些失望,道:
“原来如此。”
左元敏见她反应奇怪,但毕竟彼此陌生,也不知接着说什么好,瞥眼又见封俊杰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也是险象环生,心想:“他是封姑娘的父亲,而封姑娘正在里面为张姑娘的生死做最后努力,所以无论如何,封前辈都不该伤在任何一个紫阳山门门人的手中。”
他年轻单纯,心中只想着:“人世中应当要有天理二字。”于是撇下柳新月,脱下外衣,跑到封俊杰的背后狂挥急舞,要替他挡开所有射向他的来箭。柳新月喊道:“喂,你又想干什么?”
别说是柳新月觉得诧异,就是边靖与封俊杰,对他的这番举动也同感奇怪。还是封俊杰较边靖多认识左元敏一些,心念一动,猛地一个转身,忽然拦腰抱住了左元敏。
那左元敏为了要替封俊杰挡开来箭,两眼所见,自然便是土丘上那葛聪的一举一动了,封俊杰这一下突然其来,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要闪,待到惊觉,腰上一紧,已经被制。
那边靖虽然不清楚左元敏的来历,但是这十天以来,他却是在山洞中陪着张紫阳拯救张瑶光无疑,在这个当儿怎么说也该不是敌人,吃惊之余,便想动手去救他,没想到封俊杰将左元敏的身子扳了过来,将他的脑袋瓜子对准了边靖的拳头。边靖一愣,急忙缩手。
封俊杰一招得手,大喜过望,见边靖在乎这小子的安危,更是直呼:“侥幸!”
尤其是将左元敏当成人肉盾牌,就连那个不知所以的葛聪,也不敢乱放箭。封俊杰再不犹豫,拉着左元敏,进了山洞。
钱坤见封俊杰得手,大声喊道:“过来围住洞口,别让旁人进去。”便在此时,韩少同也抢上了土丘,葛聪不能再任意放箭,情势仿佛又往钱坤这一行人倒了。
却说那封俊杰进到洞里,马上将左元敏拉到身前,以作为防卫。果然复往前行不久,忽然有一样事物当头罩来,封俊杰身子一侧,轻轻松松地把左元敏的脑袋凑过去,接着便听到一声女声轻呼:“左公子……”封俊杰双掌一推,把左元敏扔到那人身上。还好封俊杰虽然认定他与这帮人定然熟识,却还是觉得他本性不错,所以下手时不只轻了三分,否则光是这一扔,就足以要了左元敏的一条小命了。
封俊杰一把扔开左元敏,脚下更不停步,立刻去寻找爱女的踪迹,果然就在前面的一处平台上,看见了封飞烟与一男一女端坐在台上,瞧那姿态模样,就如同左元敏所说的,好像正在用自身的内力,为别人治疗内伤似的。
封俊杰许久不见爱女,一时又惊又喜,再仔细瞧她的模样,倒不像有吃过什么苦头,心情稍定之后,立刻恢复神智,喝道:“什么邪魔外道,居然敢叫我女儿救你?”
他知道中间坐的那个女人,正是关节所在,若是自己能一拳就将她瞬间击毙,那女儿所受的反激就少之又少,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爆喝一声,猛然挥出一拳。
左元敏大声惊叫:“不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哪里还来得及?那小茶被左元敏这么一撞,全身骨头几乎都要散了,倒在地上根本起不了身,原本正是应该躺在地上大呼小叫地喊痛的,但此时此刻也亲眼见了这一幕,已是过度惊吓得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疼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声长声的尖叫……
那钱坤越过边靖,在山洞口边上占住位置,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敌,边靖一轮猛攻,始终奈何不了他。而韩少同与葛聪短兵相接,终究是韩少同技高一筹,可再怎么说,这里终竟是紫阳山门的地头,虽然一时之间钱坤等人扳回一城,但是随着从各处而来的门众不断涌至,时候一久,还是对钱坤等人不利。
所以钱坤等人只盼封俊杰进去之后,能尽快救出人来,就算最后还是仓皇而逃,但对紫阳山门来说,他们也已经颜面尽失,自尊全无。而反过来说,边靖与柳辉烈这些人,便希望封俊杰进去之后,最好就不要出来了,如此一来,钱坤这帮人全军覆没的机会,就会大增。
如意算盘是人人会打,但到底天从不从人愿呢?不管结果如何,好像总会顺了一方的意,违逆了另一方面的心。
小茶的一声尖声长叫,让场外的众人心头都是一震。钱坤个性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扭头便往山洞里头走。韩少同见状,急忙喊道:“别进去……”还没说完,钱坤已经不见人影了。韩少同无奈,只好与其他人提点道:“别全都进去……”
反观柳新月与边靖葛聪这边的心态,也同是这般,听到小茶这声尖叫,都吓了一跳。柳新月更是急得快哭出来了,众人中就边靖靠得最近,而且他的对手钱坤,早已经先他一步进了山洞,当下便毫不犹豫地跟着抢入。
余下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山洞附近靠,但是他们人人都有要应付的对手,一时之间,也就没人能再跟着进入。
左元敏与小茶但见封俊杰这一拳就要打在张瑶光身上,都各自用自己的方式,表现出自己的惊恐。封俊杰恍若未闻,潜运起十二成功力,为了女儿的安危,决心要来个石破天惊的一击。
忽然间眼前黑影一晃,原本坐在台上的那个男子忽然迎了过来,两手一挥,便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气墙,在两人之间出现,那封俊杰微感胸口一窒,拳上的劲力竟然发不出去。
那人自然便是张紫阳了。封俊杰挟着左元敏进来时,他就已经惊觉了,百忙中便将自身的内力从张瑶光身上缓缓撤回,及至封俊杰拳风着体,他便在呼吸之间运功发劲,同样以毕生修为挡下封俊杰这一击。
封俊杰这一拳受阻,固然大吃一惊,但却是不慌不乱,右脚往后退出一步,大喝一声,第二拳再往前打去。他旧力未去,新力又生,将两道拳力并在一起,威力陡然增加一倍。张紫阳无形气墙再强,也受不了封俊杰两拳同时打在一个点上。封俊杰只感到前方微微一阻,拳头已经穿了过去。
张紫阳毫不闪避,两掌也同时向他胸上推来。封俊杰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为何不躲?难道他有办法破解吗?”他虽不知眼前这人便是紫阳山门的掌门人,但是光看刚刚他那一挥的威力,就已经知道此人绝对不是简单人物,对方既不闪避,也不见招拆招,反倒让他迟疑起来。
可是他脑中转得虽快,拳上劲道更快,眨眼间,拳头已经打到张紫阳身上了。
张紫阳“嘿嘿”一声,两掌也跟着按到封俊杰两肩与胸口之间。封俊杰但觉拳力所到之处,竟然空空荡荡的,像是打到了一团棉花当中,一惊之下,急忙撤力回防,便在此时,只听得“碰”地一声,封俊杰两脚腾空而起,一直往后飞去。
张紫阳一招得手,立刻进步上前,第二掌再度往前推去。原来他这十几天来,不断地耗费内力替张瑶光治伤,到了此时,早已是强弩之末了,刚刚又竭尽心力使了一招“万流归宗”,巧妙地将封俊杰那一拳之力,不动声色地又传回去给他,如此七折八扣下来,打在封俊杰身上那两掌,功力已不到平日的一成,封俊杰飞身后跃,正代表他不贪功急进,他这一退,已将所有劲力化去,张紫阳刚刚那一掌,充其量也不过是在他身上一拂而已。
因此张紫阳不得不立刻上前补上一掌,只是封俊杰已瞧出虚实,决心来个硬碰硬,当下猛吸一口气,“呼”地一声,又是双拳齐出。
两人第二次交手,都各自退了三步,互相佩服对方的功夫了得。只不过封俊杰是连消带打退开三步,张紫阳却是死撑着虚张声势,只退三步已让他受了内伤。
张紫阳装着若无其事,拱手说道:“好厉害的烈火神拳,果然威力非常,不同凡响。久闻南三绝封俊杰大名,今日得见,幸如何之。”
封俊杰想他只凭对了两招,就知道自己的武功来历,而自己却仍对对方一无所知,只得说道:“阁下的功夫不错,想来也不是无名之辈,不知为何欺负小女,将她拘禁在此。”
张紫阳道:“令嫒的样子,像是被人拘禁吗?”封俊杰道:“我女儿年轻不懂事,就是用欺骗的方法困住她,也算是一种软禁。”张紫阳道:“嗯,那是……”
嘴唇动了几动,将话讲在嘴巴里。
封俊杰皱起眉头,说道:“你说什么?”张紫阳微微一笑,张口欲言,忽地身子一矮,伸手抓住左元敏疾往后退到平台边。封俊杰不明其意,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张紫阳两眼直盯着封俊杰,嘴上与左元敏说道:“只差最后一步了,要是有其他没有考虑到的,就用你的方法吧!”左元敏一愣,道:“什么?”张紫阳道:
“你是聪明人,我就不多说了……”
一言未了,忽然听到“喀啦”一声巨响,封飞烟与张瑶光所在的平台忽然垮了下去,激起一团尘土飞扬。张紫阳低喝一声:“下去!”左元敏但觉身子飞起,跟着便掉进了平台下的坑洞中。
这下子突如其来,连左元敏自己都吓了一跳,仓皇之间,只觉得身子不住地往下坠,接着头顶上“喀啦”一声,原本忽然陷落的平台,像是有门一样,复又合上。
左元敏至此才知原来山洞中的平台下面是空的,上面不知是铺了石板还是木板,总之只要张紫阳一开启机括,这个地下的通道就会出现,想来是一个用来应付紧急情况的逃生暗门吧?
左元敏还来不及多想,“波”地一声,身子忽然像是撞进一堆软绵绵的东西里,眼前一黑,顿时觉得呼吸困难。他挣扎着将头部仰起,这才发觉自己落在一堆干稻草堆上,想来这也是事先安排设计好的,免得逃命不成,却在这里摔伤。
左元敏一边伸手将脸上头上的干草拨开,一边便先去寻找张瑶光与封飞烟的下落。原来当初设计这条逃生通道的人,已经想到万一情况紧急,人员不断地从上跃下,只怕在下面的人来不及闪避,也会受伤。于是洞口下方除了铺上一层干草,整个干草堆还向外倾斜。左元敏只见张瑶光就躺在自己脚下不远的地方,那封飞烟却滚到下面去了。
两人恰好面部朝上,只是双目紧闭,不知是否安然无恙。
左元敏首先扶起张瑶光,轻轻摇晃她的身子,唤道:“张姑娘,张姑娘!”伸手搭她脉搏,察觉并无异状,这才将她抱到地面上,接着又去看封飞烟的情况,同样地,也将她抱到一边的平地上。
原来是张紫阳为了保护她们两个,在欲从张瑶光体内撤出内力之际,用重手瞬间封住两人全身所有的穴道,所以早在坠落地底之前,两人已然昏睡过去,亦因如此,两人才没有因为张紫阳的突然离开,而经络受创。
左元敏见两人暂无大碍,心情稍复,随即想道:“刚刚的情况当真凶险,若不是张掌门见机应变,张姑娘的生死,不过就在那一瞬间罢了。”又想:“封前辈不知前因后果,他想救出女儿的心,不也与张掌门要救他妹妹的心情一般吗?只可惜没来得及跟他解释,如此一来,封前辈对紫阳山的误会,可就更深了。”
走到张封二女身畔,再度细查两人的脉搏,心想:“张掌门最后的那两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说张姑娘伤势,尚未完全复原吗?是了,他匆忙中没忘了将我一并扔下来,是想借重我的太阴心经,以确保张姑娘平安无事。唉,其实此事皆因我起,如今又多连累了一个封姑娘下水,我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想起这八字考语,左元敏不禁想起了蒋大千与于万象来,心道:“希望老天爷保佑蒋前辈没事才好。最好是他们能与燕虎臣早日遇上,就算我不能再与云姊见面,好歹也让他们替我传达小左安好的消息,免得她到处找我,为我牵肠挂肚。”
云梦是否为她牵肠挂肚,这左元敏可就没把握了。事情发生至今已经三个月过去,也许她又回到汴京城,或者又换了另一个地方落脚,重操旧业了也说不定。
一切都是胡思乱想,良久良久,左元敏才逐渐回过神来,开始观察这山洞中的地形与四周的环境。他到处观看摸索,但见这仍是一个天然的岩洞,位处山腹之中,抬头望去,头顶上有一处间不容一人通过的山壁裂缝,向上直通天际,横劈过这整个山洞顶端,由此提供了洞中的阳光、空气,甚至雨水地下水,只是左元敏寻来找去,这个山洞前后左右不过四五十步的距离,不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出口。
这既是一个紧急用的逃生出路,按理不该无路可出,除非自己压根儿想错了这个山洞的用途。
要是真的这样,那三个人在这里,就算饮水无缺,饿也要饿死了,就算把张瑶光的伤给治好了,出不去又有什么用?左元敏直觉判断,事情不该是这样子的,拿起一块在地上的石头,在四周岩壁上到处敲击,希望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石块敲在石壁之上,发出沉闷的“叩叩”声响,在山洞中回音又大,一时吵杂不已,左元敏越敲心情越闷。
忽然间有人在他背后说道:“别敲了,你这样就是再敲一百年,只怕也找不到出口。”
左元敏停手回头,只见张瑶光不知何时已然起身,正跪坐在封飞烟身旁,替她整理身上的衣物,喜道:“张姑娘,你身子好了?”
张瑶光连头也没抬起,说道:“嗯,死不了。”
左元敏走近过去,说道:“这是什么地方,张姑娘可知道吗?”张瑶光抬起头来四处瞧了瞧,道:“这是我哥哥闭关述作的地方。”
她说着说着,缓缓站起身来,眼神中仿佛充满着怀念的感觉,嘴角洋溢着甜蜜的笑意,续道:“这个地方,我好久没来了。”左元敏不忍唤醒她,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等着听她想说什么。
那张瑶光一面怀想当年,一面轻抚着石壁,一路往前而去。直至一处凹陷处,只见她伸手扳开山壁上的一块石头,里头露出一圈暗黄色的铜环出来。张瑶光奋力拉出铜环,“喀啦”一声,铜环的另一端圈着一条铁炼,慢慢地让她拖了出来。
那张瑶光大病一场,拉动铜环铁炼让她感到相当吃力。左元敏急忙伸出援手,助她一臂之力。那铁炼后头仿佛牵动着绞盘,左元敏可以感觉到那种转动绞盘所传来的微微震动,知道这是一道神秘的机关。那铁炼莫约被拉出六七尺长,顿了一顿,便再也拉不动了。
奇怪的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左元敏一愣,有点不知所以。那张瑶光笑道:“以为机器失灵是吗?你现在推一推那石壁试看看。”
左元敏望着她的笑容,忽然发现,自己从未见过她这般亲切的模样。张瑶光发觉他在看自己,说道:“脸上很脏吗?我从来没有这么久没整理过衣裳,没梳头发,感觉好难过哦……你快将门推开,我想早一点整理整理。”左元敏道:“门?”张瑶光道:“你推推看不就知道了。”
左元敏应命而为。他原本以为要推动一堵石壁,要花费不少力气,意外的是这石壁虽然不轻,却也不太重,奋力一推,石壁应声往后退去,就像是一道门一样。
张瑶光大喜,说道:“还好没有生锈,看样子我哥哥还常常下来。”左元敏便让她先行进入,自己一样跟在后面。张瑶光指着一边的一个绞盘,说道:“这就是我们刚刚拉动的东西,它的作用只是绞开卡榫,将这道门的门锁打开,不知道的人,就算是发现了石壁后面另有空间,就算发现了铜环,也还是打不开这道门。”
左元敏见那绞盘上果然缠着一条铁炼,那铁炼的另一端穿进石壁,想来便是在外面扣着铜环的那一条了。心想:“人进来了之后,只要推回石门,接着用手转动绞盘,就能把铁炼给绞回来了,而这门也就锁上了。只是这门只能从里面上锁,所以这石室一定另有出口。”说道:“前人巧思,令人好生佩服。”张瑶光笑道:
“什么前人?这是我哥想出来的。”
左元敏道:“原来如此。”张瑶光走近一座木头柜旁,拉开抽斗,拿了火折火绒出来,帮墙上的油灯一一点上火苗。石室逐渐亮了起来,左元敏这才瞧清楚,这石室简直是一间书房,两边的墙壁都是书橱书柜,藏书不知凡几,靠门边的墙边则摆了一张桌子,桌面收拾干净,一尘不染。
张瑶光从一旁的柜中找到几张纸,忽地噗嗤一笑,说道:“原来‘指立破迷阵’阵法已经写出来了,哥哥故意压在这里,不想这么早交出去。”又翻了几翻,喃喃自语道:“还有这个……这个……哥哥都已经做好了,故意迟交,是想多骗一点闭关的时间吧……”
张瑶光自从醒来开口说话,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左元敏听着听着,不免心想:“张姑娘对于自己的哥哥,倒是十分钦佩,兄妹之间的感情也相当好。本来嘛,有这么一位武功既高,权位又重的兄长,想要不骄傲都不行。我自小孤苦伶仃,要是有一个精明能干的本门长辈,不用说我,也一定会将他挂在嘴边的。”
张瑶光四处看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哎呀,我忘了封姑娘还在外面。”拿起桌上的烛台,从墙边上的油灯中借了火,更往里面走去。原来石室底还有一条甬道,左元敏跟着走了一会儿,拐过几个弯,忽然眼前豁然开朗,却是走着走着竟走出了山腹之中,来到了山脚边上。
左元敏更往前去,往四周一看,不禁暗暗叫苦,原来虽然是出了山洞,但却是身在一处山谷当中。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绿荫苍翠的树木,高过一个人身高的野草,根本没有可以走的路可言。左元敏忽然想起谷中人所在的那座山谷,比较起来,这个地方更像是一个大山沟,唯一平坦的地方结了一幢茅屋,茅屋后的山壁上,飞挂着一条细流飞瀑,潺潺地流在茅屋与山壁之间,除此之外,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
左元敏直觉是被困在这里了,唯一的出路,可能只有张瑶光知道。
张瑶光熄了烛火,走进茅屋当中。屋子里就一张桌子一张床,外带几张竹椅,最里面还有一个门,像是通到屋子后面的。
张瑶光将烛台放在桌上,说道:“左公子可以将封姑娘抱来这边休息,我先到后面去洗洗脸,整理整理,你跟封姑娘就先在这里等我。”左元敏心道:“你们两个都昏睡的时候,我从权移动你们的身子,那还算是不得已的。但这会儿你行动自如,怎么要我一个男人去抱一个女人出来呢?”想到她可能是伤后乏力,也就不表示意见,听命回去抱着封飞烟出来。
那封飞烟不知为何,兀自昏睡不醒,左元敏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她。一切安置妥当,耳里听到屋后唏哩哗啦的泼水声,左元敏知道张瑶光是在那边洗澡。这样的景况他之前可是见多了,也不以为意,拉过竹椅,靠在门边歇息假寐。
不久张瑶光从后面出来,见到左元敏已经在屋内时,稍微吓了一跳。说道:
“你回来啦?到多久了?”左元敏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便道:“才刚刚将封姑娘放下而已,这椅子都还没坐热呢。”
张瑶光略带靦腆地一笑,说道:“是吗。”续又道:“对了,请左公子回避一下,我来帮封姑娘换件衣服。”左元敏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那是。”心想:
“这也只有同是姑娘家,才考虑得周全。”搬了张竹椅顺便带上门,坐到门口去了。
封飞烟这一睡直睡到第二天早上都未转醒,搭她脉搏,倒是无甚大碍,可能真的只是太累罢了。而张瑶光原本以为张紫阳打发走外面那批人之后,就会下来寻她,可是经过一整夜等待,并无进一步的消息。张瑶光虽然觉得奇怪,但是显然并不着急。左元敏则是没忘了张紫阳的托付,在与张瑶光经一番讨论之后,继续以太阴心经的疗伤篇,为她逐条经脉一一确认过去,待到全部妥当,日头偏西,大约已有申牌时分。
两天以来,两个醒着的人,以屋后的流水与石室中贮存的干果充饥。由于存粮不多,要是坐吃山空,再没有食物供应,等到封飞烟眼睛一睁开,就只有水可以喝了。
张瑶光见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便道:“我去想办法弄点吃的东西来,你在这边照顾封姑娘。”
左元敏道:“你要从原路回去吗?”张瑶光道:“不晓得上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了。我们在下面,外头不是没有人知道,要是情况许可,他们不会不理不睬的。”原来左元敏曾提议回到他们掉落的地方呼救,听到的人可以缒绳子让他们攀上去。
左元敏道:“这么说,张姑娘确实是知道出去的路吗?”张瑶光道:“这个地方太久没来了,有几条小路,现也不知还在不在?封姑娘随时会醒,她要是醒来看不到人,到处乱跑,那就糟了。”左元敏半开玩笑说道:“我没说信不过你,就算你真的要把我们扔在这里,随时都有机会,根本不必找借口,不是吗?”
张瑶光笑了笑,说道:“左公子,你真的很聪明,不过你太直接的表现出来,不免在待人处世上,要吃暗亏。”左元敏也笑道:“别人我自然要多家提防,可是你,我不怕。”
张瑶光先是跟着笑了笑,但是随后觉得左元敏语意颇有暧昧,可以做多番联想,便将脸一扳,装着若无其事,头也不回地走了。左元敏也嗅到气氛不对,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倒是意外的,日落之前,张瑶光并没有回来。
昨夜,左元敏有张瑶光陪着研究,有关于太阴心经里的疗伤篇,同时一边试演,时间过得飞快。而现在,左元敏只有一个尚在沉睡状态的封飞烟陪伴,想起自从离开汴京城以来,竟有多半的夜晚,都在荒郊野外度过。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继而想起云梦身上虽然有的是银子,但是若有错过宿头的时候,就算有银子也成不了事,那时她是否也与自己一样,得忍受着蚊蚋整夜的侵扰,将就着捱过一夜呢?
但也许燕虎臣只要还与云梦在一起,本着怜香惜玉的心,自会与自己从前一样,帮忙安排好一切也说不定。
左元敏的心中已经分不出什么味道了,虽然才三个月而已。
倒是张瑶光到了中夜了还不见转回,该不会是迷了路吧?她自己一个人在外头过夜,不晓得有没有问题?还是她早已觅得回山上的路,但因为天色晚了,只好等天亮再前来接应。
左元敏既猜想结果,又设想理由,将所有可能,不可能的都想过一遍。当然,其中他最不愿意想的,就是张瑶光欺骗了他们,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他这么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忍不住多日来的辛劳,搬过竹椅,靠在床沿上,就这么趴着睡着了。
这不是早晨的第一道阳光。早晨的第一道阳光照在左元敏的背上,那已经是两个多时辰之前的事了。
左元敏忽然转醒,身上多了一件薄薄的被子。被子从他的身后,盖住他的全身,只露出一个头出来。一股淡淡地少女体香,从被窝里漫了出来。左元敏心中一突,心想:“这是封姑娘在盖的被子。”连忙爬起身来,往前一看,果然床上空空如也。
封飞烟不知何时醒来,而且还下了床。
左元敏扯下被子,回头瞧见门口坐着一个姑娘,背向着自己,手杵着头,不知正在想些什么。再瞧她苗条的身影,却不是封飞烟是谁?左元敏走上前去,在她身畔坐下,打趣说道:“封姑娘,你醒啦?你这一觉可睡得真久。哪像我天生劳碌命,这几天可真把我累惨了。你这是什么功夫?帮个忙教教我,我也要睡个他三天三夜!”
封飞烟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刚刚叫我什么?”左元敏奇道:“我叫你封姑娘呀,有什么不对吗?”忽然想起有一种叫做“失魂症”的病,患者精神恍惚不说,有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不由得大惊,伸手去搭封飞烟的脉搏,说道:“封姑娘,你没事吧?你叫封飞烟,你记得吗?”
封飞烟忽地大怒,一把将他推开,娇叱道:“我记得!我记得我讨厌你啦!你……你走开啦!”
左元敏这下可慌了,不知封飞烟到底是昏还是病,急道:“封姑娘,你醒一醒,我是左元敏,你真的记得吗?”
封飞烟见他仍不肯走开,这会儿两手齐用,奋力将他推开,口中嚷道:“我记得你,我记得你是那个不要命的傻小子,说什么也要救人的滥好人……给我走,快给我走开啦!我不想看到你!”
左元敏听她的口气,又瞧她的神情,不像是失去记忆的样子,这才稍感放心,至于女人像她这般耍赖撒泼,他却是见得多了,也不觉得什么。“反正女人就是毛病多。”是他心中常常想起的一句话,只要遇到女人发脾气,使性子,他心里就这一句话,再想想自己是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左元敏摸摸鼻子走开,想到她将近三天两夜没吃东西,肚子一定饿了,那还不发脾气?当下绕过茅屋,去将石室中的一些干果取出来,递在封飞烟的手里。封飞烟不肯接,“哼”地一声,扭头过去。
左元敏道:“不然我把东西放在桌上,待会儿要是肚子饿了,就到屋里吃吧!”
在封飞烟背后偷偷做了一个鬼脸,迳自走开。他知道封飞烟正在发脾气,你越是尝试着要跟她说话,她的脾气就越大,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理她,等到她好了,自然会主动找你说话。
可是这个地方就这么一点大,想要从封飞烟的眼前暂时消失,还颇不容易。于是左元敏回到石室当中,点燃油灯,想要在书柜当中,找一本书来看看,打发打发躲在石室里的时间。
可是他左找右找,柜上书目,要不是像上清经、灵宝经、登真隐诀、大洞真经与太上素灵大有妙经等这样的道教经典,就是像黄庭经、陶隐居本草、养性延命录、千金要方与摄养枕中方等医药著作。一来左元敏对道教经点没兴趣,二来又对医学一途一窍不通,随手翻了几页,但觉文字艰涩,味同嚼蜡。拿一本,放回一本,感觉比先前更无聊了。
他忽然想起那天张瑶光找出几张张紫阳手写草稿,瞧她一边瞧,一边喃喃自语,好像还满有意思的。他记得是在桌旁的柜子里,于是拉开柜门,细细寻去。不久便找到了与那天张瑶光所找到的那叠纸,与几本手抄小册。左元敏点亮案头上的烛火,凝神端坐,慢慢瞧去。
首先进入左元敏眼帘的,是一篇名为“指立破迷阵”的文字,他详细看了几行字,忽然惊悟:“这是武术阵法!”知道偷窥他人武功秘诀乃是武林大忌,只是里面诸多用语,张紫阳这些天来,常常与他提起。当时他部分是用来印证太阴心经疗伤篇的理论,另外也是授给左元敏他独到的内息运功法门,藉以用来帮助张瑶光的。
本来若是单纯的内功心法,或是武功招式,那么左元敏是可以马上掩卷不看。
但是这文中写的,都是一些旧雨新知,似曾相识的伙伴,左元敏流窜在体内经络的内息,仿佛都要呼应着随之跳动起来,此刻就是有人忽然出现叱喝他住手,他也不一定舍得立刻放下。
这一篇指立破迷阵阵法,全文莫约三千多言,左元敏不一会儿全部看完,心中却反而感到有些迷惘。寻思:“这明明是一篇讲述所谓‘指立破迷阵’阵法的各种阵势结构,应用时攻守间的互动应变,凡一十三种阵法,正奇共七七四十九变,是一种以少胜多,以寡凌众的高明阵法,可是为何其中有诸多奥义,却不断影射体内内息搬运与移行换位之法?此阵法奥妙之处,难道说是可以以一人发动吗?”
当下依照法中所言,一一加以试行,走了几步,便觉得不对,心想:“这不可能,依正常人的脚步步伐,如何能同时占住两个方位?”八卦所代表的方位,是左元敏从谷中人那儿学来的,否则他也不能应用“幻影分形”之术了。但他一想到幻影分形,这指立破迷阵里的诸多论说,又仿佛变得可行了。左元敏细细推想,不禁又惊又喜,简直难以置信。
原来左元敏先前之所以认为不可行,那是因为自己不行,并非代表无人可及。
就好像他不谙水性,若是能在水中闭气,载浮载沉那就算了不起了。但是这世上却有人可以龟息之法,在水中随波逐浪,三天两夜也不需上岸。两者的差异,就在所受的训练与功力高低而已。
例如左元敏现在所考虑的,便是:如果今天是谷中人拿到这纸阵法,他练不练得成?
这个答案几经他的推演详考,最后几乎是可以肯定的。今天要是谷中人与自己易地而处,那他可能当场高兴得跳了起来了——以像谷中人这般热衷武功精进的人来说。
左元敏既惊且喜,当场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这是一篇可以依照施阵者武功高低,从一人到百人,都可以发动的阵法。当下再无其他怀疑,忍不住继续往下翻阅。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九真灵宝结丹大法”,里面详述各种修练内功的方法与优劣特点,是集前人经验与智慧大成的著作。其中左元敏也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内容,猜想张紫阳若不是与太阴心经的作者英雄所见略同,就是他也看过太阴心经。
左元敏这一下沉迷其中,一时忘了时间。待到觉得腰酸背痛,才警觉自己待在里面有点太久了,当下赶紧收拾,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茅屋去。那时天近黄昏,封飞烟可能真是太累了,左元敏见她伏在桌面上,像是又睡着了。好在原本在桌上的干粮,已经吃掉了。左元敏四下见不到张瑶光,不愿叫醒她,拉过被子,帮她盖上,急急忙忙地又回石室去了。
左元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好像一只刚刚学会飞翔的苍鹰,逮到机会,便不断地练习各种俯冲姿势一般,乐而忘疲。这会儿他不仅更加全神贯注,而且还依法练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左元敏将“指立破迷阵”与“九真灵宝结丹大法”都练了一遍,但觉精神畅旺,半点困意也无,便继续往下翻阅下去,却见在诸多写满文字的纸张当中,夹了一张短笺,上头写道:“管左使:要发动指立破迷阵法,所有与阵者都必须修习上载心法,熟记八卦九宫方位,不断练习,方能有成。若是修练期间,有不能收慑心神,妄想幻觉等情况发生,则万万不能再练,否则走火入魔,神仙无救,盖此心法与一般修练内功的入门方法略有不同,与个人修为无关,从未练过内功者,也许反而较易成功,切莫逞强为之。切记,切记!”
“另所录九真灵宝结丹大法,即是为了不能直接修练阵法者,所安排的变通法门,在修练此法后,未能以意导气,将体内阴阳二气阻闭隔绝两个时辰以上,亦不能练指立破迷阵法。”
左元敏一瞧,颇为吃惊,心想:“只是练习,有什么难的?竟然有这么多禁忌。”
依着心法,小心翼翼地又走了一遍,端的是神通意走,意到气到,丝毫没有半点困难。心中只有自己解释道:“也许张紫阳不想让太多人习得此一神功,所以故意危言耸听。张瑶光那时也说了,这些心法早已写就,却搁在这个地方,就是因为张紫阳还不愿意交出去。也就是说,他是逼不得已,才写出一篇阵法来交差的。”
想通此节,心中再无挂碍。再往下翻去,紧接着的却是一张白纸,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悟真”
左元敏不由自主地默念了一下,再往下翻,一样都是白纸,再也没有半个字了。
此时的他突然清醒,心道:“张紫阳掌门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才写出这两门神功,我却在此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偷了人家毕生的心血,已经是大大的不该。我竟然还不知足,还想继续翻阅下去。”
望着除了纸张之外的手抄小册,左元敏决定不予翻阅,虽然他很想知道这里头写的是什么,但是指立破迷阵法与九真灵宝结丹大法写在一张张摊开的纸张上头,依他的良心道德标准来说,这样观看还算说得过去,更何况那日张瑶光已经在他面前展开过了。而现在要他动手去翻阅人家放在柜子里面的书籍,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更何况左元敏此时已经知道,这几本手抄小册,八九不离十,应该也与武功有关,第一次可以说不知情,但现在他连不该练的都练了,实在不能再贪心多看了。
左元敏将心一横,把所有的东西都归回原位,后退三步,就地跪下磕头,说道:“弟子左元敏,无意窥得神功,一时难以自持,不问即拿,实与偷盗无异。然而错误已成,后悔无用,弟子愿在此向众天神佛立誓,他日若神功得就,绝不以此加害善良无辜,要是藉此为非作歹,必为人神所共弃,弟子左元敏谨立此誓,天地为鉴!”
誓罢,又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再度匆匆离开石室,出洞时阳光耀眼,原来不知不觉间,天已大亮。
来到茅屋附近,左元敏见到封飞烟正在屋前独自练拳,一时不敢靠近。那封飞烟察觉有人来到,收势停手,转头见是左元敏,便向他招手道:“你躲到哪里过夜去了?吃过东西没有?”
左元敏见她态度和善,与昨天简直有天壤之别,心道:“先礼后兵,千万小心。”
笑笑说道:“还没吃呢。”自忖道:“要是我客气说吃了,而你要是还没吃,那岂不是没完没了?”
封飞烟道:“那正好,你进来,我做了一点东西,留了一些给你,你尝尝味道如何?我包准你没吃过哦!”
左元敏奇道:“这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你用什么材料做?”封飞烟道:“别说那么多了,你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左元敏听她说得郑重,半信半疑地跟进屋里,但见屋中唯一一张桌子上,摆着几盘东西。那盛东西的木盘,应该是从屋中找出来的,但是盘中的东西,光是第一印象,就令人不敢恭维。那里头的颜色有黑有青,有红有紫;有的像核桃般大小,有的却像细细碎碎的沙砾,像是炒过,又像是烤过,瞧不出本来的面目为何。
左元敏望了一眼,不知该不该吃。
封飞烟知道他在迟疑什么,说道:“样子是不太好看,不过那是因为这里没有炉灶锅铲,我能弄成这个样子,已经算是色香味俱全了。”
左元敏原本以为,她就算不为此小小发一顿脾气,也要出言抱怨几句,没想到她的回应竟是如此平和,就连脸上也没有半点不快。这让他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于是解释道:“看起来是不怎么样,不过闻起来味道倒是不错,想必口味也一定特别。”
说完,想想又怕她误会自己所谓“特别”两字的意思,续道:“封姑娘能不能介绍一下,这些都是用些什么东西做成的?”封飞烟道:“我就是要你吃吃看,尝尝味道如何。要是你不喜欢,就算知道了它是什么,又有什么用。更何况有些东西,我只知道能吃,味道不错,但不知道它到底叫什么……这都是我爹教我的。”
左元敏心中一宽,心道:“原来如此。”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只道:“好吧,就让我来猜一猜,说不定我会知道哩。”拿起筷子,夹了一团长得有点像草根的东西,放进嘴里,慢吞吞地咬了几下,初时觉得有些粗硬,但是还算清脆,再细嚼一会儿,便有淡淡甜味溢满齿颊。左元敏从来就只知道吃,哪里知道这些菜原本长得什么样子?又叫什么名目?一时颇为新鲜,便将其他几样东西,也都放进嘴里尝上一尝。
这下可就不那么尽如人意了,其他的有些吃起来有点黏味,感觉好像老是有东西沾在牙齿上一般;有的吃起来则是有点滑溜感,吃完了整个舌头都还是怪怪的,像是长了青苔一般;还有一盘吃时不觉得如何,吃完了才觉得恶心,相当怪异,端的是五味杂陈,不一而足。
还好左元敏的肚子确实也是饿了,不管味道究竟如何,十之八九都还是吃进他的肚子里。只是回想起这几盘东西的份量,倒不像封飞烟说的,只是留了一点给他,看起来还比较像是刻意弄给他吃的成分居多。
左元敏觉察这一点,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你真的吃过了吗?”封飞烟点点头。又过了一会儿,左元敏续道:“我猜不出来,这些是什么东西?”封飞烟道:
“猜不出来没关系,你觉得好吃就行了。”
左元敏见她今天的反应颇与平日不同,关心道:“封姑娘,这几天你帮张姑娘运功疗伤,自己觉得怎么样?”封飞烟道:“累是累了一点,但是休息了几天,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左元敏心想,依照太阴心经的要旨,封飞烟只是帮助张瑶光自疗,所以只要有足够的休息,应该是没问题的。
既然封飞烟没有不舒服,那就可能是另有隐情了。左元敏所认识的封飞烟开朗爽快,直来直往,与眼前这位姑娘,根本大异其趣,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两人被困在这个山谷当中,与世隔绝,偏偏能够活动的空间又十分有限。左元敏颇有些不自在,之前他还觉得私底下的张瑶光比较难相处,现在却完全反过来,心中暗暗祷祝她能够赶快出现。
可是如果张瑶光欺骗了他们,那么接下来就只有封飞烟陪他一起共度患难了。
左元敏开始意识到她的眼前是一个姑娘,这位姑娘遭人拘禁月余,现在又与父亲离散,不知身在何处,她在人前再坚强,却终究不过是个姑娘。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一会儿。那封飞烟终于开口问道:“对了,我……我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这里又是哪里?好像是满深的山谷,四周都找不到路,却偏偏有一幢茅屋在这里……”
左元敏不敢把她父亲已经找上门来的事情告诉她,只胡乱编了一个理由,说遇到紧急情况,张瑶光安排了这个地方给两人暂时躲避。
封飞烟道:“我……我睡了多久?”左元敏道:“不久不久,大概三天两夜…
…不,不到三天两夜……”掐指一算,续道:“差不多是两天两夜。”封飞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将头一扭,转向门外,轻轻说道:“那我……我这个……”
左元敏道:“你说什么?”
封飞烟一时变得局促难安,右手握拳抓着衣襟,像是十分难以启齿的样子,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那我这……这个……衣服……”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如蚊声,几不可闻。
左元敏上前几步,皱着眉头,问道:“我听不到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东西怎么样?”
封飞烟就是说不出口,才会支吾半晌,这会儿听他咄咄逼人,不由得恼羞成怒,豁开来想要大骂他几句。她倏地转过身来,却忽然见到左元敏就站在自己鼻子前,要是一不小心,说不定就要撞上去了,心中一惊,怒意乍消,一愣之后,接着便反射性地伸手推去,娇叱道:“你……你吓死我了,你……你干什么啦……”
她这一推,虽然未用上内力,但是力道也不小。不用说左元敏这些天来得到张紫阳的指点,不但在太阴心经上的造诣,潜移默化地已更上一层,更开启了他在内丹修练的道路上,前所未见的境界,同时也决定了他未来发展方向的无线可能。且说此时,当初谷中人所留在他体内的内力,十之八九已都转成了他内力修为,也就是说左元敏今年十六岁,以他目前的功力,就几乎等于是他打从在娘胎里就练起的一样。
所以光以内力深浅而论,封飞烟已经比不上左元敏了,她这么一推,左元敏身上内力自然反激,将力道全部传了回去。封飞烟在毫无防备之下,只听得她“啊”
地一声,往后便倒,还好左元敏见机快速,反应敏捷,一个箭步向前,一手扶腰,一手拿腕,在半空中轻轻地搀住了封飞烟。
封飞烟大窘,脸上一红,口中只道:“你……你……”半晌说不出话来。那左元敏见她脸色飞红,还以为碰伤了她,说道:“当真对不住,我不知道会这样,你没事吧?”
封飞烟羞道:“我没事,你……你还不快放开我……”左元敏这才发现不好意思的地方,连忙道:“是,是,是。”扶着封飞烟站好身子。便在此时,门外脚步声响,跑进来一个人,见到眼前这番景象,连忙说道:“唉哟,当真不好意思……”
转头跑开。
左元敏听这声音是张瑶光,便与封飞烟道:“张姑娘回来了,她可能找到了出路,我去问问她去!”说着,一溜烟跑走了。留下封飞烟一人独自站自那里,又是尴尬,又是气恼——
玄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