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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师父说他有了时间就会来看我,但之后数年,我都没有再见到他。

    太师父说他去打仗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得连他都不知道那儿是怎么样的。

    我大胆猜测,太师父大概也没去过几个地方。

    幸好师父给我写信。

    信是用鹰送来的,极大的一只,翅膀伸展开时像是落下一片乌云来,每次来脚上都系了放着信的竹管子。

    那只鹰落下来时总是千里迢迢任重道远的样子,对我也很不客气,我欢天喜地地扑上去,它就斜着一双眼看我,等到我把回信和药囊系到它脚上的时候,又凶巴巴地扇翅膀,表示抗议。

    我就跟它解释:“这些药丸都是有用的,补气养身,拔毒去湿还能治伤,师父打仗辛苦,帮我带给他啦,等我成了女神医,我就自己去找他,不用麻烦你了。”

    那只鹰也不知听懂没有,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带着药囊飞走了,过几月再回来,那药囊就被带了回来,如此往复。

    被带回来的药囊里通常不是空着的,师父会放一块小小的彩石,或者一把五彩缤纷的羽毛,或者其他稀奇有趣的东西。

    我看师父的信,师父从来不在信里写战事险恶,满纸都是些小事,最开始的时候,他说大军停驻在巴蜀之地,此处崇山峻岭,江水迢迢,风景极好,江滩上有会发出夜光的彩石,山上雀鸟五彩斑斓,都是很有趣的。他还说,那些药丸很有效,你做得很好。

    再过一年,师父又在信里写,他已随军到了关外,关外有胡杨林,据说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阳光里的叶片是金黄色的。还有连绵沙丘,月下沙洲如雪,长长的骆驼队晃着驼铃经过,玥玥没有见过骆驼吧?我给你用胡杨木雕了一只,看到你就知道它们是什么样的了。

    随信而来的是一只木雕的小骆驼,四条长腿,背上有双峰,眼睛被雕琢得很大,很神气地昂着头。

    每次在信的最后,师父都写,等我有时间了,就回来看你。

    我将那些稀奇有趣的东西用一只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又把那些信翻来覆去看到能够背出来,晚上把它们压在枕头下睡觉,希望醒来的时候,师父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这样一等,就是七年。

    十五岁那年,太师父突然对我说,他要云游去了。

    我看着他问:“白灵山不好吗?师父说要回来看我们的,你走了,就看不到他了。”

    太师父开始照老习惯耍赖,看春日草长,就在地上滚来滚去。

    “我不管我不管,我都这把年纪了,再不出去逛逛以后就逛不动了。”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说:“我没有不让你去啊,快起来吧,地上冷。”

    太师父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草屑,又想起什么来,问我:“那你怎么办?”

    我淡然地:“太师父突然想起我来了吗?”

    太师父“……”

    我又说:“等你走了,我想下山去行医。”

    太师父立刻说:“白灵山不好吗?徐持说要回来看我们的,你走了,就看不到他了哦。”

    我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我会给师父写信,告诉他我在哪里。”

    “你瞪我你瞪我你瞪我。”太师父捧心。

    我长叹一声,太师父年龄愈长,行为就越□,我只好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对于一切超出常理的举动都直接忽略。这习惯让后来许多人都对我不满意,说我小小年纪就那么老成,做什么都喜怒不形于色,心里必定是城府极深。每次听到这样的评价,我就很想让他们见见我的太师父,遇上一个喜欢耍无赖的长辈是很头疼的,岁月催人老,太师父催我早熟。

    “我要做女神医的,不下山行医怎么行?你不是要走了吗?包裹都准备好了。”我就事论事,说着指了指太师父偷偷藏在门背后的大包裹。

    太师父就“嘿嘿”笑了,对我说:“不着急,太师父先陪你下山找好安顿的地方,以后也知道去哪里找你。”

    我想一想:“那我们得等鹰儿来了再走,否则它下次送信来的时候找不到我。”

    太师父烦恼:“那只鸟很凶,不知道愿不愿意跟我们走。”

    我从怀里摸出白玉瓶来,又从门后草堆里掏出我编好的巨型柳条鸟笼:“我已经准备好了,下十日醉怎么样?”

    太师父“呃”了一声,突然抱住我:“玥玥,你真是太师父的骄傲。”

    再等鹰儿来了,就被我们迷倒之后直接装进笼子带走了。

    我与太师父下了山,太师父说既然是行医,就要去人多热闹的地方,两个人越走越远,一开始走的都是山野便道,人烟稀少,后来上了官道,人就多了起来。

    一路上我都听到大家谈论我的师父,说徐持徐佩秋如何战功,如何风采,如何数年中南征北战,常胜不败,拒敌于国门之外,二十多岁便被封了将军,不愧是将门虎子。

    佩秋是我师父的字,男子年过二十才有字,师父在信里告诉过我。

    那天我与太师父在客栈歇脚,一群正要去投军的少年人聚在一起谈论传说中的沙场之事,说到我师父的时候,声音都大了许多,说他用兵如神,战功赫赫,又年少美姿仪,被皇上封了我朝最年轻的大将军,不知多令人景仰。

    我听得激动,忍不住想冲过去说一句:“他是我师父!”

    太师父看我满脸通红,就在旁边说:“低调,低调。”

    我便低下头“哦”了一声,但心里是高兴的,觉得下山之后,自己离师父又近了许多。

    我与太师父最终在闫城落脚,我在来时路上已经替一些路遇的病患看过诊开过药,成效极好,有位老婆婆的儿子还当场给我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说:“姑娘菩萨转世,神医啊。”

    我高兴到极点,转头就跟太师父说:“他叫我神医。”

    太师父咳咳两声:“他高兴过度,神志不清了。”

    我“……”

    后来想想,太师父说得也对,一个人说我是神医怎么做得了数?至少也得像师父那样,走到哪里都有人提起才对吧?

    太师父在闫城替我租了间小屋,又问我:“知道钱是怎么回事吗?”

    “太师父,师父走了以后,每年都是我陪你拿草药去集市换钱买东西的。”我提醒他。

    “哦,可你现在要行医了,把草药卖了换钱,还拿什么治病?”

    我把双手敛在袖子里答他:“我收诊金,有钱的多收一点,贴补给没钱的那些。”

    太师父“呃”了一声,又突然地抱住我:“这你都知道啊,玥玥,你真是太师父的骄傲。”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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