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散去,墨色大地扑面而来,她的脸紧紧贴在自己胸膛上,低头只看到她的短发,耳梢露出来,轮廓精致小巧。耳边狂风猎猎,半空中空茫一片,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没有任何停顿,直升机迅速起飞,升空的时候天气情况太恶劣,飞机颠簸得厉害。
身体越来越凉,昏沉沉的,陈末不说话,机舱里也没人出声。突然他长身站起来,厉声对着旁边开口,“是谁在驾驶?”
驾驶仓门紧闭,立刻有人冲过去,已经迟了,机舱某个角落猛地有浓重烟雾涌出,虽然已经半昏迷,但是乐黎的嗅觉一向敏锐,麻醉气体的味道还是分辨得出的。
所有人掩鼻,但是机舱狭小,哪里躲得开。等驾驶仓门再打开的时候,已经全都躺倒在地上。
乐黎醒来的时候鼻端清凉,有人用沾着药剂的湿布轻轻擦拭她的脸。朦胧中睁开眼睛,面前是复杂的仪表盘,驾驶仓?
又被人抱在怀里,抬头想张口问些什么,却瞬间失声。
面前是一张熟悉的书生脸,表情很复杂,飞机在大雨中前行,时不时颠簸抖动,他揽着她的手也是。
“小乐,小乐?”心疼得要死,他的小乐啊,孩子一样的娇小,他的罗拉——才半天而已,怎么变成这样?
死里逃生的老弟在电话里描述得不清不楚,现在亲眼看到,崇尚和平主义的宁思蜀都开始有暴力倾向,只想操起一把冲锋枪把外面那群王八蛋全部打成蜂窝。
幻觉?不敢动,乐黎声音嘶哑。
实在听不清她说什么,宁思蜀低头。
耳朵一麻,她小巧的嘴唇轻轻擦过,“你——我们死了?”
决定了,虽然他不善拳脚,可是下飞机后无论如何都要先痛殴那个男人一顿再说。
飞行的轰鸣声,驾驶员用H国语与宁思蜀交谈,驾驶舱门紧闭着,窄小的空间里一切都让乐黎昏昏欲睡。
隐约有动静从舱门外传来,就连她都听到了。和驾驶员互看了一眼,宁思蜀站起来,将她轻轻放在座位上,“睡一下?”
感觉很不好,她用眼神阻止他。
“我去看一下。”对她微微一笑,他伸手取防毒面罩。
机舱里都是麻醉气体的味道,所有人都被铐在固定的地方,直接跨过其他人,他在陈末面前蹲下。
侧边尖锐突起的金属上有鲜血,他的额头也是,黑红一直流过鬓角,瞳仁也仿佛映着红色,妖异的感觉。
“痛吧?”宁思蜀无情指出。
陈末的双手被紧紧反铐在椅脚,他从小受过残酷训练,身体素质早就异于常人,被麻醉后不久就开始醒觉,可是机舱狭小,麻醉气体剂量很大,根本无法控制行动,干脆地用疼痛刺激自己,终于稍稍清醒过来,看了一眼手铐,他目光转回面前男人的身上。
“别急,还有一会儿就到了,下飞机以后,很多人在等你呢。”
嘴角一弯,他笑容诡异,“是吗?我也这么想,下飞机以后,会有很多人在等你呢。”
看清他不可能挣脱,时间也差不多了,不想浪费口舌,宁思蜀直接站起来欲返回驾驶舱。
手还没有碰到舱门,上面紧急灯就亮起来,警报声随之响起。心里一惊,飞快奔进去,合上门驾驶员急迫的声音就响起来,“检察官,这架飞机上的电脑有高级程控,航线自动修正,我改了三次,它居然锁定了。”
先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斜靠着的小乐,她脸色煞白,但是精神还好,眼睛张得大大的,这时对他开口讲话,“要输密码。”说的是中文。
终于知道刚才那个男人话里的意思,宁思蜀表情没变,心里已经开始暗咬牙。
密码,要他去问那个男人吗?扫了一眼屏幕显示,飞机已经开始自动降低高度,宁思蜀伸手示意,“你去把那个男人带进来,我先试试。”
驾驶员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宁思蜀干脆地坐到驾驶座上。
锁定航道,好得很!熟练地抬手按键,打开控制器后,他将随身带的掌上电脑接驳上插口,十指如飞。
这个男人,居然还会操控S-70!不作声,乐黎紧紧盯着他的侧面。
“怎么?”她眼光如炬,应该心无旁骛的时候,宁思蜀还是分神问了一句,声音很温柔。
“你骗我。”气息不顺,她咳嗽了。
这个罪名大了,生死关头都得解释,宁思蜀抬起头。
刚想说话,舱门开了,驾驶员带着陈末一起进来,第一眼先注意驾驶座上的宁思蜀,然后目光扫向坐在一边的乐黎。
“陈先生,佩服。”宁思蜀回头。
看到他的脸,陈末神色微微一动,然后笑,“原来是你,刚才见到的是令弟吧?”
这两个人居然客气来客气去,乐黎皱眉头,只恨自己行动不便,否则扑上去就酷刑逼供这该死的男人,直接打断他们,“少废话,密码。”
“小乐,你要?好啊,我告诉你。”他笑。
这么简单?乐黎挑眉毛。
他举步,却被身后的人用力扣住,飞机不断往下,已经快要离开云海上方,他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盯着她看,有点贪婪,云上的阳光,纯静透彻,她额角细碎的绒毛也有一层金光闪烁,这样的美景,再有一瞬就看不到了。
笑意浮起来,他点头,“过来,我告诉你。”
停下手中的动作,宁思蜀开口,“小乐,不用了。”
什么意思?这两个男人——她烦躁。
“陈先生,这个程序设计得好啊。”宁思蜀返身夸奖他,将手中的电脑搁到一边。
“是吗?如果有机会,我会奖赏那位程序员。”陈末欠欠身,很客气地回答他。
飞机已经进入云间,浓雾笼罩,一切都变得阴暗下来。
“一旦有外部电脑开始修改,就会启动自我删除,做得这么绝,没考虑过飞机上会有自己人吗?”
“失手与敌,死了也活该。”
那驾驶员爆发出一连串的H国语,冷笑一声,宁思蜀只回答了一句话,“带他出去准备!”
驾驶舱里只剩下两个人,他侧头看她,慢慢开口,“小乐。”
“你来凑什么热闹!”
刚才一瞬间,这男人眼里寒光乍现,看上去完全是两个人。
自动程序被删除,手动操控又不能,这样下去唯一的结果就是直接坠落,她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的,听完只觉得浑身发凉,现在见他望着自己,未加思索,脱口而出居然是这句话。
愣了,然后宁思蜀眼光一软,他的小乐啊,萎靡不振的样子,真心疼。
飞机还在下降,云层下墨色大地隐约可见。
“小乐,我们要跳伞下去,你肩膀不能动,我抱着你好吗?”
“下面应该是南北边境吧?”她扫了一眼屏幕。
“是,不过现在就迫降的话,落在南方境内应该没问题。”
“他呢?”
知道她说的是谁,宁思蜀眼里又冷了,“他和我的队员一起,这人很重要,不能丢了。”
跳伞迫降——乐黎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缓缓吐出三个字,“你行吗?”
男人的自尊心再次被严重侮辱,宁思蜀差点没伸手过来摇晃她,“我以前参军,空军!”
宁思蜀用最快的速度将怀里的娇小一团包裹得严严实实,最后小心地用弹性安全绑带将她扣在自己怀里。
手臂环过她的肩膀,他声音就低了下来,“痛不痛?”
很少和人这么亲密地肢体接触,今天算是毁了。有点郁闷,乐黎整个过程中一直闭着眼睛,听到这句话,终于睁开来看了他一眼。
仰头,这个男人看着她眼光专注,那么斯文的一张脸,身上却穿着特制的行动服,奇怪的矛盾。
这样的高度,也没有固定的降落地点,放在平时,当然小菜一碟,但对于今天的她来说,太危险了。
不回答他,侧过脸去,身体紧贴,脸颊擦过他胸前,行动服——她熟悉这种质料,防火防水,坚韧耐磨,这么多好处,当然也有牺牲,这种衣服外层粗糙,还有许多必要的口袋,擦过皮肤,感觉当然不好。
不过奇怪的是,她心里居然很平静。
怀疑她随时会晕厥,宁思蜀担心得要命。他曾经在空军服役,跳伞经验丰富,可今天怀里抱着她,脑子里盘旋的都是等下会不会气温太低,跳下去的时候会不会加剧她的伤势,落地的时候怎么办——踌躇之下,居然这一步迈不出去。
“宁思蜀,你还不跳!”多等一秒都好像是一个世纪,乐黎开口了。
跳下去的时候,失重的感觉让五脏六肺猛地一浮,死死咬牙,她一声不吭。
浮云散去,墨色大地扑面而来,她的脸紧紧贴在自己胸膛上,低头只看到她的短发,耳梢露出来,轮廓精致小巧。耳边狂风猎猎,半空中空茫一片,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测算了一下距离,宁思蜀对就在距离不远处的同伴做手势,打开降落伞。完满的圆轰然绽开,坠势陡缓,再往下看,开阔地带两边,深浅不一的树冠已经清晰可见。
南北一线,太冒险了,不知道接应的人能不能及时赶到边境。
狂风掀起,他手臂一紧,暗叫不好,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果然角度偏颇许多,
离地面很近了,树冠中隐约的瞭望塔,感觉森冷。
落地的时候冲力太大,他急奔了两步,还是止不住就势滚倒下来,不过太好了,至少没有落在那边。
她小小的身子完全埋在自己怀里,寒风里她的脸颊一定很冷,但隔着衣料,他却还是觉得胸前滚烫,鼻腔里又酸又软,双手小心翼翼地环着她,好像环着易碎的珍宝。
“小乐,你还好吗?小乐?”解开累赘,他急着唤她。
总是忘记她其实很强,身手之好,足够鄙视他一千次有余。但那有什么用处?她不是一样在自己面前受伤,跟正常女孩子一样,只是痛起来咬牙不作声而已。
那边也有落地声,然后是惨叫。
远远有装甲车飞速驶来,陈末积聚所有残余的力气,落地瞬间借着身体翻滚的角度,猛地用肘弯折断了挟持着自己的男人的脖子,借着尸体翻身坐起,正好与看过来的宁思蜀遥遥相望,他脸上浮起一抹笑容。
几乎是同时,极目宁思蜀的身后,也有车队的影子出现。
目光在空中相遇,两个人都默不作声。
为了这个人,这次的牺牲太大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走他!脑海中电闪一瞬,宁思蜀一长身就飞扑过去。
脚下一紧,他那么完美的动作,却直接变成扑倒在地,有枪声,惊鸟无数,叫声和翅膀掠起的噪声,一时四下骚动不已。
转眼两边车都到位,全副武装的人跳下来,持枪对望。
转眼间他和乐黎两个人就被团团保护在中心,她在身后咳嗽,声音微弱嘶哑,“别找死,他们一半是贼,不守国际规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