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树奇巴不得阿姨命他睡觉,急登上那平滑的崖石,倒头便睡。那知这一觉竟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搓搓眼睛,猛觉阿姨不在洞里,却闻水洞外面呼呼风响,听出那是掌风剑风兼而有之,以为平若和别人交手,慌忙掬水将脸一抹,刚出洞口,即喝一句:
“谁敢来此撒野?”
那知话一出口,四顾无敌,只有老妪平若独在岸边,右掌左剑打得山石震动。
平若见他一脸水渍跑了出来,不待看清有无敌人,即发言叫阵,笑道:
“你先洗好脸再来!”
余树奇匆忙将脸洗毕,在旁边观看平若演练那套诡异无伦剑掌混施的招式,发觉有好些地方与独孤老人那本小册子的记载相同,仔细留神再看,果然看出几乎一般无异,只是独孤老人小册子记载是掌剑分开,而平若所练却是掌剑并用,忍不住叫一声:
“阿姨!你这是独孤老人的绝学!”
平若一掠而到,惊问道:
“怎见得是独孤老人的绝学?”
余树奇猛觉自己冒里冒失,害了人家停练,嫩脸急得红了起来,嚅嚅道:
“奇儿也不知是抑不是,只觉得十分像,无意中却扰了阿姨!”
平若笑道:
“扰我不要紧,我平时每天总要练这套剑掌齐施十遍八遍,你既说是独孤老人的绝学,谅必懂得多少,你先练几招给阿姨看看!”
余树奇嫩脸急得更红了,怯怯地望了平若一眼,低声道:
“奇儿是从一部秘笈中得来,自己还没有练好哩!”
平若好笑道:
“你少和我放刁,快练,好待我也知道这一套武学的根源。”
奇儿诧道:
“难道阿姨也是无意中得来的?”
平若被他问了起来,只好说一句:
“就在这水云洞捡来的!……”见奇儿嘴唇颤动,知他又要发问,忙道:“我索性告诉你罢!当年你师被害,我也自知不能再在方家立足,所以偷偷跑往迷云谷,看你师究竟如何,仗着你师曾经教我的一套剑法,倒是通行无阻。后来向土著问起,知道有一道红水由山洞里流出……”
奇儿接口说一声:
“是啊!谷里有一道红水向外流,但姑姑说那是毒水,沾上身体就会烂会痛。”
平若点点头道:
“你说得对了。当初我不知那红水是不是可进迷云谷,只因它水源的方向对正十几里外的迷云谷,才动了由那道红水钻进去的念头,我见那水十分腥臭,起初也特别当心;那知越往里走,水道就越狭,最后竟是无路可通,而且伸手不见五指,只好退了出来。但我退回的时候,因为仗着路径已熟悉,不免走快了点儿,一脚踩进水里,登时烧得又辣又痛,好容易出到外面,那脚已起不少水泡。……”
奇儿吐一吐舌头道:
“幸得姑姑不让我去沾惹,看来它也曾经吃过亏!”
平若笑着骂了一声:
“刁猴子!还好说哩!”续道:“那时我只得往土著的村中请他们医治……”
奇儿道:
“土人也懂得治病?”
平若道:
“你道只有开通的地方才懂得治病么?须知天地间百物相生,也百物相克,有了那道毒水,却又在水滨长了一种赤草,恰可医治毒水的伤。土人就是用赤草的汁替我医好了伤,可是却捱他们一顿臭骂。”
奇儿忍不住“噗嗤”一笑。
平若白了他一眼,续道:
“从那时候,我心里起了一种奇想,认为迷云谷既有红水流出,说不定也有清水流出,倘若能够找到清水出口,走进去大概无碍,所以,绕着迷云谷四周慢慢寻找,终而找到这一个水洞。”
奇儿“哦!”一声道:“这水洞真的可进迷云谷哩!阿姨进去没有?”
平若道:
“我若能够进去,还不和你师在一起了?因为水力很大,逆流而上已经不易,一个人那能在水中闭气那么久?所以只好作罢,但我潜进去一趟,却在水底得到一个石匣,里面装有一本秘笈,我方才所练的功夫就是由秘笈里得来,你怎说是独孤前辈的绝艺?”
余树奇暗想:
“这可就是怪事,难道阿姨练的是另一种?”
他正在思索其中的道理,平若已催促道:
“你快点练一遍给我看!”
余树奇漫应一声,“铮”一声响,自衣底抽出那枝软晶剑。平若只见一道寒光自奇儿衣底飞出,眼珠登时一亮,忙道:
“你先给剑我看!”余树奇经过宋大娘捉弄他一回,真个是三年怕草绳,立即解下剑鞘,将宝剑纳回鞘里,然后双手捧剑过去。
平若诧道:
“交一枝剑,何须这样费事?你只要将剑尖垂下,递剑柄过来不就行了?”
余树奇复将遇上宋大娘的事一说。
平若不由好笑道:
“刁猴儿恁多心眼,我要害你,还不趁你睡着的时候就把你杀了?”看他低头赧颜,又道:“不过,还是小心一点才好。”接过宝剑仔细看那剑鞘,“唔”一声道:“果然是金精剑!我那秘笈上曾经说有这枝宝剑,而且要使用这枝宝剑才练得更出色的武艺来!”
余树奇道:
“宋大娘说是软晶剑,毒手麻姑和阿姨都说是金精剑,到底是叫做什么剑嘛?”
平若反问道:
“你知软晶剑在什么人手中?”
余树奇道:
“奇儿才出道不久,怎生知道?”
平若神色一凛,大声道:
“软晶剑在你师的父亲方士哲手中!”
余树奇被这句吓了一跳,忙道:
“这样说来,死的那人岂不就是方前辈?”
平若带有点不悦道:
“我不是已说过这是金精剑,怎又牵涉那老不死的来?”
余树奇被她这样反驳,也自觉慌得有点失常,讪讪地做声不得。
平若看他自愧的神情,暗悔道:“我那好苛责过甚?他到底才是初出道的雏儿嘛,那能知道这许多?”当下脸色尽舒,却带有点悲愤道:
“就因为软晶剑落在方士哲手中,所以方芙一见就能断定这是金精剑。我虽然知道方士哲有一枝软晶剑,因为没有把玩过,所以要看剑鞘上的花纹,隐约织成金精两字才敢断定。”
敢情平若对于方士哲这位旧主已是恨极,以致直呼他的名字。她顿了一顿,又道:
“方士哲就是用那枝软晶剑剁去你师的两条腿!”
余树奇再度听说方士哲对他女儿恁地残忍,恨得直咬牙龈道:
“如此说来,宋大娘说独孤老人杀自己的女儿一事,莫非就是方老前辈和姑姑这一档事?”
平若道:
“你说的宋大娘弄错了,但我也是近年来才知道真象。原来江湖上虽竞传有个独孤老人,却没有人真正见到他,因此就有不少人顶了他的名头行事。到了最后,只怕除了顶用独孤老人自己名头的人之外,别人便无从知道谁是真,谁是假。”
她望了余树奇一眼,见他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续道:
“方士哲虽然狠心杀自己的女儿,却怕江湖上传说他不慈,不义,所以也假藉独孤老人的名声,和方芙亲自押解你姑姑到达迷云谷,当时虽有人亲眼看见这事实,但那人却死在方士哲手中。”
余树奇忍不住问道:
“阿姨!你说那人是谁?”
平若道:
“那人就是田毓方的叔叔田明,也就是方芙诬说和你姑姑恋奸的人,其实方芙暗恋着田明,被田明斥她不要脸,这才怀恨到你姑姑头上,索性诬说别人,以为她父亲把妹妹一杀,田明便会回头爱她。不料刚将你姑姑投下谷的瞬间,田明不知如何也到迷云谷。方士哲见是与自己女儿恋奸的人到来,不容分说,也把他丢了下去,因为田家和方家有葭莩之亲,回去之后,更加扬言亲见独孤老人杀他自己的女儿,到底独孤老人是否有女儿,只怕方士哲本人也弄不清楚。”
余树奇大感惊讶道:
“阿姨敢情也亲眼见到?”
平若泫然欲泪,颔首道:
“他们把蓉姊押走的时候,我便知大事不好,忙换了男装愉愉跟去,躲在迷云谷的树林里,所以将当时的惨事一一看在眼里,你师除了两眼含泪,竟温驯得像一只小羊……”
敢情那幕血淋淋的往事,又展现在她眼前,把手一松,让宝剑坠下,自己却双掌蒙面,轻把头摆了几摆。
余树奇想到他姑姑竟遭遇那样酷刑,也就双泪直流,站在一旁啜泣。
过了好一阵子,平若才缓缓抬头起来,用衣袖揩乾自己的眼泪,叹息一声道:
“好孩子!你也别哭了,反正我和你姑姑都未死,虽然她已经没有腿,但我在情分上也该服侍地一辈子。想起当年,她几曾把我当作下人看待?”
余树奇也嘶声道:
“阿姨!我和你找姑姑去!”
平若还未答话,一瞥眼,看到几人沿溪走来,脸色骤然一变,捡起宝剑塞往余树奇手上,低喝一声:
“快走!”
余树奇大感突然,回头一看,认得前面一个恰是毒手麻姑方芙,忙道:
“奇儿正愁找不到她,为何还要走?”
平若急道:
“她父亲也来了,软晶剑十分厉害!”
余树奇更加大喜,毅然道:
“正要看他是怎样一个狠人!”立即将金精剑束回衣底。
平若何曾会惧怕方士哲和方芙?只因方士哲是她的旧主人,见面对敌,总免不了几分尴尬。再则余树奇轻功虽好,其他艺业如何,并未试过,能否敌得过方士哲几十年的功力,令她有点担心,所以才打了“走”的念头。
方士哲一行的脚程已是十分迅速,远远看到溪岸边站着有人,更是加紧奔来,眨眼间,相距不过十来丈。
平若这时已无可奈何,只得叮嘱一声:
“孩子!你得当心方士哲左手的暗器和那枝软晶剑,他那剑削铁如泥,错非你那枝金精剑才能抵挡!”
余树奇眼角一扫,已见来人一共有六个,原先与谭妒非交手的老人不在里面,想是被谭妒非追往别处去了。却见方芙朝这边指手,对一位八十岁上下,而精神矍铄的老人道:
“爹!你难道还认不出平若那贱婢?还有站在贱婢身旁那小子,就是阿蓉的好徒弟呀!”
那老人仰天狂笑一阵,回顾身后两名六十来岁的老人道:
“用不着我动手,你两人过去替我把人抓来!”
平若认得方士哲命他出场两人,一个名叫丁向才,一个名叫丘向升,俱是当时的悍仆,另外两名老人年纪和方士哲小不了多少,而且十分陌生。因见方士哲恁般托大,心里不禁冷笑一声。
但那余树奇早就弩箭上机,一触即发,见方士哲那份狂态,也就冷笑一声道:
“方老儿!你敢先上来,小爷立刻会还你一个公道!”
丁、丘二仆得了主人的吩咐,立即分扑平若和余树奇。因为方芙是小女主人身份,丢脸的事,自然不会对丁丘两人说,两仆那知平若的艺业已达化境?
丁向才还是像三十年前,平日在回廊相遇即要调戏平若一番,笑迷迷上前道:
“平扭儿!不好好跟爷们回去,难道……”那知一言未毕,只觉眼前一花,“啪”一声响,脸颊上已挨了一下重的,一个踉跄摔出两步,叫了一声:“哎呀!”两颗大牙也吐落地上。
另一边,丘向升吃亏更大,余树奇还不待他开口,觑定他心坎就是一拳,底下同时扫出,一脚。
休看这一拳一脚毫无招式可言,但余树奇出手如电,丘向升还来不及招架,已被打飞四五丈,坠落水中。
方士哲怒喝一声:“脓包该死!”正眼也不看两名悍仆一下,一步跨出,冷冷道:
“料不到恶婢欺主,居然敢当我面打人。来!来!待老夫看你到底有多少斤两?”
余树奇由侧面一个纵步,挡在平若身前,剑眉一扬,重重地“哼”了一声道:
“方老儿!看在姑姑的面上,小爷特地饶你一次,要是不快滚,这次也不饶了!”
方士哲登时面罩寒霜,目射凶光,叱道:
“芙儿你说明白来,这小子说的姑姑是谁?”
方芙翻翻白眼道:
“不是阿蓉那贱婢,那还有谁?”
余树奇左手一指方芙,骂道:
“你才是没人要的贱婢!”
方芙见余树奇在前一天还不知道她的私事,这时却是语语带刺,心知定是平若泄机,恨得向平若瞪眼,仗着有老父为后援,指着平若骂一声:
“贱婢!你是我的丫头,还敢在我面前强项?”
平若冷笑道:
“丫头?三十年前,我承认是丫头,但自从那时候起,你一个同胞妹妹尚且给你害得恩断义绝,何况我这丫头?……”她放开老眼一扫,立即脸色一沉,恨声道:“告诉你!不赶快夹你尾巴走……”
方士哲一声断喝,又再跨前一步。
余树弃双臂向胸前一抱,喝一声:
“你想怎的?”
平若忙拦道:
“孩子!说明白了再打不迟!”
方芙冷笑道:
“我早说你是个娼根,没丈夫都养孩子!”
余树奇被方芙这句话气得俊脸泛青,咬紧牙根望了平若一眼,恨不得这位新阿姨立即喝一声:“打!”
平若何尝不是极极恨极?但她想到方蓉和她受了三十年的苦,这时也该吐一口怨气,所以对于方芙的辱骂,并不予以理会,反而从容道:
“俗语说,恶人先告状,你们自己做灼事,自己也应该晓得!”一指余树奇身上,接着又道:“这孩子是我蓉姊的传人,所以他把蓉姊喊做姑姑,把我喊做阿姨,你试管问他,肯不肯喊你们一声师祖或师伯?”
余树奇做出满脸不屑的神情,鼻里重重“嗤”了一声,当作平若末尾一句话的注脚。
方士哲听说他次女方蓉居然不死,并有传人,不由得多看余树奇几眼,只觉得这少年长得英俊清秀兼而有之,本来应该喜欢才是,无奈他已受方芙蛊惑多年,加以已入歧途,不能自拔,这时不但无意自居师祖,甚且还想笼统化尸灭迹。
平若久居方家,对于这位老主人的心术虽未尽晓,也能懂得几分,见他一双环眼尽在余树奇脸上打转,接着交道:
“不但如此,他还是独孤老人传人,你们假冒独孤老人的声名为非作歹,只怕也难逃公道!”
其实;平若还未能断定余树奇是否得到独孤老人全部武学,但由那金精剑看来,确是独孤老人的遗物无疑,为使余树奇不致遭受方蓉责难,特地加上这样一节,则余树奇便可藉替独孤老人雪恨的理由,放胆和方士哲交手。
余树奇并不明白平若的用想,但他因平若如此一提,一个替师报仇的意念立即兴起,心说:“是啊!我就放过姑姑的事不说,也该揍你老儿一顿!”至此,他一双俊目已闪出两道奇光。
方士哲;一行听说余树奇竟是独孤老人的传人,除了丘向升被余树奇打落溪中未能爬起,丁向才忍着牙痛前往相扶之外,四对怪眼全投在余树奇脸上。
其中一位健硕老人哈哈笑了两声,立即自告奋勇道:
“方庄主!待小弟先见识见识独孤老人的绝学!”
方士哲虽是艺业高强,但说起独孤老人的名头,也自觉有点寒心,巴不得有人先做个过河卒子,好待他观察形势。微微颔首说一声:
“有劳安老弟了!”立即后退一步。
姓安的老者缓步上前,相距余树奇不满一丈,冷冷道:
“小娃儿!你既是独孤老人门下,也得显出一手绝学,才教我溪山老人相信!”
余树奇见这位自命为“溪山老人”的老者说话虽然从容,口气也不太恶,但他既与方士哲走在一路,那还不是一丘之貉?
因此,没好气地“哼”一声道:
“你要我教你一两招倒是可以,不知你要学剑还是学拳?”
溪山老人哈哈一笑道:
“端的是少年英雄,只怕你师父见了我老人家还不敢恁地狂妄!”
余树奇冷冷道:
“大概也不费事!”
溪山老人怒道:
“你既要找死,就报上名来!”
平若急喝一声:
“且慢!”斜走一步,又挡在余树奇的面前。
原来溪山老人一报出名头,平若即知是丽水的两位老贼,一名溪山客安臣,一名青云客张骧,三十年前已崛起湘桂一带,艺业怎样,虽未亲见,但他既和方士哲称兄道弟,也决不至太弱。
她本是要留下余树奇好以金精剑去对付方士哲的软晶剑,这时怎肯让他出手?
溪山老人那知对方的心意?只道平若因为那少年功力不足,所以要亲自出手,立即寒脸喝道:
“贱婢敢和老夫交手?”
他话声未落,平若已劈面一掌打出,*得他一闪身形,这才冷笑道:
“丽水的剪径之徒,那一位配和我交手?”
和方土哲并肩而立的另一位老人朗笑道:
“老大你也算废了,对付一个老丫头,也要费如许唇舌,你不打,待我来替你打!”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微微一动脚掌,全身如凌云般抢过溪山老人前面,喝一声:“接招!”掌形已闪电般到了平若面门。
平若一折腰肢,飘开两尺,因见对方步若凌掌,已知他正是青云客张骧,就喝一声:
“打!”掌去如风。
溪山老人见张骧已和平若搭上手,又对余树奇道:
“小子!有胆子就过这边来!”
平若忙叫一声:
“奇儿!”接着道:“这两个全交给我!”她向张骧封了一掌,莲步的横跨,到达溪山老人身侧,不容分说,就是一掌。
余树奇至此已明白平若的心意,说一声:
“阿姨!你尽管打!”飘然避过一旁。
毒手麻姑方芙喝一声:
“小子!你也休闲着!”腰间一抽,一根碧绿色的绿绦应手而出。
余树奇笑道:
“昨天断了一根金色的,今天又有绿色的来了,明天可要换一条红色的?”
毒手麻姑喝道:
“今天就用这根碧萝绦会你的金精剑?”手腕一抖,碧萝绦像一条大青蛇在空中打个圆圈,陡然变成一根根长棍一般疾点余树奇心坎。
余树奇喝一声:
“慢来!”轻身一跃,又登上日前削断毒手麻姑金色丝绦所站的崖石,接着道:“这就是前车之鉴,但我今天还不打算使金精剑杀你!”话声一落,立即拔出他那柄匕首。
毒手麻姑虽见他那柄匕首像一段木炭头,明知必有诡异,仍在心里暗道:
“金精剑未必就能削断我的碧萝绦,你这柄匕首有何用场?”
那知余树奇眼尖,早看到一只野兔被人声呼叱而躲在一个石窟里发抖,这时又长笑一声道:
“我先变个戏法给你看!”
在这种危急的时候,还要变戏法,说起来真是怪诞不经,毒手麻姑喝一声:
“谁要看你的?”一抖腕,丝绦又扫了过去。
余树奇“嘻嘻”一笑,平地一掠,到达野兔藏身的所在,左手一捞,已把野兔捉着,匕首在它后腿轻轻一点。
方士哲正因余树奇举动怪异而莫测高深,一看那野兔被那轻轻一点,后腿往后一伸,竟然立刻丧生,这才知道那是一柄见血封喉的毒刃,犹恐他女儿不识,忙喝道:
“芙儿当心!这小子狠毒,要拿毒刃对付你!”
余树奇又闪开毒手麻姑两招,笑道:
“还早得很哩!你自命为毒手麻姑,可懂得我这化骨宝刃教你尸骨无存?”说毕,即将死去的野兔摔在地上。
毒手麻姑听说匕首能够化骨,登时心胆一寒,急向那野兔看去。
虽然仅是几句话的时间,野兔一只受损的腿已流出涔涔黑血,一阵山风过处,恰将那异常腥臭的尸腐余气吹向毒手麻姑和方士哲身前,两人都忍不住打个恶心,跃开数丈。
余树奇嘻嘻笑道:
“你们毒惯了人,这回却怕起毒来了,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这新鲜的味道?”
照说方士哲早年身怀艺业,闯荡江湖,也是一条好汉。这时与女儿方芙怒冲冲而来,尚未亲见余树奇的绝艺,不该有所骇怕才是。但因那柄见血封喉,顷刻化尸的匕首,确令他心胆俱寒。
余树奇方才一拳一脚把丘向升打个半死,方士哲竟无法看出人家如何出手,使的是那一门招数;连闪方芙几度进攻,方士哲也未看出是那一门身法。他自己估计一下,纵使亲自动手,未必即能取胜,纵令能够取胜,万一被那柄匕首扎了一下,便难得寿终正寝必须横尸旷野。
俗话说:“蝼蚁尚且贪生,岂有人不惜命?”任他是再凶再残的魔头,把别人的性命不当作一回事,然而,对自己的性命总会有所珍惜。
方士哲度德量力,深晓利害,心里即兴起一个“走”字的念头,要知约期再斗,终是比眼前有利。因此,他有意无意地瞥了方芙一眼,敢情在征求他这位宝贝女儿的意见,是不是该回去从长计议。
另一边,平若与溪山客,青云客打得掌风呼呼,但也留神余树奇是否能敌得过方士哲父女夹攻。
她早稔熟方土哲的性格,知他做起事来决不留有余步,虽说仅是方芙出面交手,到了最后,方士哲纵然不明助,也会暗助。他那一手“百毒寒沙”可说是江湖上最歹毒的暗器之一,若被它沾上肌肤,立即周身酸痛,半刻之后便要废命,方才因为敌人来得太快,不及细说清楚,那得不替余树奇担心?
那知余树奇一味闪避方芙的进攻,却用一柄匕首把他父女吓得呆若木鸡,平若看在眼里,看在心里,忍不住叫起来道:
“孩子!你就用那匕首扎他!”
方士哲暴喝一声道:
“贱婢!三天内你敢带这小贼到我庄上去么?”
余树奇被方士哲说他是小贼,心头火起,竟不待平若答话,也喝一声道:
“老贼别以为你那贼窝是虎穴龙潭,看小爷不在三天内把你捣了!”
方士哲仰天大笑几声,连说:
“好好!你叫什么名字,先告诉我省得到时候赖账!”
余树奇怒道:
“小爷坐不改名,行不敢姓,叫做余树奇便是!”
方士哲听到“余树奇”三字,微微一怔,旋又冷笑一声道:
“好,好!三天内我在碧芙山庄挖好金井等你!”再向同伴扬声道:“两位老弟不须和贱婢打了,三天后再要她狗命!”
方芙把余树奇恨得心头发痒,本想再骂几句,却因余树奇目光灼灼瞪在地脸上,再见那野兔化成一滩臭水,心上也有点发毛,只好把头一低,跟在方士哲一行后面疾走,几十丈才敢回头瞪眼。
平若目送方士哲一行远去,带着一脸愁容,对余树奇道:
“孩子!你用匕首吓破他胆,倒是件好事,却不该答应往碧芙山庄!”
余树奇道:
“他那碧芙山庄难道是什么了不起的凶地?”
平若挽他在石上坐着,才缓缓道:
“你没有经历过风险,不知江湖上各种机心,方士哲若无把握在碧芙山庄取胜,难道他约你去好烧房子?”
余树奇不觉笑了一声。
平若一脸正色道:
“你且慢着笑。要知碧芙山庄原是叫做芙蓉山庄,那时候,方士哲对他两位女儿都同样慈爱,所以用了他女儿的名字,直到蓉姐被害,那山庄的名字仍然未改。”
她瞥了余树奇一眼,续道:
“但在那时候,芙蓉山庄已是武林人物闻名变色的地方,所谓五行、八卦、暗桩、埋伏,都应有尽有,不论瓦上、墙上、地上。甚至于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暗藏着致命的危机……”
余树奇听说碧芙山庄竟是恁般凶险,心下也暗悔失策,但他决不畏缩,反而俊目中放射出坚毅的光芒。
平若看在眼里,也暗叹年轻人大有勇气,接着又道:
“若以你我这时的艺业,进出三十年前的芙蓉山庄,看来没有多大困难,但这三十年来,谁知碧芙山庄改变成什么样子,而且……”
余树奇忍不住道:
“大不了是有困难罢,难道那些死物还留得住活人?”
率若到底曾经当过十几年的婢女,武学再高,也脱不了婢女的气质,说起偷进碧芙山庄,或往碧芙山庄与旧主人为敌,在众目睽睽之下,仍然有点胆怯。只因余树奇豪气凌云,打起她多少勇气。
她略为沉吟,旋道:
“你已经答应过了,当然不能因困难退缩,但不该就答应在三天之内使他有所准备。”
余树奇被她说这样不该,那样不该,心里可有一点气,若非因地与仇残子关系非常,真要顶撞几句。由其如此,仍忍不住脱口道:
“阿姨!时日一久,他岂不是防备得更周密到?”
平若暗道:“好倔强的性子!”却从容道:
“时日久,固然使对方有尽量准备的时间,但我们可偷偷踩探清楚,然后在厮杀时不至吃亏。”
对于平若这份心意,余树奇无法反驳,虽觉得各有利弊,也只是点一点头。
平若担着一腔心事,也只好勉强笑道:
“这时已说不得了,好歹也得和他们真个真章。但是……唉”她猛觉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一下子钻进心坎,不觉喟然发出一声长叹,重重地捶一捶胸口。
余树奇一惊道:
“阿姨!你怎么了!”
平若一脸痛苦之色,注视良久,才叹一声道:
“要知这回进入碧芙山庄,不是你我俱死,就是方士哲和方芙俱亡,方士哲虽然罪大恶极,但他是你姑姑的生父,若果把他杀了,你姑姑焉肯饶你?”
这虽是使人十分为难的事,余树奇本来与方家上下无冤无仇,若不是为了仇残子,何须插手去管?然而,为了仇残子,又须与她家人,甚至于生她的父亲为敌,岂不更增加她的痛苦?
自古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仇残子倘若是忤逆不孝的人,自当别论。偏她又是至孝的女儿,一任她父亲押解,斩脚,投下深谷而无怨言,若被地知道地教出来的好徒弟,反而为她的事与她父亲厮拚,在亲父之仇,不共戴天的大道理之下,那能不诛杀自己的门徒以为父报仇?
因此,余树奇一被平若提醒,真个不知如何是好。
他思索了好久:好久,才微展笑容道:
“奇儿倒想出一个计策,不知使得不得。”
平若喜道:
“你先说来!”
余树奇道:
“教他们知难敛迹,或引他往外面来打!”
平若一皱眉头道:
“怎样能使他们知难,怎样引得他往外面来打?”
余树奇被问得楞了半晌,做声不得。
平若失笑道:
“你这计策可用,反正还有三天的日期,慢慢想也是不迟!”
余树奇道:
“要是想不出方法,干脆就不去了!”
平若楞然道:
“这怎么可以?你好端端地,怎想到不去践约的事来?须知武林中人不轻言诺,既然答应了他们无论如何也得前往一趟。”
余树奇道:
“去了也不和他打,阿姨你说可行?”
平若沉吟道:
“行,倒是行,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
余树奇喜道:
“只要能够行就可以了,奇儿在武林上本来就没有名头,去不去都是一样,阿姨既说一定要去,万一要和他们打了起来,又伤了姑姑的心,只好不和他们打,要是他们真要追赶出来,那岂不变成在外面打了?”
平若点点头道:
“难道你在这时候还分心想到姑姑,其实我在江湖上也没有名头,何必一定要打?不过,这事到那时再说罢,阿姨还没见过你真正的艺业哩!”
余树奇蓦地记起阿姨原来是要看独孤老人的武学,急应了一声,立即先演一套掌法,再演一套剑法。
平若不断地点头赞叹道:
“果然和我所练十分相似,但是并不尽同,难道就仅有这两套?”
余树奇道:
“还有的是内功和轻功。”
平若道:
“轻功的身法还可以看得出是否同源,内功端赖各自修为,不能看到,你那本秘笈呢?
给我看看!”
余树奇俊脸一红道:
“秘笈给改儿拿去了!”
平若诧道:
“那里跑出来个改儿?”
余树奇把遇上宋改的事一说,平若忍不住好笑道:
“你这刁猴子心里到底藏有多少古怪?久不久又有一桩岔事!好吧,你将内功练诀念上一遍,我听是否相同?”
余树奇应声念道;
“抱元守一,入道修真……”
平若不待他念毕全篇,即拦道:
“不必念了,我的是:‘抱朴归真,以气养元。’可见两部秘笈并不尽同,若果你的是独孤老人所遗,我的便不该是,若果我的是,你的便不该是。”
余树奇讷讷道:
“这也说不定哩!因为奇儿曾学过太阴图诀,才看得懂秘笈上的线条和图像,自己会意,胡乱诌出一套口诀来。到底认的这套口诀对抑不对,奇儿自己不能确定。阿姨那本秘笈若是在身上,给奇儿过目便可知道啦!”
平若道:
“可惜秘笈在妒非那孩子身上,被她带走了,不然……”
余树奇不觉“啊”一声叫道:
“谭姊姊往那里去了?这时还不见回来!”
平若道:
“她时常一出去就是十天八天,不必着急!”
余树奇道:
“莫非被老贼擒住去了?”
平若一怔,旋又摇头道:
“凭方芙那贱婢结交的下三滥,要擒妒非儿那是梦想,而且她连包袱都带走,刚才方芙那贱婢勾了她老子来,也没提起这桩事,想是那老贼逃走,妒非急急迫去了……”瞥见余树奇一脸惶惑的神情,又笑道:“你在想些什么?”
余树奇嚅嚅道:
“谭姊姊本来长得很美么!她为甚么要把半边脸装成那样?”
平若失笑道:
“你打听这个怎的?女孩子越长越得美,就越会惹来烦恼,还不如长丑的人能多享几天清福。再则女孩子善妒,你姑姑就是吃了方芙的妒亏,但妒忌人的方芙也不见得合算,如果她还有一丝良知,到了临死的时候,便够她自己难过的。所以一说到‘妒’字,就一定‘非’,地本来就姓谭,‘妒非’两字还是我替她起的。……”
她一瞥天色,又道:
“时候已经不早,你既然练的是图像,待我一式一式摆出来给你看,看是相不相同!”
余树奇注目看去,只见平若双腿交盘,双掌捧腹,双目垂帘,双肩下坠,心想:“由这一式看来就已不同,我的盘腿是左腿在上,双掌放于膝上……”他蓦地记起太阴图诀有一式和这个相似,暗道:“难道阿姨那秘录是专给女人练的?”
平若摆好一式,立即问一句:
“相不相同?”
余树奇摇一摇头,并对不同的部位说出。
平若笑说一声:
“再看!”接着又摆出第二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