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九魔虽已惊得心寒胆落,但对一眼之后,立又齐声大喝,拔出玉制的各式兵刃,疾如狂风暴雨,向罗端涌到。
在落日余晖之下,诸般玉器幻起万道霞光。
方达鼓掌大叫道:“好看极了,师弟多打一刻!”
罗端绝艺在身,师兄姐在后,心神大定,恨不得大显威风,不料方达竟要他久打下去,只得随口回答一声:“遵命!”
但见他一抖那枝新近得来的椰木剑,荡起一幢青蒙蒙的光华,展开新近学成的“回文步”,如龙飞蛇走穿进群魔阵中,立闻一串“啪啪”的响声,每一名魔徒都着实挨了两拳。
方通看得只是皱眉,忍不住扬声问道:“罗师弟!难道和你交手的这些小鬼,就是称雄中原的人物?”
罗端自也觉得眼前这伙魔头,在功力上比前番所遇的人差得太多,于是疑团莫释,接口厉声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休来替人顶死。”
群魔一语不发,刃光如霞,没命地采取攻势。
罗端冷笑一声道:“小爷不怕你不说!”
一招“椰风胜飓”荡起一片光波,那枝椰木剑幻出万千剑尖,如钱潮涌出。
霎时间,惨叫声,兵刃落地声,响彻这座山崖,九具身躯几乎是同时倒下,每人一臂一腿四面溅飞。
方达得意起来,忍不住扬声笑嚷道:“中原九魔,抵不住我方家一招,真没个好玩的。”
罗端发觉自己的艺业在三个月中,能够毫不费力打败群魔,心头也是狂喜,将一名魔徒倒提过来,向地上一掷,喝道:“你要不要说实话!”
那人怨毒地瞪他一眼,狠狠地一咬牙根,顿时七孔流血,双脚一弯,在一阵震颤中悄然断气。
罗端见那人死得恁般迅速,不免为之一怔。
方通忽然一声断喝,纵身落在一位魔头身侧,起手一掌,把那人满口牙齿打落,这才笑道:“这个死不了,好留下来问!”
罗端会过意来,急跃到另一魔徒近前,哪知还未曾下手,那人已狠狠地一咬牙,也顿时身死。
转眼间,除了方通出手制止那魔徒之外,其余八人转眼间相继身亡,再看先被鹦鹉啄伤的人仅剩下两袭布衣、两滩血水,只有被罗端打死的两人还保持得完整尸首。
方达不禁吐舌道:“好厉害的化骨丹,不知这伙人怎甘心就死!”
方通笑道:“你倒悲天悯人起来,若非他主人毒刑厉害万倍,这些人怎舍得一条残命?”
他望了罗端一跟,续道:“罗师弟要问活,就赶紧问吧,我兄妹替你把风,敢情还有不长眼……”
哪知一语未毕,绿鹦鹉忽然呼叫一声,罗端仰头一看;即见半空中一个肋生双翅的怪人已将临头顶。
但那人飞得太高,不但金剑、金钱威力不及,估计那椰木箭也难达那人身上,急道:“师兄姐留意,那人是飞龙宗……”
方达笑道:“由他是什么宗,这是鸟儿的生意!”
就在这句话时间,那几人已在头顶盘旋一周,想是他已看出地面的景象,忽然一声阴笑,震响十里,一种如烟似雾的异物,笼罩着数里方广,飘飘然向下降落。
那当然是毒物无疑,方达纤掌一折,向空中怪客一指,喝一声:“抓!”一对绿鹦鹉立即冒烟雾,冲霄直上。
罗端惊道:“师姐不怕那鸟儿中毒?”
方通笑道:“你不须替鸟儿担心,它本事大得很哩!我们走!”
罗端一指崖下道:“下面大概还可躲得!”
方通说一声:“好!”
一把抓起受了重伤的魔徒,一跃而下,罗端也一跃下崖,把伤魔携往浪花不到的地方喝道:“你要痛痛快快的死,就好好回答小爷的话!”
“你要我回答什么?”
“是不是龙字十三宗的人?”
“是!”
“你属于哪一宗?”
“金龙宗!”
“受谁差遣?”
“宗主铁龙衣!”
“为何要残杀武林人物?”
“奉命行事,不知为何。”
“前番二十六人,是不是各宗宗主?”
“不知道!”
“你敢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罗端气得伸出指头狠狠一戳,那人顿时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方通笑道:“何不用血脉归心法给他吃个苦头?”
猛然,崖上的方达娇叱一声:“快离开山崖!”
师兄弟两人不知发生什么凶险的事,赶忙一点脚尖,冲掠出海,随即听到霹雳一声大震,霎时狂风四合,骇浪掀天,磨盘大的崖石飞溅百丈,苟非早走一步,哪里还会有命在?
罗端艺业较弱,被那掀天巨浪掀翻落海,幸获方通一把抓住,惊魂未定,方达已带两只鹦鹉一闪而到,叫一声:“好险!若不是我由山石裂缝里嗅出浓烈的异味,哪怕这时不向阎王爷报到!”
方通笑道:“爷妈常说中原武林人士,居心险诈,端的不虚,这伙魔头再给我遇上,一个个撬下他的牙来!”
罗端见方达两手空空,忙问一声:“师姐!那飞龙宗的人怎样了?”
“他被鸟儿逐走五十里开外,想是不敢再来了,哦!我们跑了两天一夜,该找点吃的,你熟悉路途,快带我们去!”
罗端略一沉吟道:“这附近就有市镇,只怕有点不大安妥!”
“哼!我们怕过谁来,有什么不妥?若说那伙见不得人的东西敢来捣乱,正是求之不得哩!”
罗端被这位师姐责怪下来,只好讪讪地笑道:“既是如此,劣弟理应带路!”
其实,罗端来去匆匆,怎说得上熟路两字?
他见这时天色已晚,领着师兄师姐,一口气奔到诏安,好容易寻到仅有一间房的客栈,而且只有一张木床,方通正在皱着眉头,方达已挥双鸟各据帐角,自己在床上一躺,笑道:“你们另找房间吧,不然就睡在床下!”
方通笑道:“你看,带你出门,多么麻烦!”
“哼!你才麻烦哩,要不是你,我一个人多么逍遥自在,难道我会怕鬼?”
罗端知他兄妹两人惯常拌嘴,尤其方达没人和她吵闹的时候,竟会找那对鹦鹉吵上大半夜,这时也不以为意,笑道:“师姊和师兄在房里谈谈,愚弟叫菜回房来吃!”
“不好!”方达立刻提出异议道:“我正要浏览这里的风光,谁耐烦躲在房里吃饮?不过,我得换换衣服,你们先替我走出去!”
师兄弟两人刚退出厅房,即见帐房先生一脸惦疑之色,站起来嚅嚅道:“二位公子谁是罗端?”
罗端暗讶道:“我分明冒用哥哥的名字挂上水簿,他怎忽然问起本名来?”
但他忽然觉得事有点蹊跷,也点点头道:“罗端正是舍弟,不知老丈因何问起他来?”
客厅侧面一间厢房里,这时忽然传出一声冷笑道:“果然是做过亏心事,所以连名字都不敢实说!”
另一人冷冷道:“可见江湖上传说,决不是无风起浪,但不知这小子武功高到什么地步,田老儿恁般捧他。”
房里两人语暗虽低,但并没瞒过方通,他还听出两人真气充足,发声苍劲,足以判知功力不弱。
但罗端却听那帐房答道:“看公子倒是一表斯文,传说上的令弟,又怎会恁般暴戾?”
罗端大诧道:“舍弟如何暴戾,老丈听谁说起?”
“难道公子竟没听说过?”
罗端摇摇头道:“在下由海外归来,确是不曾听说,老丈可知其详!”
帐房也摇摇头道:“小老儿不过是听客官们传说,怎能作准?”
罗端猛然脸色一沉,叱道:“你既是道听途说,为何疑我就是罗端?”
这一问可真厉害,老帐房脸色微变,还未答话,“呀”一声房门开处,两位须眉俱白的老人联袂而出。
内中一位身穿蓝衣的老人斜视罗端一眼,冷冷道:“他乡作客,怎可呼叱东主,难道你家大人竟未教你要有礼貌?”
罗端被老人诬责,更是火上添油,强按怒气道:“老丈毋须仅责小子,要知道这帐房诬蔑舍弟在先!”
另一位白衣老人微微一笑道:“令弟本来就不学好,别人哪里是诬蔑他!”
“老丈尊姓大名,在何处见过舍弟?”
“老夫虽未见过令弟,但他恶名远播……”
方通目送二老进房,余怒未息,见那帐房缩瑟惊骇,浑身发抖,冷笑道:“姑念你被别人愚弄,不会打烂你的狗嘴,还不快给我滚!”
“嘻嘻!有生意好做?”
随着这一声娇笑,但见一阵轻风卷到,那帐房凌空而起,“蓬”一声坠进柜台,几乎惊晕过去。
方达这时打扮得花枝招展,弱不禁风,可就没带那对鹦鹉,一掌送飞帐房,又若无其事地笑说一声:“走哇!吃饭要紧!”
这二男一女走上“望海楼”,立即惊动满楼食客,尤其打扮得俏生生、娇滴滴的方达,更令男女老少看得目眩神迷。
罗端暗自好笑道:“不长眼的东西,如果惹上我师姐,包管双眼不见。”
方达不管那些目光究竟羡慕,是妒忌,仍旧大吃大喝,谈笑风生,只有罗端不时向各处察看,却发现食客里面有不少武林人物。其中有一志者正忿忿地诬责罗端。
罗端不待话毕,抢着道:“他有何恶名?”
“奸占糜古苍的孙女,诱奸青灵门下,残杀武林耆宿一百二十八人,毒害天风堡六十一口,三上武当、峨眉,杀害两派弟子多人,这些淫行恶迹,老夫擢发难数。”
这一番指着和尚骂秃驴的话,真把罗端气得浑身发抖,厉喝一声:“胡说!舍弟单独一人,有何能耐做出这么多恶事?”
“他是老怪物方不平……”
一语未毕,随着“啪”的一声,那老翁已被方通一个耳光掴得踉跄两步。半边脸上顿时泛起一片红霞,厉喝道:“小贼报个名来!”
方通鼻里“哧”一声,俊目射出尺许光芒,瞪紧那老人脸上,冷冷道:“你这该死的老贼,要是不服气,就说个墓地来,小爷去送你的终,要问小爷姓名,今生休想。”
“好吧!老夫一向有容人之量,今夜三更在城北白狗洞取你小命便了!”
正在诧异中,忽见一位壮汉忽忽登楼和一位浓眉横目、年约五旬的老人附耳略说几句,那老人顿时神情一变,说一声:“有这等事?”
壮汉躬身道:“黄掌柜传话过来,谅不会假!”
老人挥一挥手道:“好吧!你先回去通知他们准备一下!”
他把壮汉遣走,立即站起身躯,掌击三声,随即落在角落一席扬声道:“刘老哥!贵客已到庄上,你我也该上路了。”
方达诧道:“这里的人兀也古怪,好朋友坐离开那么远,说话怎么方便?”
罗端悄悄道:“那人说的是暗语,不知是否冲着我们!”
“好哇!又有生意!”
方达似是手脚发痒,一心希望有架好打,竟是边笑边说,旁若无人。
方通也是谈笑自若,似不把眼前的事放在心上,猛然,他向桌底下一伸手,立即抓到一个纸团,但他又随手揣入怀中。
罗端目送两桌老人离座,接着又见大半食客相继离去,顷刻间,只剩下稀稀落落不到二十个人,而剩下来的又全不是武林人物,忙压低嗓子道:“师兄师姐,看样子今夜会大闹一场哩!”
方达道:“何以见得?”
“那些人走的时候,个个瞪着我们!”
“那样岂不恰是求之不得?”
方通嘻嘻笑道:“我这里有一件好东西!”
他一探衣袋,取出那小纸团,在桌面摊开一看,不禁咦了一声。
原来上面写着:“你两人,好大胆,嘱罗端,要小心,臭名远播,化装探险。”等二十个字,又简单,又明白。
罗端不禁惊诧道:“师兄!是谁写的柬帖?”
“口气像是我爹,笔迹却不像!”
“唉!我真个臭名远扬了,但愿能擒下那人碎尸万段!”
“好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再商议一个办法!”
当夜月明如昼,照映得大地如银,诏安城北白狗洞一座光秃的小岗上,黑黝黝人头拥挤,只空出当中一块十几丈地面。
“生死判!你判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吃那小娃骗了,否则时已三更,怎么还不见来?”
“两个毛头小子也值得这样惊师动众,若那罗端有本事,也不致在积雪山上锻羽而逃了!”
就在群豪争执不休的时候,岗下一株高树忽然传来一声阴柔的长笑,一位须眉俱白的老翁面色一寒,厉喝一声:“淫魔不来送死,奸笑什么?”
然而,岗下那人对于老翁的话,仍旧是充耳不闻,长笑的声音,也不因老翁的喝话一时稍断。
老翁一肚子闷火没处可发,忍不住冷哼一声道:“老夫在六十年前,一招可判生死,就没见过你这样狂傲的小子,还不快点给我滚下来!”
“生死判,少吹几头牛,小爷教你一招生死罢!”
话声一落,一道身影电闪般由树上射到,在月色下,但见一团青雾乍吞乍吐,即闻“逢”一声巨响,生死判已一个踉跄,跌出丈余,口角沁出两丝鲜血。
生死判在十年前享誉武林,除了输给方不平,并和乘槎客、阎王判两人打成平手之外,武林上一般高手谁也挡不下他十招,哪知六十年后的今天,生死判功力增进几倍,反而在一位年轻小伙子一招之下丧生,怎不教在场的人胆寒股栗?
“好小子,先接老夫一招!”
随着这一声怒吼,人群中突然冒起两条身影,一闪便到那少年眼前,立时风涛狂卷,掌劲锐啸,敢情这两人生怕敌不过那英俊绝俗而又心狠手辣的少年,所以一上来便抢占攻势。
那少年冷哼一声,双掌一封,“蓬”一声响处,两位年登耄耋的老翁已被震退丈余,但他依然冷漠地说一声:“要想早登极乐,也得先报个名来,罗端掌下不送无名之辈!”
“罗端!”
群雄口中各自低叫一声,争先撤出兵刃。
在群雄汹涌中,两个苍老的声音各自报出:“阎王判!”、“神仙夺!”两个绰号,并即见四道银光划起一阵厉啸,两道身影向罗端身侧疾扑。
罗端面对这两位饮誉宇内的武林耆宿,居然毫无惧色,一声长啸,声若龙吟。双掌一翻,两团青蒙蒙的雾气重新现出掌前,接着便是“铛琅”一声。
银光坠地。
哀呼两声。
阎王判、神仙夺连翻几个筋斗,又倒在地上。
一招,仅是一招,又有两位耆宿丧命,若非罗端练成极毒的掌功,怎能如此轻易得手?
然而,他意犹未足,冷眼向人群一扫,嘿嘿笑道:“少林、昆仑、南岳、九华,好呀!你们全都愿意陪葬吧?”
他话声一落,双臂一挥,寒风挥过,前列一排已有五人倒地。
九华派掌门人韩康功力深厚,而且他站在第六名,及时运功相抗,虽未当场倒下,但沾着掌风边缘,也觉着遍体生寒,不禁倒退两步。
“果然心狠手辣,不愧为武林怪杰门下!”
随着这一声冷喝,由另一株树上飘落一位蒙面客。
罗端微一怔神,随即冷笑道:“阁下也想加入冤魂队里?”
“嘿!还没有谁敢对老夫说这话!”
“罗某就敢!”
“蓬”一声巨响,卷起漫空尘雾,土岗上多了一个丈许大的深窟,却闻那少年的口音在远处传来一句:“原来是赤虎宋老儿,小爷今夜有事,饶你去罢!”
蒙面人厉啸一声,电闪般循声射去。
罗端在举手间击毙生死判、阎王判、神仙夺和少林、武当、南岳的五名高手,居然被赤虎宗主宋公达一掌惊退。他还有余力,为何不争斗下去,求最后胜利?难道他因见群雄在侧,恐引起群殴而有所闪失?
群雄正在窃窃私议,与八具尸体有关的人已各涌奔向前,将死者背下山岗。
也不知是谁透出一声长叹,然后,各人怀着沉闷的心情迈步下岗,月光下象无数鬼影,向阴森的旷野散去。
城楼上响起一阵更鼓,霎时间,四野尽传梆声。
时正三更——
南面一声长啸,划破夜空而来,随着啸声一息,土岗上已悄落下一条少年身影。
他向四周一瞥,不觉“咦”一声道:“难道那两个上百岁的老人还会失约?”
他还在喃喃未已,又传来一位少年的声音道:“罗师弟!这里静悄悄不见有人,莫非找错了地方!”
“不会错!城里人说这里尽是高大的白杨树,师兄你看这不是。”
后来那少年和一位少女并肩飘落土岗,立即“咦”一声道:“这里经过一场凶杀,你看土坑,血迹犹新,怪不得,怪不得路上还听不少人议论。”
原来这三人才真正是罗端和方通兄妹。
他们在客栈里睡了一觉,时近三更才起来赴约。不料白狗洞一场凶杀已经过去,尚有蛛丝马迹可寻。
方达倾耳一听,即叫起来道:“那边有人掘土,我猜一定是埋尸。”
罗端忙道:“愚弟过去看看!”
一言方罢,岗下忽然传来一声佛号,几条黑影即奔向小岗。
方达笑道:“来了!你们两个接待朋友,我去看死的是什么人。”
方达刚走,那几条黑影也上了小岗。
两位六旬开外的老僧,两位年届古稀的老道,三位白发如银的老人,还有两位神采清朗、英姿奕奕的少年。
罗端认为有约会的人在内,哪知一眼看去却是一伙面目陌生的老少,不禁怔了一怔。
然而,来人似是更加惊讶!前面一位老人轻“噫”一声,忽然止步,旋即面目俱寒喝道:“罗小子!你果然杀人无厌,又邀约同党来了!”
罗端大诧道:“在下与老丈并不相识,而且刚才到来,怎有又邀约同党的事?”
那老丈又喝一声:“胡说!”接着道:“你还敢在此骗人?方才你被宋公达逐走,难道也是假的?”
罗端听说宋公达之名不禁为之一惊。
他知道自己的爱侣宋玉秋的爷爷正是宋公达,急道:“宋前辈怎么将我逐走?莫非有人和我面目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