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卫浪云哈哈的开口道:“厉首座,我在这里。”
循声跃去,厉寒满脸喜色的正待向卫浪云请安,视线所及,却不由触目惊心,骇然大呼:“少主,是谁将你伤成这样?是哪一路的畜生手段如此狠毒!”
卫浪云虽然已是疲累得腿肚子打转,却忍不住心头那股子激动与振奋,他语声喑哑的道:“如果你们再晚来一步,恐怕我们不只是伤成这样,连命也早送上了……”
厉寒又悚然又赧然的躬着身道:“属下等罪该万死,军机延误之过,容稍后再向二爷及少主禀明,目前,首须将侵犯二爷与少主的鼠辈擒杀以示儆!”
全身痉挛了一下,卫浪云朝着那边的圆阵一指:“喏,就是那些位朋友。”
厉寒神色酷毒及深沉的转向对方所布的阵势,阴鸷的道:“放心,少主,他们全是‘瓮中之鳖’,一个也跑不了!”
田寿长摆摆手,道:“先不急收拾这些混帐东西,厉寒把我们的人召上来再说!”
恭应一声,厉寒,抖手抛飞一枚拳大的黑球,这枚黑球“呼噜”升空十丈,“轰”然爆散,于是,一大蓬红光彩雨映亮沉沉的半空,信号始出,山坡下的“勿回岛”人马立即肃静无哗的以极快的步速分成四队奔向坡上!
这奔近的四队人马,每一队约有百人左右,每队的前导者,都高举着一面大旗,四面黑底旗帜,却分绣着不同的图案,九个火烈的朝阳,一片腾卷的风形,一只狰狞的青鲨,一条雄伟昂壮的黑鲸;这四幅飘扬的旗帜,便代表了“勿回岛”属下的四门:“九旭”、“长风”、“青鲨”、“黑鲸”!
四百余人同时移动,除了轻促的步履声外,其他连半点声音也听不到,他们行动快,布阵更快,才一上坡,已左右成倒八字形往两侧延伸出去,每一门的旗帜下,便站着此门中的五名好手—一一位首座率同四名“护门”。
这时,两列形成倒八字分为四段四门的“勿回岛”好汉开始了他们的礼仪,右边前段,“九旭”旗帜下上站着四名硬把子,为首一个精瘦黑脸的人物首先启口,大声道:“‘九旭门’、‘护门’、‘八斩手’袭勇杰率本¨所属叩见二爷,少主!”
话声甫落,“九旭门”那百余名弟兄齐拄刀躬身,接着,“长风门”的五人中最前面那个光头,气势如缸的人也声如焦雷般道:“‘长风门’首座‘大盾王’曹步前率同本门弟兄叩见二爷,少主!”
曹步前的手下儿郎方始施礼完竣,左边前段那位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脸如重枣,更蓄着—大把金黄色胡子的巨灵神已洪声道:“‘青鲨门’首座‘金胡子’柴志贵率同本门弟兄叩见二爷,少主!”
这时众人刚刚直起腰来,后段一排的为首者——一—个结实壮健,肌肉扎实,混身充满了剽悍的气息的环眼大汉也紧接道:“‘黑鲸门’首座‘大劈刀’修子雄率同本门弟兄叩见二爷,少主!”
田寿长与卫浪云二人勉力支撑着一一答礼,这边才完,山坡下又已走上三个人来,前行的一位,面圆如月,白皙无须,体形高大魁悟,—双凤眼精芒四射,闪闪如电,悬胆鼻,方嘴顾盼之间棱棱有威,气度高华雍容,神仪自见,他才一现身.立即便似带来了一股特异的窒慑力量,原来便肃静无哗的场面,就更加悄然死寂了,人人噤若寒蝉,屏息垂首……
没有屏息垂首的只有两个人一—田寿长与卫浪云,这时,只见卫浪云挣扎着趋前数步扑地拜倒,嗓眼咽噎激动的叫:“孩子浪云叩谒大叔———”
不错.这人即是江湖上的四大霸主之一,“勿回岛”的魁首,鼎鼎大名的“月魔”展履尘!
展履尘抢到一步,扶起了卫浪云,这位名震遐迩的武林雄主紧紧握着卫浪云血污冰冷的双手,他深切的,慈祥的,真挚的,却也是痛惜的凝视着卫浪云,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双隐中阴现泪光,良久.才在唇角的抽搐里颤声叫:“云儿……我的儿,可苦了你!……”
将头脸埋进了展履尘怀中,太多的伤感,太多的悲楚,太多的委屈也太多的喜悦,卫浪云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痛哭失声。
这边——
田寿长大踏步走近,猛吼一声:“老鬼,你少他娘在这里充人王,我这条命先与你拼了再说!”
展履尘一见是田寿长,异常欣慰的道:“老二,多亏了你一—一”
双手叉腰,田寿长咆哮起来:“少给我来这一套,老鬼,日子是你订的,策略是你准的,到了时候却鬼影不见,岛上半个人也没来,放着我们孤军奋斗,浴血苦战,一场接一场的拼杀,—阵连一阵的冲刺,血流成河,尸叠如山,到了山穷水尽,叫人快宰光了,你们倒耀武扬威的来捡现成,老鬼你以为就凭了这句,多亏我就没事啦?你想得美,若是不还我一个公道,今天我和浪云全碰死在这里,他娘的!”
松开卫浪云,展履尘揖道:“老二,先别妄动无名火,为兄虽然来迟,却事出有因,遭逢了人力所不能阻止的意外,决非有心延误,你也不想想,这等逐鹿武林主盟的大事,有关于百人命的重举,更且为兄亲人的骨肉亦投入此纷乱之中,为兄岂敢丝毫疏失?饶是如此,为兄仍然为耽搁戎机而向你赔罪——”
田寿长仍然怒道:“为了你们未曾遵约赶来,“花子帮’、‘蝎子’组合几乎已全军尽没,我的“三十锦貂”连同晏青一个不剩,其余的人更没有一个是完整无缺,浪云也只存了一口气,这样惨重的损失,如此悲痛的牺牲,叫谁来负这个责任?!”
展履尘沉声道:“造成这样的情势,老二,我的愧疚与酸楚决不比你稍轻,但请相信我,我们的确已尽了全力,天不从人愿,只能怪我们的运气差一一—”
田寿长面色铁青,暴跳如雷:“你要给我好好解释清楚,老鬼,有半点牵强之处我都不会接受,我们要对惨烈战死的各路弟兄有个交待,只要是人为的原因,哪一个犯了错也不能饶恕,谁误的事就杀谁,不管是什么皇亲国戚,通通一样!”
微微一叹,展履尘道:“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老二,这不能怨人,要怨,只好怨老天不帮我们的忙,偏偏在紧要关头出了麻烦……”
田寿长愤怒的道:“我会听你说明白,老鬼,你先准备着—一”
摇摇头展履尘道:“老二,你平静一下,等这里收拾妥当,我自会与你说个一清二楚,到时,你就知道你这顿脾气发得太过不值了……”
田寿长咬着牙道:“我必得寻求一个公道!”
展履尘颔首道:“会给你一公道。”
十分吃力的走了上来,卫浪云哑着声道:“二叔,这会你老别与大叔争执,眼前的首要急务,是得把‘六顺楼’的这干遗孽解决掉!”
展履尘目光瞟了过去,道:“他们是六顺楼的人?”
卫浪云苦笑道:“是的,大叔,在你们抵达之前,我们已经血战了很久,人已不支了——”
展履尘爱怜的抚摸着卫浪云的头顶,慈祥的道:“苦了你,也苦了大家,云儿,你身上的伤势?”
卫浪云忙着:“不要紧,大叔,我还撑得住。”
入鬓的浓眉微挑,展履尘缓缓的道:“我答应你,云儿,你与大伙,身上的痛,体内的血,心中的屈,大叔都会替你们双倍的索取代价,他们将要后悔侵犯了你们————”
卫浪云道:“大叔,我也要上阵—————”
展履尘和煦的笑道:“乖儿,你受伤不轻,我看得出你的精力损耗的过巨,也已接近虚脱了,你不许再上,好好待在此地休息观战,看“勿回岛”的兄弟为你们报仇雪恨,你们所做的,已超出你们应做的了,该留点什么下来,让其余未曾卖过力的人去尽点棉薄。”
卫浪云急道:“大叔,我挺得住嘛,那些“六顺楼”的畜生,我恨不能—个个生啖了他们……”
展履尘笑道:“好孩子,你不要急躁,如果你真不怕他们那身臭肉染脏了你的嘴,大叔一样能活擒他们来给你慢慢的咬!”
一边,田寿长大声道:“浪云,你创伤累累,气竭力虚,还强挣着上去卖什么命!给我留在这里,现在也该是展老鬼他们出力的时候了,娘的,要不怕他们闷得慌了!”
展复尘平静的道:“老二,请你暂息雷霆,安心歇两口气,少吆喝几句,那样,你的体力精气也必然恢复得快些。”
瞪大了眼,田寿长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嘴里咕哝个不停。
卫浪云无奈的道:“好吧,我便守在—边……”
突然,田寿长怪叫:“厉寒——”
自那头,厉寒飞身而来,忙问:“二爷,有何吩咐?”
吸了门口,田寿长急道:“快,包不同受伤甚重得马上救治,还有古独航总掌旗的创伤也不轻,其他挂彩见红的人也立即给我医治敷药,事不宜迟,这就去办!”
厉寒沉声道:“回禀二爷,不劳二爷操心,我方伤者正在救治,‘九旭门’下更已派出二十余名弟兄由‘混天棒’尉迟深率领往四周搜查其余伤者了……”
怔了怔,田寿长移目四顾,果然发觉包不同、古独航,以及“花子帮”的各位都已被人或抬或扶的移到左后方一株大松树下,在那里,正由十多名“勿回岛”的大汉待候照应着,更有三名随军郎中在十分忙碌的为伤者施医救治……。
不禁毛脸—红,他悻悻的道:“是谁下令救治他们的?”
厉寒躬身道:“二爷,是我。”
“唔”了—声,田寿长道:“怎么一———我却不知道?”
厉寒躬身道:“二爷大约在忙着与岛主争执,及接着在生闷气,精神未曾集中,是而疏忽了吧?是我—看救伤如救火,刻不容缓,这才悄然吩咐他们立时展开救治工作,生怕迟了有误伤者,擅自作主,尚祈二爷恕宥。”
咽了口唾液,田寿长赧然道:“你做得对,娘的,我是又累又气,一时弄迷糊了……”
展履尘笑了笑,道:“老二,你可要叫他们来给你诊视一下?”
哼了哼,田寿长道:“不用,你也少来拍我马屁,等一歇,你若说不出个贻误军机的理由来,我一样和你没了没完!”
展履尘和田寿长情同手足,在一起出生入死已有大半辈子的岁月,当然他也十分了解他这位拜弟的脾气,更亦对田寿长眼前的心境寄予体谅,田寿长虽是一见面就没给他好脸色看,又屡屡咆哮叫骂,但他却毫不在意,以他对别人罕有的宽容来包涵了田寿长的冲撞。
这时,这位一岛之主温和的道:“老二,别再吆喝了,你不陪我过去见见,“花子帮”的各位长老以及“蝎子”属下的古老弟?”
田寿长翻了翻眼珠,道:“现在是时候么?”
展履尘有些迷惑的道:“怎么说?”
田寿长没好气的道:“‘六顺楼’那批野种以及他们的同党还在布着阵势打算做困兽之斗呢,我们不先想个法子解决他们,却急着光顾自己人寒暄作什么?你他娘吃饱喝足,难怪却这等客气起来了!”
笑笑,展履尘道:“‘花子帮’与‘蝎子’的人生死搏战,牺牲惨烈,当该先予慰问,至于‘六顺楼’的余孽,你放心,他们跑不了!”
田寿长怒道:“万一跑了呢?”
展履尘道:“我负全责!”
卫浪云轻轻的道:“二叔,我们‘千涛门’未见一—。”
恍然疑悟,田寿长睁大了眼睛道:“老鬼,‘千涛门’可是从山后包抄过来的?”
点点头,展履尘道:“不错,由吕迎风亲率。”
田寿长斜瞄着道:“唉,这些年来,行军布阵与攻守战法你倒自我处偷学了不少,否则,你以前用兵哪有这么精明老练?”
展履尘一笑道:“是的,多承指点教诲,启我愚昧够了吧!”
嘿嘿一笑,田寿长这才笑了:“老小子,你他娘就会奉承我……”
跟随着展履尘不离左右的那两个人,全是魁悟强壮的体格,又都生了一张木然冷酷,毫无情趣的面孔,看上去就叫人感到心里冷冰冰的寒悚得紧,这两个人,是“勿回岛”的“岛使”,也等于展履尘的跟随护卫一样,非但各具一身又强又精的本领,更天生一副又硬又冷的心肠,两个人是一样的剽悍,一样的勇猛,对于展履尘更是一样死心塌地,他们称为“怒蛟毒龙”,面皮较白的那个是樊翼升,皮肤泛黑的一位是卜兴,现在,两人挽扶着卫浪云,随在展履尘及田寿长身后走向那边的松盖之下。
“花子帮”自舒沧以上,杨宗段凡全挣扎着迎向前来,十分尊敬的向展履尘施礼,古独航同包不同二人则仍躺在地下,孱弱得连站都站不起了。
抢上几步,展履尘急忙拦住了“花子帮”这几位首要,他诚挚的道:“三位切莫如此多礼,且请就地休息,舒兄,杨兄,段兄这一次多亏你们,却也太牵累你们了……”
舒沧沙哑的笑了—声,道:“岛主这样说就见外喽,我们为盟帮,又在岛主领导之下共襄大举,巴盼的也就是那个一统江湖大局的远景,求个生存得快活,我们出力自属应该,在这等的情势里,人命的损伤乃是难免的……”
展履尘深沉的道:“舒兄,“勿回岛”若能成事,便全靠了各支盟帮的撑持协助,如果没有你们毫无保留的豁命卫护,“勿回岛”怕就难定大局了!”
十分受用又十分荣幸的呵呵大笑,舒沧尚未忘谦上一谦:“客气,岛主,你凭般客气倒叫我们惭愧啦……”
展履尘正色道:“交生死朋友,结道义之士,这才能团结无间,同舟共济,系命融血再做逐鹿天下之举,有赖各位的倾力支助,我们才有成功的信心,异日设能如愿,‘花子帮’与‘蝎子’组合必居首功!”
舒沧忙道:“岛主太抬举我们了,假如没有‘勿回岛’做后盾,为主力,假如没有岛主的指挥调度,光凭我们,恐怕啥事也成不了……”
一侧,田寿长不耐烦的道:“得啦,都是自家人,净聒啦些废话干吗Y你们不烦我都腻味了!”
舒沧一横眼道:“你就他奶奶只知道扫人兴头,胡煞风景一气,我们见了岛主,能不说几句话么?你懂不懂规矩?”
展履尘笑着连连“嗯”“唔”点头不已。
田寿长冒火道:“这等节骨眼——”
舒汾声响更大:“就是这等节骨眼才更有话要说,岛主他们在我等濒临绝境,生死一发之际适时挥兵来援。解我等于困窘险危之中,这般叫人振奋的场面,莫非我们全装哑巴不吭声?你他奶奶的!”
田寿长叫道:“好,好,我不说话,我怕你,行不?”
接着展履尘又走过去,亲向躺在地下的古独航、包不同二人殷切慰问,一面交待旁边肃立着的几个随军郎中务必细心救治;展履尘是天下的霸主之一,又是—岛至尊,但是,此刻所流露的情怀真挚无比,他像一座巍然的山岳,却绝非高不可攀,他令人感受到的并不是只有他的雍容与威严,更沁入人心的,是他的亲切与慈祥,就宛似面对着一家之主那般的如沐春风,温暖无比。
—名郎中已开始为卫浪云调理伤处,樊翼升和卜兴二人在侧帮忙,卫浪云就站在那里,任由他们洗净伤口,敷药,包扎,他忍着触动伤处时的抽痛,面露微笑,但唇角却在—下一下的痉挛。
展履尘沉声道:“你们轻点,没见少主痛成那样?”
卫浪云忙道:“我很好,大叔……”
叹了口气,展履尘又说一句:“真苦了你,孩子……”
田寿长悻悻的道:“那就快替孩子报仇,净站在这里磨蹭管啥用?”
展履尘道:“我会替浪云,替每一位伤亡的弟兄报仇,老二,你不要急,他们哪一个也幸免不了,让他们先在那里惴惴不安,人人自危的煎熬一阵,亦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惩罚?”
田寿长咬牙道:“但我必须要令他们受到实际的痛苦,我要看他们叫,看他们哭,看他们号啕,他们所加诸我们身上的胁迫残暴,一定要加倍偿还——”
展履尘缓缓的道:“这是无庸置疑的。”
田寿长目光如火,急毒的道:“老鬼,我要活的—一尤其‘三羊山’那几个人,更要活的……”
舒沧的神色转为悲愤,他颤声道:“岛主,我有三位长老丧生在‘三羊山’的人手里,我要那三个人!”
点点头,展履尘道:“他们是你的了,舒兄!”
田寿长迫切的道:“动手吧?!”
展履尘道:“好!”
忽然,卫浪云开口道:“大叔,你老预备怎么收拾他们?单个挑还是一举擒下?”
展履尘笑得十分冷酷的道:“他们攻击你们,可也曾正大光明的以一对一?”
摇摇头,卫浪云道:“当然不是!”
展履尘表情怪异的道:“傻孩子,那么,我们也当然不是了!”
脸上闪泛出激奋的光彩,舒沧道:“对,他们用的是什么法儿,我们便也用什么法儿,奶奶的,这些下三滥的货色,如何与他们论公正?”
展履尘平静的道:“‘勿回岛’自来是人一分,我十分—一不管好歹,全是以这种传统的对比加以回报!”
田寿长狞笑道:“老鬼,我喜欢听你这几句话,这才过瘾!”
此刻一—
火把的青红色光芒业以燃亮,映照得这片修罗场宛如白昼,火把执在“勿回岛”的弟兄手中,那是一种特制的玩意,儿臂粗的通管灯,中空的心里浸满了桐子油,—条同竹心穿过的棉条做芯,燃起来又亮又持久,像是一支支巨大的蜡烛一样,当然,这也是田寿长的杰作之一。
那种绿闪闪,猩赤赤的光华跳着映罩住这块地方,也幻漾着“六顺楼”那个可怜又狼狈的小小圆阵,围成圆阵的人个人面色苍白,神情惶悚,像是一群没娘的孩子,似是被人遗弃在那里了,那么凄切无主,又那么惊惧绝望,他们身上血迹斑斑,衣衫破裂,尤其是每个人的那双眼,更加悲哀畏缩,仿佛他们业已看见了死神在招手,收魂的黑幡在飘扬了……
展履尘目光冷森四顾,幽幽的道:“看这里血染周遭,尸横狼藉,便可知是经过了—连串如何惨烈的拼战,更可知我们付出了如何重大的代价一一。”
田寿长切齿道:“现在却是他们该要付出代价的时候!”
展履尘声如金铁铿锵:“厉寒,‘九旭门’备战,曹步前,‘长风门’备战,樊翼升,卜兴配合行动,我新亲居中军掠阵!”
厉寒、曹步前回应如雷,两人举手挥舞,右翼的倒八字阵势立即转成半圆的包围圈,左翼亦迅速叠围于外,形成了双层半圆之阵;火把的光芒照耀之下,人影幢幢奔掠刃光闪闪生寒,但除了沙沙的步履声外,没有任何其他声息,“九旭”、“长风”两门的十名好手已挺立阵势之前!
展履尘卓立双层圆阵的正中,他身边站着田寿长、卫浪云,以及三位首要,尽管伤够重,体够乏,“花子帮”的人也要亲眼目睹敌人溃败过程,宣泻一下满心的悲愤,而田寿长同卫浪云自就更有这样的心理与责任了。
猩红惨绿的火光在跳动伸缩,它映出的形象也就变得十分怪异了,人的面孔在这的映幻下,是那等森酷与怖厉的,泛着死亡的气息----或是肃肃的煞气,或是恐惧的骇意,呼吸之间,也俱觉凭般冰冷僵麻了……
“六顺楼”的朋友以及“三羊山”鲍子言那些人,全也都是久经阵仗的人物,情势的有利与否,他们自然心中雪亮,眼前的局面,不要说是他们,便是一个没有厮杀经验的人也能看得出情况对这些位仁兄业已恶劣到了一种什么地步—一几乎明摆明显着,他们吃瘪是要吃定了,而这个“瘪”一吃,不只是栽跟斗而已,老命赔上了乃是断乎可言的,在这等如山岳也似的沉重压力之下,他们那股子绝望与郁窒已经到达极点,双方的力量相差得实在太悬殊,简直不成比拟,一旦动手,结果乃是可以预期的,除非再有夺迹出现,否则他们是输得死死的了,连捞本的机会恐怕也没有。但奇迹又如何个出现呢?今天一天以来,奇迹可已是太多了,哪有连串的侥幸不断的?打这样毫无希望的仗,最是叫人窝囊不过,明明是个挨刀的下场,却又必须硬着脖子去挨,心里不愿面子上却又拉不下来,此般滋味,顶顶难尝,撑下去能以撑出啥名堂来呢?横竖也是个输的,只是口气,然而,这口气要用性命去挨,值与不值,就难说了;不过,便忍下这口气,只怕人家也非逼着吊颈不可,他们曾有过突围的念头,却也只止于是个念头而已,因为“勿回岛”的大军一到,即摆成一个钳合包抄之势,四门在前中左右,一门在后,将他们—开始就圈稳了,根本没有半点空隙让他们冲刺,若是强行攻扑呢?他们个个明白,在敌方如此雄厚结实力量之下,他们除了死伤更快,绝没有第二个下场……
真的“十年的风水轮流转”,实则哪用得着十年?只这几个时辰的光景风水已转,更是转得是如此个厉害法;他们合三股兵力包围凌压,人家也是以雷霆之威反过头来倒卷,而且,“勿回岛”的手段更加老辣稳练,摆出的阵仗也更叫惊心动魄,一上来,即已罩得他们毫无生路,也气都是透不过,在这样的重围之下,不要说突围,就连拮抗也令人鼓不起余勇来了……
此刻—一—
厉寒挺立如山,气吞山河般大喝:“‘九旭’在右,‘长风’在左,二位岛使居中切入——”
在对方那个小小的圆阵之后,亦已亮起了二十余枝火把,但显然埋伏在那里的人马不止火把的敉目,时见人影隐现,寒芒泛闪,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伏兵在那里;火把的光耀之下,一面旌旗高张,黑底上绣着涛浪如卷,图形异常雄壮,在这面旗帜之下,早已并排站开五人,为首者身长玉立,俊逸洒脱,好一副翩翩佳公子的风仪,他,即是“勿回岛”属下,“千涛门”首座,“玉面屠夫”吕迎风,吕迎风以及他手下所守的方位,正是截断“六顺楼”这些残兵退路的方位!
一听厉寒的叱令,“金刚断掌”谷宣已不由心惊胆颤,头皮发炸,他连忙振吭急吼:“慢着——”
厉寒冷然的道:“迟与早,你们这批残兵败勇的下场岂有二致?”
谷宣羞怒的咆哮:“姓厉的,你用不着卖狂,‘勿回岛’也不过凭着人多势众,图个群殴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嘿嘿一笑,厉寒道:“你们‘六顺楼’及其爪牙莫非扛的乃是正大光明的招牌?呸,丢死你家的活人了!”
谷宣激动的道:“我以,‘六顺楼’‘大司卫’的身份,要求一场公平决斗------”
厉寒强硬的道:“现在的方式,乃是唯一公平的方式。”
谷宣大吼:“一派胡言——以众凌寡,以多吃少,算是哪—门子公平的方式?”
神色凛然,厉寒重重的道:“谷宣,在此之前,你们‘六顺楼’和你们的党羽,对我方攻击又用的是什么法子?莫非那不叫以众凌寡,以多吃少?”
窒了一窒,谷宣结结巴巴的道:“那个时候……与如今的情势又自不同……”
厉寒不屑的道:“有什么不同?”
咽了口唾沫,谷宣强词夺理的道:“我们根本就不知道田寿长与卫浪云在这里到底有多少人,而且我们是采的攻势,一鼓作气冲刺上来,大家各自为战,交相混斗,谁也不晓得谁的人多,谁的人少,所以——”
不待他说完,厉寒已怒叱道:“敌情不明,你们岂会贸然行动?交战拼杀,安能不悉彼此实力?你这满口谎言只能拿去骗骗三岁稚童,这里,你用不上!”
阵势中田寿长怪笑如枭的接道:“谷宣,你这老王八羔子,死无对证的话你尚可以随意胡编,现下有这么些大活人留着,你就混天混日的瞎扯起来啦?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有多大个力量?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明明白白探悉了我们的底蕴,摸清了我们的情况,这才大举来犯妄图落井下石捡现成便宜,如今你们偷鸡不着,眼看全军尽没,却又抬出‘江湖传规’的幌子来了?你是在做梦,姓谷的老狗操,今天你们有多少人便得全搁这里,任你说得再冠冕堂皇,爷们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谷宣怪叫道:“田寿长,你如此毒辣阴狠,赶尽杀绝,便不怕武林正义的声讨,江湖同道的唾弃?”
嗬嗬大笑,田寿长道:“别笑掉我的大门牙了,姓谷的,等爷们砍下你们一颗颗狗头当球踢之后,再看看武林正义是如何声讨我们,江湖同道是怎么个唾弃我们吧,你他娘的还谈得上这些?简直狗屁!”
谷宣狂吼:“田寿长,我挑你出来决—死战———”
一仰头,田寿长鄙夷的道:“你配?”
谷宣气得几乎连肺也炸了,他大叫:“姓田的,不敢应战的是儒夫、小人、无赖……”
田寿长呵呵笑道:“你激不动我的,谷宣,不用我来称量你,今天自有人替我代劳,我安逸逸的等着割你的肉,抽你的筋便行了!”
谷宣暴跳如雷的喝骂:“你个没有种,没有骨气的老泼皮,你完完全全虚有其名,不是个正经玩意……”
捻着胡鬓,田寿长不愠不火的道:“多骂几声泄泄火,别带着一股冤气冲跨了阎罗殿……”
在谷宣身边,“四瞳叟”鲍子言冷森的开了口:“田寿长,‘勿回岛’空负盛誉,难道果真不敢单打独斗,以公平磊落的战法应战么?”
田寿长哼了哼,道:“姓鲍的,‘公平’两字,你们沾不上边!”
卫浪云大声接口道:“对,因为你们根本便不知道,也从来没有使用过“公平”这个字眼!”
鲍子言阴恻恻的道:“卫浪云,不要以为你们以这等卑陋的手段就能占稳上风,离着那个地步差得远呢!”
笑笑,卫浪云道:“不要安慰自己,鲍子言,那是一种‘掩耳盗铃’的愚昧!”
尖声的,李蓉叫了起来:“姓卫的,有意思和我玩玩?”
卫浪云眯着眼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狐狸精,你歇着吧,会有人和你玩,会玩得叫你醉仙欲死!”
李蓉破口大骂:“不要脸的贱胚子,下三滥,你又当你是什么宝?姑奶奶若真上路,你这浑货包管免不了垫底!”
卫浪云平静的道:“李蓉,我会叫你在上道前好好受一番——叫你知道生与死的界线虽是那么细窄,跨过去却是多么不易!”
李蓉泼辣的叫:“姑奶奶等着,怕的是你没这个本事!”
这时展履尘双眉微皱,威严的道:“厉首座,你还在等待什么?”
田寿长同是暴喝:“圈上去给我狠杀!”
厉寒洪声回应,而他们的声音甫自唇缝吐出,像一枚焦雷也似震响在空中时,他的高大身形已经猝然斜施,一溜冷电自他手里暴射,炫目阴森的光华像极了一弯突现又冥的半月牙!
首当其冲的是厉寒,他大吼一声,十九掌合涌立退,在呼号的狂飚扫涌里,这一次,他闪电般又攻向了“四瞳叟”鲍子言!
“无相刃”就是如此的了,看不见他的刀,看不清刀的形,更摸不透刃所指的部位,蓦然现隐,倏忽来去,仿佛凝形于虚无,又归幻于虚无,厉寒身为“勿回岛”,五门之首,也是“勿回岛”的第一员骁将,在“勿回岛”,他乃岛主展履尘麾下的一支铁臂,展履尘对他依恃甚重,视为肱股,他非但武功精湛深厚,所学怪异奇诡,另成一家,他的智谋策略也是顶儿拔尖之选,这样文才武略俱全的奇士,也只有展履尘才能驾驭,也只有真正的豪主才能拥有此等的高人;千里马要遇伯乐,如此方能相得益彰。江湖上要成霸业,亦同样需要人才辅佐才行!
鲍子言虽然早已有备,但敌人来势这么疾速凌厉却远超过他的估计,接触之下,鲍子言更觉冷芒耀眼锐风如削,他飞快的闪避,三十六拐连翩翩翻舞,却俱似砸扫向空气中一样,轻悠悠的没沾着对方一下!
就在厉寒身形旋绕攻扑的瞬息,那黑面孔,—脸精悍猛辣之气的“八斩手”袭勇杰突然凌空一个翻滚冲落,抖手之间,一柄锋利无比的宽面大号板斧飞劈,“白鹤”官晴,同一时间,另一个“九旭门”下的好手——那是一个狮鼻虬髯的红脸人物,就宛似一阵风般卷进了对方的圆阵边缘,手中一只六尺长的金环钢叉“哗啷啷”的一阵闪挥扫搅,顿时已将十九名“六顺楼”的伙计搠翻了五六个一—“二道金”的缪传春首当其冲一下子便被挑上了半天高!
这使长叉的人,乃是“九旭门”所属的好手之一:“闹海叉”马有能!
尖叱着,李蓉的“一指剑”犀利得如腾蛇般刺来截阻,然而一条儿臂粗细的生铁巨棒当头挥至,那运棒之人,嗨,活脱是个擎天柱似的巨灵之神——这位,是“九旭门”中的另一能手“混天棒”尉迟深!
谷宣也是不好受,当厉寒转出的眨眼里,“勿回岛”“长风门”首座“大盾王”曹步前业已笑声雷动般来到,曹步前的兵器只有—面盾,但是,那却是一面银灿的钢盾,盾中心凸出一支三角锥,盾沿四周更是形同齿尖般围嵌着—圈锐角,曹步前矮胖如缸,行动起来却疾如狂飚卷荡,他的那面钢盾在他手中团团飞旋,银光轮闪,仿佛是一支呼轰滚动的冷焰巨球,谷宣这一接上手,立即知道不易相与,而曹步前更非单人独上,陪着他—同动手的,另有他属下四名强者一一“小白猿”涂宏、“人鲨”岳江、“生死无忌”秀淦、“浪里龙”冯宇,合以“长风门”五名高手的全部力量,谷宣任是三头六臂,也不由暗里喊了天!
这样强弱悬殊的局面并不是到此为止,就在双方激战过一轮之后,“八斩手”袭勇杰的身侧人影倏映,他同门的另一位伙计“攀云鹰”上官保业已加入,才—朝面,那支“铁鹰爪”便已凶猛异常的往官晴身上招呼过去!
上官保这里一行动,“怒蛟毒龙”樊翼升、卜兴二人立时双双自左右硬往敌阵切入,二人出手狠辣,招式悍野,身形才落,仅存的五六名“六顺楼”大汉便似砍瓜切菜般被斩翻出去,一片鲜血掺合着一片惨号,五六人体全打着转子摔往了五六个不同的方向!
怪叫一声,“闹海叉”马有能吼道:“你两个怎会跑来抢起我的生意来啦?”
樊翼升的两尺半“阔弃锤柄剑”闪过一抹冷光,他朝圈子另一边努努嘴,低沉的道:“有你乐的,老马,过瘾的在那边!”
于是,三个人一齐跃扑,马有能直取李蓉,樊翼升与卜兴便包抄向鲍子言而去!
火把静静的旋动闪跳,周遭的人们也毫无声息,每一双眼睛全部凝神注视着前面穿掠的身影,注视着那刃芒挥掣,那是影子跟影子在打转,光华与光华在纠缠,当然,其中牵连着生死,包含着荣辱,也决断于气数的消长……
金铁的撞击声有时像密集的花炮串响,有时如空谷的回音悠忽,有时那么快的一扬而没,有时却迸溅着火星震得人耳鼓发麻,人走和刃啸带起风声,浑然的及尖利的飘旋过来又飘旋过去,眼珠子都跟缀得泛酸了……
气氛异常僵冷,而僵冷中晃若荡漾着死者的呼号,晃若听得到隐冥的惨烈哀叫,这些情况尚未发生,但人人知道,终将发生的……
透口气,田寿长向身边的舒沧道:“花子头,看吧,今晚上‘六顺楼’的朋友和‘三羊山’的伙计们全有得好受的,他们个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舒沧咬牙道:“老汉要亲手活剐了‘三羊山’那几个鳖羔子!”
田寿长笑吟吟的道:“包你如愿,我替你找把快刀!”
在舒沧左侧的杨宗也低沉的开口道:“‘三羊山’的人实在狠毒,他们手下得好绝,但是,他们却未曾想到报应竟来得这样的快!”
田寿长道:“这些野种以为吃定我们了,娘的,先前那种气焰可真的叫冲上了天,这一下,看他们再怎么个卖狂法!”
回头看了看,段凡道:“可惜古独航古兄与包不同老弟不能亲眼目睹这场雪耻之战,否则,他们心目中的快意必然更胜于我们……”
田寿长一笑道:“用不着看他们也一样心里痛快,娘的,这个情势有如秃头顶上钓虱子——明摆明显着的,对方除非全会七十二变,要不,他们还能往哪里跑去?”
平静如海的展履尘,这时缓缓启口道:“快了。”
卫浪云点点头,道:“鲍子言怕要首先不支。”
微微一笑,展履尘道:“好眼力,孩子,‘四瞳叟’的鲍子言的功夫甚佳,但比起厉寒的浑厚沉稳来,他却稍嫌急躁单薄了点,他能以与厉寒鏖斗甚久,可是却终不是厉寒对手,如今又加上了樊翼升和卜兴两人夹击,鲍子言的精气又已浮动,这等敌消我长的形态下,他势必无法支撑下去……”
卫浪云低笑道:“好久未瞻仰大叔的武功了,有机会侄儿迫望见识见识。”
展履尘慈祥的道:“云儿,你那几下子业已青出于蓝了,绝不比为叔的逊色,稍缺的是一个‘稳’字,假以时日,再加锻炼,我敢断言你的成就必在我们两老人之上!”
卫浪云腼腆道:“大叔别夸我,我自知还差得远。”
展履尘正色道:“为叔视你,云儿,如同已出已生,我对你督责唯恐不严,又怎会谬誉于你?是好就好,是坏就坏,我是丝毫也不会加以掩饰的,你如今所具之功力,确已登峰攀顶,少有敌手,但武术之道深瀚无已,仍须勤加磨砺,方能达于至善之境,当然,这个境界是不易达到的,就要看先天的禀赋及后天的努力了……”
田寿长打岔道:“老鬼,现在不是教孩子谈道理的时候,眼前还在热斗着,你哪来这等的闲情周致?招子放亮点掠阵才是正经!”
展履尘笑道:“我早已练就古井不波之性,凝稳浑固之气了,闹市若深山,墟集中自似置身古刹,老二,这一点你火候就差。”
怔了怔,田寿长道:“少给我来这一套,我可不爱听你那些陈腔滥调!”
摇摇头,展履尘道:“你是年纪越大,越往倒活了。”
眼珠子一翻,田寿长不服气的道:“训起我来啦?老鬼,你还是准备着等下怎么向我解释你贻误军机的纰漏吧,我非叫你好看不可!”
笑了笑,展履尘道:“你会失望的。”
田寿长悻然道:“那却要你说得巧才行!”
这时,注视斗场的卫浪云忽然低促的道:“大叔,二叔,看样子就要分胜负一一”
展履尘和田寿长二人闻言之下,顾不得再争执,急忙将目光投向前面,只见“四瞳叟’鲍子言脸色泛青,气喘吁吁,“鬼头拐”挥舞扫掠业已左支右绌,显出了迟滞艰辛之状,但是,他的神情却相反的越变越狰狞,越来越暴戾,更带着几分兽性的疯狂与悍野——人在这种景况下有了这种表情,便只有一个解释,准备孤注一掷豁出命去了。
“无相刃”厉寒仍然是一惯的沉稳和冷漠,动作如电,刀隐刀现恍似流光掠影,倏指倏收,樊翼升同卜兴的攻击也逐渐的凶猛,但是,看得出他们两人虽在有利的形势下,却依旧十分谨慎!
风声回旋,人形暴映——
鲍子言手拄“鬼头拐”,“霍”声一转弹飞,斜刺里,一面朱红闪亮的罗网猝而罩向了厉寒,几乎不分先后,弹飞出去的鲍子言挥起九十九拐劈向了那一边的袭勇杰和上官保!不错,这又是“三羊山”独擅的“交叉闪击术”——撒网的人是“白鹤”官晴,他自有利于己的位置突然出手,横里攻击鲍子言的对手,却要把自己的对手让给了鲍子言,二人动作疾速,默契极佳,且施展出人意表,十分怪异突兀,红网才现,已罩到了厉寒头顶!
情况的变化有如电光石火——
樊翼升和卜兴暴叱一声,两人左掌倏然忽击,两条人影便齐齐弹翻向后,厉寒非但不闪不避,反而一个飞跃冲进网中,就像是他一时慌乱没有搞对方向,自己投进了罗网一样!
“花子帮”的三位首要睹状之下,立时脱口惊呼,舒沧更急得伤腿一瘸,往前便冲!
一抬臂,展履尘无言的拦住了舒沧。
几在同时,官晴双目放光,大喝一声,手中天罗网扯紧猛带,他的“牛角刀”也暴刺网中的厉寒!
紧紧包裹在“天罗网”内的厉寒,像是混身上下泛映着波动的红光飞向了官晴这边,当官晴的“牛角刀”猛向网中刺去的一刹,看上去被裹得像个肉粽似的厉寒竟突的出气开声:“叱!”
这“叱”字如焦雷贯耳,厉寒的一只右手里仿佛飞起一抹闪电,距离是如此接近,时间拿捏得这般准确,只见冷芒甫现,网眼立破——破裂的大小正好容得厉寒的右手伸出,双方全是一个猛劲,当官晴在斗然间憬悟失了算之际,业已不及弥补这个遗恨终生的错误了,他的“牛角刀”离着网中厉寒的身体尚有半尺,冷电飞流,“呱”声闷响,“白鹤”官晴的一只捏网右手齐肘削脱,血肉溅洒,他狂嗥着横摔出去,全身立时卷缩成一团!
网里的厉寒身体突然扩伸,手中似爆出一溜溜的冷风,于是,网裂如絮,纷纷飘散,他卓立地下就像原来便站在那里一样!
猝击袭勇杰与上官保的鲍子言亦未得手,他挥拐猛劈之际,袭勇杰并不退避,更且挺身以巨斧硬接,铿锵撞击声响成一片里,袭勇杰虎口并裂,连连倒退,但鲍子言也被反震得在空中翻滚了六七个空心跟斗,落地的一刹又与扑上来的上官保石火般互换了七招二十一式!
这就够了,当鲍子言一口气应付过这一轮激斗之后,目光扫处,也已发觉他们认为百无一失,可以奇袭卓绝有效的“交叉击术”竟失败,而失败的代价却是他第一号手下的一条臂肘——也等于是一条生命!
倒地的官晴,已经被“青鲨门”的人马迅速倒拖着出了场外!
寒厉的大呼,鲍子言面孔扭曲:“放下阿晴,你们这些龌龊歹毒的畜生!”
一面吼叫,他一面往官晴被拖走的方向冲来,于是,“青鲨门”首座“金胡子”柴志贵掀金髯拔戟大笑道:“好狗操的,我早就等得心急手痒!”
却没有俟着柴志贵“煞痒”,鲍子言才冲几步,厉寒已经自空而降,人在空中,一抹寒光便闪向鲍子言头顶!
“鬼头拐”暴扬横扫,鲍子言狂叫道:“我和你们拼了!”
厉寒侧掠,反手一百一十刀!
鲍子言挥拐攻守,神色狠厉如鬼,拐影纵横中,他一个劲往前冲刺!
右边人影倏闪,袭勇杰人随斧进,横截鲍子言,鲍子言嘶烈的吼叫,回拐猛捣,而左边,上官保的“铁魔爪”扣脑落下!
厉啸着,鲍子言汗水扬洒,拐出急收,仰顶上官保,尚不待他够着位置,厉寒鬼魅也似一闪而至。
狂暴的嗥叫,鲍子言上仰的“鬼头拐”拼命下压,却已稍迟,腰间血光立涌,已被厉寒的“无相刃”开了一道半尺长的血口子!
“嗷——”
咬牙窒吼,鲍子言挥拐捣着掠身而过的厉寒,尚不及换招,袭勇杰的大板斧已削掉了他肩头的一大片皮肉!
神色凄厉的怪叫着,鲍子言疯了一样三十九拐合罩袭勇杰,袭勇杰半步不退,悍然以斧硬接;又是一阵金铁交击,又是震人耳膜生痛的激荡,两个人齐往后退,鲍子言踉跄的身形尚未站稳,厉寒飞闪向前,蹲身暴旋中,右手倒挥,这位“四瞳叟”的一条左腿便怪异的笔直抛出,血喷如雨,在这眨眼间,鲍子言的双目四瞳立时便叠聚僵凝了!
樊翼升、卜兴、上官保三人分自三个不同的方向又往鲍子言扑来,三个人的三样兵器便毫不容情的往下劈落!
冷冷的,厉寒的声音传了过来:“留活口,你们忘了?”
三个合聚的杀手急忙又倒翻回去,地下,鲍子言咬牙欲碎,五官扭曲,浑身血汗狼藉里他犹不认输,抹了把血汗,他用力撑着拐身想站起来,一边凸突的眼球,嘶哑悲烈的大叫:“下流无耻的‘勿回岛’……不知江湖道义为何物的一群禽兽……我与你们拼到底……我让你们分了尸也不认栽……我……我和你们拼……拼……”
上官保大喝道:“鲍子言,你还不丢下家伙乞降,真想遭到凌迟碎剐之苦?”
痉挛着,鲍子言形色狰狞可怖:“‘三羊山”只有断头鬼,无活降人……”
袭勇杰嗔目怒叱:“放你娘的屁,你卖狠找错主儿了!”
挺立如山的厉寒一挥手道:“拿下!”
暴喝一声,双手血淋淋的袭勇杰第一个冲上去,大板斧微起猛斜,狠劈而出;鲍子言吊着一条断腿,血糊淋漓中他摇摇晃晃的挥拐便截,但是,这时他不是袭勇杰的对手:“当啷”一声震响,他的“鬼头拐”脱掌飞抛,斜刺里,卜兴一闪而入,抬腿就踹了鲍子言一个大马爬!
伏在地下的鲍子言犹待挣扎,樊翼升抢步上前制住了他的穴道,六名“青鲨门”所属一拥而上,横扯着拖出;望着鲍子言被拖扯在地下的身体,袭勇杰恨恨的道:“若非有谕禁止,我真想大卸了这老小子!”
卜兴笑笑没有说什么,而厉寒又在下令:“勇杰,上官保随我包围谷宣,二位岛使直取李蓉!”
在“勿回岛”“长风门”的五名好手围攻下,谷宣早已是捉襟见肘,招架吃力了,尤其令他难对付的便是“长风门”首座“大盾王”曹步前,这位“大盾王”仿佛是不知道“死亡”为何事,一上手便是狠拼猛攻,豁出去不要命的架势,那股子凶暴劲道,实在防不胜防,曹步前的武功是要比谷宣上差上一点,但差距并不大,两人单打独斗,谷宣纵不致败,要丝毫无损的战胜曹步前已属不易,何况眼前除了曹步前之外另加上他全门那四个好手?这犹不说,谷宣在现下这“四面楚歌”的重重包围之下,在气势上也已先馁了劲,心里颇受威胁,便有十成功力也发挥不了十成了,因此,于此等场面中,他还哪有个胜望?
鲍子言、官晴血淋淋的落败遭擒,谷宣全都看在眼里,越是这样,他越觉得心惊胆颤,惶恐失措,他更明白,鲍子言与官晴下场,亦正乃他的写照,迟早,他也逃不了这一劫,叫人难受的是,这—劫的内涵却多么悲苦焦酸。
一听到厉寒招令袭勇杰、上官保前来围攻自己的声音,谷宣立觉全身泛冷,一颗心往下直沉,惊恐交集中,动作稍慢,“嗤”的一下,曹步前的网盾已在他肩头上见了红!
挫步后退,谷宣双掌飞扬,奋力逼开了紧跟上来的“小白猿”涂宏与“生死无忌”季淦,而袭勇杰和上官保也已夹击而来!
挥汗如雨中,谷宣一面拼命抗拮,一边怪叫道:“喂,喂,你们多少讲点规矩,讲点道义行不行?哪有像这样较斗法的?居然以两门合聚之七名好手,围攻我一个人?传扬出去你们也不好看吧?”
倏进倏退,“大盾王”曹步前身旋如螺,他大笑道:“这是看得起你,大司卫!”
袭勇杰斧起似能劈山,挟着雷霆之力猛攻:“我们是沿用贵“六顺楼”的法子!”
“生死无忌”季淦的“蛇头鞭”与短匕首跟着交相挥击,边潮弄的道:“谷大司卫,假如你能投胎转世,下辈子我与你单挑!”
团团打转,四面冲突的谷宣竭力抵挡,喘息吁吁:“你们……是安心不要……要脸了?”
曹步前运盾如飞,挥舞凌厉:“和你,谈得上要脸与不要脸么?”
坚立而缓慢的,厉寒走到近前,他平静的道:“谷宣,“勿回岛”“九旭门”首座‘无相刃’厉寒特来求教。”
心里叫了一声妈,谷宣脸色大变:“什……什么厉寒……你也……也要上?”
“小白猿”涂宏一闪便是九招连出,他尖笑道:“落水之狗,谁人不打?”
谷宣尚未及回答,那边,一声尖叫传来,李蓉已不知被谁打了—个溜地滚,披头散发,形似疯狂般正自地下跃起!
目光不动,厉寒道:“用不着替那女人担心,谷宣,她挺不了多久。”
掌声重叠,呼轰挥劈,谷宣吃力的道:“你们不能……不能这么卑鄙……”
森森的光芒一射而隐,谷宣慌忙闪躲,这一刀虽然未中他已经觉得肌肤泛凉,体验到了厉寒功力的精湛凌猛!
当谷宣这一股惊悸尚未平复下来,厉寒身形暴掠,十七个翻滚十七刀有如一刀却分成十七个方向刺来,谷宣飞快旋闪,双掌纵横交击截拦,一刹间,却猛然感到胸前一阵火辣——曹步前的钢盾扬翻,已经带起了他胸膛上的好几块人肉!
沉掌怒攻曹步前,谷宣方始吐劲,自己腰眼骤而一掠,冷电伸缩炫目,他才施出一半的掌势立刻失去劲道准头,同时,膝盖部位也紧接着传来剧痛——上官保的“铁鹰爪”扯着他猛—绞,这位“六顺楼”的“大卫司”大吼一声往后倒退,膝盖骨虽未裂,却又被硬生生扯掉一块肉!
这一扯后的痛苦,真是痛彻心肺,谷宣只觉得左半身子一软,整个人便朝侧倒,他双臂挥抖甫始勉力挣起,“生死无忌”季滏的“蛇头鞭”已“嗖”的缠上他的双脚,飞快横带,谷宣重心顿失,狗吃屎似的被抛出三步!
满眼的晕黑,翻涌的血气,加上全身的剧痛,谷宣受到震荡的脑袋尚未清醒过来,五件兵刃已按上他的身体,在感觉上竟是那般快法,等他神智才定,也已发觉自己被捆得难以动弹了。
就在这时——
李蓉浑身血迹斑斑,头发披散,突的架开了马有能的长叉,一个跟斗自尉迟深的棒沿边翻过,“一指剑”暴指樊翼升,同时撤身便往外冲!
冷笑一声,卜兴横里飞截,包着铁头的“三节棍”哗啦啦”搂头便砸:“跑?哪里跑!”
蓬散的长发乌云般洒扬,李蓉一个跟斗倒翻回去,“一指剑”斜起上挑,卜兴冷笑着以尾棍硬截,前、中两段棍身却倏然折弯击落,李蓉一剑戮空,只好再度退身,但是,她这一退,马有能、尉迟深、樊翼升等又已圈围上来,将她那原本十分渺茫的一线生机也切断了!
厉寒又狂乱的叱叫,李蓉也已红了眼,横了心,豁出命去,她的“一指剑”挥舞穿射有如蛇飞虹掣,波波闪炫,溜溜交织,在一轮凶猛的反扑中,她竟对准了卜兴暴抢而进,七十九剑宛若一把洒开的光雨罩向了卜兴!
卜兴大喝一声,三节棍泼疯般反卷而起,同时毫不稍让的悍然迎上——
刃耀棍舞,人影一触即离,却又一接,于是,只听得连串的交击之声盈耳,卜兴一盘旋斜出六尺,肩头血痕殷然,而李蓉却也踉跄后退,手捂右胸,面色惨白如纸!
“躺下!”
樊翼升叱喝着剑如匹练,飞闪而至,李蓉倒仰身,“一指剑”猛点,“当”的一响点上了樊翼升沉重的剑身,这一点之势,竟将樊翼升那等雄浑运剑力道震斜,但是,李蓉自己也被猛然反弹得横摔地上!
好个强悍的女人,她背脊才一沾地,仍不屈服,一挺之下又待跃起,这一次,她可是吃足苦头了——刚在她跃起尺许之际,“闹海叉”马有能的金环长叉飞快的刺来,“哺”声插进了这只“凤凰”的大腿,借势一扭一拖,听吧,李蓉的惨叫声像是能绞断人的肝肠,那么颤抖又那么尖锐的传得出三里远……
双手执叉,马有能又狠狠往前一撑,李蓉汗溶着泪糊满了一脸,双眼上翻,全身痉挛,两只手全都深深抓进了泥土里,张大了嘴只有出气没有吸气的份了,那模样,难看是难看,却也颇叫人心中可怜:卫浪云有些不忍,想要出声招呼一下,却又觉得不便,他眼角偷瞄,发觉“花子帮”的三位首要正在全神凝注,目突齿现,表情上,那是一副快意的满足与残酷的兴奋神色——他们恨不能生啖了李蓉!
还好,这时厉寒开了口:“够了,有能。”
猛力拔叉,鲜血四溅中,马有能暴烈的道:“贱妇,你运气好,否则马老爷能挑着你绕上十个圈!”
瘫痪在地的李蓉,如今气息奄奄,痛得浑身抽搐,就像叫人把筋骨全弄扭了一样的难受,她心里明白,耳朵听见,却哪有力气回话?
将长叉往地上用力一蹴,金环震响中,马有能大喝:“来人呀,捆下去!”
当几名“勿回岛”儿郎奔过来替李蓉上绑的时候,厉寒快步来到展履尘之前,他躬身道:“启禀岛主示下!”
展履尘道:“先带下监禁起来,等一下再详加拷问,问完之后,‘三羊山’的余孽便交由‘花子帮’舒帮主处置。”
厉寒道:“遵谕!”
忽然带些歉意的一笑,厉寒又道:“今晚这场仗,打得不甚利落,也请岛主一并包涵!”
哈哈笑了,展履尘道:“还可以,比起你一向的战功来,不算最好,可也不能算是最坏的。”
于是,厉寒退身下去交待上命去了,展履尘又向来到身边的“大盾王”曹步前道:“由你负责督导他们清理战场,收拾善后;该埋的埋,要烧的烧,把敌我遗尸分出来,不要混在一起,另外,我方头目以上的成仁弟兄须得专为处理,以便祭奉,更昭忠魂!”
曹步前恭谨的答应着自去,这时,“勿回岛”方面的阵形也已散开,各门在忙着各门该做的事,一时人影幢幢,来往不绝,火把的光芒漫山闪动,这个荒坡野地,此刻倒反似墟集般的热闹起来……
朝前迈进几步,舒沧诚挚的道:“岛主,承你体谅,给了我们这个报仇的机会,我们委实打心底感激,若非岛主的大力,本帮屈死的几位长老恐怕九泉之下永也难以瞑目了!”
展履尘沉声道:“舒兄不须客套,‘花子帮’与‘勿回岛’原本即是一家,情同手足,血融于水,并无彼此之分,因此,你们的仇敌也就是我们的仇敌,你们的善恶同样也是我们的善恶,是以我这样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舒兄道谢,反是见外了。”
连连拱手,舒沧笑道:“是,是,岛主见教极是,是我太迂了……”
田寿长眼角一吊,道:“花子头,大家直来直往,剖开心胸见陈,这才是磊落行径,别耍那一套假客气,老子看不惯!”
舒沧恶狠狠的凑近了田寿长的耳朵道:“你给舒爷爷闭上你那张乌嘴——你懂得什么羊上树?”
呵呵一笑,田寿长道:“听听,你说的这些话像是些人话么?娘的皮,明里一套,暗里又一套,老花子,你倒会耍心机呀!”
他两人在这里穷抬杠,那边卫浪云已插了过来:“二叔,那个李蓉,在交给舒大伯之前,我可要先整治她一下,这贱人偷给了我好几下子!”
田寿长点点头道:“没有问题。”
舒沧笑道:“中,中,只要你留她剩口气交给我便行!”
田寿长忽然有些感触的道:“想想,这江山也真难争……”
一模眼,舒沧道:“又有谁捋了你的老鸟了?猛古丁这么个愁眉苦脸法。”
田寿长一本正经的道:“说真的,花子头,我们这边兵强马壮,军心如虹是不错,但你回想一下,我们那些对头不也都实力雄厚,聚军精锐?我们士气高,他们却也剽悍得紧,这连串的火并下来,他们居然没有投降溃散的情形,差不多每场战全是从头至尾,有始有终,不拼到最后分不出胜负来,像这样扎实,硬碰硬的干,等到江山成鼎,我们便赢了,那牺牲怕也惨重得很啦!”
沉默了一下,舒沧道:“不过,这些王八羔子也算是有种的了……”
一边,杨宗静静的道:“不过,话又得说回来,要有收获,必先耕耘,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总得多少付出些代价才行;农人春播夏耕秋收冬藏,洒汗于禾土,商贾聚集财资,以之为本求利,都是辛苦与代价,只是,我们为了要定鼎武林,一统江湖,耕耘的却是血肉刀枪,付出的乃是生命罢了,我们是这样的做法,对方又何尝不然!大家都在这上面竞争,结果的血腥自是难以避免的了。”
田寿长笑道:“杨兄,你说得颇有道理……”
舒沧得意的道:“肚子里有点玩意的人,天下并非只有你一个,老猴子,怎么样?也叫你见识到了吧?”
“嗤”了一声,田寿长道:“你是吊死鬼卖肉,死不要脸,人家杨老言中有物,见解精辟,这只是说人家杨长老如此呀,你又不是杨宗,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舒沧摇头晃脑的掉了一句文:“亦有荣焉……”
田寿长嘿嘿,笑道:“行了,老花子,别叫我笑,你肚皮里那几滴墨水便好歹留着找人卖弄去吧,我这儿,免了。”
刚才趁便绕了—圈,展履尘已经走了回来,他皱着眉开口道:“奇怪……”
一听着这两个字,田寿长便冒火道:“奇什么怪?何怪之有!又有什么奇事冲着你啦!”
展履尘四周环视,摇头道:“‘六顺楼’、‘三羊山’那边,除了被我们擒获的几个人之外,居然会没有一个活口?”
田寿长哼了一声道:“你想说什么嘛?!”
展履尘慎重的道:“怎么没有活口?是我们干得太狠抑或他们的大没种?”
田寿长悻悻的道:“你这话问得奇怪一—双方一上来便是个誓不两立的架,谁也不想谁活下去,且敌众我寡,大家都红着眼厮杀,在这样的情况中,老鬼,哪会有活口留下?当然就拼了个满地遗尸,遍野血流了……”
微喟一声,展履尘道:“这么说来,对方也是相当强悍了,至少,比我们当初起兵之前所预料到的要硬扎得多!”
田寿长不大甘愿的道:“有那么点意思……”
展履尘道:“瞻望将来,只怕仍有一段荆棘险道在等我们去闯———”
捻了根汗毛猛的扯下来,田寿长一龇牙道:“这还用你说?”
展履尘缓缓的道:“方才,在那等优劣悬殊的局面下,对方非但不降,更且狠拼至最后—人,不到血溅身死,决不罢手,这样的气势乃是相当可怕的,老二,我们万万不能轻敌,以后务须战战踏实,步步为营,否则,一旦疏失,便将遗恨终生!”
田寿长道:“话是这样说,做也这样做,但你却不必看得太过严重,我们的敌对者有种是不错,可是也狠不上天去,刚才,他们那几个龟孙子乃是拿鸭子上架,硬着挺的,其实情势所迫,不硬着挺也不行,难道他们心里不明白,只要我们给他们一条能走的路走,他们不连滚带爬的逃之夭夭,才有鬼了;防着点是对,把对头看得太高亦未必是上策!”
展履尘严肃的道:“宁可高估,不可轻敌,老二,我坚持我的原则!”
毛脸一板,田寿长道:“坚持就坚持,谁有精神来和你争这个?”
一看两位老叔又要弄扭,卫浪云急忙赔笑道:“大叔,你老也够累了,何不进屋去歇歇腿?我叫他们泡上—壶好茶,先给你老润润喉,这—路来,大叔必是好久没正经舒泰一下了……”
“嗯”了一声,展履尘颔首道:“好吧,还就是你这孩子孝顺,不惹我生气……”
话中有刺,田寿长火道:“我可不知道在这里谁配我去孝顺?我他娘又不缺个祖宗供着,犯得上那等的巴结?”
展履尘瞪起眼道:“怪了,我又没说你,你发什么熊?”
田寿长一挺起胸道:“怪了,我又不是指你,你又发什么熊?”
连忙插到二人中间,卫浪云央告道:“二叔,你老别生气,侄儿对你老也是一样的孝敬——”
眼珠子一翻,田寿长怒冲冲的道:“少来拍我的马屁,娘的,见了大叔忘了二叔,简直大逆不道,一提起来,我就悔不该允了你娶老婆!”
蓦的一呆,展履尘还当是自己听错了,他小心翼翼的问:“老二——你说,你是替谁娶了老婆?”
话一出口,田寿长也是一呆,他知道自己失言了——固然,卫浪云娶亲之事,迟早也得告诉展履尘知道,但却不是现在,更不是他们两个正在气头的节骨眼上,这—下,田寿长不由得发了慌!
卫浪云也顿时冷汗涔涔,手足失措,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
—见这光景,展履尘便猛的心腔子抽紧,血脉贲张,一股滔滔怒气往后脑门子上冲,他咬着牙道:“老二,你还没问答我——你替谁娶了亲?”
咽了口唾味,田寿长干笑道:“别这么大惊小怪,鼓着一双牛蛋眼像要吃人一样……事情呢,并没有什么大不了,那是一时权宜之计,当时的情形你不知道,其时我也有我的苦衷,迫不得已嘛,如果你在这里,也一定会一—”
展履尘不待他说完,已双目如火般叱道:“少废话,只要回答我的问题!”
田寿长缩了缩脖子,色厉内荏的道:“你吆喝什么?我也没有犯下滔天大罪,还值得你如此吹胡子瞪眼?发威也要找地方,大庭广众之下,你一一”
展履尘厉声道:“老二,你说是不说?你可是逼我请出家法宣示大哥的遗命来治你?”
这“杀手锏”一出,田寿长就似孙悟空戴上了金箍咒,吓得脸色一变,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了。
一扭头,展履尘怒问卫浪云:“你娶了媳妇啦,是不是你娶了媳妇啦?”
头皮发炸,浑身燥热中偏冷汗如津,卫浪云垂首无语,站在那里呐呐的不敢答话,骇得一颗心几欲跃出口腔……
大吼一声,展履尘咆哮道:“聋了,你这畜生也和你那混帐二叔一样变聋了?你们倒是回话呀,一对老小哑巴、白痴、疯子!”
抖了抖,卫浪云双手紧扭,噤若寒蝉,头都不敢抬了……。
田寿长本想硬着头皮顶撞几句,可是一见展履尘那等愤怒激动的模样,知道他拜兄乃是动了真火,这一来,他就有些心里发毛了,况且为卫浪云擅自主婚之事在规矩上原本说不过去,他乃坐实了“僭越”之罪,己身有亏,哪还敢再出言顶撞?一向老气横秋,百无禁忌的“百窍心君”这时也只好闷着头装龟孙了。
双袖猛拂,展履尘回过头来转向舒沧,而舒沧正待移步开溜,这一吃展履尘望定,溜也溜不脱了,花子头讪讪的站住,十分尴尬的搓着手在咧嘴憨笑……
凛烈的,严肃又沉重的,展履尘缓缓的道:“舒兄一直在此,必知此事始末,尚请见示一一田老二可是确为浪云私自作主娶了媳妇?”
实说了不是,不实说也不是,舒冷进退维谷的僵在那里,一张胖脸的表情异常古怪,更涨得通红……
心里虽已猜中,展履尘却仍要求个实证,踏上一步,长长一揖道:“敢请问舒兄明告!”
这一来,舒沧承受的压力太重,不说也不行了,他不敢面对展履尘的目光,更避开田寿长焦急的示意,结结巴巴,提心吊担的道:“呃……这个……这个……是的,岛主,田老二……替浪云,……呃,娶了一房媳妇……”
猛一跺脚,展履尘雷鸣般吼:
“好个田寿长,你做得好事,你竟敢如此蔑视于我?!我要重重的惩治你们这两个大胆东西!”
田寿长的一张毛脸青一阵,白一阵,却站在那里憋着声不吭气,卫浪云更是深垂着头,眼皮急速跳动,体内忽冷忽热,双腿发软,牙齿全将嘴唇咬破了……
展履尘原本又圆又白的面孔,这一刹那竟朝横里扯扁了,更涨红泛紫,他暴跳如雷,声嘶力竭的咆哮:“你们就自行作了主了?你们眼中还有我这个人么,认为我是兄长尊亲么?这样的大事,我一生中最期望的日子,你们就如此的给我糟塌掉?反了反了,你们通通要造反了……”
硬起头皮,舒沧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他期期艾艾的劝说道:“岛,岛主,呃,请暂息雷霆之怒……这其中,实另有原委,乃是,乃是—时迫不得已,事前,大伙可是—再商议,数翻斟酌过的……”
大大的喘着气,展履尘咬牙道:“我断乎不能轻饶了这一老一小两个混帐!”
舒沧咽了口唾液,呐呐的道:“这件事,当时也是从权之计……我们也颇费过……呃,费过一番苦心……”
田寿长这时才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道:“展老鬼,唔,二哥,你先别发火,我有解释——”
“呸”了声,展履尘大吼:“你这老而昏庸的东西,你还有屁个解释!”
凑近了来,田寿长苦着脸道:“你就少骂两句,给我留个面子行不?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叫我如何下得了台?二哥,就算你是我二爹吧,也得多少顾着我的脸皮……”
重重一哼,展履尘怒道:“面子?田寿长,你还知道要面子,顾脸皮?你连长幼上下的排序都不管了,连自己的权责身份都忘了,哪还有面子脸皮给你顾着?”
田寿长心里一火,顶撞道:“展老二,你是怎么的了?给你鼻子长了脸啦?威也发过,人也骂过,却仍在这里唠叨不休,你有完没完?”
狂笑一声,展履尘道:“好呀,你居然指责起我来了?田寿长我没个完,怎么样?你能狠上天去?你还能教训教训我?”
田寿长大叫着:“展老二,展老鬼,你休他娘的欺人太甚,我们在浴血苦战,几濒绝境,咬着牙含着泪的一阵接一阵与敌人打硬仗,毒日头晒,风吹雨淋,堪堪就只剩下这—口气,好不容易眼巴巴望着你像个老太爷似的大摇大摆来了,却把我们当龟孙一样又熊又骂,半点好脸色不给看,你便用家法办我吧,请出大哥的遗命来治我吧,我今天一头撞死在这里,也不受你这鸟气,皇天啦,你怎么不睁眼看呀?这还有没有—点人味,有没有—点公理呀……”
展履尘叱喝道:“你,你在胡叫乱嚷些什么?”
连连跺脚,田寿长干嚎:“我与你这老东西拼了……”
展履尘不禁又急又怒的大吼:“你疯了?田寿长你简直不顾身份,有失体统!”
田寿长怪叫道:“事到如今,我还顾什么身份,要什么体统?我他娘活不活全无所谓了,人一豁出去,任剐任剜都认命,我还怕个卵蛋?!”
脸色一沉,展履尘厉叱:“给我闭嘴!”
田寿长跳起来叫:“我光闭嘴显不出你的威风,我撞死给你看——”
一个踉跄前拦腰抱住了田寿长,舒沧道:“老猴子,你这是干什么?岛主说你两句全说不得了?快别闹啦,四下全是自己的儿郎,看在眼里也不怕传出笑话?”
田寿长一边挣扎,一面叫喊:“放开我,放开我,人是—口气,佛是一炉香,我宁可死也咽不下这口气……”
舒沧紧搂着他,连声的叫:“快静下来,老猴子,你这是在给自己过不去,嗷,别再在蹦啦,你快要抖散我这一身老骨头了……”
“青龙寇”杨宗也连忙上来拉着田寿长,低促的道:“二爷且稍安毋躁,凡事宜心平气和,互求谅解之道,太过冲动,往往便会弄的不可收拾一—二爷,如若成了那样,你叫少主怎生适从?”
“怪魔翁”段凡亦在劝解着展履尘:“……确然此中另有苦衷,当时不这么办事便无善策,事关大伙兄弟的生死存亡,也是没有法子里的法子,设非如此,谁敢擅自主张,僭行越权?尚清岛主明鉴体察,惠予宽恕……”
这时,卫浪云也艰辛的走了过来,“噗嗵”一声跪倒展履尘面前,他满脸痛苦之色语声咽哑:“大叔,擅娶妻室之举,全是孩儿的不是……全是孩儿的罪过……与二叔及任何人没有关系,孩儿知错知罪……乞求大叔二叔俱息雷霆,便以家法惩治孩儿吧……”
卫浪云本来就重创在身,眼前情绪再一激动,跪在那里就全身抖个不停,脸色也在苍白中泛了青紫,摇摇晃晃,宛如随时都会晕死过去……
(请看续集《生死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