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强大到可怕的男人让你知道他曾经不那么辉煌的童年时光以及往事,就算是无意之中的,他也是在潜意识中向你打开自己,希望能够被你接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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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景瑞在露台上接电话的时候,张大丰与张大才兄弟两个正在深圳街边的小馆子里喝酒。
很小的川菜馆子,他们坐在窗边,透过油腻腻的玻璃能够看到外头的街景,已经很晚了,这城市也没有要安静下来的样子,街上来来去去的车和人,什么样的都有。
两个人已经在这里喝了很久了,桌上只要了两碟菜,辣子鸡丁和炒猪肚,酒瓶子倒是东倒西歪了好几个,全是高度的白酒,喝得醉醺醺的。
咽下一口酒之后,张大才压低声音开口,“哥,你说姓袁的那小子会怎么样?”
张大丰握着酒杯恶狠狠地道,“怕他干什么?我们哥俩儿现在背后有人撑腰了,可惜那几个河南人没胆子,下手轻了,叫我,直接把那个老太婆剥光了扔到人民广场去,他不是常上报纸吗?他不是有名气吗?让他好好出一把风头。”
张大才点点头,张家兄弟都长着扁平面孔,眉毛稀疏,因为长年喝酒的关系,眼皮什么时候都略微浮肿,但是张大丰生性冲动,体格也比较壮硕,张大才却是最喜欢女人的,常年消耗,人就胖不起来,瘦巴巴的身材,还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但他想的东西比他哥哥要多得多,有些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大哥行事太过莽撞,但更多的时候,他会觉得这一点对他来说反倒是个好事。
“你说我们这么一搞,那男人会说什么?”张大丰再喝了几口,眉头皱起来,又有些忧心忡忡,“你电话给打过去了吧?怎么他还没来?”
张大才用筷子在辣子鸡丁的盘子里拨来拨去,鸡丁早已经被挑光了,盘子里只剩下干巴巴的暗红色辣椒。他说话的时候没看他哥,“我们这么一搞,袁景瑞肯定要出手对付我们,那男人还想吃到肥肉,铁定得保着我们,不出手也得出手了,否则成天叫我们等消息,磨磨唧唧等到什么时候去?”
张大丰张着嘴巴听弟弟说话,听完后简直满脸都要放出光来了,赶紧又给弟弟空了的杯子里倒满了酒。
“大才,你聪明,你太聪明了。”
饭馆里的服务生们已经在他们背后窃窃私语,张大丰倒空了酒瓶子又抬手叫人,“再来一瓶。”
所有服务生都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走过来的小姑娘开口就问,“先生,我们准备打烊了,要不先生先买单吧?”
张大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脸红脖子粗的,眼睛都是血红的,“怎么?怕老子吃饭不给钱啊?啊!臭娘们,还怕我们喝不起是怎么了?”
小姑娘被吼得脸涨得通红,后头立刻有其他服务员叫起来,转眼厨房里就冲出来几个身上到处溅满了油星的小伙子,捋着袖子吼,“怎么?想干什么?吃东西不给钱!想吃霸王餐啊你!”
张大丰张大才两兄弟虽然都是三十来岁的壮年男人,但家里八十年代便开始经商,算是最先富起来的那批人,十几岁便过上了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就算后来过得不太顺利,但从来都没真刀真枪地跟人动过手,被一群年轻小伙子这么围住,立刻就被吓住了,可又毕竟是男人,不想一下子就退缩那么孬种,是以屁股已经在往后退着,脖子却仍是往前梗着说话,姿势好笑到极点。
“你,你们别乱来。”
开饭馆的,各种各样的客人见得多了,那些年轻人怎么会把这种纸老虎放在眼里,其他客人也都停下筷子,津津有味地把头转过来看热闹,眼看着人家粗壮的胳膊就要挥到自己面前了,张家兄弟几乎没惨叫起来。
突然一道声音□来,年轻的男人的声音,很冷,在这吵吵嚷嚷的饭馆里显得异常突兀。
“别动手,这两个人的单我来结。”
所有人都把头转向来人,张家兄弟尤其激动,张大才还没说话,张大丰已经叫了出来,“温先生,你可来了!”
张大丰与张大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温白凉的车。
是一辆银色的宝马X6,那个蓝白色的著名标志在街灯下闪闪发光。谁都知道它的价值,服务生拿着百元大钞露出笑容,还特地追到门口问了一声,“先生需要找钱吗?”
温白凉走在最后,正在打开车门,听到这句话之后也没有回头,只朝后摇了摇手,接着便坐进车子,发动机低响一声,转眼加速驶离。
留下那些仍在饭馆里的店员与食客们一阵的热烈讨论。
“看不出那两个人有这种朋友哦,开宝马X6的,有钱!”
“你知道他是他们的朋友?我看不像。”
“那他干嘛跑来给他们付钱啊?”
“……”
“……”
与小饭馆里讨论得热火朝天正相反,X6的车厢里却是一片沉寂,没有一点声音。
张大丰与张大才倒是想说话,可前头开车的男人一直眉头紧皱地在拨电话,电话却又一直没有被接通,他们也就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开口。
张大丰与张大才为何会认识温白凉,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但事情的根源却得一直追溯回十几年前,追溯到袁景瑞头一次出现的时候。
在张大丰与张大才看来,袁景瑞这个男人,就是他们的煞星转世,从他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他们的命运便打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再没有好过。
虽然是张成方的亲生儿子,但从张大丰与张大才记事起,就与父亲亲近不起来。
也没办法,第一批做生意的都更像是跑江湖的,父亲常年在外头,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出现那么几天,家里全是母亲一个人操持,之后母亲又早死,父亲娶进门的是一个比他们才大了十多岁的外地女人,这种情况要他们跟老头子太过亲近,难度还真不是一点两点的大。
或许也是因为这些事,老头子一开始对他们是很不错的,十几岁开始,他们便开市面上最好的车子,吃穿用都是最贵的,到哪儿身边都围着一群人,日子过得拉风得不得了。
老头子的愿望一直是想让他们读大学,最好出国弄个洋文凭出来,可他们两个从小是被母亲宠大的,之后父亲又因为愧疚什么都由着他们,后母也不敢多管着,日子一向是过得胡天胡地的,哪里还想要读书?好不容易混到高中毕业,死也不想再摸书了,张成方也拿两个儿子没办法,只好在厂里给他们安排了两个位置,让他们跟着他学着做生意管理厂子。
张大丰与张大才松散惯了,车间里一进去就叫苦连天,坐在办公室里又觉得无聊,待在厂里简直跟要了他们的命似的,后来在生意场上认识了一些人,倒像是发现了一个新世界,整天跟着他们到处吃喝玩乐,香港的夜总会澳门的赌场,一圈见识下来,叫他们大开眼界。
那时候成方虽然只是个江浙小厂,但到了九十年代,一年也有了数百万的营收,在浙商圈子里小有些名气,张大丰与张大才口袋里是有些钱的,后来玩得大了,就直接欠账。反正太子账逃不了,人家也乐得大方,就这么一笔一笔欠着,最后欠条全到了张成方的手里,竟然有几百万,气得老头子差点发心脏病。
再后来张成方对这两个儿子就没那么放手了,钱管得紧,连人也管得死死的,他们做什么都要盯着,他们见识过花花世界了,再被困在那憋屈的小厂里,憋得肠子都要打结了,正郁闷着,没想到老头子居然从深圳把袁景瑞给带了回来。
当时袁景瑞才二十多岁,年纪与他们差不了多少,但手段厉害,进了厂之后便将许多老规矩改了,那些原本坐在位置上舒舒服服拿钱的家里人日子立刻变得不好过了,他们两个更好,被直接请到车间里,从最底层做起。
亲戚们当然是不满意的,冲到张成方面前去闹,舅舅还把他们俩推到最前面去,“老张,你不是连儿子都不要了吧?找个外人来管厂子,还要给他股份分红,怎么?你想让个外人把这厂子零拆了?”
自从他们的生母死后,张成方一向对他们母亲娘家的人很是客气,或许是出于愧疚,更何况当年称成方刚起步的时候,两家亲戚都是凑了钱的,所以张成方做起来之后,这些亲戚几乎都靠着这厂子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没想到这一次老头子居然一意孤行,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
“我再不这样,这厂子就要毁了,毁在我们自己人手里,袁先生是这厂子的救星,为了留住他,让他能够全心全意地为成方出力,给他股份是必须的,至于我这两个儿子。”他说到这里,眼睛落到他们两个身上,居然是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我没把他们管教好,养出了一对废物,成方不能靠他们!”
那句话让张大丰与张大才记了一辈子,一直到老头子死在病床上都不能原谅他,他不是说成方不能靠他们吗?那好,他死了就把厂子卖了分钱!有了钱他们想干什么不行?老头子死了反倒好,没人管他们了。
就是这样,张成方一死,张家两兄弟就闹着要把厂子卖了分钱,那时候成方已经因为拖欠订单欠了一屁股的债,谁都不想再接手了,他们的后母程慧梅死都不同意,到后来就到处去凑钱,要问他们买下手中的股份,保住厂子,袁景瑞居然也拿了钱出来,协议是在祖屋里签的,老屋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他母亲那边的亲戚就差没对程慧梅吐口水,还有人用很大的声音说话,“瞧瞧那对狗男女,老张尸骨还未寒呢,两个人就凑一块儿去了。”
程慧梅当时已经四十多了,袁景瑞三十还没到,虽然手段厉害,但人倒是真长得不错,也没结婚,一直都单身着,闲言碎语传多了就成了真的,到后来那两个人还真结了婚,那就更确凿了当年的流言。
至于张大丰与张大才两个人,当时各分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很是过了一段花天酒地的日子,也做了些生意,可到最后都是以亏本收场,金山银山也经不起只出不进,更何况两兄弟一个好女人一个好赌,两个全是无底洞,是以没过几年便开始囊中羞涩。
没想到的是,与此同时,成方却日渐壮大,最后成了一个令人咋舌的大公司,袁景瑞成了商圈里的风云人物,程慧梅也坐享其成,从一个丧夫背债的老女人成了商圈里炙手可热的传奇人物。
老张家的人都坐不住了,尤其是他们俩,当时成方已经将公司重心移到了上海,他们跑到上海去闹了几回,一开始都是程慧梅出面的,每次闹过去就给他们开支票,他们尝到甜头,慢慢胃口就大了,之后有一天突然换了袁景瑞出面,坐在大桌后与他们说话,也开了支票,一边写数字一边慢慢说,“拿去省着点花,这是最后一次。”
他们正看着那数字高兴,听到这句话立刻横眉竖眼地抬起头来,正要开口,却对上袁景瑞鹰一样的眼睛,眼神锋利得像刀子,让他们顿时失声。
不过对于钱他们是不会退步的,张大丰很快就叫出声来,“什么叫最后一次,成方是我爸的公司,我爸要是没死,今天轮得到你坐在这儿吗?这些还不都是我们兄弟俩的?你跟程慧梅算什么东西?当年我们签协议的时候是给你们骗了,就用那么点打发叫花子的钱打发了我们兄弟俩,警告你,这些钱都是我们应得的,要是你们不给,我们就告你们侵占我们老张家的财产去。”
袁景瑞冷笑了一声,“是吗?”又举起那张支票,“那你们是不同意我的条件?”说完作势欲撕。
张大才立刻往前跨了一步,笑着道,“这支票我们要了。”说完拿了就走。
走到门外张大丰还对弟弟抱怨,“这怎么行?我得把话跟他说清楚,这就真是最后一次了啊?”
张大才冷哼了一声,“那是在他的地盘上,好汉不吃眼前亏,有钱先拿了再说,你急什么,他要撕破脸皮,打起官司来也要钱不是。”
就这样,张家兄弟就真的回乡找了些当年的亲戚作证,打起了官司,告的却不是袁景瑞,而是程慧梅,说那张协议是他们被后母欺骗签下的,还说老头子的死跟这个女人也脱不了干系。
只是没想到,官司才报上去就给压下来了,并且来了一群来路不明的男人将他们带走,说是有人要跟他们谈谈,就把他们两个关在一家小旅馆里整整十二天,给吃给喝,但一步都不许离开屋子,也没人跟他们说话。
一直到他们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的时候才有人来,对方是个看上去有些文弱的青年,可负手说话的时候,阴冷渗满了整个房间。
他就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是男人,要言而有信。”
还有一句是,“还有下次,我养着你们,就这样,到死。”
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家乡都不敢待了,一得自由就逃去了北京。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人是上海滩有名的黑道中人,姓尹,也不知怎么会跟袁景瑞扯上关系。
不过他们一直都是知道袁景瑞的厉害的,当年他从深圳刚到浙江的时候,一个外乡人跑到全是自己人的厂里,还要大刀阔斧地搞改革,想让他吃吃苦头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他看上去斯斯文文,身手居然不错,让找上门去的人个个吃了大苦头。
就这样,到底他们都没能动过袁景瑞的一根汗毛,现在想想,袁景瑞能稳稳当当走到今天,说不定背后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物在,说不定他本人就是混过黑道的。
就这样,张大丰与张大才再不敢往上海区,就在北京漂泊了数年,直到三个月前,这个姓温的男人找到了他们,第一句话就是。
“如果还有机会让你们拿回成方,你们愿不愿意与我们合作?”
拿着保温壶往医院走的时候,董知微觉得自己在做梦。
而且是个恶梦。
为什么她上班时间要往医院跑?她不是做秘书的吗?为什么她一个做秘书的,手里拿的不是文件夹笔记本而是一个保温壶?而所有为什么的重点是,为什么她要为老板的母亲送炖品去?她又不是做保姆的。
但是早晨袁景瑞所说的话犹在耳边,她的老板大人,就那样轻描淡写地道,“董秘书,是这样的,关于这件事情,我还需要你帮一点小忙。”
她听完之后立刻拒绝,“袁先生,我不认为这件事属于我的工作范畴。”
他已经在办公桌后坐下了,闻言抬起头来看她。
“你是我的秘书。”
“是,可我……”
“你为我工作。”他打断她。
“是的。”她无奈地。
“那就是了,为我分忧,也是你的工作。”他下结论,又低头把她昨日交给他的那份文件夹打开了,看了两眼。
她立在那里,半晌不能动弹,脑子里天人交战,情绪告诉她要拂袖而去,理智却逼着她要三思而后行。
老板的母亲仍在医院,这个男人对他母亲是很用心的,撇开其他,这一点她到底是觉得感动的;他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老婆,除了他没人照顾那个老人;哦,他可以请护工请保姆,可是,他有顾虑,多半是不放心那些陌生人;还有,他若是整天待在医院,公司有许多事情就无法顺利进行,成方会很乱,他若不出现,她这个做秘书的,一定会疲于奔命……
董知微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习惯,当她遇到一件自己无法接受却不得不接受的事情的时候,她会努力地替它找出一些可以让她接受的理由来,就像现在,她僵立在原地,大脑飞速地运转着,说服着自己,耳朵里几乎能够听到“刷刷”的声音。
“哦,我忘记说,这件事算你额外的工作量,会有特殊津贴。”他已经看过两页,又突然地抬起头来对她说话,看到她的样子,竟然有些想笑了,不过脸上自然没有表露出来,还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董知微站直身子,垂下眼,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请问袁先生,是否只有今天?”
他想一想,“到我母亲出院吧,一周左右。”
董知微暗暗地咬了咬牙,转身之后又转了回来。
“袁先生,所有的食材我都会申请报销。”
关于让她炖补品送去医院这一点,他其实是有些开玩笑的,没想到她还真的会煮,他放下笔,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点头,回答她,“当然,多少都没有问题。”
“那我现在就去办。”
董知微就是这样,刚到公司又背起包回了家,还去超市买了一堆东西,爸妈都在家,看到她大包小包地回家双双惊讶,妈妈还摸着进厨房问女儿。
“出什么事了?你不上班啦?这么早回来炖东西。”
“没事,妈,有个重要人物住院了,老板没时间,让我替他去看看她。”
“什么重要人物,还要你炖汤过去?”
董知微不习惯对母亲撒谎,想了想还是说了老实话,“其实是我老板的妈妈住院了,他没时间照顾她,想让我帮帮忙。”
董母“啊”了一声,“你老板家没别人了?”
知微摇头,“他妈一个人带大他的,他之前的老婆死了,也没兄弟姐妹。”
董母听完就“哎哟”了一声,“这样的啊,那你帮帮忙也是应该的,自己妈妈没人照顾躺在医院里,那他得多担心。”
知微的母亲一向心软,最听不得这些孤儿寡母的事情,当下忘记了袁景瑞是个身家丰厚的大老板,直接将他当做一个母亲生病的可怜孩子看待,听得董知微哭笑不得。
还好董爸爸还是个明白人,走过来说话。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吧?你老板是什么人啊,要找人照顾他妈也得找专业的啊,为什么找你?”
知微转过身子对爸爸说话,“大概是因为他不放心吧,没事的,就一个星期,也不是整天要去,一天跑一次就行了,我还要上班呢。”想想又补充,“还有特殊津贴的,很划算。”
“那也很辛苦的。”爸爸还在说。
知微就笑起来,“哪会,炖个汤而已。”还指指水斗里的食材,“我做杜仲炖鸡呢,老板说了,食材都给报销,我就买多了一点,回头你们在家也喝一点。妈,今天这只鸡可嫩了,你要不要尝尝咸淡?”
董知微将近医院的时候,天上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冬天的细雨是令人烦恼的,牛毛那样无处不在,又阴冷得刺骨,打伞也没有用。
幸好医院就在眼前了,知微就抱着保温壶跑了几步,等电梯的人很多,她被挤到角落里,电梯壁冰凉,让她一阵哆嗦。
袁景瑞的母亲已经换了病房,楼层更高了一些,护士小姐听她报出病房号之后客气地领着她一直走到病房前,还很贴心地问了一句。
“外面雨下得大吗?你身上都湿了。”
董知微摇头,“还好,不算太大。”说着就到了门口。
门口居然站了两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看到她就点了点头,还招呼了她一声。
“你好,董小姐。”
董知微就是一愣,立在左侧的那个就跟她说,“我们是袁先生请来照顾老太太的,袁先生已经知会过你要过来的事情,董小姐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跟我们说。”
董知微这才明白过来,袁景瑞对母亲出事的反应果然迅速,这么快就找好了保全人员二十四小时保护老母,只是不知道这么大的架势,老太太的反应会怎样。
正想着,病房门就从里面开了,袁景瑞的母亲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与她们来了个面对面,看到董知微定了一下,然后立刻笑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上像是开出了一朵菊花。
“知微来啦!我正一个人闷得慌呢,快进来,来。”说着就过来拉她,手伸到一半,眼睛看到左右立着的那两个男人又苦下脸,“哦哟,你们俩还在啊,不是跟你们说了叫你们回去吗?”
他们俩笑笑,不说话,还体贴地示意董知微进门去,又替她们轻轻地关上了门。
袁母唉声叹气地抱怨,“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儿啊?我又没什么事儿,非得给我验完这个验那个,折腾老久,还弄了两个人来站在外面,你说这多遭罪啊,我还想回家买菜烧饭去呢。”
正说着,刚才那个小护士拿着个血压计进来了,听到袁母的最后一句话,“扑哧”一声笑出来,“老太太,袁先生给您定了最好的疗养套餐呢,全身检查加营养调理,至少一个星期,小厨房里一群人都在给您照单子做营养餐呢,您还想跑到哪儿去买菜烧饭啊?”
全身检查加营养调理……董知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里捧着的保温壶。
袁母也看到了,脸上就露出期待又不太敢相信的表情来,“这个是……”
小护士手脚很麻利,这么一会儿已经把血压给量好了,在床头的记录本上记了一笔就往外走,临走还说了一句,“这还用问,媳妇给您带来的补品呗。”
董知微一急,“我不是……”话还没说完,来去如风的小护士已经走了。
袁母期待的眼神还在眼前,她没办法了,只好回答,“阿姨,这是我带来的杜仲炖鸡汤,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
袁母这辈子只养了一个儿子,儿子当然是孝顺的,可是煮东西,那真是要了他的命了,小时候烧一碗泡饭给她都是半焦的,从来都是她煮给自己和儿子吃,什么时候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了,顿时感动得几乎要抹眼泪了,两只手抓住董知微的手,嘴里不停地道。
“合,肯定合我的口味,知微啊,你对阿姨太好了。”
董知微对这样的热情很有些招架不住,又觉得不能让老太太这样误会下去,她答应袁景瑞照顾一下他母亲是一回事,任由这可怕的误会延续下去又是绝对的另一回事了,她没有答应过要给他母亲如此不切实际的误会,也不可能答应。
“阿姨,您千万别误会,我只是袁先生的秘书,袁先生心里记挂您,又实在太忙了,所以才会要我送些炖品过来。”
这番话她在路上措辞了许久,想来想去都觉得就这样一句话就能把事情解释得清楚分明的,没想到老太太听完一点没吃惊的表情,还点头,“是啊,我知道你就是那个董秘书,昨晚景瑞都说了。”
这一次轮到董知微吃惊,“袁先生都说过了?”
“说了啊,我都知道,放心,我知道你是他的秘书,没误会没误会。”袁母笑眯眯地看着董知微说话,目光之慈祥可亲之温暖光辉,就差没把知微照化了。
由于袁母的热情有加,董知微在医院里陪着她聊了很久,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老太太讲话她听着,话题全围绕在袁景瑞的身上,说的都是他小时候的事情。袁母说上海话,语速很快,听得出是个急性子,说到有趣的地方,董知微虽然心里有事,但仍是不禁莞尔。
听到那个强大又可怕的男人也曾经是个小小的孩子,做一些孩子才会做的傻事,这让她感觉矛盾又奇妙。
“这孩子小时候最皮了,整天在弄堂里疯来疯去爬高爬低的,有次带着一群小孩一起跑去偷摘人家天井里种的丝瓜,不晓得人家家里是有人的,人家中觉困醒了一声吼,一群皮猴子连滚带爬那个逃哦,就他跑得最快,后来你晓得怎么了?”
袁母说得绘声绘色,董知微禁不住接了一句,“怎么了?”
“他个子小,穿的又是一件大背心,翻墙的时候挂在人家砌在墙头上的玻璃片上了,吊着哇哇叫,叫人家抓到,揪到我跟前,让我一顿好揍。”
这也太喜剧了,董知微一时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音,门口有声音传来,“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董知微猛地回头,几乎能听见自己脖子发出的惨叫声。
“儿子,你来啦,知微陪我聊了好一会儿了,哦,对了,她还带了杜仲炖鸡过来,你过来闻闻,香哦。”
袁景瑞走过来的时候笑看了微有些僵硬的董知微一眼,他平时也是常笑的,黑眼睛一弯起来,就让人觉得他是可以亲近的,但董知微最清楚,所谓的可以亲近都是表象,袁景瑞是个可怕的男人,他是那种前一秒还微笑着与人握手,下一秒可能就会让那个人损失惨重的人,她见识过数次,没齿难忘。
“这么香你都没有喝?”袁景瑞对母亲说话,又笑着对董知微说了一句,“谢谢。”
董知微几乎要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回答他了,但身子一动却被他按了下来,她的外套是搭在椅背上的,他的手只在她的肩膀上停留了一下便落了下去,就落在那件衣服上。
他低头看过一眼,又道,“淋过雨了?怎么都湿了。”
“哦哟!我怎么没注意,淋雨了都不说,今天这么冷,小心感冒。”袁母急着说话,又跟儿子说,“那你早点送知微回家去吧,我这里又没什么事情。”
董知微被夹在这对母子当中,手脚都没处放,想站起来退出这包围圈,又被椅子挡住,更何况袁景瑞的手还放在椅背上,就挨着她的后脑勺,隔着他袖口的布料与自己的头发,她几乎能感受到从他皮肤上传来的温热。
“妈,我才来,你就赶我走。”袁景瑞答了一句,收回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就坐在董知微的旁边。
袁母白了儿子一眼,“你能坐多久,千年难得见你在家待得超过两个钟头,还不是来了就走。”
袁景瑞低头笑起来,“是我不好,行了吧。”
袁景瑞三十多的男人了,这样低头笑起来的时候居然还像个孩子,董知微从未见过袁景瑞露出这样的神态,让她不期然地想到了那个吊在墙上没逃掉的小男孩。
她一眼看过,突然又有些想笑,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再也坐不下去了,赶紧站起来。
“阿姨,既然袁先生来了,那我就先走了,办公室里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完呢。”
“啊?你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袁母说着就往儿子那里看过去,袁景瑞抬头看了一眼已经站起来的董知微,眉毛扬了一下。
“是吗?”
董知微欠身,“是的。”说完拿起自己的衣服,又对袁母道了一次别,不等她再拉住她,转身走了出去。
才走出医院大门手机就响了,董知微手里没了保温壶,动作迅速许多,从包里拿出电话来看,是一条短信,袁景瑞发来的。
“在门口的永和等我,半小时后回公司开会。”
她握着电话气结,想回复他她自己会回公司,但想到他还在病房里,当着自己母亲的面发着信息,又忍住了。
算了,不跟老板计较。
医院门口果然是有一家二十四小时的永和豆浆的,前一晚她就是在这里面买的皮蛋瘦肉粥,但董知微想不到袁景瑞也会注意到这个小小的门面。
雨还在下,董知微穿过马路走进那家小小的永和里,人居然还不少,收银台前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
店里开着暖气,她刚从冰冷的冬雨里跑进来,冷热交加,轮到她点东西的时候,嘴才张开就禁不住地打了一个喷嚏,两只手去捂都来不及,还要立在面前的收银小姐抱歉。
“不好意思。”
再等她坐下来的时候,就捧着热腾腾的豆浆杯子不愿放手了。眼前阴影一晃,有人在她对面坐下了,问她。
“很冷吗?”
董知微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己的老板。
袁景瑞坐惯车子,从来都没有打伞的习惯,偶尔雨下得太大,老陈开车门前从后厢取出伞来要替他打一下,他还要笑他,“演教父啊?才几步路,淋点雨算什么?”所以这时候与她一样,两个肩膀全湿了,乌黑的眉毛与睫毛上也像是沾着水,衬得眼睛的颜色比平时更深了一些。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手表。
“别看了,半小时还没到,是我早出来了。”他开口,又笑了一下,“我妈把我赶出来了,怕你淋雨,要我下来做司机。”
董知微吃惊,“阿姨她……”才说了三个字就垂眼,又把手里的豆浆杯放了下来,“那我现在就与您一起回公司。”
他阻止她,“用不着,我说了半小时回公司开会,你有时间把它喝完,慢慢喝。”
说着旁边有服务员端着董知微叫的面条过来,搁下时看到坐在她对面的袁景瑞就问,“这位先生要些什么?那边点单。”
他摇摇手,“不用,我是来等她的。”
那服务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听完应了一声,但转身之前又多看了董知微一眼,眼里全是不可思议的问号,看得董知微头都抬不起。
“你饭都没吃过吧,还说要现在走?”袁景瑞将面碗向董知微的方向推过一点,又把另一只手里拿的东西放到了桌上。
董知微一愣,“这是我的……”
“杜仲炖鸡。”他将保温壶的盖子旋开,药材与鸡的香味即刻飘了出来,让邻桌的人纷纷回过头看过来。
“这是我带给阿姨的。”董知微尽职尽责地提醒他。
他从桌上的餐具桶里拿出一支勺子来,慢慢地道,“我妈倒走一碗,剩下的一定要我尝尝,还要我谢谢你。”
“这是您今早交给我的任务。”
他对着她严肃认真的脸微笑,“我知道,食材是要报销的。”说完之后,就在她的注目下喝下了第一口鸡汤,接着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来,竟然还对她眨了眨眼,“很不错,董秘书,你可以考虑改行做厨师。”
他这是要干什么!
董知微并不是没见过自己老板的这种样子,她曾经数次在老板携女伴出席的场合参与其中,袁景瑞对女人是很有一手的,体贴起来真是令人陶醉,有时候她都怀疑那些女人会当场软倒在他怀里,任他予取予求。
可现在的情况是,桌子两边只有她和他。
董知微脑中如有警铃大作,整个人都紧张起来,“袁先生,我只是完成任务。”
他不说话了,两只眼睛微微眯起来。
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他不得不承认,在他的小秘书面前,他男人的自尊心,受到并且是一再受到了微妙的伤害。
袁景瑞不高兴了,董知微立刻察觉到这一点,她为他工作那么久,老板的情绪变化,她比谁都清楚,但她这次不打算退缩。
有些事是不能不划清界限的,她绝对不想成为袁景瑞一时心血来潮的实验品。
想到这里,董知微决定不做任何挽回老板情绪的努力,沉默地拿起筷子,开始解决自己面前的那份咸菜肉丝面。
至于那份杜仲炖鸡,让他喝吧,反正这是他花钱买的食材,应该的。
她竟然就这样开始吃面了,袁景瑞的目光落在桌对面的董知微脸上,一时没有移动。
面前仍是那张他看熟了的秘书的脸,董知微细眉细眼,又不懂得化妆掩饰,一贯的乏善可陈,因为淋过雨了,刚才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都像是蒙着水汽,与平时有些不同,但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对面没一点声音,董知微也不抬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吃了半碗面,这才放下筷子,“我可以了,袁先生,我们走吧。”
说着终于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
他一直都看着她,却在她抬头之前收回了目光,又先她一步立起身来,“走吧。”
留她还要收拾桌上的保温壶,起步跟上他的时候一脸无奈。
袁景瑞带着董知微回到公司之后,会议当然是如常进行了。
成方与国内大部分民企一样,发展壮大到了一定程度,还想再往上一步,最先考虑的,就是上市融资。
但民企在国内上市难如登天,因此袁景瑞两年前在程慧梅还在世的时候便开始筹备成方在香港的上市,还请了一批专业的金融行家操办此事。
两年前袁景瑞便着人在香港控制了一家规模很小的上市股票,又在又在某个英属群岛注册了一家全外资的公司,将成方百分之六十五的股份通过公司途径转让了过去。
香港有反收购条例,买壳之后两年内不得借壳上市,所以这两年袁景瑞一直都在部署国内外的资本,等待时机。
现在时机已到,这件事情已经被提上了议事日程,所有人都在为此事倾力已赴,这样的节骨眼上,张家兄弟还跑来闹场,董知微看在眼里,都觉得他们是不自量力的。
成方如今是一艘航空母舰,任何阻挡袁景瑞前进脚步的人,她都可以想象他们被无情碾过去的下场。
不过这样的会议董知微是不必待在里面做全程记录的,小会议室里才三五个人,她也就是偶尔进去倒个茶加个水,若是有紧急的电话,便推门进去告知袁景瑞一声,让他决定要不要听。
公司里常有不明真相的新人羡慕她做到这个职位,她走过其他楼层的时候常被各种各样的目光烤着背后,有时候她真想走到她们面前去说一声,真是没有必要,其实也就是端茶送水接电话而已,不要想太多。
半天不在办公室,桌上待整理的文件堆起一大叠,件件标的是急件,电话也是不间断地响,她回来的时候助理秘书小蕾已经坐在她的位置上快要哭了,看到她就站起来,逃一样跑回外头大办公室去,临走还带着哭腔跟她说。
“知微姐,以后你出去别叫我顶着了,你这儿事情太多了,我又什么都不明白,电话都不知道怎么接。”
董知微安抚她,“没事的,我看记录回复就好。”脸上微笑,嘴里说着,心里想的却是一周那么长,接下来的那几天该怎么办。
只是回到办公桌前她就没时间再想那么多了,整理那些文件,接听搁置了一上午的电话,还有回复那些小蕾无法处理的电话留言,光是这些事,就让她手耳再加上一张嘴并用,片刻不能闲,还要时不时关心一下小会议室里的情况,惟恐怠慢了紧要人物。
就这样,她一边忙碌着,一边还要往会议室里去了一次——倒茶水。
袁景瑞是最简单的,他在公司里只喝白开水,负责上市的专项小组就不同了,因为各个国家的面孔都有,日本的山田先生喝绿茶,她用刚泡上滚水的玻璃杯换走了他面前已经有些冷掉的茶杯,他对她欠欠身,她微笑回应;美国的史密斯先生喝咖啡,小会议室边上的茶水间里有专业咖啡机,她送了一杯新的咖啡进去,一份奶精不加糖,他端起来就喝了一口,又笑着说了声谢谢,她一样微笑回应;其他几个就比较好办,一律速溶红茶,她一路微笑回应着,走过一圈之后便推门出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等会议室的门再合上,史密斯就感叹了一声,“袁先生,董小姐太好了,如果她不是你的秘书,我真想……”
袁景瑞带着笑慢慢地问,“你想做什么?”
史密斯看了坐在首位的男人一眼,咳嗽一声,就没有再说下去。
旁边有人继续之前的未说完的话,这段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倒是袁景瑞端起杯子的时候微走了一点神。
虽然有些无法相信,但一而再再而三的事实摆在眼前,他这个小秘书,还真是很招人的呢。
董知微当然不知道会议室里发生的这段小插曲,她回到办公桌前之后,又接了两个电话,其中一个是从销售部打来的,问她昨天送过来的一份计划书老板是否已经看过,他们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销售部都是些八面玲珑的人,就算是经理也不例外,话说得很婉转,董知微对那份计划书是有印象的,立刻按了外头的分机,问大办公室的助理秘书。
“莉莉,请看一下已阅文件柜,昨天销售部的计划书是不是还没有发回去?”
莉莉立起身来去找,又在电话里答她,“是的,还在,袁先生已经签了,还没有发回去。”
董知微在电话里抱歉,“对不起,是我们疏忽了,我现在下楼给你们送过去吧。”
那边立刻回答,“不用不用董小姐,我马上叫人上来取。”说完就挂了。
虽说袁景瑞的秘书不好做,但有一点好处就是,由于整天跟在大老板身边,公司里的各个部门都对她非常客气,但董知微自然明白他们客气的对象只是她所在的这个位置而已,说话做事一向小心,惟恐被人拿住了话头。
放下电话之后,董知微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工作繁琐事情又多,但她一直以来还算胜任愉快,只要袁景瑞别再做出一些让她心烦意乱的决定就好,她想要平静的生活,而他那样的男人,看着都觉得惊涛骇浪。
敲门声响起,她的秘书室就在袁景瑞办公室的外头,因为进出的人多,门一直都是开着的,所以这敲门声也只是象征性的响了两下而已,她一抬头来人就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这个照面让董知微来不及开口便心中呻吟了一声,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想到上来取计划书的人,竟然是何伟文。
再次立在董知微面前,何伟文仍觉得无法顺畅地开口说话。
还是董知微先立起身来,从桌上拿起莉莉刚送进来的那份文件,又从桌后绕到他面前,“是你过来了啊,文件在这里。”
她脸上仍是微笑着的,过去他一直为她的笑容迷惑,但今天却前所未有地觉得,这笑容是多么保持距离,两天来的反侧辗转全涌上来,他终于憋不住,抓着那份文件开口。
“知微,前天晚上……”
办公室的门还在何伟文的背后敞开着,大办公区的助理秘书们个个在属于她们自己的格子间里低头忙碌,敲打键盘声此起彼伏,但董知微知道,她们每一个都在竖起耳朵关心着这里的情况,何伟文此时此刻的任何一句话都会成为公司里最新的八卦新闻。
“前天晚上大伙儿吃得挺高兴的,你回家还顺利吗?”董知微唯恐何伟文说出些令人误会的话来,轻声打断了他。
"?顺利,知微,我其实是有话想对你说。"何伟文坚持不懈地开口。
“现在是上班时间,我们能下班以后再说吗?”她无奈地。
他呆了一下,突然猛醒过来,也低下声音,“那我等你下班,我们,我们一起去吃饭。”
董知微看着面前男人热切的脸,烦恼得几乎皱眉,外面敲打键盘声渐渐稀疏,可想而知其他人的注意力已经有多么集中到了这里。
“对不起,今晚我要去上课。”她低声回答他,桌上电话铃响,她从未那么高兴听到这响声,说声“不好意思”,转身走回桌后去接。
何伟文没办法再留下去了,但走之前犹自做着最后的努力,举起手对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又用口型说话。
“那我给你打电话。”
董知微心里叹息,耳朵里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脸上还要勉强地笑了一下作为对他的回应,何伟文这才拿着那份文件转身离去,就连背影都是心满意足的。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夏子期的声音,若是往常,他的电话打到董知微手里,那是一定要照惯例与她说几句的,不外乎董秘书今晚是否有空,能否赏光一起晚餐之类的玩笑话,但今天倒是特别,夏子期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上来就问她袁景瑞是否可以听电话,倒是让董知微有些意外。
猜想这个电话很重要,董知微立刻将关于何伟文的烦恼暂时搁下,“袁先生正在小会议室里开会,夏先生,如果您有急事,我可以立刻进去转达。”说着已经将笔拿在手里,以便记录。
夏子期顿了一下,只说,“那算了,等他开完会我再跟他联系。”
董知微说“好”,搁下笔,刚准备结束通话,夏子期的声音却又在那头响了起来,“等一下。”
她重新将话筒放到耳边,这一次夏子期的声音略有些迟疑,“董秘书,有件事我想先问一下你。”
问她?董知微有些莫名,但仍是立刻回答了,“夏先生请问。”
那头语速放慢了,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是这样的,有一个人,不知董秘书是否听过他的名字。”他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才道,“他叫温白凉。”
话筒在董知微的手里变得沉重,她沉默了数秒,然后开口,声音低而清晰。
“是的,我认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