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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献计

    为防外面的敌人听到洞里的声响,田毓方顺手点了两人的哑穴,不料太过匆忙,竟忘记解了分筋错骨的方法,石洞里十分黝黑,又不便亮起火折,丁、向两人抽搐挣扎,全没人看到。待杀声沉寂,田毓方再要鞫问,解了他两人哑穴,才发觉已死去多时,不由得大为懊恼。

    但胡侯三人伤势未复,不便开穴出外,再则余树奇搬来塞在洞口的山石异常庞大,洞口得匍匐进出,不能着力,也难将巨石推开,只好等待谭妒非回转,才将他四人引入树林。

    余树奇一阵飞奔,不消多时,即到达原先与谭妒非藏身的地段,但星夜里的树顶,几乎是株株相同,犹恐另外有强敌在近处,不便开声叫唤,只好像一朵轻云,在树帽上飘游。

    谭妒非由树底透空望了上去,早见一条身影在上空来回晃荡,但因叶隙甚小,那条身影正似白驹过隙,一闪即逝,看不清是谁;再则,不久以前,犹闻玄阴婆婆在数里厉笑,本想赶去分担心上人一分危难,又因田毓方四人中有三人受伤,放不下来,直到笑声停止,她还担心未已。

    她真不敢相信心上人能独力将玄阴婆婆打败,以致黑影掠空,她仍以为是引起敌人,碍着田毓方诸人的安危,连小气也也不敢出一些儿,心里却在暗骂:

    “这狗头真可恶,姑娘总要有一天单独遇上你!”

    那知上空的黑影飘过来又飘过去,飘来飘去飘得大姑娘心头发火,再也忍不住了,娇叱一声,冲叶直上,却闻心上人熟悉笑声道:

    “我还算没有找错!”

    这一突然的奇迹,带给谭妒非又喜又恨,也顾不得树底还有别人,立即纵体投怀,佯嗔俏骂道:

    “你是哑的么,为甚么不开口叫唤一声,害得人家好恨!”

    余树奇获得胜利,又见玉人投怀,喜极忘形,抱着她的娇躯,一吻她樱唇,塞住一切多余的话,也忘了脚下是柔枝败叶,禁受不了他这般蹂躏,竟用重力冀图举步。那知单脚方举,立闻“砉”一声响,柔枝已沉,双双滑落。

    田毓方恰在这株树下藏身,瞥见他两人抱成一团滑跌下来,不禁好笑道:

    “你两人也是……下来再说不行么?”

    余树奇见自己和谭妒非这一套活剧被他田叔叔看在眼里,也不知是罪恶不是罪恶,只急得满脸通红,做声不得,反而忘记该将谭妒非放开。

    谭妒非杏脸含春,星眸带笑,怔怔望在心上人脸上,忽由心底下冒起一股无名的娇羞,轻“呸”一声道:

    “还不放手!”

    田毓方连带运气自疗的胡龙也禁不住笑了起来。但田毓方是近处的人,深明当地风俗,而且又深爱奇儿,见他获得武艺高强的爱侣,将来报仇行侠,鹣鲽成双,岂非佳话?当下微笑道:

    “以这里的风尚来说,你两口子做的还未过份,不要紧,窗前画眉郎,门外鸳鸯侠,好,好!我做叔叔也放心了!”

    谭妒非满心喜悦,兀自低颈。

    余树奇瞥见胡龙坐地不动,蓦地记起他受了自己的掌伤,又跌在地上,谅必很重,忙叫一声:

    “胡前辈!奇儿帮你疗治!”

    果然是解铃仍仗系铃人,胡龙身上的内伤,乃因余树奇一掌而起,见余树奇肯替他治,心里一喜,病情已现转机,加以余树奇深明本门气功疗伤方法,施展起来,胡龙自觉一团热火在血脉里迅速运行,痛苦若失,待余树奇施术完毕,他已一跃而起,深施一揖道:

    “小侠直可通神了!”

    余树奇急得满脸红云,慌忙逊谢,忽想起原意替死者取回骸骨,又将旧事重提。

    胡侯叹一声道:

    “小侠不必再冒此大险了,说起来总算是愚兄弟无能,致有此失,但此事绝不放过,相信方士哲那老贼不至于敢不将骸骨掩埋,三年内旧地重来,当向他连本带利讨回!”

    胡虎也道:

    “三年后我胡虎也定向萧老贼讨回一条胳膊。但小侠确是不能去了,我们死的共有四位哥哥,休说已被炸得四分五裂难以凑合完整,纵使一一凑得起来,也不能带到这里,不如由他躺在碧芙山庄的土地上,向仇人瞪眼!”

    胡龙若不被余树奇先把他打伤,这时不知横尸地面,还是麻脸断臂,虽然暗自庆幸,却不便说些什么。

    谭妒非向心上人问起如何将玄阴婆婆引走,余树奇向田毓方问起讯鞫丁向才、丘向升两人的经过。

    田毓方听说余树奇独力将玄阴婆婆打败,惊喜道:

    “那婆子是武林上最难惹的三怪之一,几十年前就难得有人嬴她一招半式,不料竟折在你掌下,叔叔一向担心你不行,这回可行了!……”忽又叹息一声道:

    “可惜你父母兄弟竟不及见你长得这般英俊!”

    余树奇被他提起家事,登时又双泪交流,心中豪气,顷刻全消。谭妒非见心上人悲伤,也陪同洒泪。

    胡龙若非性急,豪爽,何至抢先出手,被余树奇打伤?他身受余树奇治伤之德,再见兄弟死伤,独他无恙,自然对余树奇感激万分,忙道:

    “田道长!想当年你一套九宫剑法横闯江湖,是何等豪气,怎的一戴起黄冠,当不到几天道士,就消沉到这份田地?小侠年少艺高,就眼前来说,已是江湖上罕有的高手,玄阴婆婆一手‘野祭招魂’曾毁多少高手,方士哲那样强的老贼也挡不下一招,却被小侠打得抱头鼠窜,飞龙寨人手虽多,活龙神的艺业据说还不及老妖妇,难道还怕报不了仇?大伙儿正该替小侠成名一事喜欢,你偏提这丧气的事作甚?”

    田毓方被他一阵埋怨,只好苦笑道:

    “这也是十年来贫道时常念及盟兄,以至伤感起来,以世侄这般艺业,自然也毋须忌讳活龙神,但他那飞龙寨的厉害,听说比碧芙山庄有过而无不及……”

    余树奇忽然纵声朋笑,打断田毓方使人丧气的话头,毅然道:

    “纵使飞龙寨是十八层地狱,设有油锅火池,奇儿也定要割下刘楚生的头来沥血祭亲!”

    胡龙竖起姆指,大喝一声:

    “好!”接着道:

    “刘楚生那老贼外号叫做活龙神,小侠就可号乘龙客先气一气他!”

    胡侯笑道:

    “老六就是嘴快,要想赠小侠一个外号,也该周详思考才是,什么乘龙客,‘乘龙’两字岂不成为那老贼的女婿了?”

    胡龙不服道:

    “二哥你更糊涂,那老贼今已逾八十,若说他有女儿,只怕最少也在四十左右,给我也不要哩!”

    他末后一句,可引得各人发起笑来。胡虎笑道:

    “六哥难道不知道七十多岁娶妾,八十老翁生子的事?我只怕他最小的女儿不满周岁,还要来个十五年远期计划,才派得上用场哩!”

    胡虎出口没遮拦,臊得谭妒非“呸”他一声,胡虎忙即陪笑道:

    “失言,失言!看来干脆叫做屠龙客直截了当!”

    田毓方首先就鼓掌叫好,胡侯忙叫一声:“且慢!”接着道:

    “我辈武林中人号称为‘客’,多少带有豪爽,粗壮的意义,小侠一派斯文,用这个‘客’字,实在不大妥贴,不如号为‘屠龙公子’还好!”

    谭妒非听别人要向心上人儿赠绰号那得不喜?自古道:

    “鸨儿爱钞,姐儿爱俏。”绰号在姐儿心中也是越俏越好,她一听到“屠龙公子”四字,即向心上人瞟了一眼,甜甜一笑。

    她虽然不说好不好,但在场各人全已看出她的心意,胡龙首先鼓掌笑道:

    “你们看!连谭姑娘都赞同了,还有甚么好说!”

    谭妒非心意被人猜出,又恨胡龙嘴快,恨恨道:

    “别连你这条孽龙也一齐宰了!”

    胡龙大笑道:

    “你那俏公子若要宰我,何必等到那时?天明后,我等各走一方,替屠龙公子大吹法螺,看来不需多时便可传到飞龙寨老贼的耳边了!”

    谭妒非被胡龙说余树奇是她的俏公子,一时羞恼皆非,只剩下甜甜的滋味。要知她是湘桂边境长大的大姑娘,听惯山歌的情意,早就希望自己也有那样一天,这时那还不听在耳里,乐在心里?

    各人姿意纵谈,不觉已是晨鸡唱晓,田毓方蓦地一惊道:

    “我们须找个地方歇息,天明还得走路哩!”

    余树奇有点茫然道:

    “我们往那里去?”

    田毓方道:

    “我这时也明白了,要是和你两人一道走,不但帮不了你,而且还分你的心神,所以打算先往汤阴,整理你先人的故居,等你事毕回去……”

    余树奇料不到田叔叔忽然提出分道扬镳的话,想起已是十年分别,一旦相逢,尚未将积郁尽情倾诉,何堪再别?急道:

    “奇儿没甚么事,可和叔叔一道走!”

    田毓方听他说话的声音都嘶哑了,自己也不禁黯然,强作笑容道:

    “你怎能跟我一道走?不去找你姑姑和平阿姨了么?”

    余树奇一被提醒,蓦觉不但应该找她两人,而且还得到宋敏的故居,将自己安然脱险及近事设法通知迷云谷下面的宋改,省得他担心过甚,影响艺业,只好点头道:

    “那,叔叔也跟奇儿一道找姑姑!”

    田毓方笑道:

    “难得你有这份诚心要和叔叔多缠几天,但也不必了,人生在世本来就是会少离多,苦多欢少,逆天不祥。你我俱各有事在身,那可互相缠绕?不过,明年十月?我师坐关期满,不论你有若何重大的事,也得在九月以前赶到汤阴,使我能够抽身回山恭迎师尊就行了!”

    余树奇听他说得恁般坚决,知难使他打消去意,只好说一声:

    “奇儿届时定必赶到!”

    田毓方慨叹道:

    “这不过是件心意而已,世事变化无常,谁又能够说得一定?我待到九月底,不见你来汤阴,我也就走了,要是你计算九月底不能到汤阴,可迳往黄山清凉台找我!”见余树奇随口答应,又微微叹了一声。

    胡龙听他说什么“苦多欢少,逆天不祥……”己暗自惊讶,再听他唉声叹气,续说“变化非常”谆谆嘱咐,好像已预感到难得再见似的,怕他还说到不像话的话来,忙道:

    “你这老道真是唠叨,人生何处不相逢?见面时候多得很哩,专说丧气话作甚?”

    余树奇也觉眼前这位田叔叔有点失常,绝不像十年前那样豪爽,但认为他不过是因忧伤过甚,不虞有他。

    胡侯比较持重,别人争论的时候,他多半是静默思索,这时忽接他六弟胡龙话尾道:

    “我看英雄无酒,跟着也无豪情,由这里向北走十里便有小镇,贩盐上苗山的客人黎明即起,索性往镇上买肉打酒,大喝一顿,也好当作大伙分手的离筵!”

    胡虎最是贪杯,闻言大喜道:

    “二哥何不早说?来!我当头带路!”站起身躯,拍拍屁股要走。

    余树奇急叫一声:

    “胡七叔当心你的伤!”

    胡虎响遏凌云地一声朗笑道:

    “胡虎这伤换得一声七叔,不枉!不枉!这一点伤势算什么一回事?还有两只脚好走哩!”

    田毓方被他豪气所感,也喝一声:

    “走!”

    胡侯笑道:

    “曹孟德说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真正不错,古人说一醉解千愁,此时不喝。将来一滴何曾到九泉的时候,又悔之晚矣了!”

    胡龙听他二哥嚼起文来,好笑道:

    “二哥比我们多读几年书,若要去考个秀才倒还使得!”

    各人大声谈笑,喧喧嚷嚷登程,谭妒非瞻前顾后,忽道:

    “这事可真奇怪,我们说话这么大声,碧芙山庄理应听到,怎不见有人拦截?”

    胡虎道:

    “方士哲日里受伤未愈,衡山五老要护着他,他那孽婿萧恭雨和我们同来,又锻羽而去,方才你两口子已杀得他碎了胆,听我们这般高声说话,还不说是我们大有可恃,那敢再出来送死?”

    胡侯道:

    “这就是兵书所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令人捉摸不定。”

    谭妒非道:

    “加上虚者虚之,实者实之,不是更好?”

    胡侯大赞道:

    “姑娘心机真巧,孙膑在马陵道,诸葛亮在华容道,都用过你说的方法,使庞谓、曹操上当!”

    余树奇忽指向远处一路火光道:

    “别是说起曹操,曹操就到。”

    田毓方摇摇头,说一声:

    “不是!那是赶早路的客队上山,不然怎走得那样从容?”

    那知话声刚落,路侧一株大树顶上,忽然大喝一声:

    “曹操在此!”那人声如巨雷,把各人吓了一跳。

    谭妒非娇叱一声,刚纵起身躯,听胡龙急叫一声:

    “是自己人!”只好沉气落回地上,果见树枝上飘落一条身形,尚未着地即已哈哈大笑。

    胡龙骂一声:

    “白猴子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干什么?”

    谭妒非向那人望去,只见他生得五短身材,瘦得像个猴子,若非双目泛着蓝光,决不相信这等人也会武艺,心想:

    “这人好大的嗓子!”却听那人笑道:

    “胡老六别问这个,先替我白秋风引见引见!”

    胡侯笑道:

    “好呀!白猴子连名字也先报了出来省事!”

    田毓方听那人自称为“白秋风”忙打个稽首道:

    “阁下莫非是江湖上称为过眼云烟的白大侠?”

    白秋风忙还一揖,说声:

    “岂敢,岂敢!”

    胡虎笑道:

    “老猴子就是老猴子,甚么大侠?”

    白秋风笑道:

    “我这侠名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早该送往虚无缥缈了!”

    田毓方见他果然是“过眼云烟”,也自报姓名,并替两小引见。

    白秋风诧道:

    “你这九宫剑客,天下知名,几时戴起黄冠,过清淡日子?”

    田毓方才说得一句:“说来话长……”却被胡龙抢着道:

    “不如不说!白猴子还未答我的话哩!”

    白秋风道:

    “我听说你们为了虎头太岁的事,要到碧芙山庄踩探在与不在,急得星夜走来,要拖你们回去,不料远远就听你们的笑声,才躲起来吓你一吓,你们真可说不知死活,碧芙山庄是惹得的么?”

    胡虎气愤愤道:

    “这回惹不得也要惹,莫教它整个化为灰烬也难消我恨!”

    白秋风目光一瞥,见他少了一条胳膊,惊道:

    “你怎么的,可是方士哲……”

    胡侯道:

    “这事真是说来话长,老大、老三,老四,老五全都死了,我兄弟本因虎头太岁强掳去燕登峰的女儿燕琴的事,遍找他论理不着、才到方老贼这里来问,不料他竟越老越滑,教萧恭雨那狗头一意敷衍,却要我们替他挡灾,最后还害了我们四位兄弟的性命,我和老么也同时受伤!”

    白秋风慨然叹道:

    “这也怪我来迟一步,要知方士哲建这狗窝之后,不论是黑道,白道,只要是有点名头的人进去,他定尽情笼络,故意挽留,由得你天大的急事要走,他也要假情说尽力帮助,遣人随行,在半路骤下毒手……”

    胡侯大惊道:

    “有此等事?你怎会知道?”

    白秋风道:

    “我本来听过有不少人说要拜会方士哲,不知那些人去了没有,后来却连人影也不见,因此,引起我的疑心,恰巧前几天他们要向客人下毒手的时候,被我遇上,把那人救了,这才获知详情。”

    田毓方蓦地想起年前向方士哲辞行,在路上所遇的事,不禁愤然道:

    “白施主说的果然有,那老贼连贫道也要杀!”

    白秋风和胡氏兄弟不知田毓方与方士哲有葭莩之亲,听他话里有因,胡龙不禁好笑道:

    “他杀你难道怕会生疮?”

    田毓方将详情一说,各人才知道方士哲竟是灭绝人性的禽兽,七口八舌商议怎生除去此獠。田毓方却碍着余树奇,不便置喙。

    白秋风在江湖上是出名的通天晓,首先发觉田毓方久不说话,诧道:

    “你这位道长有话怎么不说?这种亲戚还有甚么可认的?”

    田毓方又是先叹一口气,道:

    “老贼死不足惜,偏是障碍太多,投鼠不能不忌器!”

    白秋风断然道:

    “投鼠就是投鼠,忌甚么器?”

    田毓方只得将为难之处对各人解说,胡氏兄弟首先是一怔。

    但那白秋风眼珠一转,已另有一计,笑道:

    “既有这般曲折,你可不早说?害得我们商议多时,白费工夫,眼前只有以毒攻毒一条计策了!”

    田毓方大喜道:

    “以毒攻毒敢情好,这计怎样施用?”

    白秋风说一声:

    “容易!挑起飞龙寨的刘老贼和方老贼打起来,还怕方老贼不死么?”

    田毓方道:

    “这也省事,只怕刘老贼未必就胜方老贼,到头来还要功亏一篑!”

    白秋风笑道:

    “刘老贼要是败了,他还会抬出那老贼出来,不愁方士哲不命丧黄沙!”

    余树奇心想:

    “方士哲可杀,飞龙寨人更可杀,由他两方杀败一方,要是飞龙寨胜了,我就亲仇师仇一起报,岂不是好?”他这时惟有担心方士哲不死,听白秋风说还有一个老贼,想是比刘楚生更厉害的人物,忙问道:

    “那老贼是谁?”

    白秋风道:

    “那老贼是几十年前黑道里坐第二把交椅的棘手人物,名叫李海南,外号是赤地千里!”

    田毓方不觉轻轻“啊”了一声道:

    “这老贼居然没有死去,年纪只怕也上了百岁了!”

    余树奇急道:

    “比玄阴婆婆如何?”

    白秋风道:

    “他两人没有正式交过手,名头上都差不多!”

    余树奇吐了一口气,说一声:“还好!”

    白秋风道:

    “为甚还好?”

    余树奇道:

    “要是他艺业再高,晚辈就打他不赢了!”

    白秋风惊道:

    “你打得过玄阴婆婆?”白秋风诧异得搓一搓眼睛,望望余树奇又望望各人。

    胡虎大笑道:

    “老猴子低估了这位小侠了,他把玄阴婆婆打得抬不起头来,我们已恭送一个屠龙公子的外号,你是出名的通天晓,偏是这个不晓!”

    白秋风怔了半晌,才慨叹道:

    “果然是少年英雄,我不但通天晓,而且通天跑,这个传达当得成了!”再望谭妒非一眼,笑道:

    “这位小女侠有什么绰号?老夫一并传到。”

    谭妒非忙叫一声:

    “我不要!”

    白秋风笑道:

    “绰号是别人赠的,不由得你不要。”

    谭妒非噘嘴道:

    “说不要就是不要!”

    田毓方也好笑道:

    “谭姑娘不知,江湖上的朋友最爱替人起绰号,像白大侠自称为过眼云烟,胡施主偏叫他为老猴子;老猴子三字并不雅,但白大侠想推辞也推辞不了,这顶烂帽子还得戴上了哩!”

    谭妒非没法,只好道:

    “那就先说出来,让我自己选!”

    白秋风失笑道:

    “眼前不说、过后方知,别人赠来的礼,由得你选择指定的么?”

    各人边走边说,到达镇口的时候恰好东方发白,不少赶早市的土著,行商,在镇口喧喧嚷嚷大谈交易。

    进得镇里,也遍是肩背相接的人群,店里又是座上客常满,要想找个坐的座头也没有。

    余树奇没见过这种山里面的早市,悄悄向身边的谭妒非问道:

    “你可知道这里为甚这般热闹?”

    谭妒非道: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哩!”

    走在他两人前面的田毓方听到了,接口道:

    “这时是柑桔成熟的季节,山上面的人日里摘好柑桔,星夜剪枝去叶,赶紧挑下山来卖,远道的人也赶紧来挑回去。大凡这些水果不耐久存,存久了便会变味。休看他这时热闹,只要过了卯时,街上就冷清清,鬼也可以打得死人!”

    胡虎见找不到座头,赌起来拖着他两位哥哥买一瓮酒,买碗筷,买箩筐,将小镇上熟食店所有的熟肉熟鱼买个精光,与各人走往镇外才朗笑道:

    “先教那些家伙吃一阵冷板凳!”

    余树奇摸摸口袋,自己的钱倒也不少,心想:

    “这样敢情好!将来我要遇上这种场面,也买个精光,可惜吃不了那么多!”

    各人在镇外几里,找到一块较平的山顶,看那红轮乍涌,云气溺郁,各自飘飘若仙,酌酒交觥,大论英雄旧事,直到日将晌午,才各奔前程。

    谭妒非与余树奇并肩站在山头,远眺离去的五人分作三起行走,待看不见各人的背影,余树奇已是满面泪痕,柔声道:

    “你又想起田叔叔了!他先去替我们起好房子,将来总要相见,还有甚么好哭的?”她未经多世故,不懂以大道理来压人,也不懂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对方,只好把她心里的话说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余树奇听她拿自己的屋子当作她也有份,明白她已将终身相托,眼珠虽然一亮,旋又黯然道:

    “也就因此才见田叔叔太好了舍不得他走!”

    谭妒非“哼”一声道:

    “你舍不舍得我走?”

    余树奇惊道:

    “当然也舍不得呀!”

    谭妒非面呈薄怒道:

    “也?那你当我不算什么了?我现在就走!”当真拔步飞奔下山。

    余树奇蓦地想到毛病出在“也”字上头,这一“也”了下来,岂不是把她看成比田叔叔还要轻得多?她柔情密意,以终身相许,仅换得一个无足轻重的“也”字,也难怪她要发怒。

    这时急得叫一声:

    “姊!休走!”也就起步急迫。

    谭妒非原是故意要逗他发急,好消去他那悲愁的心情,一见飞步追赶,嘶声呼唤,反觉得十分好玩,索性置之不理,跑得更快。余树奇轻功虽高,但谭妒非也不弱,而且起步在先,一时那能追上?

    这一对少年一跑一追,神速异常,那些肩挑背负的行旅,只觉两阵急风吹过身侧,回目看去,即见远处有两条身影一闪而逝,到底是人是怪,也看不清楚。

    敢情余树奇见路上人多,所以一上大路即不呼唤,认为仗着自己的轻功,总可以将这耳鬓厮磨,心魂互抱的情侣追及。那知追了一程,谭妒非忽然落荒而走。

    余树奇心下暗喜道:

    “这回可行了,她定是故意诱我追赶,好往僻处说心事!”但他再向远处去,瞥见一座大树林横在谭妒非前面的时候,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高叫道:

    “停停啊!奇儿说错了!”

    谭妒非回头叱一声:

    “我不是你妈!”拨头又走。

    余树奇被叱得一怔,暗道:

    “真是越说越错!”见她继续急奔,也得继续追赶,看那距离渐渐拉近,-谭妒非已将达林缘。

    忽然树林里喋喋怪笑,即见三人飘然而出。

    谭妒非认得头一个就是玄阴婆婆,第二个是红女宋敏,另外一个是素未谋面的红脸老人,一部白髯长可及腹。

    她与通天晓诸前辈老侠相处半夜,已听过三奇三怪两妖精的名头和形相,不禁暗惊道:

    “这红脸老者可不就是赤地千里李泽南?”情急之下,忘了自己原是和余树奇呕气,急拐弯疾奔,一面高叫:

    “奇哥哥快走!”

    敢情玄阴婆婆一行早就看到谭妒非和余树奇。一见谭妒非叫唤逃避,玄阴婆婆斜身一纵,已挡在她面前,喋喋笑道:

    “你自向鬼门关投到,还要往那里走?婆婆已等侯多时,也不必走了!”接着就是、一抓。

    谭妒非冷不防被玄阴婆婆一抓,身子登时一个踉跄,情知打她不过,也迫着要打,急向地面拍出一掌以支撑不致倒地,左掌一吐,劈空掌劲即时发出。

    玄阴婆婆头一回被谭妒非和余树奇联手夹击,当时谭妒非双手运剑,所以玄阴婆婆未知她掌劲如何,这时见她凌空吐掌,只用一半真力去接,那知一撞之下,只觉半臂发麻,被震得踉跄一步。

    谭妒非发觉自己居然也打得过敌人,心中大喜,叱一声:

    “再接姑娘一招!”身随掌走,一冲上前。

    玄阴婆婆方才不过看谭妒非是个年轻少女,不致有十分深厚的功力,才不肯费力气接招,这时吃过小亏,长了大智,尽力一掌拍出,“蓬”一声响,竟把谭妒非震退三步。

    谭妒非这才相信玄阴婆婆厉害,对于她续打出的掌力,已不敢硬接,施出浮山子的武学,避重就轻,乘瑕蹈隙,打算以游斗争取时间,待余树奇将赤地千里李泽南打败后,过来援她。

    她这如意算盘打的并不太错,过眼云烟白秋风曾说赤地千里李泽南的艺业与玄阴婆婆差不多,这话也是公允,但余树奇打败玄阴婆婆是在星夜下的树林,他久居迷云谷练成特强的目力,盈虚功又是一种特异的武功,可以悬空举重并加上取巧获胜。

    这时在平地上,青天白日之下,余树奇的长处显不出来,纵使艺业比对方略高,那能轻易获胜?

    余树奇正在急追谭妒非,急见三人由树林出来,谭妒非立即招呼他逃走,他眼力最尖,虽相隔尚二三十丈,认出来的是谁,心想:

    “偏又遇上这阴魂不散的贱婢!”还未打算如何能与谭妒非逃脱的方法,一条灰影已如玄鹤横空扑来,谭妒非也被玄阴婆婆截上。

    他看那道灰影来势神速,知是劲敌,急使个“离”字诀,将来人轻轻一挡,立即喝问一声:

    “来的可是赤地千里李老前辈?”

    赤地千里原无立即发招之意,忽见那少年双掌推来,急凌空封掌,但觉一股柔和之力在自己掌劲一触,所有急速飞射的猛劲即被化去,身躯也从空中坠地。再听他竟称自己为老前辈,更加愕然道:

    “小哥到底是谁?”

    余树奇经过白秋风解说利害,已明白以毒攻毒,挑拨离间的方法,为了挑拨赤地千里和方士哲对敌,又见谭妒非和玄阴婆婆打在一起,心知她未必打得过玄阴婆婆,若能骗得过赤地千里,使这两位老魔自己打起来岂不是易于脱身?所以故意喊一声不花钱的“老前辈”。

    这是它临时想出来的急计,被赤地千里反问起来,只好装假装到底,躬身抱拳,说一声:

    “晚辈余树奇!”

    赤地千里“哦”一声道:

    “余树奇原来就是你!你师是谁,为何认得老夫?”

    余树奇在赤地千里那一声“哦”字里,已知玄阴婆婆定说自己是独孤老人的弟子,甚至加油加醋,说不利于自己的事,暗想:

    “这回难得挑拨了!”随口答一声:

    “晚辈恩师是仇残子!”

    赤地千里早听玄阴婆婆先入的话,那还肯信?怒喝道:

    “你还敢拿仇残子三字来骗老夫?”接着又冷冷道:

    “就算你师是仇残子罢!先拿点真才实学出来,待我看你凭什么夸大海口,要杀绝我们这班老的?”

    余树奇急道:

    “晚辈不曾说过这话!”

    赤地千里长眉一扬,凛然道:

    “难道玄阴老侠赖你?”

    余树奇道:

    “老前辈休得轻信,晚辈与玄阴婆婆有过节!”

    赤地千里大喝一声:

    “胡说!你配和玄阴婆婆过节?休得多言,老夫先让你三招!”

    余树奇情知断难善罢,-为了谭妒非的安全,又不便分开两地交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说一声:

    “晚辈不敢!”脚尖用力一顶,已斜纵十几丈。

    赤地千里一声嘶喝,一晃身子,依然挡在余树奇面前,一张红脸微微变色道:

    “你倒底打不打?”

    余树奇说一声:

    “不敢!”又斜里跃开。

    赤地千里红睑骤然一白,又挡在前面,再喝一声:

    “好小子!想在老夫面前耍花枪,老实说还早哩!你要去和那女娃娃会合,能够逃得过老夫拦堵,也未曾不可,-方才已算两招,加上这一回就成为三招了!”

    余树奇见李泽南红脸忽然一白,又变回红色,知他一怒起来,就会那样,听他说以纵三次当作三招,暗道:

    “这老魔果然狡滑,半点也不肯吃亏。”余树奇斜纵两次已接近谭妒非不少距离,但赤地千里站在面前五丈的地方,要想绕走过去,确是十分困难,不觉沉吟半晌。

    赤地千里又喝道:

    “怎么?想以不打,不走来拖延时候?要是老夫数到十,你再不起步,老夫就要出手了!”话声一落,即由“一”开始数起来。

    余树奇暗道:

    “始终还是要打,何妨硬闯过去?”心意一决,立即运足真气,双脚猛可一蹬,“呼!-”地一声,身形直拔十几丈,正待使一个“金翅摩云”的身法,横空扑过赤地千里头顶;那知赤地千里已算准他的去向,待他身子一横,也即纵高七八丈,朝天一掌,一股狂飙卷起,形成一条气柱,仍然挡在他前头。

    余树奇倘若不发掌化去赤地千里头顶前面的气柱而继续前冲,势必伤在对方这一掌之下,没奈何推出一掌,人又悠然下坠,恰又在赤地千里面前五丈。

    赤地千里呵呵大笑道:

    “如何?接招!”一掌猛力打出。

    余树奇被这老魔逗得气极,一见他发出掌劲,不退反进,猛力一掌劈去,只闻“蓬”一声巨响,老魔被震退四五步,掌风交击处的地面,不但陷一深达三尺的大穴,而且因向左右前后开了长达丈余的十字沟。

    赤地千里吃了这个大亏,一惊非同小可,但他不动声色,又喝一声:

    “再来!”

    余树奇那还等他发招?掌法一展,霎时掌形如云,随风涌到。

    赤地千里心神一懔,急跃退四五丈,缓冲余树奇的猛攻,立即掌袖齐飞,也招招反击。

    两人所取的都是快攻招式,眨眼闾,已交换好几十招,忽然谭妒非一声惊呼,接着是玄阴婆婆一声断喝,即见两条身形绕林疾奔。

    余树奇蓦地一惊,虚封一掌,斜扑过去,忽见宋敏呆站在林缘,灵机一动,中途再折身一纵,竟扑她身前。

    宋敏看余树奇交手时那种美妙的身法、掌法、步法,心里直是爱煞,以致怔怔出神,那料到人家居然找到她头上?待发觉眼睛一花,白影飞来,尚未明其所以,已被余树奇点中她晕穴,扛了起来,一跃入林。

    赤地千里称雄一世,居然被一个后生小子在他眼底掳人,怎咽得下这一口气,大喝一声,也扑进林里。

    余树奇朗声道:

    “你敢再上来,我就先毁这贱婢,再和你打!”

    赤地千里见人命在他手中,只好停步喝道:

    “你想怎的?”

    余树奇正色道:

    “你去追那贼婆婆回来,要伤了我妹妹一根头发,我先毁贱婢,而且也不放过她!”

    赤地千里只道余树奇要追玄阴婆婆,所以笔直追赶,不料被余树奇横里一纵,他收势不及,追过了前头,待折得转来,已迟了一步。这时投鼠忌器,只好恨恨道:

    “好小子!我替你跑腿,你敢动这娃娃一根头发,我寻遍天涯海角,也定要你小命!”

    余树奇笑道:

    “休噜苏,快点去!”

    赤地千里情知这时强他不过,只好权充一趟钦差大臣,飞奔而去。

    余树奇虽然掳得宋敏挟制老魔去召老妇,-他依旧替谭妒非提心吊胆,生怕她一被玄阴婆婆追及,就会立刻丧生。若真个如此,杀了宋敏又有何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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