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地看着他努力了一次,乐黎低声忏悔,“是不是腰有伤到?”
他再看了她一眼,这次笑得有点勉强了,“还好,没有我男人的自尊心伤得严重。”
作为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有操守的职业特工人员,乐黎一向以服从命令,一丝不苟完成所有任务为己任,可是头一次,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合适这一次的任务,头一次,她希望自己当时并没有答应保护眼前这个男人,而是干脆地一口回绝。
她跟这个男人,不对盘——
提着简单的行李来到宁思蜀在林下的暂时住处,很普通的花园小区,就位于林下市政府的后侧。刷卡进门,厅里阳光正好,他径自推开卧室门,很客气地回头看她,“小乐,一晚上没睡辛苦了吧,要不要睡一会儿?”
环视公寓一周,很小很紧凑的地方,一目便可了然,再怎么看,这个地方也只有一个卧室——细细的眼睛眯起来,“宁先生,我还不累。”
厅里的窗帘没拉,有阳光透过来,穿过这个男人的发梢,透明好像有光。他笑起来,就连牙齿也在闪,“小乐,你不是怕我吧?放心,我是绝对不会侵犯你的。”
就凭你?乐黎低下头,不屑的眼光又来了。
不在意她的沉默,宁思蜀继续说,“虽然只是暂时待几天,也不能委屈一位女士睡沙发吧,卧室归你,先休息一会儿,我还要整理一些材料。”
“宁先生,我要检查一下这里。”
“请便。”他已经闪到小厅角落的书桌前,对着电脑开始忙碌,随手放下行李,乐黎从背包里掏出仪器。
上下左右,卧室很干净,单人被褥;厨房很干净,居然还有烟火气;厕所很干净——不干净她会鄙视他;回到客厅,一路忙到他身边,眼角瞥过屏幕上的照片和文件,乐黎客气提醒,“宁先生,这样很危险。”
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宁思蜀很耐心的声音,“所以小乐会在这里啊。”
眼睛又情不自禁地眯起来了,面前男人的侧脸笑起来弧度优美,白净斯文的样子,眼梢弯弯,酒窝浮现,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捏扁搓圆,反复蹂躏!怪不得亲自上阵扮演小倌,没有一个人怀疑。
实在忍不住了,“宁先生,贵国的检察官,都是像您这样以身涉险的吗?”
“嘘——”他伸手指过来,干净清冽的味道一晃而过,她一时不察,被他按在自己的唇前,“小乐,别这么大声,这样很危险。”
迷幻的感觉一涌即散,身体本能快过意识,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砰地一声,他便被侧摔了出去。
手上一空便知道大事不好,飞奔到沙发前,看到他头朝下以奇怪的姿势挂在那里。天哪,这个是她的保护对象啊——脸红了,乐黎期期艾艾,“对不起,宁检查官,不,宁先生,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这么诡异的姿势,他居然还能保持一个尚算镇定的笑容,“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沉默地看着他努力了一次,乐黎低声忏悔,“是不是腰有伤到?”
他再看了她一眼,这次笑得有点勉强了,“还好,没有我男人的自尊心伤得严重。”
有些尴尬,在确定他没什么大碍之后,乐黎避进卧室打开自己的电脑与其他人联系。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有轻响,转头看见宁思蜀靠在门上,表情难得地严肃,“我要出门。”
“哦。”立刻站起身来,“有什么状况吗?”
点头,他语速缓慢,“饿了,要吃饭。”
扑地——吃个饭而已,至于摆出这张脸吗?男人的自尊心果然是一件奇怪的东西。
“知道了。”乐黎没好气地抓过外套穿上,皮质的挎包垂在胯边,行走间仍是松散散的样子。
“吃什么?”走到大街上,天色已经微暗下来,和世界上任何一个城市的中心都一样,这里到处灯火通明,道路上车流滚滚,往来路人行色匆匆。
“火锅啊——”他突然停下脚步,仰头望面前红彤彤的招牌。
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乐黎眯起眼睛,那招牌亮得晃眼,上面的大字个个大小如斗——道地蜀味,就怕不辣。
“进去吧。”他当先迈步。
她不吃辣,正想张口,看到他走台阶的身子摇摆了一下,然后很努力地保持平衡继续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到底还是伤到腰了吧——
乐黎有点心虚地咽了一口口水,算了吧,就当她补偿这个男人。
火锅馆里热气腾腾,等位的人已经排到门口,小妹穿着喜气洋洋的红外套迎过来,“先生两位?不好意思要等。”
等?算了吧。乐黎转头看他,不料面前的男人向前走了一步,对着小妹微微侧身,露出一个很诚恳的笑容,酒窝又出来了,“对不起,我们不是本地人,刚到,实在饿坏了,怎么办?”
眯眼看着那个小姑娘晕乎乎地带路,乐黎压低声音,有点不屑,“你色诱。”她讲事实。
“没有啊。”很无辜地摊手,他客气地为她拉开椅子。
又睁着眼睛说瞎话!懒得再多说,乐黎直接把头转过去。
菜单被推到面前,闹哄哄的店堂里烟雾腾腾,“小乐,你点吧。”
“你随便吧,给我一份炒饭。”她对着仍旧云里雾里的小妹开口,怀疑她是否听明白了。
穿着制服的服务生走过来点火,铮亮的铜锅,揭开盖子热气和辛香刺鼻的气味一起涌上来,鼻子一酸,乐黎忍不住想打喷嚏。快手捂住鼻子,很轻的一声。
隔着烟雾看她,小巧的手掌盖住了半张脸,打喷嚏的时候眼睛水汪汪的,发梢生动地翘了一下。这影像和飞机上的初遇相重叠,很小很柔软的样子,明明普通得可以,偶尔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却异常诱人,这样的小乐,怎么可能跟之后所有诡异的场景相联系起来——不可思议的女孩子。
“干吗?”看他盯着自己,乐黎刚问了一声,就直觉地看了一下四周,“有什么问题吗?”
唉,刚才是错觉,她果然是不寻常的。宁思蜀低头开始放东西,“小乐,这边是不辣的,你试试看。”
“啊?”他怎么知道自己不吃辣?
听到她的疑问,宁思蜀抬头看过来,一时不察,筷子上溜圆的丸子落下去,靠近他那一边的鲜红汤底已经沸腾,眼看就是汤汁四溅。
筷子凝在半空中,低头看到她冷静的眼神,和直接弹在他胸前又自由滚落在地上的雪白丸子,宁思蜀慢慢开口,“小乐,我以为你会在我面前表演凌空夹物。”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收回拍飞丸子的手,仔细擦干净,乐黎取筷子开始享用某人的细心好意。
二楼的包厢里正热闹,一个男人快步走进去,刚落座就笑。
“什么事笑成这样,上个厕所你撞邪了啊。”
“没有,刚才看到两张半熟面孔,仔细看看还真有意思,一个是我们那边新来的小姐,还有一个猜猜是谁?”
“谁?你老爸?”四下有哄笑声。
“日你的,”他回头就是一巴掌,“还有昨天过来串场的鸭子,有意思吧,估计两小的昨天同时开苞,倒弄出感情来了,现在正在下面鸡同鸭讲呢。”
“这么有意思?你不是看错了吧,就你那个认人的记性。”
“我呸,”他直起脖子,“你去看看那鸭的模样,老子会记错?”
“昨天同时?你说云间那两个吗?”主位上有人出声。
喧闹声静了一下,“苏少,就是那两个,您要看看吗?”
站起身来,苏暗随手推窗,“哪一桌?指给我看看?”
捧着自己的炒饭,乐黎埋头吃。
“多吃点菜嘛,炒饭有什么好吃?”看不下去了,宁思蜀开始劝。
“辣。”
“没有啊?”
“你是H国人。”她点出事实。
火锅的气氛很好,男人的自尊心被遗忘了,他又开始笑眯眯,“其实我有一半是中国人,四川,所以不怕辣。”
“我知道。”乐黎流露出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的眼神。服务生走过来加汤,她抬头咧开嘴笑了,说了一声谢谢。
唉,她好像有对陌生人比较客气的习惯。
伸手把菜直接夹到她碗里,宁思蜀大力推荐,“鱼豆腐,很好吃的。”
瞪着那块红通通的东西,乐黎嫌恶,“我这边有。”
“那是白汤,至少尝一下这边的,吃火锅哪有不吃辣的,你慢慢就会喜欢。”
啰唆!拗不过耳边的疲劳轰炸,乐黎夹起碗中的鱼豆腐小小咬了一口。
“好吃吧。”他期待的眼神亮晶晶。
细细的眼睛红了,接着是鼻尖。倒吸冷气的声音连着咕咚咕咚的灌水声,水杯搁下的时候,碰到桌面一声脆响,好吧,不用回答了,宁思蜀很自觉地低下头。
吃完火锅走回家,走到巷口乐黎看时间,“我要去上班了。”
“上班?”
“天香。”好心地提醒他。
宁思蜀皱眉头,“你还要去?”
“先生,你的事情忙完了,不代表我忙完了。昨天被你打断,害我什么都没干成。”
“你的任务不就是——”
“你是顺便。”这男人想什么呢?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明天送你上飞机之后,就有别人接手了。”
这口气,听上去他好像是某种货物——
不等他回答,面前的小身子已经利索地往巷子里走去,黑暗将她的影子一口吞没,隐约的脚步声。
“等下。”不知道说什么,就是不想让她走开。
“干吗?”她站住脚步。
“你让我一个人回去?”
“我在你身上装了跟踪器,有情况我会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情况?”
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猜也猜得到,一定又是很不屑,“你喊救命吧,我听得到。”
目送她走开,双手插在口袋里,宁思蜀开始慢步往另一个方向走。
顺便啊——仰头看天空,林下的夜晚,夜空一如世界上任何一个大都市,一点星光也不见,一弯残月暗淡无光。
不想一个人回答那个小屋子里去,他慢慢沿着小路走了一会儿,转头又回到大街上,商场里到处是人,随意绕了一圈,出来的时候他手里大包小包。
再次走进小巷里,四下一片安静。手里的包装袋随着脚步簌簌作响,身后有脚步声,转眼逼近。
回头,几个陌生的大汉正上下打量他。
“就是他。”
肩膀被人按住,怎么办?难道真的叫救命?可是这些明明不是H国来的人,感觉很乌龙,宁思蜀客气地提问,“几位大哥,请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靠,这小倌还是个斯文人呐。”轰然大笑声,“好事,跟我们去一次你就知道了。”
啊?脊梁骨有点寒,宁思蜀继续,“以前没见过各位啊?认错人了吧?”
“少废话。”肩膀上的力道重了,身子被拖拽起来。但是月光一闪,很轻盈的影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落下来。
知趣地闭上眼睛,宁思蜀数着耳边夹杂在惨叫中的砰砰倒地声,然后是哀嚎地招供声,“没有啊,只是看到我们老板对他感兴趣,想送他过去——”可怜的男人,说实话的结果是被干脆地拍昏。
清脆的拍掌,“喂,你吓傻了?”
睁开眼睛,月光下是乐黎娇小的身子,纤细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你不是去上班了?”
“谁叫你乱晃的?走,我送你回去。”
宁思蜀笑了,感觉自己心里某些部分得到极大的满足。“你不放心我。”
她哼笑,这次终于说出口了,“你也太没用了,今天我请假,明天送你上了飞机再说。”
没人再理睬晕了一地的男人,两人静静往前走。
蒙着月亮的云散开来,小巷里没有街灯,月光亮亮地射下来。
突然回忆起童年里小山村,石板路倒映着漫天星光,白日里每一块粗糙无光的石板都好像变成举世无双的珍宝,还有邻家穿着红色棉袄的妹妹,偷偷躲在门后跳出来吓自己。
自己的心因为回忆和她柔软起来,侧脸看了一眼走在身边的女孩儿,宁思蜀张口欲言。
“那群白痴的老板看上你,奇怪,究竟是哪个没眼光的老板?”她在那里喃喃开口,有点想回去问清楚。
唉,宁思蜀低头,哪个乌龙的老板,他晚上做梦诅咒他。一低头突然想起什么,他又抬起头把手里的袋子对着她张开,“喏,这些给你。”
“嗯?”乐黎低头看了一眼,袋子里是衣服,白色茸茸的,这次真的不能理解了,她把眉毛挑起来说话,“干吗?”
“你行李那么小,我看你衣服带的不多,这里很冷,要小心。”
呃——眼前那双细细的眼睛头一次瞪得那么大,乐黎不敢相信的声音,“你买衣服给我?”
天香的夜晚一如既往的纸醉金迷,苏暗走进大门的时候正看到苏玫披着流苏的暗锦立在一角皱眉听着什么,背影袅袅动人。
“怎么了,大姐?”
她闻声回头,身后鼻青脸肿的男人看到他惶恐地低下头去,“苏少。”
“找你的,你自己处理吧,什么乱七八糟的,暗,最近你的手下都在干吗?”
眼光扫过去,声音冷了,“你脸上怎么回事?”
他结结巴巴,“刚才,刚才在巷子里给人放倒了。”
“废物!是谁在胆子那么大,哪里来的?几个人?”
“一个人,全都没看清,只有老茅听到声音,好像是个姑娘。”
“姑娘?凭空怎么会跑出来一个女人把你们打得跟猪头一样,你们见鬼了是吧。”苏暗声音硬下来,“你他妈的说老实话。”
被他的脸色吓到,腿软了,“是真话,其实是因为刚才吃饭的时候看到您对楼下那个小倌很有兴趣,我们想大概您想尝尝新鲜,就自作主张跟着他,才想动手,就被人从背后放倒了。谁都没看清,只有老茅被问了一声。”
还没走远的苏玫扑哧笑出来,“弟弟,他们倒是忠心耿耿,你眼梢多看一眼就知道要巴结孝敬过来,就是头一回听说你男女通吃啊。”
眉毛皱起来,苏暗抬腿就是一脚,“一群蠢货,你们没长脑啊。”
“我们错了,苏少,对不起。”诚惶诚恐的声音,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我还没问完!”厉声叫住他。
娇笑声停下来,苏玫对着自己的弟弟淡淡开口,“要问进包间去问,我跟你一起去。”
小套房里暖气开得充足,卧室的门一直紧闭着,电脑发出接收讯息的清脆响声,宁思蜀收回望着那个方向的眼光,十指如飞回答问题。
“你喜欢她。”那边是很肯定地陈述句。
“啊?”
“你不想让她一个人走掉,吃饭给她夹菜,看到衣服就想给她买,你喜欢她。”字符飞快地跳出来,满屏都是。
“天气冷,她看上去很小,缺乏照顾。”
“你怎么知道她缺乏照顾?人家是职业特工,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
“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不知道她是特工。”
“第一眼印象最顽固,你完了。”
不服气地打字,想了一下又全部消除,宁思蜀重新输入,“你凭什么那么肯定?”
“我也是男人。”
“你是GAY。”他冷静地点出事实。
那边停顿了几秒钟,然后才是回答,“所以我才男女心态全都了如指掌,总之就是一句,你完了,还有,宁思蜀,不要因为我们是兄弟就讲话那么随便。”
“对不起,老弟。”他从善如流,“情况如何?”
“你传来的材料我们都看了,佩服,那种照片都拍得到。”
“有人帮忙嘛。”
“她那么管用,要不带她一起回来?”
回头再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宁思蜀直接关上电脑,站起身就往那边走过去。
敲门,里面没反应,他很礼貌地持续敲下去,终于门被拉开,他叩门的姿势停顿在她面前。
“干吗?”
灯光下她的表情很淡,其实根本是没有表情,满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相较他那个在H国长大的孪生弟弟,一向觉得自己内心很MAN的宁思蜀说了一句让自己抱憾终身的句子,“小乐,你要吃宵夜吗?我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