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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如云

    没有预约,两个男人直接进入廉式集团总部大楼,秘书替他们推开门,廉云就坐在桌后,办公室很大,因为是傍晚,阳光引退,他的表情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楚。

    接过信封,廉云将里面的照片摊在宽大的办公桌上,照片照得不是很清楚,看上去是在不同国家抓拍的,有些还是在机场,每张照片上的焦点人物只有一个,就是殷如。

    一张张看下去,他始终没有声音,只是眉头越皱越深,最后一张是近期拍的,她在一个商场里购物,穿得很宽松,但是身材已经变得很明显,再怎么模糊都看得出这个女人起码怀孕七八个月了。

    很愤怒,又觉得心酸,他皱着眉头想压抑住自己心中蓬勃涌出的复杂情绪,可是明显不成功。

    照片上这个女人,至今身分还是他的妻子,她肚子里的孩子,无论如何都有他的一半,可是这女人做了些什么?

    一个人怀着孩子世界各地悠哉游哉闲逛,一声招呼都不打,更可恨的是,就连有了孩子都不让他知道。

    她还真以为男人的作用就是一颗精子吗?

    “她还在飞?”

    那两个男人看他表情不对,互相望了一眼,说话就有点小心翼翼,“没有了,最后一张照片是在美国拍的,殷小姐现在已经开始在洛杉矶待产,近期看来是没有再出行的计划。廉先生,接下来您还有什么需要?”

    需要?都这个时候了还需要他们出马?他这个大活人难道是死的吗?

    按电话,秘书的声音立刻响起来,尽职尽责。

    “帮我订去洛杉矶的机票,最快的一班。”

    手里握着地址,廉云一下飞机就直奔那个地方。

    洛杉矶天气炎热,车里虽然开着冷气,但他到达那个市郊小镇的时候一样是一头薄汗。

    不想承认是因为紧张,但其他理由也实在找不到了。

    殷如住的是一栋上下两层的独立宅子,门前有草坪,种着花草,夏日里郁郁葱葱的样子。

    下车后他站在街对面踌躇,原本已经想好到了以后就直冲进去,抓着她好好问清楚为什么要跑,可是飞了十几个小时终于来到这里,他却突然胆怯,不敢上前。

    是傍晚,晚餐时间,小镇上的居民应该都在家里围桌享受天伦之乐,而他孤零零站在路的一端,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就在几步之遥,他却望着那栋房子不敢迈开这第一步。

    盯着那扇门看,或许是因为他的念力太强大,没过多久,那扇门居然开了。

    走出来的果然是殷如,穿着宽松的孕妇装,一边走一边讲电话,脸上表情是微笑的,很女人。

    其实他第一次见到殷如的时候,廉云心里想的是——这还是女人吗?

    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想起来,居然还历历在目,仿佛昨天。

    那时集团已经开始准备两年内在海外上市,他力排众议,请了国际知名的咨询管理公司来重整公司架构,提出方案的时候一干叔伯表情各异,虽然碍于场面上还有其他非家族成员的董事在,没有当场翻脸,但回家之后就不一样了,家庭会议开得如火如荼。

    他那时候已经执掌大权年余,公司也在这段时间赚得盆满钵满,又铁了心要把公司那些陈腐陋习做个了结,到最后还是把一切反对意见压了下去。

    有钱好办事,很快麦肯锡就派人过来接洽,初步交流之后,那位负责接洽的中国人拿着洋腔洋调跟他提意见,他英文其实还行,好歹在国外呆过一段时间,但真的只是呆过一段时间而已,学的虽然是金融,但授课听课的全都是中国人,那时候才二十出头,实在火大了直接买了张飞机票就回了国。

    到家还跟目瞪口呆的父母直着脖子辩,“那都是什么精英学校啊,骗钱。还不如网络大学买张文凭。”

    他们家从祖辈开始做生意,本来也都没什么文化,不过到了第三代知道知识的重要性,叔叔伯伯都把孩子送出去读书,有钱,什么国家都行,别的堂兄弟乐得享受,他却觉得浪费时间。

    中国人的钱很好骗是不是?要骗也是他骗他们的,哪里轮得到那群假洋鬼子。

    后来还是在国内完成学业的,商学院认识了一大批背景相当的国内新贵,同辈里冒出头的很多都是称过兄道过弟的,这才觉得没浪费时间。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个,他的形象再怎么都只是土鳖,从来没有被套上过归国精英,留洋俊杰的名头。

    反正他也不稀罕,现在一听这家伙动不动就一口英文跟他说这说那,一个心烦,他就直接提了要求,“别的没问题,我只要过来的人能讲一口流利中文就行,你们公司在亚洲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不会一个讲中文的都没有吧?”

    对方当场黑线条,后来接下项目的据说是亚洲最好的工作组,他也算歪打正着。

    是冬天,第一次跟工作组见面,他日程上是排好的,但是某个工地上临时出了状况,司机紧赶慢赶还是迟了很久。

    会议室里气氛有点怪,自己秘书脸色已经相当尴尬,看到他就像看到救星,跑过来介绍,“廉总您来了就好,这位殷小姐一定要经理们先开始拿数据做方案讨论,大家都在等——”

    “廉先生,你好。”有声音,是女声,吐字非常简短有力。会议桌尽头右手边有人站起来,穿着白色骑士式样的衬衣,袖口收紧,头发很短,稍长的刘海整齐地掠在耳后。

    “殷小姐?”

    “是我,廉先生。是我要求到场的各部门经理按照约定会议时间开始讨论的,一个企业需要严格的时间观,没有您到场他们便不能开始,这里还是家长制的吗?”

    呃——

    除了她带来的人之外,所有人都黑线条,而殷如的手下早已习惯组长如此风姿,该干什么干什么,低着头继续忙碌,没一个吃惊的。

    他素来不喜欢强势的女人,家里所有的女性都是传统而中国的,也就是说三从四德,丈夫为天。

    就比如他母亲,一辈子贤良淑德惯了,丈夫长年在外经商,她就在家操持后方,也从不参与任何生意上的事情,说话都是商量的口气。

    可这个殷如彻底颠覆了他对女性的一贯认知,这个女人虽然出生中国,但很小的时候就跟父母去了海外,成长过程中待过的国家数个,发达不发达都有。

    又是高中后就一个人离家求学的,奖学金拿到手软,出类拔萃惯了,就职也是最好的公司,年纪轻轻事业有成,说话很有威严,做什么都是一阵风,干练得不得了。

    第一次接触之后,她带着自己的工作组正式进入集团开始工作,集团分公司多,在国内分布各地,她飞来飞去的,隔了一段时间才带着整理出来的初步方案回到总公司与他讨论,效率出乎意料地高,而且方案精辟到位,的确切中了他这个家族企业的致命点,令他立刻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也没什么,工作是工作,个人看法是个人看法,他还是对她没有性别认同。

    这样的女人是嫁不出去的吧?私底下跟自己经理们吃饭的时候,都听到他们这么说。

    正式方案是她亲自拿到总裁办公室跟他单独讨论的,那时候已经快要过年,秘书前一天就提醒他这个时段,还不止一遍,看来她的威名已经在这里远近驰名,就连他这个资方都得服从规矩。

    不会再迟到了,上一次迟到给她当场来了个下马威,这次再出问题,估计他迟些出现的结果是一室空空。

    她的名言,大家时间都很宝贵,不要双重浪费。

    但这天迟到的是她,他在办公室等了10分钟之后殷如才匆匆出现,还穿着大衣,进门就道歉,“对不起,廉先生,我迟到了。”

    他老家在河南,冬天也冷,但干爽得很,上海则不一样,每年这个时候阴而且湿,风里夹杂着刺骨的味道,她不是整天呆在办公室的盆栽女子,走进来的时候还带着满身寒意,好象刚从什么异常寒冷的地方赶过来。

    换了别人,他最多哈哈一笑,又不是自己手下的员工,就没必要太上纲上线,说不定还要调侃两句。

    但她一脸严肃,逼得他也正色起来,心里有点不爽,嘴上就不客气了,“没关系,这段时间是特地排出来给殷小姐的,不过没想到不要双重浪费的殷小姐倒是双重标准。”

    她正在脱大衣,黑色的军装式双排扣,连围巾都是纯黑的羊绒,更衬得她一张脸如霜似雪,闻言抬头笔直地看过来,他已经站起来,因为身高的关系,她只能微仰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略尖的下巴微微扬起,还没说话就开始咳嗽。

    她咳嗽的时候也与众不同,双手一起将脸掩住,合拢的指尖就在鼻尖,大半张脸落在掌心里,露在外面的眼睛却还盯着他。

    殷如虽然作风国际化,但五官却是传统的中国式,眼睛尤其漂亮,细长凤眼,线条秀丽,这时近距离看过来,眼尾微微上翘,居然惊人魅惑。

    看到她这个样子突然有点懵,还想说什么都说不下去了,他直接愣了一下。

    正好桌上的电话响,他背过身去接,暂时避开她的眼光。秘书的声音小心翼翼,“廉总,刚才我下楼去营业部送文件,忘记跟您报告殷小姐之前打电话过来说要迟10分钟到,闵行分公司报给她的数据有问题,她说要先去核实一下再跟您谈。”

    闵行分公司是上海最偏远的一个点,因为土地便宜拿下来的,都没有怎么好好弄过,说得好听是分公司,其实不过是圈了块地设了个办事处而已,路程遥远,又有一段根本不能通车,要靠走,就连他自己也只去过一次,这么冷的天,她居然自己一个人跑去了——再回身看她脚下,果然一双小牛皮的长靴上点点泥斑。

    一阵咳嗽刚过去,殷如终于放下双手,双腮浮起一点红晕,声音还很镇定,不过哑了一点,沙沙的跟平时气势差了很多,“廉先生,我可以解释。”

    “对不起是我的误会,”他先道歉,“小李刚才说你已经打过电话给她,是她没通知我你去了闵行。”

    “哦”了一声,她也不再多说,直接把大衣脱下来搁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转头问他,“那我们现在开始?”

    觉得有点歉意,所以在听她解释方案的时候,廉云一改之前对这个女人所作所为暗中挑剔的态度,听得非常仔细。

    不愧是亚洲排名第一的工作组,方案的确精彩,但是听到后来他皱眉头,“殷小姐,如果按照这样实施下去,我估计反弹会很大。”

    她就坐在他对面,这时看着他的表情突然微微一笑,“我知道廉先生的顾虑。”

    “哦?”这次轮到他直视过去。

    “家族企业的好处,就是核心力强,利益分歧少,但数百年来,为什么家族企业能够真正立足于世间而不败的例子非常稀少,你知道吗?”

    “因为太过维护核心的利益,拒绝新鲜血液进入管理层,所以越来越陈腐,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请你们来的原因啊。”

    “很好,”殷如站起身双手撑在台面上,“这就是家天下的致命之处,你难道没有看到,我第一天到这个公司的时候,只要你不在,所有管理层就不敢作出任何反应,只有等你来了才开始活动的样子吗?”

    想起那天他还是有点黑线条,也不等他回答,殷如直接说下去,“廉先生,你能确保自己什么时候都能够及时出现吗?你能确保自己每个细节都能事必躬亲吗?如果做不到,就要用制度代替个人支撑公司,至于这当中会损害到某些原来核心层,也就是您直系亲属的原有特权,那也是不可避免的。”

    “我明白。”这个他怎么会不清楚,“但要讲究方法,不能这么急。”

    “放心。”她又微笑,好像在谈天气,“相似的案例有很多,欧洲家族企业百年根基,到最后也不是能够顺利接受,人只要意识到不转变便是死路,一切都可以妥协。”

    冬天天色暗得早,她说这个话的时候,他背后的落地窗外已经夕阳渐落,光线并不强,橙红色的,越过他的肩膀打在她脸上,这么小的一张脸,居然能够给出这样大的存在感,令他感觉奇异。

    可是说完她又咳嗽,还是双掌合在脸上,这次眼睛没有看他,低低垂着,只看到睫毛颤动。

    不等大脑思考,他已经脱口而出,“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要不要我叫医生来看一下?最近太冷了,小心感冒。”

    这口气好像两个人已经认识多年,熟稔得厉害,咳嗽声停了,她诧异地看过来,眼光充满了问号,好像第一次认识他。

    对于这个提议,殷如当然是一口拒绝。

    她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的看法,就像她一直以来都知道生活中的其他男人对自己的看法一样——她还是不是女人?就算是,这样的女人是嫁不出去的吧。

    嫁不出去有什么关系,她也不稀罕。

    她崇拜的女人是赖斯,别人送一把扫帚让她滚出国务卿办公室,她把它放在显眼的地方提醒自己再接再厉。

    男人可以身居高位叱咤风云,她身边也多的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例子,什么年代了,少来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

    这些年来各个国家跑,也有一些不知死活的例子,但绝大部分多男人在跟她约会过几次之后便自动消失,人间蒸发得飞快。

    她知道为什么,哪个男人受得了一个动不动就反驳他思路有问题的女伴,有一个做律师的比较直白,在第三次在她面前哑口无言的时候终于愤而反击,“殷小姐,看到过那些最终抱着一只猫孤独终老的老太太吗?就算是新时代了,女人也要有温良谦恭忍让的美德,你不可能这样得意一辈子。”

    那时候两个人正在某个高档餐厅吃饭,她当场站起来,表情冷淡,“这位先生,看过那些最终连一只狗都没有的孤寡老头吗?新时代男人要有温良谦恭忍让的自觉,否则你很有潜力胜任那样的角色。”

    回家后觉得自己幼稚,跟那种人多啰嗦什么,可又觉得很痛快,以后更没了跟乱七八糟的男人约会的兴致。

    而且廉云这种男人,第一次见面她就在心里给他盖了戳——纯粹的中国传统大男子主义兼男权至上的代表人物,哪哪都跟她不对盘。

    就是这个不对盘的男人,自这天之后,越来越多对她投来关注目光,越来越多匪夷所思的提议,到后来就连自己的组员都知道,廉式总裁对他们无所不能的神力女超人组长有意思,让她大感招架不住。

    然后心里就有点怨气,对他越来越冷淡,能不接触就不接触,除了必要的工作联系,平时连最基本的客套都省了。

    对她的冷淡,廉云完全不以为意。

    他是那种中国人当中少有的个性直接作风强硬派,否则当年也不可能书读到一半定就决定直接回国,跟家里招呼也不打一个。

    没考虑太多,他觉得殷如很值得一追。

    她的确不是什么传统的温良女子,跟他家里对女性的一贯标准要求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说什么都可以互相沟通无碍,有些平时跟叔伯们都说不通的地方,她也往往能一针见血。

    这样的女人是宝吧,稀世珍宝。

    反正她的项目至少要做大半年,他有得是时间。

    两星期后他们终于有了第一次约会。说是约会,其实更像是他无所不用极地用强耍诈得来的机会。

    她住的地方是集团提供的酒店式公寓,他当然知道地址,已经快到农历年,她所带的工作小组成员差不多都是外国人,大部分趁此机会在中国旅行,或者返回自己国家跟家人度假。

    但据他所知,殷组长这次不会离开上海。

    这是他的秘书从她某个组员得到的消息,至于他的秘书怎么办到的,后来这丫头又怎么过年的时候跟那个老外一起旅行去了,他只关心结果,不在意过程。

    又知会了公寓下的保安,要他们殷小姐一到酒店就打电话通知他。

    算好时间开车到公寓楼下他才打电话给她,那头声音诧异,“什么事?”

    “有一份方案想跟你讨论,想赶在放假前确定,现在方便吗?”

    那头沉吟,然后她说,“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

    “很紧急,算加班吧,额外的,计时收费也可以。”知道她对工作的事情认真无比,他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还是迟疑,后来到底答应了。

    保安给的信息有误,原来她并不在家,而是在公寓边小路上的日式居酒屋一个人吃饭。

    真的是一个人,居酒屋很小,冬天里没什么客人,他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的殷如。

    她正在喝酒,面前是黑色的鱼尾盆,花开富贵的刺生拼盆,三文鱼绯红肥厚,鲷鱼油白,北极贝尖顶一抹深红,饱满晶莹的鱼籽散落在四周,萝卜丝切得细长盘绕,雪白的一层。

    殷如很大方,看到他就招手叫老板娘加酒和酒杯,然后接过文件支着头仔细看,又把刺身拼盘往他面前推了一下,“尝尝,这家不错。”

    根本就是他临时抓出来的一份文件,哪有什么值得多看的,但她仍旧一脸认真,掠在耳后的刘海松散下来,斜斜掠过眼前,他就坐在对面,一手倒酒,双眼看的却是她低垂的前额。那双凤眼堪堪被发丝隔开一瞬,她便利落地双指并拢随手一掠。

    他看得呆住了,那么认真的表情——他生命中任何一个女人,在工作的时候跟她都没有可比性。

    看得入神就忘了手里还在进行的动作,透明的酒液转眼就注满了,沿着杯沿一直溢出来,酒香四溢。

    手上一凉,又是她雪白的手指,仍旧双指并拢那么一挡,“小心。”

    大概是他发呆的样子太好笑,然后她就笑了,齿如编贝,光华四射。

    也有男人对着她发呆过,但在她全神贯注工作状态下,这绝对是第一回,意识到这一点,殷如突然觉得很愉快。

    然后气氛就轻松下来,聊了几句方案,文件被推到一边,两个人开始闲聊。

    他说为什么过年不回家,她微微笑,灵巧的手指在空中做飞翔的姿式,“爸爸妈妈在非洲第n次蜜月旅行,不要做电灯泡是孝顺女儿的职责。”

    “你可以自己去旅行啊。”

    “坐太多次飞机了,看到机场有时候想吐,能够安安静静休息几天也不错。”两小瓶清酒以后,殷如话渐渐多起来。

    那是很小的白瓷酒瓶和酒杯,她手指细腻雪白,指尖轻轻掂着杯沿,像玩偶的道具,异常可爱好看。

    一瞬间廉云觉得自己是喜欢上她了,殷如是可爱的,他居然觉得殷如是可爱的,这世界上其他男人能够体会到吗?

    “过两天我就回河南,过年的时候所有人都会飞回去聚一聚,家里的老传统。”

    “是吗?一定很热闹,有没有舞龙舞狮?”她微笑,早就听说廉家传统,倒是有点好奇。

    “是很传统,还有乡里的祭祖仪式,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这句话又是脱口而出的,她的反应和上次相同,异常诧异地看过来,眼光充满了问号,好像又是第一次认识他。

    自然,殷如也没有同意他的突发奇想,和他一起回家过年。

    后来想起来,幸好她没有去,老家只有一群女人小孩,男人们基本上都是一年才回去一次,而且还有一个他快要忘记的人物——陈丽。

    因为接手集团掌权之位之后无数工作千头万绪,他已经两年没有回家过年了,印象中陈丽就是那个整天跟在母亲身边进出的安静女生,没想到这次一回家,原本很少有共同语言的父母一起出面跟他谈话,要求他尽快跟陈丽成婚。

    这算什么跟什么?结婚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简直开玩笑。

    可是父母表情认真,完全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他说来说去就是说不通,后来没办法,一气之下还没到初三就飞回了上海。

    大过年的,公司空空荡荡,哪里有人,他在上海的住所又大而空旷,连工人都回去过年了,一个人都没有。

    现在在这个城市,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殷如。

    打电话给她,没想到她真的还留在上海,哪里都没去。

    直接开车到她暂住的公寓,是早上,昨夜的烟花炮竹一地碎屑,碎红处处,她对他的造访也有点意外,但看到他手中提的一大堆年货,又不好意思不请他进门。

    公寓不是很大,但是装潢精致,非常舒适,她在家里居然是非常居家的打扮,跟之前所见过的所有干练造型都截然相反,衣料柔软,宽袍大袖,桌上搁着浅蓝色的碗和勺,低头一看还是最传统的南方过年点心,一碗汤圆。

    客人来了,她也不好意思吃独食,随口问,“你吃了没有?厨房里还有一点,要不要?”

    当然要,他点头非常迅速。

    吃了第一口就愣了,糯米细腻,里面是正宗的荠菜肉馅,一个个搓得溜圆,上面还有尖尖的小揪,完全是手工汤圆的外貌和口感,跟超市里买的速冻食品差了一天一地。

    还是不敢相信,他捧着碗小心确认,“你让阿姨做的?”

    “阿姨?这时候哪里有阿姨,这地方都空了。”她也在吃,闻言抬头直接给出答案,“我自己做的。”

    这次他真的是呆住了,再看她眼光就完全不同。

    谁说殷如不像女人,她从头到尾彻彻底底,都反复写着女人这两个字,鉴定完毕。

    外面又有炮竹声,吵吵嚷嚷的,可他却只觉得喜庆,而且那喜庆的声音仿佛是从自己心里传出来的,欢喜得要命。

    一边吃一边看着她,越看越心动,然后就脱口而出“今天你没什么事吧?不如等会一起出去逛逛?上海周边有些城市景色不错,要不我们去苏州或者杭州?”

    原本低着头勺汤圆的,听到这句话,殷如抬头望了过来,眼光很淡,声音也一样,“廉总裁,恕我直言,你这是要追求我吗?”

    说得这么直接,没有面对这样的女人的经验,廉云当场无语。

    对殷如来说,生活中是否存在一个男人,对她来说没什么特别意义。

    所以在廉云这么直白地提出邀约之后,她也没有感到受宠若惊,或者异常感动,只是有点吃惊。

    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就是传统大男人主义的廉云会看中自己?她明显不是他会喜欢,或者适合他的那一型。两个人一点共同点都没有,思想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呢?

    不过上海周边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她原本就打算好了趁这个难得的假期到处逛逛,不过就算要去她也可以自己开车,哪里用得着他陪?

    人真的不能太铁齿,太铁齿了就会咬到铁板。

    第二天殷如开着租来的车心情很好地飞驰在开往高速的大路上,她开车一向小心,限速多少就是多少,可是半途上就听到一声闷响,然后车身就整个往一侧倾斜,侧边又正好有一辆车想切入她前面车道,双方都吓得猛踩刹车打方向,但还是车头相擦。

    下车才发现是意外爆胎,对方车里也下来几个男人,操着响亮的本地口音,有人打电话有人冲过来看车头,场面热闹非凡。

    一句话都没听懂,殷如直接拨110。她对各个国家的紧急电话还是有常识的,一看这架势就不能善了,还是找警察比较实际。

    没想到警察来是来了,看完现场之后接了几个电话,直接就要把车拖走,又让所有人去警局解决问题,连她也不放过。

    觉得不可思议,但她还是去了,到了那里就觉得不对,那辆车里的几个男人气焰嚣张,又不停和几个警察大声讲话,她听不懂方言,问旁边一个中年人,那人开始不出声,后来走到角落里压低声音对她说,“小姑娘,这些人有关系的,等下你肯定要吃亏,还是快找人来帮忙吧,你一个人搞不过他们的。”

    什么意思?关系?不是第一次在国内工作,她对这个词并不陌生,看这个情况也觉得不对劲,但是她在这个城市里只是个过客,又是大过年的,让她这当口找谁去啊?

    最后终于想到,的确是有一个人她可以找,廉式总裁廉云。

    廉云几乎是立马赶到的,路上拨了几个电话而已,等他到的时候接待警察的脸色都已经一百八十度转弯,原本被冷落在一边没人理睬的殷如也早就被好好安置在一个暖气充足的休息室里热茶伺候着。看到他抬手打了个招呼,嘴角牵起,轻轻说了声谢谢。

    他带了人过来,立刻就接手一切后继事项,乐得不再操心琐事,殷如跟着他就离开了警局。

    后来是和他一起去的苏州,刚刚得到他的热情帮助,殷如也不好意思太给他脸色看,坐在车厢里好歹要说几句,他们俩的共同话题不外乎商界财经,聊到后来兴起,居然转眼就到了目的地,就连她都还觉得路程异常的短。

    苏州是个小而典雅的城市,园林异常精致秀丽,假山玲珑,移步换景,转眼就迷失了方向,又不知不觉豁然开朗,亭台水榭,没有一样不是别有洞天。

    两个人又去观前街找了一家最传统的苏式酒楼吃饭,心情放松,又有美食美景,一天下来,两个人对彼此的熟悉程度向前飞跃一大步。

    回程的时候高速路平缓笔直,两边风景单一,累了,一开始殷如还想撑着不睡,但车开过第一个收费站之后终于熬不住,迷迷糊糊就进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发现车已经到了上海市内,正行驶在延安路高架上,夜里霓虹初上,高架两边仿若灯海,一派繁华盛世的景象。

    侧了侧头,廉云正往她的方向看过来,四目相交,他眼里微微一亮,然后对她笑了,“殷如,我的确想追求你,可以吗?”

    这个问题是她提出来的,上一次他哑口无言,隔了几十个小时终于听到回答,才睡醒,也第一次有男人这么直白地对她说这样的话,殷如伸懒腰的动作做到一半就僵在那里,这次轮到她哑口无言。

    也许是因为过年气氛太好,也许是因为两个人都是独自待在这个城市的孤独,也许是因为冬天快过去,春天快到了,雄性和雌性的荷尔蒙都开始蠢蠢欲动,总之莫名其妙兼稀奇古怪,这次短途旅行以后,殷如开始不再排斥这个男人频繁的出现,甚至偶尔觉得享受这个人的陪伴,至于追求,也算默许了。

    之后他们就真的在一起,一切都发生得很自然,明明天差地别,明明没什么共同点值得一提,可是水到渠成,彼此都乐在其中。

    廉云觉得,再也没有一个女人比殷如更适合自己了,相处越久,就越觉得自己选择正确。

    她美丽而聪慧,说话言之有物,在公司经营理念上经验丰富,见解独特,高出他所有接触过的所有女性一大截。他原本就是个雄心勃勃的男人,有她在身边更是热血沸腾,无数想法层出不穷地冒出来,有时候激动起来,半夜都会摇醒她说个不停。

    殷如感情表现没有那么直接,但是两人相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不是初次恋爱的小女孩,知道自己的感觉。

    她开始享受与他在一起的时光,想到他便微笑,手机随时贴身带着,每天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话可以聊,就算是会议间隙,抽空说两句也是好的。

    两个人都很忙,但分开稍久就会想念,偶尔她待在某个地方太久,他也会努力找时间飞去看她,停留一个晚上也好,聊解思念的辛苦。

    就算待在同一个城市里,大多数情况下见面也已经是深夜,他精力过人,有时候真缠得她没办法,手头再多的工作都被丢下,天大地大,男欢女爱最大。

    最重要的是,她觉得快乐,记忆中总是那些美好的片段总是漫长而无止境……以至于她每次回想,都会嘴角含笑,眼神柔和。

    很久很久以后,她被人疑问,有没有后悔?

    不,她不后悔,因为她快乐过。

    爱情是个奇怪的东西,相爱的时候就恨不能融为一体,有一点时间就想与对方在一起,就算各干各的事情,眼睛里能够看到那个人的影子也是好的。

    但是两个人毕竟是不同的独立个体,共同点也有,生命里工作的时间占了大多数,其他剩余部分就只能靠边站。

    廉云的集团再怎么庞大复杂,该做的事情再怎么千头万绪,这个项目还是在一年之内结束了。

    殷如小组的工作计划已经排到三年后,下一个项目在韩国。

    原本他们能够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但至少是在同一个国家,但是等她新的项目开始之后两个人都慢慢意识到这样下去是很难维持的。

    有谁受得了恋人之间的相处连一个月一次都不能保证?甚至偶尔只能在飞来飞去的间隙中,匆匆在机场见个面。

    最后让两个人同时崩溃的也是因为机场,难得有两天假期,她从韩国坐早班飞机到上海,下飞机就看到五六通未接电话,有廉云的也有自己工作组打来的,才要拨回去电话又响,她的副手在那头声音很急,“组长,首尔这边出了大问题,您能不能马上赶回来?”

    问了几句果然是紧急情况,她懊恼,又拨电话给廉云,廉云声音也很急,“小如,你到了吗?”

    “刚下飞机,不过韩国那边出了点问题,我可能要坐下一班飞机赶回去,你呢?”

    “早上刚接到安徽分公司的电话,劳资纠纷闹得有点大,我要立刻赶过去,现在也在机场。”

    这么突然?有点失望,不过算了,他们两个原本生活就是这样,她可以理解,“你是几点的飞机?还有时间吗?上机前我过来找你?”

    那头背景嘈杂,他好像在叹气,又有些烦躁,“我在虹桥机场,还有两个小时就起飞,来不及了。”

    虹桥机场——她差点忘了上海是有两个机场的,而且是在这个城市的两极,当中差了十万八千里。

    事实而以,放在平时,她是绝不会接受不了的,可是接近年底,他和她都是最忙的时候,这一次他们已经快有两个月没有见过对方,而她为了这两天的假期已经不眠不休忙了足足一个星期,突然感觉很不好,她直接挂了电话。

    挂完她跑出去叫车直奔虹桥机场,客人上车后脸色就不好看,一路上司机都不敢吱声,应她的要求把车开得飞快,老天也帮忙,这天路上还算通畅,到达虹桥机场的时候才用了一小时多一点,简直神速。

    这时候才又拨电话给廉云,那头是忙音,等了一下再拨,又是忙音。

    干吗哪你,没事不停打电话,殷如瞪着屏幕有些气喘,眼光都是狠狠的。

    再想拨电话就响了,接起来那边劈头就是一句,“干吗哪你,在机场也不停打电话,我都拨不进来。”

    “你在哪里?”不回答问题,她直接反问。

    “在浦东机场,你在哪里。”他更大声了,仔细听,也有些气喘吁吁。

    直了眼,虹桥机场大厅永远都人声熙攘,殷如站在一群戴着一色小黄帽的老年旅行团前,握着电话,头一低,没声了。

    背景声太吵了,廉云根本没意识到她情绪已经开始不对,还在那里大声问,“你在哪个区啊?妈的,这机场造那么大干吗?还考不考虑人类极限啊。”

    人类极限,她确实是到极限了,努力了两次才说出话来,殷如眼眶都憋红了,“别找了,我不在浦东机场。”

    “不在浦东机场?”他在那头愣住,“不是说你要坐下一班飞机回韩国吗?我在路上查过了,下一班飞机还有三四个小时才起飞呢,你不在机场跑哪里去了?”

    “我在机场,在虹桥机场。”崩溃了,她直接吼回去。

    吼完两边都没声了,过了很久廉云才开的口,“你别动,就在那儿等我,行不行?”

    不行也行了,她已经筋疲力尽,哪里还有力气再跑?

    廉云再赶到虹桥机场的时候就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候机大厅里,身边都是兴高采烈聊天说话的旅行团和游客,大包小包的行李堆得到处都是,而她抱着一个小包坐在排椅末端,对比强烈,益发的楚楚可怜。

    跑过去站定在她身前,殷如原本垂着眼睛,这时才看到他,抬头站起身,抿了抿嘴唇却没说话。

    第一眼就发现她哭过了,眼眶还有些红,漆黑的瞳仁边隐约有血丝,一丝丝将他的心都勒得剧痛。

    一瞬间嘈杂的候机大厅变得真空,身边所有影像和人声都变得模糊遥远,眼里只剩下一个她,伸手拥抱过去,廉云生平第一次用了恳求的语气,“小如,停下来吧,我们结婚。”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太遥远了,可在他记忆里永远那么清晰,她在他怀里张大了眼,然后流着泪点头,而他觉得自己世界中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圆满,再也不需要更多。

    然后呢?然后就是不顾家族的反对结婚,然后就是她为了这段婚姻做出无数让步,然后就是她终于留在了他身边。

    可是这一切的幸福都没来得及感受就仿佛变了味,她在家中如同困兽,而他却越来越忙碌,时间流逝,两个人从见面就忍不住想亲吻爱抚对方到面对面都无话可说。

    楞楞看着立在屋前的她,廉云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离开他之后,她看起来过得很好,虽然已经是怀孕后期,可是她看上去神清气爽,肤色光润,微笑起来艳光动人。

    可是他过得不好,摆脱过去,她走得一身轻松,她永远是那个长着翅膀的完美女子,而他被她这样一声不吭地独自留在原地,仿佛抛开的只是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过客。

    分离的感觉太痛苦了,结婚以后,他们争吵过,冷战过,她做出牺牲,他也做出让步,当她再次返回工作之后,他以为这会是一个新的开始,他们最终会从婚姻的阵痛中解脱出来,找到一个让彼此都满意的相处方式。

    可事实证明,这一切都行不通,她最后还是离开了他,斩钉截铁,毫无回头的意思。

    可是他想念自己的妻子,他仍然爱她,不希望与她分开。一开始他希望她会意识到同样的痛苦,可随着时间间隔越来越长,他终于意识到殷如的决定有多么坚决,坚决到最后他只能请专业人士来寻找她的行踪。

    那头殷如已经说完电话,这时抬起头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一开始表情是不敢相信,然后又盯着他不放,漂亮的凤眼一眨不眨。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个男人了,其实过去也有长时间分开的时候,尤其是婚前,那时候两个人都是一天恨不能有四十八小时的时间,分分秒秒忙碌不休,有时电话里才说了一句那头又被其他人打断,她和他都一样,不得不搁下电话先处理,短短几句话,来去不过是,“你好吗?我想你。”很多时候却隔了一整天才能讲完。

    后来她在机场哭泣,他在她耳边恳求,“停下来吧,我们结婚。”

    双方父母都表示反对,但她家里作风民主,虽然不苟同她的决定,也没有非常坚决地阻止。

    但是廉家完全不同。

    廉云祖籍河南,家族庞大,是传统商家的代表人物,他又是执掌集团的一把手,这样仓促决定的婚姻大事立刻在家族里闹出了轩然大波。

    廉式家大业大,祖祖辈辈又一向把持着肥水不落外人田的中国农民传统原则,家族联姻倒不太喜欢,家里男人上下一心地娶妻娶贤,男人常年在外,女人全都留在家里生孩子带孩子,回家见着了也是低眉顺眼贤惠得很,看着放心,后顾无忧,从来都是相安无事。

    这种和谐平衡的状态一直延续到廉云把她带回老家,然后突然变味。

    她的出现简直就是深潭里爆出的第一波浪,除了父母,所有直系叔伯也都赶了回来,除了过年老家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殷如是什么样的人,又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与廉云父母交谈五分钟之后她就明白,自己在这个家里不受欢迎。

    但这些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爱的是廉云,想要与之在一起的也是廉云,他的父母常年留在老家,叔伯在全国各地都有自己的生意,廉云生活中跟他们的交集更多是在董事会里,她不觉得这会对她和他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

    她错了。

    传统家庭的力量是巨大的,廉云的想法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原本对他执掌大权腹诽已久的亲属开始将矛头指向她,将她的职业背景以及突然放弃工作视为对廉式的威胁。

    可以理解,如果她身处一个这样的传统家族,利益永远分配不均,掌门人又突然想要迎娶一个强有力的外援,任谁都会心里有臆测。

    虽然他没有开口,但是她看得出来,廉云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她爱这个男人,以她的性格,也做不来藏头露尾的逆来顺受,因此决心一下,直接就去找了廉家的长辈们。

    他们反应冷淡,又绝不信任她的说法,直到她冷笑,那要如何证明?

    文件摊开在面前的时候她才猛醒,这些人早已准备好这份东西,单等着她自投罗网。

    或者是她太小看这些老一代人的利害,到底是老谋深算。

    落笔的时候她觉得悲哀,仿佛自己放弃的不是白纸黑字表明的那些实质利益,而是她过去的所有人生。

    但是当她在礼堂里立在廉云身边,看着他对自己微笑,然后牵过她的手的时候,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已经别无所求。

    她没有后悔,就算是婚后最寂寞的时候也没有。

    他给她带来笑容,让她觉得自己再无欠缺。老天没有亏欠她任何东西,这世上所有的快乐都有代价,她愿意付出。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他依旧忙碌,而她却像被生生折翼的飞鸟,困守在那栋巨大而华丽的宅子里,生活的全部内容只剩下等待。

    吵过闹过,他一开始安抚,后来不耐,最后拂袖而去。

    很多时候,她独自在晨光中醒来,屋后绿草如茵,鸟鸣声声声传入耳里,屋里也有人,但没有一个是她真正需要的。

    傍晚的时候又在那么多间房中缓缓走过,夕阳瑰丽,但无人共赏,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快疯了。

    她尝试过,也努力过,最后让她离开的是绝望。

    爱和长久,是否只能选择其一?她做不到平淡对待生活中的一切改变,做不到有他没有他都能享受每一天,而他也改变不了根深蒂固的想法,虽然双方都作了让步,但事实证明,他们仍旧是两个世界的人,两个世界永远都无法融合到一起。

    离开的时候她并不恨这个男人,只是做了自己觉得对的决定,这些日子她一个人到处旅行,就连妈妈的陪伴都拒绝了。

    走了很多地方,想了很多,看了很多,当然也有想起他,有时候独自立在无边美景中,身边过客无数,人人相携相伴,也会觉得凄凉。

    但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决定均不后悔,因为后悔于事无补,只是徒增自己的心理负担,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那就不要回头。

    忘记一个人,最好是再也不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彻底断了联系,让时间好好磨清自己的记忆。

    可惜她做不到,叶齐眉经常和她联系,隔三岔五就把廉云的近况汇报仔细,甚至连陈丽的来龙去脉都一并说了。

    她知道齐眉的意思,她本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但与她实在投缘,在这件事情上又意外地坚持。

    刚才她还在跟她通话,万里之外叶齐眉的声音非常快乐,她怀孕了,与成志东最终修成正果,又提起廉云,说他一直在寻找自己,最后结束通话的时候很诚恳地对她说,“殷如,能不能给我一点信心?让我相信一切崎岖都是为了考验,是为了让彼此知道经历过一切,最终还是希望生命中有这个人的存在,有这个人的陪伴,让我相信爱情成就婚姻,婚姻成就幸福?”

    她没有回答,但是切断电话抬眼的一瞬间,居然又看见了他,廉云,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他看上去丝毫未变,也是,男人的青春漫长,又不用忍受生育变化的折磨,只要保养得宜,足可以从青年骄傲到老年,历久弥新。

    但是他的眼里泄露情绪,焦躁痛苦,看着她居然紧张到一动不动。

    觉得意外,又很神奇,眼前有幻觉,许多有他和没有他的过去与未来平行交错,漫天铺开,犹如两生花。

    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快乐过,寂寞过。

    没有他的时候,也会有快乐,当然也会有寂寞。

    但那些是不同的。

    殷如,能不能给我一点信心?让我相信一切崎岖都是为了考验,为了让彼此知道经历过一切,最终还是希望生命中有这个人的存在,有这个人的陪伴,让我相信爱情成就婚姻,婚姻成就幸福?

    那些话还没有散去,在安静的夜色中反复缭绕,突然觉得迷茫,心里隐约感觉一块空置很久的地方突突地跳动,仿佛有什么东西竭力想挣脱什么,自由地奔出来。

    那个东西,是勇气吧?

    再来一次的勇气?

    又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突然觉得他的表情很有意思,殷如侧了侧头,微微笑了。

    番外如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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