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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莲实活命

    夜幕低垂,黑暗又笼罩着大地。

    那座无香火的山神庙内,隐隐约约,传出喁喁之声。

    乍听上去,祇是叽叽咕咕,不甚清楚,而且还杂有女人嘤嘤啜泣声音,宛如巫峡猿啼,杜鹃悲泣!

    但仔细一听,却是两个少年男女,情语绵绵,尽吐心声。

    那少女,好似受了无穷的委屈,一面轻声低语,一面嘤嘤啜泣。

    那少年被对方的啜泣所感,温言抚慰,连声央告请其宽恕。

    眼前光景,好一幅缠绵悱恻的图画,使人为之鼻酸。

    那少年正就是李晓岚,他激动的说道:“妹妹,都怪我心智迷失,而造成大错,无话可说,总之一句话,千不是,万不是,都是我不是,任由责罚,惟求不要伤心。”

    那少女乃是蔡雪梅,她幽幽一声长叹道:“岚哥哥,这怎么能怪你呢,其实我也中了二魔的毒,我的伤心,乃另一件事……”

    晓岚忙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妨说出来,我们商量商量,将它闷在肚里,非但于事无补,更令愚兄着急要死,何苦呢?”

    雪梅幽幽长叹道:“岚哥哥对我深情,妹子刻骨难忘,但恐我们离多会少,徒令人柔肠寸断。”

    晓岚忙答道:“请妹妹放百二十个心,愚兄不是那样薄幸的人,我已经再三表明心迹,妹妹为何老不相信呢?”

    雪梅道:“并非妹子不相信,而是万一我离开你,不知你内心要怎么的难受呀!”

    晓岚慨然答道:“万一妹妹离开我,内心的痛苦,固是人所难堪,不过,尽管放心,愚兄的心,是永远不变的,我将接受身心的折磨,来赎我今天的罪愆,我决不懊悔,更不逃避与怨恨,我将高高兴兴地迎接痛苦,直到那人生尽头。”

    雪梅闻言,啜泣之声更急,哽咽说道:“哥哥情深爱重,妹子虽死何憾?祇惜命薄如纸,不能伴哥哥共偕白头,厮守到那遥远的未来,妹子身虽离开这个世间,但这颗心,赤裸裸的心和我的灵魂,将永远伴着你,让它突破无限空间与漫长时间。”

    晓岚也有无限的伤感,以惶急而凄凉的声音问道:“妹妹老说这些不祥的话,使人心碎欲裂,究竟是甚么事呀!快说出来吧!那怕是剑树刀山,愚兄决竭力以赴。”

    雪梅似乎被他至情感动,倏然语转坚绝激昂,慨然说道:“说出来,可不准你悲伤呀!”

    晓岚答道:“为了妹妹,愚兄决不敢违!”

    雪梅突转欢笑道:“再有几个时辰,我就要离开你了!”

    晓岚惊讶道:“真的?”

    雪梅“嗯”了一声,并末讲话。

    晓岚闻言,好似当头棒喝,喟然长叹道:“才相逢,又赋分袂之曲,妹妹岂非太狠心了吗?”

    雪梅语声忽转凄厉,惨然说道:“妹子不仅狠心离开岚哥,而且还要离开恩师和这世间的一切。”

    晓岚急忙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雪梅道:“妹子已中了大魔楚云的白骨阴磷掌,如今阴火逐渐攻心,再有几个时辰,立被阴火所化,成为一堆白骨。”

    晓岚惶急地问道:“有甚么方法可救?”

    雪梅道:“除了千年成形的灵芝,或玄门的灵丹妙药外,恐怕无能为力。”

    晓岚道:“玉莲实如何?”

    雪梅道:“九天玉莲,乃天府奇珍,每甲子才能开花结实一次,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旷世奇珍,到那儿去找?”

    晓岚道:“先不谈难易问题,你祇说这东西有没有效。”

    雪梅道:“当然有效啊!”

    晓岚闻言,敞声狂笑。

    雪梅问道:“岚哥,你笑甚么?”

    晓岚以充满欢悦的语气道:“妹妹怎不早讲呢?险些把我急煞了。”

    雪梅问道:“岚哥莫非有此奇珍?”

    晓岚道:“妹妹真是当局者迷,如没有,那玉莲花是从那里来的呢!”

    雪梅恍然大悟,语带欢悦道:“有此奇珍救命,妹子不会和岚哥永别了!”

    晓岚急忙抢着道:“当然!当然!”

    雪梅阻止他道:“少高兴!永别固然不会,但短时间的离别,那是难免的呀!”

    晓岚道:“长短离别,总免不了相思之苦,最好,是永不分离多好!”

    雪梅娇声笑骂道:“羞羞,看你那样脸厚!”

    晓岚道:“难道妹妹没有这个感觉?”

    雪梅幽然叹道:“人同此心,我那能例外?无奈身在师门,受门规戒条的约束,不能自己,除了能够自立门户外,实难如愿。”

    晓岚道:“要忍耐到几时呢?”

    雪梅道:“事情很难作准,也许三五年,也许一年半载。”

    晓岚道:“这漫长的岁月,我如何度过啊!”

    雪梅道:“假如没有玉莲实夺命,又将如何呢?”

    晓岚道:“绝望祇是一个苦,毫无希望成份,尚可勉强熬过,但有希望的想念,滋味可不同了,不是祇靠煎熬就可度过的。”

    稍停一会,晓岚掉转话锋道:“连皮把它服下吧!”

    雪梅“嗯”了一声,隐隐传来咀嚼的声响。

    半晌,祇听得雪梅欢悦的声音道:“岚哥哥,这玉莲实灵效真大,刚下肚,已觉出烦渴尽去,通体舒适。”

    晓岚道:“明日清晨,我们即可回转三侠庄了。”

    雪梅道:“不行!我还有事要办。”

    晓岚道:“甚么事这等重要?”

    雪梅故意撒娇道:“偏不告诉你。”

    晓岚道:“可别让我望穿秋水呀!”

    雪梅道:“多则一月,少则一两天!”

    晓岚道:“如果时间太久,岂不要耽误三侠的大事?”

    雪梅道:“巫显老贼所约能手,我们全照过面,有你这个武功高强的人在那里,何必要我去锦上添花呢?”

    晓岚道:“话不是这么说,三侠对妹妹寄讬希望甚大,不能使他们失望。”

    雪梅道:“奇怪,他们都是成名多年的老前辈,为何把希望寄讬在我的身上?”

    晓岚道:“不管怎样,我希望妹妹早点来,免我盼望。”

    雪梅道:“岚哥哥放心,妹妹尽可能赶来,其实妹子的心,还不是和你一样,不过,这是没有办法的呀!”

    他们话讲至此,又恢复喁喁而谈,令人难以听清。

    日上三竿的时候,他们才手挽着手,走出山神庙来。

    在这朝阳照射下,他们的脸上,越发显得神采飞扬,容光焕发。

    晓岚紧握着雪梅的纤纤玉手,再三叮咛!

    雪梅现出依依不舍的神色,连连点点头,妙目含情,凝视着晓岚。

    到了官道,二人方始分手,雪梅三步一停,五步一瞬,远远一里以外,才展开足程,朝东北方而去。

    晓岚目送雪梅,直到不见踪影,仍然伫立道上出神,好似一尊没有生命的塑像。

    良久,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喘息着大声疾呼道:“还不赶快躲开,莫非想找死吗?”

    晓岚闻声,才从沉思冥想中觉醒过来,睁目一看,见前面来了一个白须白发的清瘦老道,步履蹒跚,踉踉跄跄而来。

    看其神态,似是受了极重的伤。

    老道刚走至晓岚身前,身躯一歪,登时跌倒道边的水沟中。

    晓岚慌忙纵上前去,伸手一探鼻息,发觉老道,气若游丝,而且鼻孔中,不断有冷气喷出。

    睁目向老道身上打量,却不见受伤的痕迹,不禁惊讶万分!

    连忙蹲下身去,解开老道道袍,用手抚摸一下胸口,谁知不摸犹可,这一摸,更使他骇了一跳,赶忙把手缩回,满面都是惊异之色!

    原来老道身上,奇寒刺骨,晓岚的手,刚与老道身体相接,登时好似触电一般,右臂几乎失去知觉。

    晓岚方始觉悟,老道乃是被阴寒之气所伤,难怪通体找不出创痕。

    老道所中阴寒之毒虽然奇重,但因功力甚深,心中明白,晓岚举动全都知晓,恐他不知轻重厉害,被对头所害,乃拚舍痛苦,勉强伸出右手,往来路一指。

    晓岚顺着他手指处一看,远达二三里外,并无人迹,轻声附耳说道:“道长放心,全有我啦!”

    说完,忙从怀中玉瓶内,倒出一粒玉莲实,把真气运于双掌,抵抗寒气的侵袭,错开老道下颚,将莲实放入他的口中,然后把下颚托回原位,说道:“这是玉莲实,赶快把它服下吧!”

    老道闻言,喜出望外,祇见他嘴皮微动,嘴角挂着一丝笑容。

    晓岚提着老道腰系丝带,纵落道旁,把他放在一株小树下。

    约莫半盏茶工夫,老道身上,白雾直冒,向四周展布,霎时,祇见白忽忽一团,老道和那株小树,全被白雾罩住,失其所在。

    晓岚距那团白雾,尚隔五六尺远,祇感觉寒气侵肌,宛如置身玄冰地狱,机伶伶打了个寒栗,心说道:“好厉害!”

    足足经两个时辰,老道身上白雾,方才逐渐退尽,现出身形,但仍然背倚树干未起。

    他目射感激光芒,向晓岚含笑点首道:“如非小侠相救,贫道这条老命就保不住了,敢问尊姓大名,使贫道永志不忘。”

    晓岚道:“后辈李晓岚,道长法讳如何称呼?尚祈见示。”

    老道答道:“贫道卧云。”

    晓岚躬身说道:“原来是卧云道长,失敬了。”

    卧云摇手道:“不用客套,令师是那位,能见示否?”

    晓岚道:“后辈乃天门李琦之子,并无师承。”

    卧云道长,仔细朝晓岚面上打量一眼,敞声大笑说道:“李琦老弟有贤侄这么一个佳儿撑持门户,可谓终身无憾了,令尊可好?”

    晓岚闻言,凄然泪下,哽咽说道:“家父已归西十二年了。”

    卧云道长,惊“噫”一声道:“怎么?他……”

    说到这里,老泪纵横,再也无法出口了。

    晓岚触动悲怀,不由放声大哭。

    卧云恐他过度悲痛,伤了中气,强忍满腔悲痛说道:“贤侄不用悲痛,但不知令尊如何谢世的,为何这多年没听人提起?”

    晓岚随将李琦遭难情形,及自己被鬼漩卷入经过,向卧云道长讲了一遍。

    卧云道长听完经过,不免向晓岚劝慰、道贺一番。

    晓岚经这样打岔后,悲痛稍减,问道:“师伯所受何伤,因何这样厉害?”

    卧云道长叹口气道:“受了雪山老魅呼侗的玄冰掌,如非贤侄奇珍夺命,此时恐已身死了!”

    说时,他好似想起一事,满面惊恐,不住地朝四周打量。

    晓岚见他如此情急,亦纵目向四周眺望,却未发现异兆,急忙问道:“师伯看甚么呀?”

    卧云道长,长长地吁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了雪山老魅这个魔头吗?恐他悄悄掩来,乘机暗算。”

    晓岚道:“雪山老魅呼侗,到底如何厉害?师伯因何这般畏惧!”

    卧云道长道:“你那里知道老魅的厉害!他不仅玄冰掌,阴毒无比,丈许远近,中人立毙,尤以他魔教中二心神功,双手能同时发招攻敌,身形更是飘忽如电,宛如鬼魅一般,使人防不胜防,师伯吃的亏,就在二心神功上。”

    晓岚“哦”了一声道:“师伯因何与他结仇?”

    卧云道长叹口气道:“祇不过怀璧其罪呀!”

    晓岚闻言,迷惘不解道:“究竟怎么回事呀?尚祈师伯言明。”

    卧云道长还未答话,纵目先向四周打量一眼,这才说道:“我和老魅,同居大雪山多年,原本相安无事,谈不上恩怨二字,祇因十五年前,与令尊及梅桐两位聚会后,由天门返大雪山,道经三峡时,恰逢盘踞三峡的水寇……独霸川东练锋手下打劫,因他们手段太辣,连一活口也不留,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援,把群贼赶走,当时客商中,有个珠宝商人,因感激我救命恩德,将一方玉符相赠,回到大雪山后,觉得那玉符可爱,上面还刻有灵山雪景,惟妙惟肖,乃将其传观友好,全都未认出来历,后被灵悟大师看见,才认出那是广成子所留的藏珍图,命我妥为秘藏,以免因宝受累,我因灵悟大师,乃方今奇人,所说的话,自非虚假,乃依言行事,不再示人,谁知武林中人,耳目最为灵敏,第三天早上,雪山老魅呼侗,就登门求见,始则软语商量邀我和他合作,以便掘取藏珍,我当然不愿与妖邪合污,婉言相拒,老魅见我拒绝,不由恼羞成怒,乃虚声恫吓,双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如凭真功夫,我不比他差,但他二心神功厉害,玄冰掌又太过阴毒,是以被迫逃离大雪山,来到尼山隐居避祸。”

    晓岚急忙问道:“如此说来,那块古玉符一定落入老魅手中了?”

    卧云道长道:“他如得手,不致穷追不舍,赶到这里来啦!”

    晓岚道:“师伯匆匆离开大雪山,莫非已将玉符带走?”

    卧云道长摇摇头道:“带在身边,岂非引火烧身。”

    晓岚闻言,眼珠一转,拍手笑道:“侄儿知道了,莫非仍藏原地?”

    卧云道长含笑点首道:“贤侄真聪明。”

    语声甫落,忽听一声喋喋怪笑道:“就等这句话。”

    声落人到,端的神速得紧。

    卧云道长、李晓岚两人,祇见白影一晃,身前不远,立刻现出一个三尺高通体雪白的怪人。

    此人白发白须,皮色洁白如雪,没有一丝血迹,左腿齐踝折断,右手执着一根三尺长的紫竹竿,面露诡笑,目蕴凶光,注视着卧云道长,对旁立的李晓岚,好似根本未见,连正眼也未瞧一眼。

    卧云道长见雪山老魅到来,身体略为挣扎一下,无奈全身酸软,无法站起。

    晓岚晃身站在卧云道长身前,急声喝道:“来者何人?”

    “你问本尊者名号么?说出来可要把你吓死。”

    晓岚故作从容,将嘴一撇,说道:“小爷会过的魔头,不知凡几,不但未被他们吓倒,反而一个个锻羽而逃,你自己估量估量,能否及得上宣镇东、呼鲁吐温、唠山双魔、雪山老魅等人,如自信比他们高,不妨吹吹大气,如和他差不多,劝你还是趁早收风吧!”

    头陀闻听晓岚说出这些名字,果是和自己同时人物,不禁惊讶万分,但他始终不相信晓岚所说是真的,略为犹豫一下,厉声暍道:“小狗拿命来!”

    声落杖到,端的凌厉神速已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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