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叠岗”的确是个安营立寨的理想所在,岗形峻伟,地势雄奇,不独有着崎岖的险要,亦透着山水的清灵;当年“铁矛团”的垛子窑便坐落在第三层的岗顶上,四周林木围绕,一片幽碧翠绿,虽说时序已入初秋,秋日的肃煞,似乎尚未感染到这个地方。
成块的四方形巨石,筑成一道圆墙,墙里是左右各六排原木建造的长条形房舍,两边房舍的中间尽头,有一幢石砌的二层楼宇,前面的寨门由生铁铸就,寨子的地上全铺设着一色一式的青砖,看上去不但气势浑壮,更且井然有序,干净爽落,如果再挂上一面军旗,缀以虎旄,这里不像山寨,倒似兵营了!
崔六娘并没有夸张她这个“家”,这里的确够得上宽敞,宽敞到不仅能住下一百三十余口人,甚至再增多一倍亦足可容纳,更重要的是,此地的气氛亲切友善,崔六娘的属下们对待“鹰堡”这批落难客,委实是优渥有加,仿佛在接待自己的亲人一样。
当然,靳百器是被招待在那幢石砌的楼房之内,楼房的格局、形式、所在的方位,已经说明了乃是寨子的中枢要地,事实上,这里正是“铁矛团”早年发号施令之处,只不过早年由崔六娘的四叔住着,现在却换成了她。
靳百器被安排住在楼下右侧的一间敞室中,崔六娘特别挑拣了一名眉目俊秀的小童前来侍候,这半大孩子约摸十五六岁,不过手脚勤快,动作细致,颇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鹰堡”的人,来到“三叠岗”倏忽已有十余天,自从破堡之时开始,他们就不曾有过一天好辰光,这十来天,却吃得饱、睡得安,算起来,简直是在享受了。
此刻,靳百器刚刚由那位周到殷勤的童仆阿安服侍着吃过一顿丰富的早膳,正舒适的坐在大圈椅上喝他今天的第一口热茶,当香醇甘厚的茶汁顺喉入肚,他不由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吁,眼下的情景,哪里像亡命?不啻是在做老太爷啦!
阿安将桌上的残余收拾好,举步才走到门口,又立时侧身退回,门外,崔六娘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冲着靳百器便嚷:
“二当家,外头有消息传来了,我特地向你报信来啦……”
靳百器站起,四平八稳地道:
“不急,大娘,你且请坐。”
一屁股坐在靳百器对面的那张太师椅上,崔六娘先扭头吆喝正待出门的阿安:
“我说阿安呀,你给我沏杯茶来,别忘了用我床头柜上的那罐茶叶……”
阿安答应着退了出去;崔六娘压低了嗓音道:
“‘大龙会’在四处放风声,拿言语,说要约你到‘黑风岩’相会,彻底解决双方的仇怨,如果你不在期限之内抵达,他们就要向耿一坤的老婆开刀——”
靳百器和悦地纠正着道:
“耿一坤的夫人是我的嫂子,娘家姓庄,叫庄婕。”
崔六娘打了个哈哈:
“我是口不择言惯了,二当家可得曲涵着,不错,耿夫人,呃,是耿夫人。”
靳百器道:
“大娘可知道他们订的期限到什么时候?”
崔六娘道:
“到这个月的二十五,眼下算算,还有九天的余数,‘大龙会’声言,在期限之内,‘黑风岩’左近日夜都会有人候驾……”
靳百器道:
“从这里去‘黑风岩’有多少路程?”
崔六娘瞪着眼道:
“路倒不远,三百来里地,怎么着?莫不成你还真个打谱待去?”
沉吟了片刻,靳百器道:
“不去又怎么办?嫂子在他们手里,我不能任由这些人伤害嫂子,当家的已经殉难,而今祸延妻小,我要再不尽点心力,如何对得起当家的在天之灵?”
连连摇头,崔六娘大大的不以为然:
“人在他们手里,已成事实,你去与不去,那些兔崽子都不会轻饶庄婕,你要真到了‘黑风岩’,只是加了个缀头,给‘大龙会’白捡便宜而已,二当家,你是明白人,怎会看不透这一层?”
靳百器苦笑道:
“我当然清楚他们的打算,问题是明知是已挖好的陷阱,也不能不跳,否则,失义寡情的罪名就被他们扣牢了!”
崔六娘道:
“二当家,你的苦衷,我知道,但不管怎么着,却不能就这么没头没脑的往里闯,解决事情的法子有很多,大家不妨合计合计,说不定找得出一条两全其美的妙策,直愣愣地撞过去,我决不赞成!”
靳百器沉重地道:
“要顾全我嫂子,又得提防本身安危,这法子可难了……”
崔六娘皱着眉道:
“也没什么难的,二当家,先放宽心,咱们仔细琢磨琢磨——”
这时,门外响起两声轻轻的叩击声,阿安已用托盘托着一杯香茗进入,他端整的把茶杯搁在崔六娘旁边的小几上,又悄然蹑足而出。
崔六娘拿起茶杯,嘬唇吹拂着飘在浮面上的叶片,双眼微眯,在淡蒙蒙的雾气腾升里,这位“狼婆子”似乎神思幽逸,已经进入另一个诡异深邃的世界。
靳百器没有打扰崔六娘的沉思,他也在考量相同的问题,他甚至已联想到如何全军编组、任务分配的决战层次!
忽然,崔六娘笑了,那种笑容的含意十分奇特,几乎已可称为妖魑;她注视着靳百器,声音低沉地道:
“我想到了一个法子,二当家,不知合不合适?”
靳百器定下心思,道:
“请说。”
啜了口茶,崔六娘道:
“‘黑风岩’那地方我经过了好几次,大概的形势还有印象,所谓‘黑风岩’,只是两大片乌黑山壁对峙着的一条隘道,位当风口,穿堂风一吹,倒也有几分阴阴惨惨的森寒味道,这穿堂风,正是最重要的关键。”
靳百器静静聆听,并不答腔。
崔六娘接着道:
“我们先放出话去,说你在某一天一定亲往‘黑风岩’赴会,实际上你根本不去,等他们好手云集,蓄势以待的当口,你的人已经到达‘大龙会’的垛子窑了!”
靳百器道:
“到‘大龙会’的垛子窑援救我嫂子?”
崔六娘道:
“一点不错,那辰光,他们主力集中于‘黑风岩’,堂口之内必然空虚,下手救人,正是时候,二当家,这就叫做‘声东击西’!”
靳百器笑了笑:
“那么,如何令‘大龙会’的人相信我将准时亲自赴约?假设他们不相信或至少存疑呢?我们总得有点引他们入彀的欺敌行动吧?”
崔六娘颔首道:
“这方面我已有计较,第一,在赴约日之前的一两天,你要先在‘黑风岩’附近露面,叫他们知道你人已到达,第二,挑选几个你手下的得力人物故意出没于‘黑风岩’前后,造成你将临会的假象,使气氛紧张起来,一切情况尽量逼真,让他们既使半信半疑,亦不敢掉以轻心……”
靳百器道:
“好,就算对方中计入彀,聚集以待,然后呢?然后又待如何?”
嘿嘿一笑,崔六娘道:
“你以为我只是要他们上当空等就算了?没那么简单,二当家,俗语说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老婆子我这一遭得给他们来个狠的!”
靳百器专注地道:
“怎么个狠法?”
崔六娘阴着声道:
“风,二当家,那穿堂风。”
靳百器道: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崔六娘又喝了口茶,上身微微前倾,是一副法不传六耳的模样:
“无论风向是由北朝南刮,或是从南往北吹,到了‘黑风岩’的隘道两头,风势立时转为强劲,我们弄上几十大桶桐油加硫磺,掺进硝石与火药末子,顺着风向往下倒,火苗子一点着,随着强风烧过去,在这种天干物燥的节令,草木一旦燃起,便成火海,‘大龙会’那一千王八羔子还朝哪里逃命去?”
靳百器审慎地道:
“大娘,‘黑风岩’的地形适合倾倒桐油么?它必须有恰当的斜度才行……”
崔六娘道:
“没有问题,那鬼地方正是两头高、中间低,从隘道的任何一处往下倾油都流得下去,要注意的是时机应拿捏得准,泼油须快,几十桶油一齐倾倒,即刻点火,那附近杂草蓦生,树丛密布,火势如起,必同奔马,啧啧,且看他们鸡飞狗跳、狼奔豕突,这辰光,我好像已经瞧到当场的景况啦……”
靳百器思索了一会,道:
“计划似乎不错,大娘,但还有一层顾虑,不能不先防着。”
崔六娘道:
“什么顾虑?”
靳百器道:
“万一——大娘,万一他们把我嫂子也押到‘黑风岩’去,火势烧起,却如何是好?”
崔六娘摆着手道:
“我的靳二当家,你真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也不想想,在那种一触即发的情形下,‘大龙会’的人怎么可能把耿夫人带到现场?与其冒着人质被夺的危险,还不如仍然囚禁在堂口里来得安全!”
靳百器犹豫地道:
“怕就怕他们不这么办……”
崔六娘道:
“二当家,假若你是‘大龙会’姓赵的,遇到这等场面,你将如何处置耿夫人?”
靳百器道:
“我当然会把人留置在堂口之内——”
格格一笑,崔六娘道:
“那不结了?姓赵的脑瓜里不曾比我们多出一条纹路,他还能想出什么更高妙的花点子来?二当家,照我的主意去做,包管错不了!”
沉默了须臾,靳百器终于点头道:
“好,大娘,咱们就这么决定!”
崔六娘兴致勃勃地道:
“放风声、传口信,都由我来办,绝对把消息传到,至于火烧‘黑风岩’,我也一并处理,要不烧他个人仰马翻,我就不姓崔!”
望着崔六娘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德性,靳百器忍不住怀疑这位“狼婆子”是否具有天生的杀虐狂?如此凶残怖栗的行动,对她而言,却似在讨论戏码的选择、堂会的安排,不但缺乏半点悲天悯人的胸怀,更且乐不可支,一个正常的妇道,该不会有这种心态才是。
崔六娘忽然瞪着靳百器道:
“二当家,你怎么一直拿这等眼神看着我?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靳百器轻拍自己脑门,微窘地笑道:
“我一直在看着你?奇怪,我怎么不觉得?”
崔六娘悻悻地道: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多少也猜到一点,二当家,你莫以为我暴戾成性、习于嗜血,老实说,我虽不能算做善人,至少亦非邪恶之流,之所以如此豁出去干,只在回报大恩于万-……”
靳百器连忙拱手道:
“大娘切莫误会,我可没有把大娘看成凶残嗜血之辈,大娘这般不避艰险,全力相助,我感激都来不及,如何还会再生偏见?大娘别想岔了。”
崔六娘吊着眉梢子道:
“嗯,但愿你心口如一,休把我当成个茹毛饮血的虎姑婆就好!”
靳百器陪笑道:
“不敢不敢。”
崔六娘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寻思着道:
“倾油放火的事,我估计要有百把条人手才够用,我这里差可调出三十员,二当家,你的兄弟,大概须要支援八九十名……”
靳百器道:
“没有问题,我会挑出一批身手灵活、反应敏捷的兄弟交由大娘指挥。”
一口喝干了杯里的茶,崔六娘满月似的一张圆脸上神采奕奕,双目发亮,虽然不曾磨拳擦掌,却也有磨拳擦掌的意味了。
八月二十五,黄昏。
“黑风岩”相对的两片山壁高高耸峙在那里,有如斜斜伸展向空的巨大双翼,山壁呈现着乌黑的色泽,以至西倾的阳光投射在这儿都泛着阴暗了,岩下夹缝似的一条隘道,宽约丈许,略微弯曲的通过两边山壁的中间,四周是隆起的坡地,野藤杂草密生,矮小的树丛随风仰俯,大概是此地风势较为强劲的缘故,草树全长得低矮,簌簌拂动之余,倒像是在朝着“黑风岩”不停的膜拜。
隘道附近,时有人影闪晃,但数不清一共有多少人,亦难以确定都是些什么人,不过,有人在那里决不会错,“大龙会”的人。
这辰光,吹刮的是北风。
掺加了硫磺硝石火药末子的桐油总数是三十桶,都是用特大号的木桶装盛,每桶粗近合抱、高逾人腰,一辆双辔蓬车上只能放置六桶,蓬车是分不同的时辰个别进入指定的区域等候,然后在预定的时间赶到某一地点集合,五辆蓬车错开出现,并不起眼,而百十个人零散掩入,就疏疏落落的找不到人影了;在崔六娘的调度下,大伙的行动非常顺利,他们也尽量做到了不露痕迹的地步。
靳百器当然不在现场,他已率众赶往“栖风坡”“大龙会”的垛子窑救人去了。
陪同崔六娘到“黑风岩”来的,除了她自己的二十余名手下外,便是孟君冠、胡甲、范明堂等率领的八十名“鹰堡”弟兄,人手早已分配妥当,什么人做什么事也已定规下来,何处泼油、何时点火,都经过预先的演练及临场的模拟,眼下只待测准风向,火烧连营了!
崔六娘屡屡将手指放在嘴里沾湿,迎风测试,她脚步来回移动,随时修正角度,全神贯注的样子,显示出她对这次行动的重视与谨慎。
五辆蓬车上的油桶业已卸落,三十大桶桐油全部横置于地,桶口对着倾斜的“黑风岩”方向,百来名汉子伏伺草丛之内,执斧的执斧,拿着火种的拿着火种,个个寂然无声,形色冷肃,一片静里,杀气却已凝就……
孟君冠蹲在崔六娘身边,他微微仰头,沙着嗓门道:
“我说崔大娘,时候差不多了吧?”
崔六娘也蹲了下来,表情严正地道:
“还得再等一阵,等天色暗一点再动手,你放心,‘大龙会’的人也不可能预料,靳二当家会在大白日的情形下到来!”
孟君冠道:
“风向对么?”
崔六娘颔首道:
“风向正好,只等一声令下,泼油燃火,包管烧得那些王八羔子鸡飞狗跳!”
打量着隘道那边与这头的距离,孟君冠低声道:
“崔大娘,两头相隔约有二十来丈远近,火苗子一起,不知来不来得及圈住他们?”
崔六娘极有把握地道:
“你没听过‘风助火势’这句话?这股风刮起烈焰,火蝗漫天飞蹿,沾着哪里烧哪里,如今是秋旱物燥的时令,一朝大火燃起,即成一片火海,人陷其中,想逃可就难了!”
在脸上抹了一把,孟君冠笑道:
“只不知能烧掉‘大龙会’多少熊人?但愿烧净了那一窝子杂碎才叫大快人心!”
崔六娘目光闪烁,磨牙如挫:
“这是天火霹雳哪,‘大龙会’做恶多端,报应的时辰到啦!”
说着,她望望天色,而暮霭已起,幽光四合,大地缓缓融入一片阴暗之中,要放火烧人,似乎是时候啦。
孟君冠略显紧张地问:
“怎么样,该动手了?”
崔六娘煞气盈面,眼角斜吊,两边的太阳穴高高鼓起,活脱一副母夜叉的德行,声音更是从齿缝里进出来的:
“泼油!”
三十只油桶,每只油桶有两把开山斧侍候,崔大娘一声令下,六十把开山斧同时挥动,斧起斧落,桶盖纷纷暴散,褐黑的油汁立刻倾涌而出,当黏稠的桐油甫始四溢,崔六娘又一声叱喝:
“点火!”
于是,火摺子迅速抖燃,一道道的火苗就宛如一条条吞吐中的赤红蛇信,火苗子又飞蝗似的溜射出去,点点焰芒沾上稠油,先是发出一阵密集的轻爆声,随即“轰”声震响,无数道蹿跳的火蛇便连成了一片火海,强烈的北风吹拂着火势,大火立刻卷扬奔腾,以令人难信的快速朝“黑风岩”的方向蔓延!
望着遍地遍野的熊熊火焰,孟君冠不由目瞪口呆,他也见过起火的光景,但却不像眼前的情况这么壮观——火舌卷噬着地上的一切物事,无论是草木藤蔓、飞禽走兽,无论是土石岩壁、沟洼丘壑,烈火疯狂的掠着,甚至把半边天空都烧得通红!
灼热的空气向周遭扩散压迫,浓烟呛得人心肺欲裂,呼吸困难,而劈啪爆炸的声响不断传来,时时还夹杂着烈火回旋的轰隆声、气流涌荡的撕裂声,“黑风岩”左近不像是“黑风岩”,真正变成赤炼地狱了!
强忍着那股几近窒息般的痛苦,崔六娘拉开嗓门大叫:
“伙计们,走人啦!”
百来人的行动就像一阵风,有的搭上蓬车,有的支使两条腿,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逸去,“黑风岩”火势正盛,放火的主儿却早撤得鬼影不见了。
马蹄声急剧的敲打着地面,宛苦擂鼓,靳百器带着手下的“黄鹰”苟子豪、“蓝鹰”阮汉三、“黑鹰”徐铁军,一行四人四骑,快马加鞭的向“栖凤坡”“大龙会”的垛子窑趱赶,他们希望尽量争取时间与空间,趁“大龙会”内部空虚,并且“黑风岩”中伏的消息传到之前抢先动手,只有在这种情形下,救出庄婕的机率才高。
打昨夜开始,这一阵狠撵,已足足奔驰了近两个时辰,一路上有快有慢是不错,人钉在马鞍上总是够折腾的,天刚蒙蒙亮,马匹已经疲态毕露,喷鼻低嘶之余,势子亦逐渐滞缓下来。
个头魁梧,面如重枣的“黄鹰”苟子豪不停移动着臀部,边慢下坐骑,嗓音低哑的向靳百器请示着:
“二当家,也赶了这一阵子了,真个人困马乏啦,是不是可以暂且歇息一会,养养精神?”
靳百器忍住一个哈欠,点头道:
“好,咱们便找个合适的地方歇马!”
前行的“黑鹰”徐铁军指着路边不远处的一片松林,搭着腔道:
“那片林子似乎还清静,二当家,大伙就到林子里打尖歇歇吧?”
靳百器顺势望过去,苍幽幽的松盖如伞,一朵接一朵的层叠着,尚未入林,打眼便觉得一股清凉,他满意地道:
“铁军,你带路,就是那里!”
四人四骑掉转马头,泼剌刺地转向松林奔去,接近林边,又喜见满地野草铺陈,草色虽已泛黄,却柔软细致,此时此地,不啻是上好的衬褥,大大的享受了。
下马后,马由徐铁军牵到一边上拴,“黄鹰”苟子豪与“蓝鹰”阮汉三则早已迫不及待的横身躺下,双臂为枕抢先寻起梦来。
靳百器一只手搓揉着腰眼,边习惯性的移目四顾,等徐铁军过来,他才去到一棵虬松下倚坐,看情形,他累是累,却不像有困上一觉的意思。
徐铁军长长伸了个懒腰,笑道:
“不盹一会,二当家?”
靳百器用力揉着两额的太阳穴,道:
“还不怎么困,这里隔着‘栖风坡’已不足五十里路,我们的行藏要越加小心,不能出错,你们睡吧,我来守着就是……”
一骨碌仰躺下来,徐铁军侧过脸来道:
“二当家,你向来都是精力过人,我们可较你不过,这一夜猛赶,浑身骨头架子合像散了,再不补回一觉,恐怕连马背也爬不上啦!”
靳百器淡淡地道:
“你就好生歇息,养足力气,今晚上尚有重头戏等着上演哩。”
徐铁军才闭上眼睛,说话已带几分含混了:
“误不了事,二当家……”
三个人的鼾声此起彼落着,除了鼾声之外,林中是一片寂静,靳百器睁着的双眼却似受了鼾声感染般渐觉涩重,他实在是不想睡,但神智慢慢的模糊起来,眼前仿佛有一汪黑潮,无声无息的上升浸漫…
突然间,他似乎听到一丁点声音,虽是一丁点,却绝对异乎寻常的声音——这声音有如一根尖针戳刺他的神经,使他骤而惊醒,并立刻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搜视,这一看之下,连仅存的一丝倦意也倏扫而光。
他看到一个人,一个浑身血迹斑斑、步履踉跄的人,这人身着黑衣黑靴,头戴黑色面罩,双手分提皮盾与尖矛斧,正摇摇晃的从松林的另一边走了过来!
不错,“大龙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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