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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得意的嘿嘿两声,“鬼谷子”道:“你总算明白了。武林中人,谁人不晓得?只是你不过是刚出道毛头,老夫不怪你就是了。”

    “原来是这档子事,早说不就得了吗?还什么他妈的‘无法’和‘不能’兜了老半天,真是的!”

    邵真笑着道。

    接着,他又道:“你说我不能离开这里,意思是说你不准我离开哟?”

    哈哈一笑,“鬼谷子”道:“这回你可学乖了,正是如此。”

    脸色一变,邵真真想不到祸不单行,不过刚逃离“六魔煞”的魔掌,竟又进这老怪物的所谓他妈的“武林禁地”。

    心高气做的邵真自是不服气,哪愿乖乖受死?当即冷嗤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该死在这里?”

    “嗅,不不!老夫没打算杀死你。”

    “鬼谷子”摇头道。

    不禁愣了一下,邵真说道:“为什么?”

    沉吟了一下,“鬼谷子”道:“老夫一时也想不出为什么。本来在你吊在崖壁之时,老夫发现的时候就想杀你,因为那时你已算是侵入老夫这个‘鬼谷’了。可是我突然又发现你是一个瞎子,这使老夫很惊异,竟然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死!”

    顿了一下,“鬼谷子”接着道:“当时我确实感到很惊异,而且我也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老夫认为不用杀你,你自己就会死亡。因为你几乎是全身浴血,而且两眼瞎盲,上不去下不来,终会流血过多而致死。但你却误打正撞的跌下来,捡了一条命……”

    邵真此时方明白何以那时候他不愿张开口告诉自己离谷底不远,他歪着头道:“所以现在你就不杀我了?”

    “老夫一向很迷信。”

    “鬼谷子”唔了一声,道:“一个该死而不死的人,表示他命大,后福无穷,老夫不愿,忤逆天意而开杀戒的。”

    心中一喜,邵真道:“如此说你就该让我走,你又为什么不愿意呢?”

    摇了一下头,“鬼谷子”道:“让你走,便坏了‘鬼谷’的规矩啦,这怎么可以?”

    愣了愣,邵真道:“那叫我怎么办?”

    “鬼谷子”微笑道:“那当然是留下来哟,这还用说么?”

    “留下来?”邵真大吃一惊!

    “鬼谷子”见状,问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用力一摆头,邵真斩钉截铁的道:“一百个不愿意!”

    似乎很惊异,“鬼谷子”道:“老夫对你很有好感,你怎么不愿意留下来呢?”

    这番话直叫邵真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啼笑皆非道:“你的心意在下心领了,我实在不愿意留下来,请你让我离开好吗?”

    脸色陡地一沉,“鬼谷子”沉声道:“休想!老夫叫你留下来,你就留下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阵火气,邵真也不客气的道:“我就是偏偏不留下来,你拿我怎么样?”

    哧笑一声,“鬼谷子”道:“这,由得你么?”

    “试试看吧!”

    一般凌霄豪气激怒了邵真,他傲然说了一声便举步向前……

    脸色一变,“鬼谷子”道:“你想找死么?”

    冷嗤一声,邵真鄙夷道:“找死的是你,人家一而再忍让你,你道是怕你了么?”

    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邵真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当下双手急抢暴扬,已旋出“大龙手”!

    料不到邵真喊打便打,“鬼谷子”惊然一惊,急忙飘身退去!

    邵真得理不饶人,腰身一旋,扑身而去!

    “哎呀呀,好小子!”

    “鬼谷子”大声叫着,他一连被逼退了好几步,大感脸上无光,当下火气冲天,反身猛扑,凌厉到极的踢出五腿,攻出八豢,口中嚷道:“不发点威给你小子瞧瞧,你还当老夫是条死猫呢!”

    但只见拳影交加,邵真攻出的招式,俱被“鬼谷子”一一拆开。

    心头吃惊,邵真连忙改攻为守。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邵真不敢对那“老怪物”存有轻视,他稳住阵脚,采取稳攻稳打的战略。

    “鬼谷子”却不继续进攻,飘身一退,道:“小子,老夫虽不杀你,但你如再不自量力,逼老夫出手,拳头可不长眼睛哪,小心老夫伤着了你。”

    邵真方才一动身子,只感伤口疼痛,全身劳累酸痛,心知不是对方的对手,也乐得停下手来不打。

    他喘了口气,故意卖乖道:“‘你算得什么英雄好汉?我如不是身受创伤,而且两眼失明,我就有办法把你称斤称两!”

    “称斤称两?”

    “鬼谷子”哈哈一笑道:“小子,你真大言不惭哪,不怕滑了嘴,闪了舌?非老夫夸言,放眼当今武林,有几个够资格和老夫较量的?”

    心中一动,邵真顺口道:“‘六魔煞’能够。”

    “六魔煞?”皱了皱一下眉,“鬼谷子”道:“‘六魔煞’是谁?老夫没听说过。事实上老夫已有十来年不在江湖上跑,谅是些后辈小卒吧?”

    好大的口气,邵真问道:“你如此托大卖老,你到底多少年龄,和彭祖一样吗?”

    打了一个哈哈,“鬼谷子”道:“至少可以当你祖父辈,你看来,不过二十来岁吧。”

    心想,目前是走不成了,邵真干脆盘膝在地上坐了下来,说道:“我开始对你发生兴趣了,你愿意为我介绍你自己么?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呢?”

    “鬼谷子”也就地坐下来,他显得很愉快的道:“好久没有和人这样交谈了,好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你!”

    邵真道。

    想了一下,“鬼谷子”道:“一个老头子,七十,嗅,八十了吧,我也记不太清楚,反正你记住我是一个很老的家伙就是了。”

    “想不到这老怪物还蛮风趣的呢。”邵真想着,他静静的听着“鬼谷子”的“自我介绍”。

    “你如果能看清楚老夫的形貌,你该发现我和一般的老家伙没两样——满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及胸的银胡。当然还微微的驼着背,佝着腰。我身上穿着一件看起来非常寒酸破旧的灰色布袍。小子,这够详细吗?”

    “够了,够了。”

    邵真笑着道:“你如此风趣,你在我的想像中,不,你在我的感觉上是多么慈祥,多么可亲啊。”

    脸上焕发着光采,“鬼谷子”乐得合不拢口,他道:“小子,老夫之所以对你有好感,你这张讨人喜欢的小嘴有着很大的功劳。”

    “原来你这个老怪物是喜欢被人拍马屁,这还不简单!”邵真暗暗笑道。

    不过他还是由衷的道:“我并无意讨你的欢喜,我只是说出你给我的感受而已,我觉得你风趣,豪爽。但我不懂,你看来是位慈祥的老人,不是吗,一般有着白胡鬓的老人通常是很慈祥的,而你,为什么呢?你杀过人,对不?”

    “杀人?我当然杀人,你没杀过人吗?”

    “鬼谷子”道:“江湖武林事实上就是一片刀锋剑尖所组成,杀人与被人杀这是一件很稀松的事情,你为什么感到奇怪?”

    “当然,没有流血的江湖就不算江湖了。”

    邵真道:一但你已非武林中人,不是么,刚才你说你已十来年不涉足江湖,你自个拥有这片安静的谷,你为什么还要杀人呢?”

    “我为什么不?”

    “鬼谷子”低叫起来:“这个谷是我的,闯进来的人,我杀了他,这是错了么?江湖上的禁地多得很哪,天底下又不止是老夫这块鬼谷而已。故意闯进来惹是生非的人,那当然是该杀。”

    邵真道:‘’但对那些无意进来而不小心进来的人,你也照样杀吗?”

    愣了一下,“鬼谷子”随即道:“这有什么不同?老夫在谷口明显的标明着‘入谷者必死’,他既进了来,哪管他有意或无意的呢?那只算他倒霉,算他瞎了眼,算他命中注定该死。”

    正说者,“鬼谷子”突然“哼哟”了一声,两手捧着小腹弯下腰去——

    一惊,邵真脱口问道:“你是怎么了?”

    但只见“鬼谷子”似乎痛苦万分,他双手捂着小腹,他弯腰倾身,使得他本是盘坐的身子乍看下仿佛是仆倾在地上。

    他嗯哼着,那两道稀白的眉头紧紧锁着,布满皱纹的嘴角抽搐得很厉害,显然他是痛苦极了。

    惊疑不定,再次张口问道:“你怎么了?”

    说着,他下意识的去扶他……

    摇摇头,“鬼谷子”咬着牙道:“别,别管我,呆会就会好过来。”

    邵真只得缩回手,蹲在他身旁道:“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额角上已沁出了汗珠,但“鬼谷子”依然道:“什么也用不着,马上就好了,哟哼……”

    邵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搅得满头雾水,他两眼看不到,而“鬼谷子”又不愿意他帮点什么忙,他只好手足无措的蹲着,老实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这不过是一下子罢了,“鬼谷子”的情形似乎有了好转,他呻吟的声音逐渐小下来,终至停止。

    “没事了吗?”扶着他的肩胛,邵真关注的道。

    重重的呼了一口气,“鬼谷子”坐直身子,用袍袖拂去汗水,有气无力的道:“已经过去了。”

    松了一口气,邵真问道:“怎么一回事,你这是病吗?”

    “病?不,这不是病,这怎么会是病呢?”

    摇了一下头,“鬼谷子”脸色黯然的说道:“我这是着了人家的道儿。”

    “着了人家的道儿?”

    一惊,邵真道:“你是说中了邪?”

    点点头,“鬼谷子”即把黯然化成愤怒,他咬牙道:“是的,老夫中了人家的邪门!”

    一股好奇心逼使邵真继续问下去:“我可以知道这件事情的经过吗?”

    挺了挺腰,“鬼谷子”道:“为什么不呢?我已承认你是老夫的朋友,只是说来话长,你静静听老夫道来吧。”

    邵真连忙正襟危坐,凝神聆听眼前这“老怪物”过去的历史……

    原来“鬼谷子”就是十七年前曾经轰动武林,震撼江湖的杀人魔王——“枭霸”昂尚德。

    他曾经在平静的江湖欣起滔天大浪的流血杀戳,他的武功几乎是盖世无敌,他嗜杀如命,死在他手上的武林豪杰不知几许。

    有一度,他几乎断送了武林白道的命胍,但他却也不站在黑道,廿八年前,正当他名声日正当中,绝响一时之际,他单人匹马硬是夷平了武林所瞩目的黑道大贼窝——“四海帮”。

    他武功高强,性情更是绝顶怪僻。

    他从来不受任何约束,每当他想做一件事情之时,他喜怒无常,黑白不分,恣意妄为,他终于博得了代表恐怖,杀戳,流血,死亡的“枭霸”名号。

    任何人听了他的名号也要哑噤无声,浑身打颤,即连三岁稚童也要魂不附体。

    江湖上,他没有任何一个朋友,只有敌人,他永远只是一个人——一个象征着死亡的大魔头。

    嗅,“枭霸”,“枭霸”,真是骇人听闻啊!

    但俗语说得好:宁可犯天条,不可犯众怒。

    他的胡做非为终于引起了天下武林豪杰的反抗。黑白两道人士抛弃了彼此的成见,携手合作共同诛杀“枭霸”,即连久未问事武林的七大门派也先后派出高手,加入诛魔行动。

    但他行踪神秘,忽东忽西,来如风,去也如风,他永远不让人知道他的去向。

    是以武林人士虽倾力搜寻,一时却不能如愿,每每是空扑一场,白跑一趟。

    他依然素行如故,一直逍遥法外,直至十七年前的一个夜晚,终在浙东的“生死坪”上与以少林派的首席护法“静默大师”为首的百余名英雄豪杰碰上了。

    这真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生死恶斗了。

    双方面临着严重的考验。

    “枭霸”武功的高强,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几乎是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了,他独自力拼百余人,竟然游刃有余,“静默大师”等高手不过在半天之内,皆先后死在枭霸”手下,而“枭霸”自己丝毫未受到一点伤害,他的武功太可怕了!

    “静默大师”等虽死,但诛魔的武林豪杰却络绎不绝的涌向生死坪。

    他们视死如归,前仆后继,全力扑杀围攻“枭霸”,不达目的永不罢休。

    这场杀戳是武林史上永远没有出现过的,它是空前的,也是绝后的,整整厮杀了九天九夜,真真风云为之变色,草木为之含悲!

    先后死在“枭霸”手下的竟达几千人,枭霸”已成了血魔,他双手,满脸,满身溅满了罪恶的血腥,他是武林史上有史以来最大,最可恶的杀人魔王。

    但任“枭霸”如何的厉害,所谓千夫所指,莫不无疾而终,他终是敌不过如蚁成群的武林豪雄,他终于负伤了!

    也许是他武功太强,也许是他命尚未该死,在负伤的情形下,他居然能在重重的包围中,杀开一条血路,逃脱而去,留下满地满野的残肢断足在生死坪上……

    这一役,计七大门派派出来的高手全军覆没,黑白两道亦死伤殆尽,武林精英几乎付之一炬,江湖的元气也几乎被断送!

    幸好“枭霸”从此不再出现江湖,否则真无人能制服他,大家猜测他是死了……

    不多几年之后,他便被人慢慢淡忘了,虽然人们对他仍“余悸犹存”,但那终将是成了“过去”……

    缓缓的说到这里,“鬼谷子”便止口不言。

    邵真听得心凉肉跳,他实在不太愿意相信眼前这“老怪物”竟会有如此不得了,了不得的“辉煌历史”。

    他停了好半晌,才舔了舔唇角开口道:“你真的是大人物哪,小子失敬啦。”

    “我知道你这是在损老夫。”

    这“拍”却没使“鬼谷子”高兴,他现在似乎完全好了,没有方才的痛苦,他面无表情的道:“但是,有谁了解我呢?”

    说着,一声沉重的浩汉,这叹声里显然存有很多的无奈,和相对的愤怒!

    这更激起邵真的好奇心,照“鬼谷子”自己所述,他既然是一个病狂的刽子手,一个心理变态的杀人魔,可是眼前的他一点也不像,他仿佛是有含冤莫白的隐情,他那名“有谁了解我”不是说明了一切吗?

    揉了揉鼻尖,邵真道:“经过那次生死坪战役,你就一直隐藏在这‘鬼谷’?”

    点了点头,“鬼谷子”道:“是的,一步也没离开过。”

    仰着脸庞,望着茫茫的穹苍,“鬼谷子”哺哺的道:“十七年,好长的一段日子,江湖上是怎样的一副样子呢?”

    不解的挑了一下眉梢,邵真问:“你为什么要做天下的公敌呢?”

    沉默了一会,“鬼谷子”道:“我只想以杀来泄我心中的怨恨!”

    突然提高了声音,“鬼谷子”握紧双拳低叫道:“他们对我太不公平了,我要给他们颜色瞧,所以老夫要杀尽天下所有的人!”

    “鬼谷子”说到末尾咬牙切齿,杀气进出,害得邵真心中直跳!

    定了定神,邵真道:一谁对你不公平?”

    “你以为会是谁?”

    “鬼谷子”恨恨道:“还不是那般自命清高的七大门派!”

    “七大门派?”

    着实吃了一惊,邵真道:“七大门派对你怎样了?”

    努力的抑制着高涨的情绪,“鬼谷子”道:“六十年了吧,那已是很早很早的事情,但老夫永远不会忘记。那时老夫和你一样二十方出头,正雄心勃勃想在江湖上创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只身闯荡江湖,历练自己。

    “当时我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毛头,但是我有抱负,我有理想。我深信能在江湖上有所作为,我会成功的。

    “在那时候我最大的希望,也是唯一的心愿是想进入‘武林镖局’。我之所以想进‘武林镖局’理由有三:一、‘武林镖局’是武林白道包括‘七大门派’人士所组成的,是江湖上的第一大镖局,我如能进去,对我个人的事业前途有莫大的帮助。二、‘武林镖局’的总武师武功高强,我如进得去便能学得一身好武艺。三、这是最后一项也是我最主要的一项理由,我当时和总镖头‘铁掌雄风’庄了串的唯一女儿庄绣惠偷偷相恋,我如进入‘武林镖局’,便能和自己心爱的人朝夕相处共事,以慰相思之苦。

    “‘武林镖局’每年招揽新人,其方式是以武取人。当时我的武功在整个武林来说,当然是太不足道了,但如以二十岁的青年辈来论,虽非首屈一指,如何了不得,但却大有可为,自信能入‘武林镖局’,我夜以继日的盼望着。

    “终于,我梦中盼望的日子来临了。我几乎是天还没亮,一大早便抵达‘武林镖局’的比武会场。

    “那天到达参加比武来的约莫百来人左右,可说是盛况空前。我参加的当然是年轻辈的了,大概有十七八名的样子,都是各路各方的后起之秀。”

    “除掉来观礼的来宾,另外还有约三十名的见证人,其中七大门派各派一人,德高望重的白道人士也十来人,黑道人士也有五六名来见证,其受注目的情形由此可知。依照惯例是年长辈的先,次以中年辈,再末便是年轻辈的了。比武以点到为止,胜者取用,败者淘汰。

    “而其胜负的判决,便是靠那些见证人,如判胜者的便为胜利者,判输的即为败北……”

    娓娓述说到这里,“鬼谷子”停顿了下来,苍老的枯脸上泛起一股苍白,那股苍白代表着愤怒。

    听得津津有味,邵真迫不急待的问道:“结果你是赢了,还是输啦?”

    缓缓的透了一口气,“鬼谷子”这才接着说下去:“结果很不幸我是输了,这是绝对想不到的事情。我一直认为我是胜利者。隐约记得当时的对手是少林派的寄名弟子,我承认他的武功和我是在伯仲之间,我相信彼此取胜的机会各占一半。我们竞争得很厉害,比划得很激烈,对拆了近百招,结果我撕下了他一块衣襟……”

    从中插言,邵真忍不住问道:“这不就是你赢了吗,怎又会输了呢?

    那股怒恨、暴戾又泛上他满是鸡皮皱纹的老脸,“鬼谷子”恨声道:“可是正当我撕到对方的衣襟之时,我的另外一只袖管也同时被对方扯了下来。我之所以说是同时,是表示前后双方在时间上是相差无几。我虽志在必得,但相信还有‘输得起’的风度,但那时候我认为是我胜利了,我真确的认定——六十年前我这样想,六十年后的今天我也是这样的想,我比对方快一步撕下衣襟!

    比划自然是停下来了,我怀着希望静待诸位见证人的裁定胜负。

    宣布结果是我输,到现在我仍一直不敢想起当时我的吃惊样,我认为再坏也该是平手才对,更何况我撕的是对方的心脏八卦要害的衣襟,而我被扯去的不过是袖袍吧了,再怎么讲,我是不致于输才对!当时裁决我胜利的不过五人而已,判平手的六人,其余的尽皆认为我输了,而七大门派的都在内。

    我虽然惊异,不甘,甚至愤怒,但我还是服从他们的判决,七大门派在武林上是德高望重,我相信他们是公正无私。

    我像战败的公鸡沮丧的离开‘武林镖局’,我痛苦极了,我是一个失败者,嗅!失败者!但我虽失望却不绝望,我准备再勤练苦学武功,以待来年获得胜利。

    我唯一感到的是对不起庄绣惠,她对我的期望是如此的深,而我却辜负了她。

    当时我便到了我们常相会的地方,我打算向她辞行,回老家闭门苦练武功,明年再卷土重来。

    “她来得很晚,我几乎要等得不耐烦了,她方栅搬来迟,手里带着一个小包袱。

    “我吃惊万分,她带包袱干什么呢?原来她是要和我一同私奔,我更是吃惊!

    “但她还带来更令我吃惊的——比武大会有循私舞弊!

    “我静静的聆听她带着满脸泪痕的诉说。我听完心中的

    愤怒和我原先的吃惊一样大。事情是这样的,庄绣惠的父亲‘铁掌雄风’庄了串到了今年他的总镖头任期已满,他极希望能继续干下去。而总镖头这一职务是由七大门派来决定或聘请任何人干,于是庄丁串竭力讨好七大门派,而我的对手是少林派的寄名弟子,庄丁串和他的父亲甚为友好,这种种关系使他收买了见证人。他表示如果我的对手获胜,便将庄绣惠嫁与他,自是少林派有了私心偏循,少林派是七大门派之首,其余各派访佛官场上的‘官官相护’,竟皆私心袒护,以媚好少林派。其余大半以上的见证人皆被庄丁串暗中以大量金铁收卖住了。

    “庄丁串的如意算盘是这样的:他收卖见证人判我的对手是胜利,便将庄绣惠许配与他,少林派喜悦之下,定当让他再继续干总镖头的职位。他是做到了,而且也达到他的心愿,但庄绣惠,他的唯一女儿,却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爱我,她对她的父亲不满,她愿意和我私奔。她表示和我一起流浪江湖,拜访名师奇人,以学得盖世武功,然后再回‘武林缥局’扬眉吐气,以震世人耳目。

    “我爱她,她为我如此牺牲,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于是我们双双逃去,在深山躲了一阵子,便四出寻访名师,冀能学得盖世武功,经过两年多的奔波,终于在‘万邪岭’上碰到了‘邪神’……”

    说到这里,“鬼谷子”一阵咬牙切齿,两眼发出一股逼人凶光,但他显然是在竭力的控制自己,稍顷,他重重的透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下去……

    “‘邪神’,从这个字眼里看,便知道它含有多少邪味儿了,他是魔头中的魔头,在当时的武林,他是首屈一指,无人可敌。他虽然是令人憎怕的魔头,可是我和庄绣惠在求艺心切的驱使下,不顾一切的苦苦哀求他收我俩为徒。

    “他并不很坚持,答应了我们的要求。我和庄绣惠欣喜万分。

    “在此我愿意多花些口舌来描述‘邪神’。当时他年龄至少已上半百,将近花甲,但在外表看来让人以为顶多四十的中年汉子,这并不是他驻颜有术,这和他所练的武功有关。他的武功与一般的武学大不相同,一出拳,一踢腿都含有太多太多的怪,邪,所谓的旁门左道,大概就是这样子了。尽管武功怪异,但厉害却是事实,我哪管他邪不邪,学定就是了。

    “可是学不到五天,庄绣惠却不愿学了。她说‘邪神’怪怪的,令她很不舒服,而且她感到‘邪神’的武学太深、大怪、太诡、太邪了,她真学不起。

    “事实上即使她不说,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单就拿‘邪神’的外表来说吧,他相貌虽不难看,但总是死板板的,难得有表情,更不用说会有笑容了,给人的感觉总是冷冷的,怪怪的,天底下有如此的‘师父’恐怕就这么一个吧。

    “再次就是他所传授的武功,我们几乎学不进去。在当时我们觉得奇怪,后来我才知道他那种旁门左道的武功,必须具备像他那样的残酷,冷冰和邪心,方能学得起。换句话说,凡是学得他那种武功,决不是正人君子就是了。那时的我们对武学认识还不够深刻,不懂得‘正统’和‘旁门’这层道理,总认为‘邪神’的武功太博奥,太精深,所以我坚持留下来,庄绣惠见我如此,也只得跟我留下来……

    “可是,到了第十天的时候,庄绣惠却被‘邪神’强暴了!”

    说到这里,“鬼谷子”两目隐隐含着泪光,他除了有满腔的愤怒、怨恨,也相对着有太多的哀伤、悲凄,他仰首凝望着天边滑过的一朵白云,他坠入了沉思……

    见他不语,邵真这次却不敢再追问,他知道一个人讲述过去的痛心事,这必须要有很大的勇气的。

    停顿了有半刻,“鬼谷子”两眼的焦点依然放在天边的远处,他哺哺似的,梦吃似的继续述说下去。

    “她被强暴了,我为什么不早一些提防到这一点呢?原来‘邪神’那两颗冷冷的眼球对庄绣惠怪怪的凝视时,是存有太多的色念啊!

    “那天一大早,我便上山砍取木柴,庄绣惠在家炊食。到日上三竿,我背着满满的木柴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庄绣惠。

    “我并没有注意到她那和平日不同的表情,我总以为她是来接我的,并肩行走时她还是沉默着,我想她是想家或是什么的,可是走没两步路,她突然塞给我一本东西,转身一个箭步撞向拦腰可抱的参天古木!事情的转变,事情的发生,一切太突然,太急剧,太猝促了!当我惊叫一声时,庄绣惠已卧在血泊里……”

    语尾成了硬咽,含有很多很多的悲凄,痛心和亿念,“鬼谷子”那张苍老的面容显现着柔肠寸断,满是皱纹的眼角已缓缓滑下一颗泪珠,晶晶的,莹莹的……

    被这股浓重悲切的气氛感染着,邵真不自觉的想起自己凄迷坎坷的身世,两相比较,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股同病相怜的意念,使邵真觉得自己和“鬼谷子”接近了不少

    良久,还是邵真先打破这种沉闷的空气,他轻声道:“结果她是死了么?”

    嘴角含着凄苦痛楚,“鬼谷子”颤声道:“是的,她死了,她死在我怀里,从那时起,我也跟着她死去,以及我的心。六十年来,我所活着的不过是这具空洞的躯壳,以及一股至今仍然没有消失磨灭的复仇意识罢了。”

    邵真接着问道:“她死前向你说些什么话了吗?”

    轻点了一下头,“鬼谷子”道:“她说:‘我爱你。’”

    沉默了一会,邵真道:“那你是如何知道她的死因呢?”

    眯了一下眼,“鬼谷子”舒了一口气道:“她死前塞给我的东西是一本武功秘籍,里头夹着一张遗书,她告诉了我一切。”

    “武功秘籍?”

    挑了挑眉角,邵真问道:“是不是‘邪神’的?”

    “鬼谷子”点头道:“是的,庄绣惠被凌辱之后,‘邪神’即下山离去,庄绣惠当时痛不欲生,她想自寻短见时,发现‘邪神’的这本秘籍,她希望我能学到秘籍上的武功,杀死‘邪神’为她报仇。”

    接着,他又描述下去道:“这本秘籍不过是她临时发现的,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这本秘籍上所载的武功实质如何,而她将它给我不过是她寄望我为她报仇的下意识举动。”

    邵真问道:“结果那本秘籍是否如她所愿?”

    略一沉思,“鬼谷子”道:“那本秘籍记载的俱是上乘武功,当时我背着庄绣惠的尸体逃离‘万邪岭’,便匿隐起来,独自苦练那本秘籍上的武功。”

    邵真接口问道:“于是你学得了秘籍上的武功,便重蹈江湖,寻找仇人报仇是么?”

    咬牙点了一下头,“鬼谷子”道:“那本秘籍上的武功大深奥太难学了,后来我才知道‘邪神’的武功也尽是学习这本秘籍的,我凭着一股复仇的意志,驱使自己咬紧牙根独自钻研。可是我花了将近两年的功夫却连入门也没窥得,我沮丧极了,我几乎要灰下心来,那时我开始变得暴躁、暴横、憎怒起来,可是说也奇怪,就因为这样,我开始能看懂秘籍上的武功招式,而且慢慢的能领悟学会,我这才明白这邪门的武功是必须具有邪心的人才能学会。至此之后,我努力学习,而我整个人也慢慢转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暴横、怪僻有杀嗜的人。但秘籍上的武功确实太深奥,我整整花了三十年的时间也不过学得一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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