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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横眉耽思

    郭旌阳站立不动,右手鲜血淋漓,直滴在适才交手时失落的绢信之上……

    他脸色本来蜡黄,此时却惨白如纸,似乎病得更加厉害,十分可怖。那些本来要欢呼的圣剑门弟子们见他如此神情,也都不做声了,院内一片寂静,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就在此时,一串银铃般笑声传来:“大师兄,你的剑法进步好快!不愧为我爹的得意弟子!”公孙书宁巧笑嫣然地走了过来,她看也不看郭旌阳,似笑非笑地对其他人道:“不似你们这般没用,任由人家欺负自家兄弟!”

    众弟子被她奚落,暗暗气馁,低头避开与她目光相接,直似任何事情都不再与己相关。

    别人畏惧这位大小姐,林慕寒却是不怕,但他此时心里仍为适才比斗落败耿耿于怀,哪还有心思与她斗嘴?只杨铁崖迎了上去,轻轻拉了她的手,回身微笑地看着郭旌阳,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

    郭旌阳咬紧牙关,森然道:“既然圣剑门不给咱铁衣教主面子……”

    不等他把话说完,燕驭轲笑骂道:“兀那病夫,圣剑门岂容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你想独闯龙潭扬名立万么?也不自己撒泡尿照照!今日我大师兄给你点厉害看看,叫你铁衣教日后不敢到处张狂。”

    郭旌阳脸色越发的难看,立在当地隐忍不发,右手紧握成拳,伤口处鲜血还在汩汩流出。林慕寒眼见此事要演变成两派纷争了,心中大是不安,开口道:“燕师兄,今日赌斗,我已经输了,我和他的恩怨,与圣剑门无关。”

    公孙书宁从地上拾起滴得满是血迹的帛书,笑道:“待我爹爹回来时,我会把陆教主的书信交给他。”说到这里,不知道该跟他客套还是该赶他走,转头望着杨铁崖,等他示下。

    林慕寒心想,郭旌阳独闯圣剑门,乃是为自己而来,虽过于托大,却也并无和圣剑门结仇的意思,如今事与愿违,两派仇隙显然已经结下,实在全是因自己而起。此时让郭旌阳留下作客已不可能,让杨铁崖道歉赔罪亦不可能,眼前情景不知如何处置是好,也扭头去看大师兄,看他如何拿主意。

    杨铁崖上前两步,对郭旌阳拱手道:“今日之事,郭兄弟切莫挂怀,家师回来后铁崖自当如实相告。”

    郭旌阳尚未作答,燕驭轲又在一边道:“你个病夫回去等着,我圣剑门不久将派高手去挑你们铁衣教的场子,铁衣教该不会人人都是病夫吧?”说完大声狂笑起来。杨铁崖冲燕驭轲喝道:“燕师弟!休得胡说!师父回来自有公断。”

    郭旌阳冷笑一声,强压怒气,淡淡道:“呵呵,欢迎得紧。病夫自当恭迎各位大驾光临!”说着走过去拔起插在地上的宝剑,幽雅地斜插入鞘,练剑之人被人打落手中之剑,无不视为奇耻大辱,而他此时当着圣剑门众弟子之面,取回自己的剑,其眼神孤傲,动作娴静,竟仿佛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圣剑门众弟子心中无不暗暗佩服此人定力非同寻常,同时也隐隐生出莫明的担忧。

    “后会有期!”郭旌阳微一点头,转身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几日后,圣剑门掌门公孙叹云游回转,从女儿手里拿过陆文龙的书信,看后面皮忽红忽白,询问得知林慕寒跟铁衣教的人大打了一场,心中老大不快。公孙书宁见爹爹喝骂不停,劝道:“爹爹,你不要动怒,林大哥他……”

    “宁儿,不许你为他说话!来人啊!把林慕寒这个孽徒给我叫过来!”公孙叹拍桌吼道,连公孙书宁的话都不管用,显然是真动怒了。

    廊下一名弟子应了一声,转身去了不久,便把林慕寒引上厅堂。

    林慕寒遥望公孙叹正襟危坐、须发戟张,那封铁衣教帛信压在他手下,手臂还在微微抖动,公孙书宁肃立一侧,默默不语,心中暗自叫起苦来,他素知师父脾气十分暴躁,以至圣剑门“退出江湖”四个字喊了二十年也没能真正退出过。公孙叹看不惯江湖险恶争斗,在三十几岁闯下“剑圣”的名头后便萌生退隐之意,怎奈其性如霹雳烈火,他看不入眼的事又多,江湖上的大事小事都绕不过圣剑门倒是真的。江湖上的人都万分敬畏公孙叹的侠义行为。

    林慕寒虽对师父又敬又惧,心中颇是不忿,在门口遥遥地施礼道:“师父,徒儿正有一事禀报。”

    公孙叹又是一拍桌子,骂道:“混帐东西,你一人怎敢向铁衣教挑战?须知你背后是圣剑门上千弟子,你仇人背后是数万教众,两派结仇,后果不堪设想!”

    “师父,是那病夫来仙都寻衅的!”

    “畜牲!到现在还骂人家是病夫?”

    “不是,师父,我没有向那病夫下战书啊!”

    “你没有?那人家怎么找上门来了?难道战书是我下的不成!我才出去几天,看你们把圣剑门搞成了什么样子!”

    “我和那病夫确实有仇,可他没来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我兄弟是他杀死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找上门来。”

    公孙书宁在旁惊讶道:“这倒奇了。”

    公孙叹全然不理会他们在说什么,依旧把桌子拍得砰砰大响,叫到:“我不管那么多!圣剑门和铁衣教都是名门大派,不能因为你小子搅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师父,您在江湖上名盛位尊,你要为弟子做主!”

    “哈哈,陆文龙那个老家伙这信写得绵里藏针,口口声声说这是你和郭旌阳的私人恩怨,不该挑起两派不睦,行文却大有咄咄逼人之势,仿若我派稍有妄动,铁衣教便会大举来犯!”

    林慕寒一听,跳了起来,叫道:“铁衣教真是欺人太甚!”

    公孙书宁在一旁接道:“就是,若不是铁崖气不过,出手将那病夫打退了,我们还不知被铁衣教欺负成什么样子。”

    林慕寒道:“就是就是,多亏了大师兄保全了我派的清名!他们铁衣教再敢来寻衅,我们跟他血战一场便是!”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林慕寒一惊,只觉脸颊热辣辣地难受,半边腮帮肿了起来。

    公孙叹翻手给了他一记耳光犹不解恨,骂道:“混蛋!你让圣剑门上下都陪着你送死么?你现在是圣剑门的门徒,不是从前的狂放小子,你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我圣剑门的利害,你懂么?”

    林慕寒见师父不为自己做主,不冷静思考主意,只顾责罚自己,不由怒火中烧,发起狂来,叫道:“我仍旧做我的狂放小子去,今后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再与圣剑门扯上关系便是!”

    说毕,拂袖而去,人到门外,一声“告辞”才传过来。

    公孙叹气哼哼地骂了声“滚”,便转入内堂独自生闷气去了。

    公孙书宁深知林慕寒脾气秉性,怕他一个人发狂,独自到铁衣教去寻仇,追出去喊道:“林大哥,你去哪里?”林慕寒头也不回:“圣剑门不能容我,我自然去另寻安身立命之所,妹子保重,我会回来看你的。”

    公孙书宁不想事情闹到这步田地,急得直跺脚,连声叫道:“你真的要走啊?”平日里与林慕寒最要好的师兄弟大路、小路跑上来,死死抱住林慕寒左右胳臂,叫道:“林大哥,师父向来如此,气头上说的话何必当真?你若真的就此走了,岂不白入圣剑门一遭?”

    林慕寒哪里听得进去?别人越劝说,他越是偏激地要走,反觉得说走不走,脸上无光,今后更加无法在圣剑门立足,用力甩脱了大路、小路,扬长出门。

    “嘿嘿,年轻人,这点小事都忍受不住,将来又能做什么大事。”林慕寒刚跨出大门,就听门口扫地的老妇人自言自语道。

    林慕寒立足回身,不屑道:“乡下婆婆,妄谈什么大事?”

    那老婆婆仿佛没有听见他讥讽自己,埋头干活,口中念叨:“你这样走了,有人偷着乐呢,实在大错特错。”

    林慕寒心中一惊:是啊!自己落到现在这步田地,显然是有人陷害,先前只顾着生气,全没想到这一节,到底是谁借自己的名义向铁衣教挑战呢?想到此,林慕寒不由细细打量眼前这位不起眼的老婆婆,暗忖:此人只怕知道些什么!当即躬身行礼:“婆婆高人,林慕寒鲁莽愚钝,还请婆婆明示。”

    婆婆低声道:“你跟我来。”说着将扫帚竖在墙边,一跛一跛地出大门往东行,林慕寒跟在后面绕过石屏如山、颜色赭赤的“小赤壁”,来到悬崖边上。

    那山腰悬崖横嵌着一条二三十丈的天然石廊,叫做“白蛇路”,相传刘秀被追兵追到此,走投无路,突然一条鳞光闪耀的蛟龙飞速在岩壁间穿过,开出一条路使他脱险,故此路又称“龙耕岩”。那老妇回头看看没有人跟来,右手在林慕寒腋下一提,将他架起,健步如飞,脚下毫不滞息,转眼跃上“龙耕岩”。林慕寒但觉耳边冷风阵阵,不觉一阵眩晕,想不到这个蹒跚跛脚的老婆婆身负奇异武功,却不知缘何深藏不露,隐在圣剑门不为人知?

    想到此处,林慕寒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忽觉身子向外一荡,整个身子被那老妇人甩向悬崖外边。老妇人单手依旧托在他腋下,只要她稍稍一松手,林慕寒必然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林慕寒向下一望,只见崖下青云袅袅,惊得背后冷汗淋漓,大叫道:“老婆婆,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

    老妇人嘴角一动,森然道:“灵石回风,你的死期已到,还有何话讲?”说着曲指成爪,扣入林慕寒肉里。

    林慕寒胳膊吃痛,却不敢乱动,生怕那婆婆就此放了手,愁眉苦脸道:“婆婆,你说什么?什么灵石回风?”

    老妇人嘿嘿一阵冷笑,异常阴惨恐怖,叫道:“当真滑头!你道我不敢摔死你么?”

    林慕寒见她面目狰狞,笑声又诡异阴森,直如鬼魅,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升到头顶。不过此时他怕是怕,心中反而镇静下来:这位婆婆认错人了?若我就此死了,岂不是冤枉?要么她便是害我的人,那我更不能这样死得不明不白!不行,无论如何得搏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想到此,林慕寒被擒手臂突然往她胳臂上一搭,反扣住婆婆的手臂,口中叫道:“婆婆,你扔我下谷,我便拉你下去,咱们同归于尽!”

    林慕寒抓紧她手臂之后,身子向左转去,想要靠近白蛇路小径。那小路极狭,不容腾转回身,那婆婆此时便想摔他下去,已是不能,若二人缠斗一处,又难免都有性命之虞。

    她没有防到林慕寒会来这一手,一时倒还真不能把他怎样了,无奈道:“好小子,当真讨死么!”身子向来路退后两三步,闪开空档,不容林慕寒接近,手臂一抡,将林慕寒整个身子挥了起来。

    林慕寒身子直如大鸟般上下盘旋,顿觉天地旋转,口耳灌风,转瞬被她猛地掼在岩壁之上。

    林慕寒受制于人,身不由己撞到石壁上,摔的七荤八素,双手当即软了。这婆婆无缘无故胁迫自己,心中火起,意欲挣扎起来再搏,无奈浑身剧痛,丹田这口真气,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

    老婆婆见他再无力还击,恶狠狠道:“这里没人,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灵石回风那恶贼派来的?如有隐瞒,我剥了你的皮!”

    林慕寒此时身上虽痛,心中却十分清醒,这婆婆反复说什么灵石回风,灵石回风到底是什么自己却全然不知,难道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莫非自己遭人陷害也与这灵石回风有关?念及此,林慕寒挣扎着坐起来,喘息道:“婆婆,我此刻命悬你手,又怎会骗你?我当真不知什么灵石回风,连听说都不曾听说过,我与婆婆平时虽少有接触,但婆婆应知我林慕寒为人爽直,实不知婆婆因何非说我是灵石回风的人?灵石回风的人又是干什么的?在下实在是让婆婆说糊涂了。婆婆若不肯相信我的话,便杀了我吧。”

    老妇人嘿嘿冷笑,双目如电,凝视着林慕寒,声音像从地底下传来:“你道我不敢么?”说罢五指箕张,抓向林慕寒面门,林慕寒双眼一闭,心想,这下完了!

    谁知过了好久,那婆婆的手也没有抓下来,林慕寒偷偷睁开双眼,见那婆婆的手已经收回去了,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脸上表情却柔和了许多。林慕寒叠遇变故,心下惊惧,一时不敢做声,只怕惹恼了她,不知又会让自己吃什么苦头。

    那老婆婆自言自语道:“的确不像。”

    林慕寒轻声嘟哝道:“本来就不是嘛!”

    老妇人也不理他嘀咕些什么,脸上似笑非笑,表情颇为怪异,突然一提他的手臂,喝道:“你随我来。”

    林慕寒惊魂甫定,哪敢不从?紧紧跟在老婆婆后面,走过白蛇路,前面出现三个石洞相连的倪翁洞,又称“初旸谷”。老妇人在洞前独角亭坐下,招手对林慕寒道:“你也进来坐。”

    林慕寒恭敬入坐,听老妇人说话。

    那老妇人森然道:“年轻人,你被人陷害利用了知道么?”

    “知道,有人冒充我,向铁衣教下战书。”

    “那你知道是什么人所为?又为什么要害你?”

    “这个……晚辈真的不知道。”

    “那你打算就这般甩手离去?想不到你虽年纪轻轻,却不长脑子,只知图一时之快,岂不是正好中了他人奸计!到头来亲者痛,仇者快,只怕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真是可笑!可叹!可怜哪!”那老婆婆说时一脸的不屑之色。

    “晚辈确实糊涂!婆婆教训得是!还请婆婆指点,晚辈下一歩该怎么办?”林慕寒刚才一时激动,愤而出门,并不曾想到其他,此时既知自己遭人陷害,一心想的是找出幕后黑手,对老婆婆说话也客气起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陷害你的人,应该是灵石回风!”

    “又是灵石回风?婆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更加不认识他,他到底是谁?为何要害我?”

    “灵石回风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组织,是朝廷派出来,迫害江湖人士的一个组织。”

    “朝廷?为什么迫害我这个小人物?”林慕寒心中疑窦重重,对老婆婆说的话半信半疑。

    老婆婆也不理会他听没听懂,继续道:“他们的目的不是要害你,而是利用你挑起江湖纷争!这个组织就是要瓦解江湖各大门派的势力,叫它不能与金国为敌,更无力与朝廷抗衡。当今天下,以抗金为己任的铁衣教就是这个组织眼中最大的砂砾,灵石回风必欲除之而后快。”

    林慕寒气愤地说:“朝廷自己不思收复故土,还不许百姓抗金?真是糊涂无耻!”

    老婆婆嘿嘿一笑,道:“你还不傻?民间义军北伐,皇帝赵昚生怕金国恼恨起来,自己便坐不稳龙庭,你说他要不要禁绝义军?”

    林慕寒暗自骂道:“好个昏聩的皇帝!”

    老婆婆又道:“如今这个组织的人,已经打入圣剑门。”

    林慕寒一听,惊悚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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