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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酒窖里的热水瓶

    1

    冯志豪的一句话把何小君问懵了。她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陈启中,回过神来更是愤怒,这算怎么回事?她想要的是回答,煎熬了她几日几夜的回答,不,煎熬了她整整两年的回答,可冯志豪说出口的却是反问,问得又如此荒谬!

    那个男人是谁?这口气简直是抓奸在床一般。又不是封建社会,一个男人把她送回家怎么了?他们又没有手拉手,嘴对嘴,彼此上下其手。如果她被一个男人送回家也算是天大的错,那他这两年来带着婚约与她交往,岂不是该被挫骨扬灰?

    一想到“婚约”这两个字,何小君再次心痛如绞,话都不想说了,甩开冯志豪的手掉头就走。

    手心一空他就清醒过来。何小君表面柔弱,实则性子强硬,有时固执得毫无斡旋余地。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匆匆赶过来安抚她,但是刚才的那一幕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两年了,何小君身边除了他没有第二个男人,他也习惯了独占她的整个世界。之前的一瞬带来太大的冲击,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完全出于本能反应,现在看到她这样的反应,知道是自己误会了,立即后悔。

    “小君,Sorry,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伸手拉住她,阻止她离开。

    她霍地转身看他,嘴唇一动。他没有给她机会说话,压低声音又补了一句:“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好吗?”

    她沉默,立在原地不动。他不敢太过用力拉她,低下头只看到她月光下紧紧抿着的嘴唇,微微有些抖。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样委屈的样子了,顿时怜惜之心大起,忍不住声音一柔,哑声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小君,我这些天一直很想你。”

    他说对不起,又说很想她。她听完一阵鼻酸,还没张口便红了眼眶。

    上车之后,何小君还在想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冯志豪合上车门便发动,转眼车子已经驶出弄堂。她一急,张口就想说话,后颈突然一暖,是他伸手过来,掌心覆着她颈后的皮肤。他侧过眼来看她,眼神温柔。

    那些想好的话突然被忘记了。她心里一叹,伸出手去抓他的手,掌心相合,只觉得一切都可以被遗忘,只要这一刻就够了。

    其实是不够的。

    心里有另一个声音跳出来,冷硬无比。没有婚姻,这一切的快乐就只是一团虚幻的海市蜃楼,不知何时就会消失无踪。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了,她不想再等。她需要他,正大光明,完完整整,而不是永远都躲在暗处,不见天日,永无止境地等下去。

    车子驶过隧道,转上浦东宽阔的大道,又转入安静街区,最后在熟悉的公寓楼前停下。何小君一路沉默,门开了也没有动作,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

    沿江公寓,小区安静,无人走动,更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满心黯然。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闭上眼都仿佛能清楚看到那个顶层的开阔复式,露台宽广,俯视便是璀璨红尘。

    那是冯志豪在上海买下的第一套私宅。第一次踏入时,他在大得无边无际的客厅里搂着她笑,说:“小君,填满它,你是它的女主人。”

    她那时欢喜得不能自已,一个男人愿意为你准备一个只属于你和他的私密空间,这是什么?这是爱!

    但是两年的时间瞬而远去,现在何小君踏入这个地方,当时的感动已经被遥遥无期的绝望所替代。她宁愿放弃这一切,只要他是她一个人的,毋庸置疑,只是她一个人的。

    他见她不动,伸手来拉她。有保安走过,看到他们俩笑着打了声招呼,说:“你们回来了?好久不见。”

    两年来,只要冯志豪在上海,何小君也必定在这里,就像是有自己的第二个家。她在会展公司的策划部工作,出差频繁,公司在苏州还有分部,她也经常去,一去就是一两周。自己父母习惯了女儿不常在家,所以从未起过疑心。而这里的小区保安当然是对他们俩非常熟悉,打起招呼来满脸笑容。

    有第三者在场,何小君再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又被冯志豪握住了手,一时不察,便被他拉下车来,拖着朝楼里走去。

    电梯在顶层停下,冯志豪一直都没有松开手。进门处就是空荡荡的客厅,许久都没有人来,更显得一室冷清。

    他憋得狠了,关上门便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他也不开灯,转身抱她,双手捧住她的脸,手指插在她的头发里,低头就吻下来,呼吸灼热,两个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何小君猝不及防,脚步一错,后背直接碰在门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数周未见了,他想她想得厉害。想她的笑容,想她说话的样子,想她的声音,还有,想她的身体。

    身体被抱住,久违的怀抱让她软弱。何小君挣扎,又怎么挣得脱,转眼身上便凉了。客厅里有月光,照在两个人的身体上,她在他俯下身来的一瞬间抵住他的胸膛,掌心下热烫一片,还有他的心跳,那么急促有力,排山倒海一样。

    他捉住她的手,低下头来哑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小君,没有别人,我只有你。”

    她没有回答,只呜咽了一声,抵住他胸膛的双手却像是被抽去了筋骨,无力地垂落下来。

    2

    冯志豪是诚实的,至少在身体上,他没有撒谎。

    压抑了几周的欲望得到宣泄,他与她长久缠绵,从客厅一直到卧室的床上。两个人力量相差悬殊,何小君最后全身脱力,只剩下在他身上喘息的份。

    他也不说话,任她趴在他的胸膛上。她头发早就散了,凌乱地散落在她的肩膀上,还有他的身上。他看了许久,最后伸出手来,拢起它们,用手指轻轻地顺着。

    她翻过身来看他。卧室里光线暗淡,他的眼睛落在她的脸上,神色一动,只说了一句:“小君,我爱你。”

    她折了眉,心尖酸软,几乎又要流下泪来。又不想让他看到,只好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埋首在他的肩窝里,闷闷地答了一句:“我也爱你,你知道的。”说完心里悲凉一片。

    她原不是伤春悲秋的女人,可现在却动不动就想流泪。爱情是什么?爱情是一把钝的刀,一寸寸磨光了她所有的骄傲与原则,只这三个字,便让她匍匐在地,永世不得翻身。

    这是她的男人。这一刻,她可以确定他只是她的男人,但是下一刻呢?明天呢?不可知的未来呢?

    他继续说话:“我知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她咬了牙,就像是咬在自己的心窝上,无法克制的痛。抬起头来看着他,说:“怎么在一起?就这样?你的婚约呢?”

    他看着她的眼神,心中一凛。两年了,他与文心年龄渐长,这桩婚事再怎么拖都不可能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他心知肚明。至于何小君,无论她多么抗拒,多么难以接受现实,但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事情她总要明白。

    想到这里他终于开口,一开始说得有些艰难,说开了也就顺了。

    “小君,你何必在意那一纸婚约。我身边多得是表面夫妻,许多女人结婚之后一年都不一定能看到丈夫一眼。我和文心的婚约就像是一张合同,大家履行合约,表面走个过场。你该见见她,见过她就知道,就算我结了婚,也不会影响我们现在的生活。对了,我会把这套房子转到你的名下,以后你想工作也好,不想工作也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她听完了,没有反驳,因为有一瞬完全吸不到空气。窒息之下,她根本忘了自己还有声音。最后坐起身来,挣脱他的手,拖着床单下床笔直往外走。

    之前两人一番拉扯,她的衣服全在客厅里。上海的春夜,气温并不很低,但她只觉得冷,浸在冰水里似的,感觉如果不用尽全身力气迈出脚步,就会瞬间僵硬,再也无力前行。

    手臂一紧,被他从后抓住:“小君,你不要再闹了。你知道,我也是不得已。”

    她深深吸气,只觉得身体里有块地方被异常尖锐的东西刺破。那种刺痛令她难以忍受,划破她的沉默,逼得她声音尖锐:“不得已?是什么让你不得已?是不得已要娶一个通情达理到令人发指的未婚妻,还是不得已要留下我这个你口口声声说爱,却不能娶的地下女友?”

    何小君性子好,偶尔固执但从不如此失态。他一时难以置信,又为了她的反常拧起眉头。

    冯志豪出身富贵,从来都是人人捧着,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今天这样的一味放低姿态,已经是他的极限,这时终于不耐,也提高了一点声音:“那你想怎么样?”

    “你不知道吗?我想要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她手里还抓着床单,说话的时候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我知道,你要结果,你要结婚。”他皱紧眉头,“结了婚又怎么样?我真搞不懂,结婚到底有什么意思?”他抓她的手,用力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我不是在这里?有没有那张纸我都在这里,你究竟想要什么?要那张纸?”

    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眼前模糊一片,胸口浊气翻腾:“那不是一张纸!那是承诺,承诺你会跟我在一起一辈子,我们这样在一起能有多久?有多久?”

    “我会一直在,你相信我。”

    “你怎么可能一直在?”她几乎尖叫,“你会结婚,你会有孩子,你会有自己的家庭,你有你要履行的家庭义务。这个世界上光有爱情是什么都留不住的,有一天我会老,有一天你会走,没有婚姻就没有天长地久,你懂不懂?”

    “有婚姻就有天长地久?”他反问,“你怕什么?怕我离开?我说了我会一直在,除了婚姻,你要什么都可以。你会衣食无忧,你会逍遥快活,你会得到最好的照顾,你甚至都不必履行一些莫名其妙的义务,这样还不够吗?”

    “不够!”她激动得双手发抖,手指深深陷进抓着的床单中,几乎要掐进自己的肉里,“你知道什么是婚姻?婚姻才能让我们最终在一起,就是在一起!没有婚姻,我永远不会有安全感,我没有安全感!”

    “安全感?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难道这还不够让你有安全感?”他眉头打了死结。

    她也看他,咬着牙,每个字都冷得如同冰屑。

    “不够,没有婚姻,永远都不够!”

    这句话落地有声,一时间两个人都无以为继,同时沉默下来。数秒之后,何小君突然转身,抓着床单往外走,卧室的门被砰然合上,沉闷的一声响。

    3

    何小君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之前她冲下楼的时候冯志豪追了出来,但她态度坚决。小区安静,他们两个在静夜里争执,保安都投来疑惑的目光。冯志豪是个要面子的人,尴尬之下手一松,何小君立即跳上车让司机开走了。计价器上的数字不停地跳,她一路心情低落,哪里顾得上去看,到家一看那个数字,原本就满是褶皱的心脏就更觉得要滴出血来。

    四下寂静一片。太晚了,又没跟自己爸爸妈妈打过招呼,不知道他们会担心成什么样子。她走进弄堂就开始低头在包里摸钥匙,细微的叮当声打破了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弄堂两边都是上世纪建造的老房子,根本就没有设计到停车位,到了夜里所有的车都靠路边停着,沿着街沿长长的一溜。她摸到钥匙之后抬起头,夜里月光如镜,只看到每辆车顶上都闪着银光。

    突然想起她与冯志豪初相识的时候,每一次约会结束,他都会把她送到家门口,一直把车开到她家楼下。弄堂窄小,他送她回家的时候又多是深夜,两侧停满了车,他倒不厌其烦,次次开进来再原路倒出去。他车技好,速度也快,她总是看得胆战心惊,直到他的车子完全消失在弄堂口,她才转身上楼,连带着对他车身上最后掠过的那道月光,总是忘不了。

    之前那样伤人的一顿争吵,她离开他的公寓之后,身上的每一分力气都用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上。她不要当着司机的面失态,毕竟谁也不愿意半夜载到一个歇斯底里的独身女乘客。好不容易熬到下车,还以为自己已经稍稍平复,没想到夜深人静,一人独处才短短几分钟,她竟再一次不能自已,鼻梁一涩,几乎流下泪来。

    心情太差,何小君上楼的时候脚步沉重,一步拖一步。她家住二楼,旧式楼道,楼梯间原本就灯光昏暗,她索性没有开灯,摸索着走上去,踏上最后几节台阶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

    突然“啪”的一声,走廊尽头自家家门被推开,紧接着灯光透出来。刚才还在黑暗中,刺激太大,何小君本能地用手遮挡眼睛,低声叫:“妈!”

    何妈妈把女儿拉进门,说话的表情是愉快的,语气是热烈的,盯着问:“小君,今天约会怎么样?”

    什么约会?何小君愣住。

    没有注意到女儿的表情,何妈妈继续兴奋地说下去。这几年何小君都与冯志豪在外约见,他送她回家也多是在半夜,何家两老睡得早,从未遇见过,何小君又一直瞒得滴水不漏,所以何妈妈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女儿有那样一个约会对象。今天她恰巧看到女儿上车,刚想招呼,那车已经开走了。何妈妈对车再不熟,大名鼎鼎的宝马还是认识的,当下欢喜得不得了,再晚也睡不着,只等女儿回家问个清楚。

    “我都看到了。我说你这孩子还真藏得住,有对象了也不跟我们说,人家车都开到家门口来接了。还有,今天这一身没见你穿过啊,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人家又不娶她!何小君回过神来心里大悲,又不能不解释,放下包摇头:“妈,你搞错了,我今天穿这身是因为美美让我帮忙。”

    “别岔开话题,帮忙帮到半夜三更?开车的那个男人是谁?我可没看到美美在车上。”

    何小君语塞,挣扎许久才开口:“开车的是我的……我的……”

    何妈妈眼神充满期待地看着她,何小君心里悲怆,最后一咬牙,说了一句:“我的朋友,普通朋友。”说完筋疲力尽,转身就进房了,留下何妈妈独自站在窄小的门廊里,满脸失望。

    4

    她家是老式房子,何小君睡的是隔出来的小间。墙壁薄,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到妈妈走动的声音,还有她与爸爸隐约的交谈声,抱怨声,最后终于安静下来,一切归于宁静。

    不想再听冯志豪的声音,她在出租车上就按断了手机电源。但这时她根本无法入睡,满心烦闷,想来想去还是拿起自家电话,拨电话给杜美美。

    何小君好友不多,推心置腹的朋友只有杜美美一个,她与冯志豪交往的事情,至今也只有杜美美知道。再怎么诉苦,也得对方知道点来龙去脉,拨电话给杜美美是何小君现在唯一的选择。

    但是这么晚了,美美今天又有约会,何小君按下拨出键就后悔,刚想按断,那头已经接了。

    杜美美的声音很愉快,背景安静,何小君压低声音:“美美,打扰你了吧?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会?”杜美美笑嘻嘻,还补了一句,“我也刚到家不久,刚才他又打电话过来,怎么睡啊。”

    “他?就是今天那个?那么顺利,恭喜。”杜美美相亲无数次,从未像今天这样热情洋溢,看来两人是彼此钟情。何小君心情再差,也由衷恭喜了一句。

    “是啊,小君,今天多亏你。下回我请客,你挑地方。对了,你们后来怎么样?”

    “谁?”

    “陈启中啊,他不是送你回家了?你不知道小蔡有多崇拜他,吃饭的时候老提他的组长,那男人看上去挺不错的,你觉得呢?”

    “我没在意。”

    “也是,你有冯志豪嘛,哪里还会看得上别人。”

    杜美美不提冯志豪这三个字也就罢了,一提就像点燃了何小君心里的那根导火索,积累许久的抱怨轰地一下就喷了出来。床上她是躺不下去了,电话里直接问杜美美能不能出来,杜美美听她情绪不对,立刻就答应了,很够朋友地放下电话就出门。

    都什么时候了,两个人最后只能在酒吧碰头。夜生活最High的时候,酒吧里当然是人声鼎沸,她们俩坐在吧台角落,身边的嘈杂给了何小君最好的宣泄环境,她握着酒杯,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越说越激动。

    “你说他怎么能这样呢?三年了,口口声声让我给他时间,最后怎么样?只有一句不得已!他把我当什么了?稻草扎的假人?想怎么骗就怎么骗?”

    何小君情绪激动,杜美美在旁边连话都插不上,听到最后,终于奋力抓重点问了一句:“小君,他说不跟你结婚?”

    何小君沉默,顿时万箭穿心,再然后眼泪就掉下来了,压抑不住的哽咽声在空气里流淌。

    沉默就是默认了,联想到这两年来何小君所过的日子,杜美美忍不住叹气:“小君,你就那么想跟他结婚?冯志豪条件再好,再爱你,他那种家庭,进了门日子也难过吧?就算结婚也不一定快活。”

    “我知道,结婚不一定快活,可不结婚我一定不快活!”何小君恨声道,“结婚不一定快活,你就不想结婚了?”

    “废话,我当然想,否则我相亲干什么?可我跟你情况不一样,要是我也能让冯志豪那样的有钱人看中,我管他能爱我多久,先享受几年再说。对了,我说你这两年也不知道问他要点什么,要是最后不成,岂不是一场空?”

    杜美美说话一向是直来直去的,这些年在相亲市场上摸爬滚打之后就更是,谈起感情的事情来全不带一点梦幻之意。何小君被她说得一僵,答的时候声音都哑了:“不管你信不信,我看上的不是他的钱。”

    “我知道,可别人不是这么想啊!说不定他就觉得,你这么想结婚就是为了钱呢?就算以后分手,名正言顺也能分一半财产,比什么都有保障。”这两年来,杜美美也不是第一次半夜三更听好朋友诉苦了,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耐心也要有个限度,再看何小君牛角尖里钻不出来的模样,杜美美一咬牙说了大实话。

    “我早就跟他说了可以做财产公证,我不会要他家的一分钱!”何小君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为了消除冯志豪可能的想法,她还特地跟他谈过这个问题,但他当时只是一笑而过。现在想想,人家根本就没存过要娶她的心思。

    花了两年的时间证实自己是一厢情愿、愚蠢到极点,她已经够失败了。没想到现在就连最好的朋友都怀疑她的感情,何小君顿时冷了脸。

    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杜美美安抚她:“我说的是其他人的想法,知道你不是为了钱。那你要真是为了爱,能在一起就好,管他结婚不结婚?你就这么想吧,反正他喜欢的就你一个,再来一百个女人,他的心也在你身上,这么想不就行了?”

    “我要他是我一个人的,就是我一个人的。结婚是什么?结婚是这个男人的整个世界承认你是他的一半,法律意义、现实意义、身体、灵魂、精神、物质,完完全全跟你融合在一起。就算他离我十万八千里,就算他跑到世界的另一头去,就算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飞机坠毁,第一个被通知到的人还是我!”

    何小君红着眼睛,双手握拳,瞪着杜美美一字一句把这段话说完,言辞之决绝,神态之壮烈让杜美美当场失声,呆呆地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许久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何小君说完这段话之后,转头不再看她,继续喝酒。一杯见底,耳边才传来杜美美的声音,很是迟疑地唤她:“小君?”

    “嗯?”她觉得自己是喝多了,转头的时候竟觉得看不清美美的脸上的表情,或者并不是看不清,只是看不懂。

    何小君看不懂的那个表情是怜悯。

    何小君生来美貌,工作顺利又有多金英俊的男友,杜美美虽然与她交好,但内心深处总有些同性相妒的味道。只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她知道何小君真心待一个人好的时候是真好,许多时候她也不是不感动的,所以两个人的友谊才能维持至今。

    今天看到何小君这样绝望狼狈,杜美美顿时觉得自己之前隐约的幸灾乐祸的心态可鄙可耻,同情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忍不住握住她的手,真心实意地劝了一句。

    “小君,算了吧,那么痛苦,还不如不要。”

    5

    那么痛苦,还不如不要。

    何小君之后几天,一直都在想杜美美所说的那句话。她想一次心就硬一次,付诸到行动上就是对所有冯志豪打来的电话,发来的短信一概不理睬,颇有破釜沉舟、壮士断腕的架势。

    她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能做的都已经做过了。女人的致命死穴不是爱情而是青春,她不愿也不能再这样浪费下去。冯志豪不是说了吗?不能结婚。不能结婚那就请他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吧,再也别出现在她面前就好,免得她看在眼里,伤在心里,一遍一遍让自己难过。

    杜美美更好,已经开始满腔热情地张罗何小君的全新人生。

    遗传是非常奇妙的东西,杜美美骨子里其实和她的父母一样,都是非常有行动力的人。过去她觉得何小君生活享受,自己却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从没想到过要为朋友考虑感情问题。现在突然形势逆转,她找到了心满意足的对象,何小君却从云端跌落谷底,多年友谊化作动力,顿时激起她骨子里的火热激情,整天都在考虑怎样让何小君迅速地从冯志豪的阴影中走出来。

    要让一个女人迅速忘记一段失败恋情,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开始下一段恋爱,至于人选,眼前现成就有一个——陈启中。

    要把陈启中与何小君撮合在一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事实上真正热血沸腾的只有杜美美。何小君刚刚受了那么大的打击,这时候上去照直跟她说再找个男人吧,估计大家朋友都没得做。再说了,恋爱需要男女双方情投意合,一个巴掌拍不响,至少也得有一个人先主动才行,左思右想,杜美美先找了自己的男友蔡军商量。

    蔡军却不以为然。他对何小君印象很不好,一个浑身上下都是用奢侈品堆出来的女孩子在他们这种人眼里就是败家女的代名词。挣钱固然是用来花的,但那种花法,绝对不是他们这种拿工资的人可以供得起的。

    为此他还奇怪,散步时拉着杜美美的手一脸想不通:“美美,你怎么会有那种朋友?你跟她完全不一样,比她可爱多了。”

    杜美美急了:“小君哪里不可爱了?奢侈品怎么了?她有能力赚!你又不了解她。再说了,又不是给你介绍,陈启中觉得她好就行,你想那么多干吗?”

    女朋友声音一大,小蔡的态度立刻就软了下来。他和美美虽然才交往一两个月,但是感觉非常好,正往他心目中的终极目标大踏步前进呢,自然不想为这点小事跟她起风波,想了想又开口:“可那天以后,我也没听组长提起过她啊,这你要我怎么开口问?”

    “问什么啊?我们多叫几个人一起出来,大伙一起给他们创造机会。多交往几回,说不定就成了。”杜美美早就想好了。

    蔡军到底是男人,没她想得那么简单,摇摇头:“我看难,你这也太明显了,我们组长不一定乐意出来。”

    “你没问怎么知道?”杜美美想瞪他,脸一偏克制住了,改为双手抓住男朋友的胳膊,撒娇地晃了晃。可怜蔡军之前从未消受过女人的这种小伎俩,当场筋骨酥软,答应得比什么都快。

    找准机会,周一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蔡军期期艾艾地问了陈启中的意见。不能怪蔡军心理有障碍,上回那个四人聚会之后,他一直对陈启中心中有愧。

    就为了陪他,自家组长难得的一个休息日泡汤了,最后还莫名其妙地跟何小君搭在一起。这个何小君要是个值得发展一下的姑娘也就算了,可她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过日子的人,偏偏自己女朋友硬是要把他们撮合在一起,害他都不知道怎么跟组长开这个口。

    陈启中的回答却大出蔡军意料之外。他听完蔡军的建议,只略略想了一下,然后就说了一个字:“行。”回答之爽快,倒是让蔡军当场愣住。

    杜美美得到好消息自然是心花怒放,立刻拨电话给何小君,约她周末出来唱歌。

    接到电话的时候,何小君正在办公室里与堆积如山的工作奋战。最近公司正在筹备一个大型高科技展会,整个策划部全为之上下奔忙,她也不例外,接电话的时候还忙着核对参展商资料。听完杜美美的话之后,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不行啊,这礼拜我特别忙,再说现在我哪有心情唱歌。你找蔡军吧,两人世界多好。”

    杜美美在电话这边皱眉头。在她看来何小君之所以两年来一直都与冯志豪在一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工作得太过投入。

    冯志豪不常有时间陪她,没关系,何小君忙着工作根本在意不了那么多;冯志豪难得与她约会,没关系,何小君从早做到晚没工夫另找男朋友。否则以她的姿色,至于两年了都没人跑出来横刀夺爱吗?

    杜美美不知道何小君的减压习惯之一就是化悲愤为力量。在冯志豪那里得到的挫败感越大,她就越是拼命工作,排解无人可说的痛苦。她越忙越孤独,弄到后来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策划部的何小君是个工作狂,除了老板没几个男人想跟她多说话。

    不过多年的朋友也不是白做的,杜美美早就料到何小君可能会拒绝,立刻阻止她挂电话,继续说下去。

    “我也想啊,可是两个人实在太闷了,大家一起出来比较热闹。他想让我认识认识他的同事和朋友,我觉得挺好的,巩固关系嘛。”

    “他要把你介绍给自己的朋友?那多好。”何小君听得心酸,冯志豪从来不带她与自己的朋友见面,不是说他朋友都在国外,就是说他只想跟她二人世界,空闲的时候只想看到她。其实都是借口!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让她彻底融入自己的世界。什么是承认?嘴里说的承认有什么用?一个男人真的要承认你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就应该骄傲地把你介绍给他身边的每一个人认识。

    “你同意了?那就好,周末不见不散啊。”杜美美把她的沉默当默许,在电话那头下了结论。

    “喂,谁说我同意了?”何小君急得声音一提,眼角看到策划部经理在他的透明办公室里看过来,又立刻压低了声音,“你去就好了,拉着我干吗?”

    杜美美也把声音压低,态度软得不行,就差没从电话线那头扑过来以示恳求:“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嘛,就当替我撑撑场面,拜托拜托。”

    什么大事需要这样求她?何小君不解,突然想起上次的遭遇,立刻声音痛苦:“不是吧?你又要我穿成那样?”

    “不要不要,这次千万不要了,随便怎么穿都行,人来就可以。”杜美美急了,连声地叫。

    何小君被她叫得好笑起来:“就你麻烦,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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