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富丽天下无。夷门自古帝王州。
开封,位于黄河边上,金龙锁匙,古城崔巍,画楼栉比,极尽繁华。城西北部,一座龙亭园,荷花擎碧,柳丝摇翠,波光粼粼。
龙亭湖中分为二,传说为北宁重臣潘、杨旧宅,东边名为潘家湖,湖水浑浊,藕莲不生;西边名为杨家湖,湖水清澈,鱼花竟美,忠邪之分,十分分明。
两湖北端,耸立着一通四方巨石,上面云龙盘绕,飞风旋翔,是先朝遗物,唤作“龙墩”。“龙墩”上锣声阵阵,一老一少两个江湖艺人正在打把式卖艺。
老者肤色黧黑,白须齐胸,手中一把金刀上下翻滚,看客中两名青年,持一葫芦瓢,舀水向老者泼去,只见水花四溅,老者收刀。衣衫上滴水未沾。
“好!”人群里响起一片彩声。老者作一罗圈揖,口中道:“小老儿落难开封,没奈何练几手把式,练得不地道,三老四少,大爷少爷,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老儿凑够了盘资,回得乡去,忘不了各位再生之德。这就让小儿练来,各位上眼。”
那少年跳人墩上,轻若柳絮,星目一闪,好个俊俏男儿!当下并不说话,拧动手中烂银枪,点扎挑压,身手不凡。
人群中,封龙飙偕宫公子、燕姑娘并肩而立,他们是被彩声引来。
燕姑娘低声说道:“这少年使得竟是杨家六合枪,虽不得真髓,却也有二、三成火侯。”封龙飙点头。
少年一路枪法使完,又是一阵彩声,铜板、碎银纷纷向圈内扔去。封龙飙见这父子二人满脸正气,遂生怜悯之心,于怀中掏出一锭十两赤金抛去。
老者一怔,慌忙道:“这位爷,小者儿只求凑足川资,如此厚赐,愧不敢当,还请爷台收回。”说罢,弯腰去捧拾那锭金子。
一只牛皮快靴,连手带金一齐踩住。人群大乱,有人嚷道:“潘衙内!”
开封城中十大公子,只此子敢称衙内。衙内者,官衙内官长之子也。开封府最大官衙乃知府衙门,此衙内乃钦命五品知府潘忠悌之了,开封人称“秽城太岁”潘孝节是也。
提起潘孝节,开封城百姓恨之入骨,这位“秽城太岁”果然日秽三户,夜秽八家,看见谁家的姑娘媳妇,也不管白天黑夜,指挥一帮恶奴便抢,顺从者,送回,件逆者,打死!老者抬头一看,见是“秽城太岁”,便忍声吞气,想抽手回来,哪里还来得及,五指已经鲜血汩汩。
少年愤愤,抢上前来,伸手一撑,“叭”地一声,打得“秽城太岁”黄颊紫红。“秽城太岁”伸手向少年头上抓去,只见个帽飞开,一团如瀑秀发流淌出来,竟是一少女。“秽城太岁”哈哈大笑。道:“姓杨的,你逃不出本衙内的手心去。相好的,认命吧,跟大爷回府,作弄舒服了大爷,说不定赏一吊铜钱。”说着,拉住姑娘便要硬抢。
众恶奴一见,齐齐上前,把杨家父女围在当中。
“秽城太岁”——双色迷迷的眼睛,觑定姑娘的胸膛,伸手“嘶啦”一把,姑娘上衣撕袭,露出里面粉红兜肚。“哈哈!粉嫩豆腐,太爷吃定你啦!”
姑娘脸颊一红,拧身挫步,抬手拾起银枪,一招“怪蟒出洞”分心便刺。“秽城太岁”
扭躯一闪,正扎在软肋上,疼得他“嗷嗷”怪叫道:“反了!反了!快给他乱刃分尸。”
杨老者也横刀在胸,大喝道:“姓潘的,若再不识抬举,休怪杨某刀下无情。”爷俩用力,将恶奴打得匐铺在地,却无一人丧命。
封龙飙点点头。
杨氏父女正待要走,忽听一声喝喊,三名恶奴扑将上来。杨老者认识,此三奴乃知府衙门教头。“汴梁三猛”,使盾牌者号称“天衣无缝”林巴冬,使藤棍者乃是“龙门怪蟒”蔡炎修,使金锁者正是“豫南病虫”苏辛木,因作恶多端,为江湖不容,投到开封知府门下躲避。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杨老心头一凛,喝道:“孩儿快走!”
杨姑娘已经知道爹爹的心意,当下朗声叫道:“爹爹快走。莫忘了给孩儿报仇。”拧枪便进,与三猛打到一处。
“秽城太岁”裹好伤口,见“三猛”到来,顿时大吼道:“与我拿下,老的打死,小的带回。”便加入群殴,一招“仁美跳涧”,踹向杨老者后背,功夫好生了得。杨老者正专心御敌,招呼爱女脱身,听得风响,便要转身,一脚却已踹中。杨老者一个踉跄,“哇”得吐出一口鲜血,强自挣扎着没有摔倒,已是面如金纸。
杨姑娘见爹爹受伤,急欲过来解救,无奈“三猛”缠身,分身不得,心神一乱,“天衣无缝”林巴冬一块熟铜盾片迅猛砸来。姑娘正在懵怔中,忽听耳边响起如蚁细声:“走六合、转社门,银龙出水。”杨姑娘知是高人以“传声人密”之绝顶内功指点自己,当下依言而行,“银龙出水”堪堪从“天衣无缝”的盾牌下边扎了过去,在林巴冬腿上扎了个三寸血窟窿,林巴冬栽倒在地。
杨姑娘喘得一口气,“划刁怪蟒”蔡炎修的藤棍“玉带围腰”便扫了过来。“抢直位,入惊门,神龙摆尾。”
姑娘莲足一顿,抢得先机,反身抟腰,银枪出手;蔡炎修一条胳膊便已告废。不待“豫甫病虫”苏辛木的金锁砸下,“转藤蛇,立伤门,举火烧天”,把个病大虫的蒜头鼻子一分为二,从下巴到额头一道血槽。
杨老者正自喘息,“秽城太岁”的“潘家拳”便打了过来。杨老者猛然觉得身后一只手贴在“京门”穴上,伤疼立时全无,腹中真气鼓荡,挺胸而起,连环三招:“令公捧日”、“六郎摘星”、“宗保射月”,把个潘衙内的前胸后背砍得横七竖八,刀花错乱:“秽城太岁”的污血当真污秽了一块净土,躺在地上,哼叫不停。杨氏父女当胸抱拳,叫道:“哪位高人相救,请恩公来见。”
封龙飙急忙喝道:“杨老者,此时不走,难道等吃官司么?”
杨老者四下一望,只见队队官兵已经围拢过来,把脚一顿拽住女儿,喝道:“走!”。
霎时便窜出园外。
封龙飙望望燕姑娘、宫公子,三人会心一笑,也自走开。
官兵过来,虚张声势,捉拿了几个游园的百姓,便抬着潘衙内、“三猛”回街去了。
琪树明霞。
圆月凝魄。
风摇着开封铁塔的角,悠扬悦耳。封龙飙、燕飞飞、宫连大公子诗兴大发,月夜游塔,边走边吟。这座铁塔高十八支,八角十三层、飞檐挑角,拱门花窗,层层月光洒落非常幽雅。
沿阶梯盘旋而上,一走到第十三层时,听得“咚咚”两响,响起人声:“恩公在上,请受小老儿一拜!”正是白日勇斗恶奴的杨氏父女。
封龙飙拧身闪开,道:“杨老者请起。不敢动问,老者为何落到这般境地?”
杨老者叹道:“说来辱没了先人。我本是山西火塘寨人氏,祖上乃金刀令公讳上继下业是也。”
封龙飙三人齐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忠烈后裔,久仰!久仰!”
杨老者道:“小宠儿虽得祖上刀枪相传,却恪守五世—祖文!”家训,世世代代不得为官,非是杨门不忠,乃是朝廷无义,寒了极家忠心。小老儿膝下只有一女,闲来无事,便携女来这祖宗旧地吊祭,没想到节外生枝,让那‘秽城太岁’撞见,硬要抢小女入府,小老儿苦战得以脱身,无奈银两尽在苦战中失落,这才令小女乔装,挣几文路费也好转回山西。这‘秽城太岁’姓潘,乃知府潘忠伟之子,自称是潘美后人,倒也不失家风,奸诈阴损,无恶不作,今日若非恩公相救,小老儿又不便放手施为,恐怕难脱干系了。”
燕飞飞闻言忙问道:“你说那知府名叫潘忠悌?”
杨老者道:“正是,欺君害民,杀兄霸嫂,何忠何悌!令人齿冷。”
它连大公子笑道:“如此便好。”
好!好什么?
封龙飙点头。
三更三点。
万籁俱寂。
宫大公子说好便是好,今天是好日子。
喝酒的好日子。
宿柳的好日子。
也是杀人的好日子。
当然也是挨杀的好日子。知府衙门。更鼓频敲。更夫的眼睛一花,便觉有三条黑影飞过眼前,一缕夜风,吹到脸上。更夫嘟囔道:“飞了一天,还不累吗……”竟然以为是三只小鸟飞过
二门处,两名兵丁兀自打盹,忽觉身上一揽,困意涌上头来,睡了个黑死。“落英楼”
幔帐斜掩。两条人影毒蛇般扭在一起,女的徐娘半老,男的年方二十,玩得好不开心。
女的浪道:“小衙内,偷香窃玉,那许多抢来的妞还供你不够,又赖在老娘身上,平白给你爹戴一顶绿帽子咯咯咯……”
男的喘息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小亲亲比不上……老亲亲功夫高,消魂还是老的美……哎呀!”嗓子眼一甜,便不动了。
“藏娇堂”熏香如云,衣架上,挂着五品官服,那顶乌纱滚在墙脚,床外小衣,短裤横飞,白须老叟正与一个二八娇娃练那床上功夫。
老叟山羊胡须乱抖,乐得眉开眼笑。娇娃叫道:“爹,赏我那串珍珠项链一准算数。”
老叟道:“红儿,那是贡品,焉能贪心。”
“不!不吗!我要……”“咕咚”一声把老叟推下床来。
老叟一乐:“好!我给!只要让老夫高兴,月亮也给。”说罢,又爬将起来,钻进帐去。
“老扒灰”一进去便再也没有出来。
第二天,开封府衙乱作一团,知府大人与儿媳死在床上,衙内与八娘亡于帐中。
经仵作验明,乃极乐而死!知府大人眉心那朵杏花便是见证,据名医称,此乃床笫间罕见之症,非欲仙欲死者不能显现。
知府衙门具结上奏,称开封知府,五品正堂,赐进土出身潘忠悌暴病身亡,请龙笔另点贤能接任。
家人查点,府内一应金银珠宝,古玩玉器乃至草木粉帚一件不少。
不!少了一样东西,只不过家人不知道罢了。
蔡知府那把“白天黑日门”白字门下开封分舵的五星“白天黑日匕”已告不见。
相国寺金顶八角塔,连日来香火大盛,男女不避,争相膜拜。那八瓣莲台上和整棵大白果树雕成的千手千眼、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四副笑脸,笑意盎然,千手千眼佛光普照。每年一度的金城大祭,便从此流传了下来。
人家尽枕河。
水港小桥多。
上有天堂,天堂不是凡人的去处。
下有苏杭,苏字在前,便是人间第一天堂。
天堂效外,五十里的地方,有座镇子——角直镇。
角直镇北倚吴淞江,西枕甫里塘,淀山湖、澄湖、阳澄湖、渎墅湖、金鸡湖五湖环抱;吴松江、清小江、东大江三江拱卫,湖、荡、潭、池星罗棋布。七十二桥长虹卧波,说不尽水乡娇美。
镇外船队雁行,镇上码头罗列,南北奇珍;东西名产,无不过镇而行,加上土肥水美,白米丰盈,引得八方客商来投。
镇中“保圣寺”斜对门,是一座花园式庄院,门槛上两行红字:
上联:书香门第春常在。
下联:积善人家庆有余。
横批:福泽八方。
院内住着一位老员外,六旬开外,慈眉善目;逢人便笑,不作揖不开口说话,不见礼不迈步走路,福体福相,乐施好善。前些年从外地搬来,说是祖上几代为宫,积了些家产,看中了角直镇的风土,迁来这里安度晚年,是远近公认的“江南第一善人”。
恶鬼好做。
善人难当。
尤其是“江南第一善人”,倘若有—点不善,岂不自砸了招牌!
这位“江南第一大善人”和合翁和老员外,竟把个善名做到无可挑剔。上至白苍苍,下至开裤裆,无人能说半个“不”字。
尽善也!
至善也!
和老员外无子无女,老伴也不曾有一个,有人提起,和老员外只是点头:“吾辈志在乡里。活一饥儿便有一儿,济一难女便得一女,何必计较。”
高风亮节,说得乡人连连称是。
和老员外的干儿干女颇为不少,每日出出进进,据称都是受了员外恩惠,拜在膝下承欢尽教的热心青年。
外乡人初来角直镇,听到和老员外的善名难免不信。镇上人们便信誓旦旦地诉说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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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龙九年,从南洋载珠宝进京的商船,突然船舱破裂。珠宝尽沉湖中,落难水手正要投绳自尽,和老员外慌得赤一双脚,抱着十锭大银赶到船边,扔过银子便背过气去,众人捶打了半日方自醒来,活了商船九条人人命。
天庆三年,告老还乡的徐州太守带着五十年官途积蓄,住进角直镇“望湖楼”,夜半被强人欲死,掠去全部金银,老夫人,小姐正待自尽,宝剑也已架在脖上,和老员外从梦中惊醒,连滚带爬,赤着上身,撞了进去,把五百两黄金掷于床头,扭身便回,夹气伤寒,闹了足足半个月才见康复。万隆元年,一书生上州求官,携带祖传奇珍“九龙八宝七彩扇”通过门路。于镇外桔林失窃,哭昏于地。和老员外扶进家里,好言劝慰,早晨一锭金,晚上一锭银。甚至倒地学那三岁孩童过家家,直把个书生哄得愁捎云散,跪辞而去。
龙宝二年……登隆四年……镇上人如数家珍,如不信,还可以领你去偷偷瞧一瞧这位“江南第一善人”。
和老员外碎银不离身,铜钱不离手,遇到那外乡乞儿,街邻孤寡,随手便是一串。和老员外还口中念道:“可怜!可怜!怎不让老夫配这无用之身替了这些苦人,善有善报,多行善吧,跳出苦海,便是天堂。”眼里还时时垂下两行辛酸的老泪。
眼见为实。
和大善人的善名随着车船舟马,越播越远、越传越响。
现下,便又有了了和大善人行善的机会。
角直镇中央那座朝阳桥上,人头攒动,一位妙龄少女发髻散乱,秀目无神,鸳转泣血,杏腮带泪,雨打梨花般的面容更是好看。这个天仙似的美女竟要跳下桥去。两个年轻公子紧扯衣苦苦劝解,怎奈言语笨拙,话不动心。
听了半晌,镇上的人听明白了,原来这位姑娘随父母赴尾山任上,于湖中座舟沉没,二者尽殁,只留下一只家猫和两个家丁,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便要随父母去那黄泉路上作伴。
美人落难,惨不忍睹。
镇上的老妪、大婶们哭了个呜呜咽咽,那些哥儿们也自泪花滚动,恨不得替了这美人投河。“江南第一善人”和合翁和老员外跌跌撞撞抢了进来,衣冠杂乱,鞋袜脱落,嘴角上白沫濡染,急急喊道:“且慢!”照例掷下好大一块银子。
投河美女见了银子非但不笑,反而哭得更凶了:“爹呀,娘呀,万贯家产儿不要,只要您二老回来,儿再也不撒娇、不淘气啦,睡觉儿来捶背,喝茶儿来烧水。爹!娘!等等儿啊!”
哭着,两位家丁拽住,一条如葱玉腿已然蹬出桥外。·“啊!”镇上人闭上了眼睛,半晌睁开眼时,见姑娘并没有落水,哭晕了过去,斜倚在和老员外的肩头。
“可怜啊!可怜啊!”和老员外泪流满面,让那两位家丁扶起姑娘,向善人庄院走去。
桥上那锭大角,竟然不曾拾起,弃如蔽履。
重人不重金。
十足善人之风。
第二天,善人庄园里抽抽咽咽,角直镇一半人没睡,男青年居多。
第三天,善人庄园里无声无息,角直镇几百男女屏息静气,厌耳细听。
第四天,善人庄园里竟有了银铃似的笑声,一清早,善人庄园悬灯结彩,鞭炮齐鸣。
两闰家丁告诉镇上人:和老员外已认下小姐为义女,收留在家,百年之后许以全部家产,小姐丧父得父,父女天性,已自满心欢喜。连随从二人也蒙老员外收留,充为家丁,侍侯小姐。
此刻,和小姐正承欢膝下,莲子羹、紫米粥、洞庭桔用罢,泡上一盏香茶,亲亲地递于和老员外面前,樱唇半张,试了试凉热,脆生生喊了一声“爹”,把个和老员外喜得浑身乱抖,甜甜地泡酥了骨节。和老员外好不容易才止住欢笑,和和气气地说道:“儿啊,你也该梳妆梳妆,去答谢乡里父老相救之恩才是。”
行善不揽善。
善行归众人。
和小姐一声“孩儿遵命”,把个和老员外又惹得五脏舒泰。
片刻,和小姐从爹爹为指定的绣楼下来,连这位和大善人也不由得心旌摇荡。
八幅裙,龙风袄,珠花簪,乌云如瀑,腻肤似雪,不笑自娇,不媚自艳,分明秋香又生,玉女转世。
和小姐挽着和大善人走至门口,盈盈一福,道:“多谢各位救命之恩!”
门口众人只觉眼前一亮,耳朵早已失去了作用,只有眼睛拼命往外鼓,如果不是眼眶眶住,和小姐身上怕不落满了眼睛。
父女连心,无话不谈。和小姐抚着和大善人的肩头,娇问道:“爹爹,你的肩头宽厚结实,年轻时们是练过武功吧。”
和大员外听着声音,便觉有一和娇媚入骨的魔力,说道:“岂只练过,就是一流高手,也未必能强过爹爹。”
和大小姐捏捏和大善人的痒筋,又道:“孩儿既蒙爹爹疼爱,爹爹就该教孩儿个三招五式,爹爹不是说给我全部家产吧?难道武功不是家产?孩儿要,孩儿要的。”
和大善人一迭应道:“爹爹教,爹爹教你,只是爹爹不愿让人知道,孩儿要学便悄悄学,连你那两个家丁也不可让其知道。”
和大善人闭门课子,夜静更深。
初时,和大善人先教了些马步、蹲裆之类的扎底粗活,看着和小姐那毛手毛脚,娇羞无力的样子,乐得嬉笑不止。
几天后,和大善人望着和小姐练功。月映杏腮,柳眉流波,那双眼睛一瞥,和大员外便觉得心飞九天。
和大善人忍不住,喘着粗气说道:“孩儿,爹爹有一套拳,从未在人前施露,今日爹爹高兴,演来你看。”
和小姐玉手乱拍,连声叫了七、八遍“亲爹爹!好爹爹!”
和大善人除去外衣。将一套拳施开,只见似醉非醉,似酣非酣,掌如飞蝶采花蕊,脚如乱蜂勾暗芳,看得和小姐满脸通红。
和大善人一边练,一边指点和小姐:“这拳名为乱芳夺香拳,看拳之人,周身舒泰,如火中烧,欲仙欲死,孩儿,可有这种感觉?”
和小姐迷迷怔怔,乱答道:“嗯!羞死人了。”
和大善人大喜,道:“孩儿,此拳最宜男女双修,来,孩儿,待爹爹人房去先传你些内气,方好与你同练。”说罢,就上前。
和小姐于掌风一收,便自清醒,正色道:”爹爹,方才你打拳时,孩儿有些晕迷,—尽想些非礼之事,想是孩儿定力不够。不像爹爹德高望重,名播四海。想来爹爹不会有什么杂念吧?”
和大善人面色一紧,忙道:“孩儿,哪里话来,爹爹专心习武,怎会分心。”
和小姐笑声又起,道:“爹爹。你是真疼孩儿还是假疼孩儿呢?是疼孩儿一时,还是疼孩儿一辈子呢?”
和大善人恢复了员外尊严,沉声道:“此话怎讲?”
和小姐道:“若是疼孩儿一时也就罢了,倘若爹爹真疼孩儿,便择吉日为孩儿选一如意郎君,待爹爹百年之后,也好支撑门户,继起和家家风。”
和大善人语塞。
晴空万里。“保圣寺”经幢上和小姐亭亭玉立,她要抛绣球择婿。
和大小姐人继善人庄园,已使很多人拍胸顿足,早知道能到这个善名昭彰的金银窝里打滚,自己何不早寻个理由,假死上一回,然后和大善人一来,纳头便拜。恨不得有人掴自己嘴巴,掴碎了门牙的也有。
和小姐择婿,又使许多人顿足暗忖,有小姐,难道能少了姑爷,早些想到,荐上门去,不也是一份分沾富贵。
镇外的小树林一夜之间伐光,据说是做了夹板、假腿、拐杖什么的一类用品。
经幢下人山人海,万头攒动,人人争先,个个奋勇,爹娘为儿孙加油,姐妹替兄弟们使力,甚至有的妻子还给丈夫鼓劲。
两个家丁紧紧护住临时搭起的木梯,不让人们靠前,被亢奋的人群扯住,夹在人群中东倒西晃。
“唰!”天摇地动。
和大小姐的绣球红日般升起。“哗!”人头像潮水般涌动。
念着活菩萨,喊着老祖宗,人群雀跃。
不偏不倚,绣球打在一个被人们扯进来的家丁身上,滚动人怀,竟像落地生根,十几只大手扯也扯不出来。
和大善人转忧为喜,当场宣布:“姻缘天定,婚姻有效。明日为小女成婚,敬请乡邻赏光!”
失望的人群,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去,去吃这下三烂的挨千刀的不长眼的臭家丁,吃穷了他,嚼干了他,看他小子还怎么臭美!”
这二天,天还未到辰时,善人庄园外便涌来密密麻麻的人群。
书香门第春常在。
积善人家庆有余。
福泽八方的“江南第一善人”,和合翁和大员外的善门大开,院内灯火通明,龙凤蜡、五彩灯串串生辉。
人呢?
人在高竿上。
院中直立起一支高竿,高竿上倒挂着一人。善目不改,福相犹存,眉心一朵杏花,长长的白布上用血写着—行大字:“江南第一恶人下场”。
和大员外死了!被当做“江南第一恶人”吊死了!
人们正在怔忡,猛听一片:“爹!”“娘!”哭喊,几十名披头散发的姑娘扑了来,面黄肌瘦,形容萎顿,目涩无光,欲哭无泪。
人群向后一闪,旋即便有许多人扑了过去,这群姑娘竟是连年来农户、船家、商客、铺户无端失踪的女儿,姐妹、妻子。
姑娘们哭诉着打开庄园佛堂的暗道,里面白骨累累,新尸具具。
—园中明灯下摆着的东西,人们也辨认出来了:
南洋珍珠。
徐州官印。
“九龙八宝七彩扇”。角直镇外,一条楼船上。燕飞飞正捶打着封龙飙:“都是你,胡乱听宫弟所言,害得小妹认贼作父,我不来了。”
封龙飙只是憨笑。
宫连大公子嘴不饶人,笑道:“燕姐姐,美人除大恶,积善之举,可敬可佩!如果姐姐认为吃亏,不妨此时多叫他几声儿子。”
燕姑娘脸一红,啐道:“凭他也配!”
封龙飙拈着手中那把“白天黑日帮”黑字门下苏杭分舵舵主的五星短匕,朗声大笑。
燕姑娘羞得抬不起头来。
宫连大公子也没抬头,后颈上隐约可见一层晕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