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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回 (1) 止水忽生波 人似孤鸾 空嗟丽质 三生曾有约 心同流水 不恋落花

    原来文麟听了沈煌的话,没想到会大胆犯险,又见前面山谷中风景甚好,似有人家房舍掩映树林之中;自从人山以来,只和沈煌二人枯坐篷内,又当雪季封山期内,每日苦忆淑华,心甚烦闷,刚由冰天雪地之中走出,忽然发现前面花木繁秀,骤见阳春烟景,心中一喜,便信步走去。心想:“煌儿和明霞明是一双佳偶,看他过年以后,每一提起明霞快来,立时眉飞色舞,高兴非常,照那神气,正和自己幼时痴爱淑华一般无二。”

    再想到冰如前说坠虎之处,壑底异人极似明霞之师木师姑,珊儿、龙子又在洞内,即使明霞未来,这两人沈煌定能唤出一个。主人性情古怪,莫如前往谷中游玩一回再与会合,以为就这一条路,不致相左,便顺谷径往前走去。遥望前面树林中果有人家房舍,因见那人家倚山而建,林内繁花盛开,风景甚好,一时兴至,往林中走进。

    到后一看,当地人家共只四五处房舍,在一松林之外,四围桃李花开,甚是繁茂,遥望小桥前横,流水潺潺,房前大片平肢,一边种着许多黄连,一边是一打稻场,放着两副木架,也不知所架何物,稻场上只有两只大雄鸡,正在高鸣唱午,到处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心想:“冰如曾说这一带均是峨眉后山最隐僻的所在,中隔金顶、连云蟑、猢狲梯、小鬼谷诸奇险,无异另一天地,平日与世隔绝,在此隐居的人,不是山中高士,便是有道力的僧道。”见无人踪,以为主人出外农耕,此问景物如此幽静,料非寻常山民,正想叩门求见,忽听远远铮铮——金铁交鸣之声。

    文麟虽从冰如学武,又经沈煌照着师傅加意指点,毕竟是个读书人,平日无什经历,不知有人比武,一时好奇,又见那两处人家房拢幽寂,悄无人声,心疑主人午睡未起,不愿惊动,便朝斜对面发声之处走去。人林不远,耳听笑语呼喝和前闻金铁之声,立定一看,内有数人正在比武,一时刀矛并举,寒光映日,杀得正在猛烈头上,因不知双方争斗是真是假,如照平日早已退回,因来峨眉以后每日习武,懂得一些门道,渐生爱好,又想将来还要出家,所居当在深山古洞之中,非有本领不能防身,于是用功越勤,见状不由触动夙好,便闪在一株大树后面立定观看。

    先见场上共是三男一女,男的只一十六七岁的少年,另两壮汉,女的是个少年胖妇,身材高大,赤着一双大脚,手执两把锯齿板刀,舞动如飞,杀得最勇,两壮汉均非其敌。

    少年本作旁观,见壮汉败退,忽然大喝:“帅大娘不要欺人!待我与你分个高下。”胖妇碟碟怪笑道:“小东西,你才多大年岁本领,也敢称雄?”说罢,少年已持着一根蛇矛,纵身入场。胖妇笑喝:“你真敢和我打么?我且让你一刀。”随说,刀已脱手飞起一柄,寒光闪闪,正往斜刺里急飞过去。

    眼看双方就要打在一起,那柄带着好些锯齿、前头宽约七八寸、又沉又猛的大板刀也快要钉在树上,猛听一声娇叱,当的一声,日光之下猛飞来一点寒星,一下打在胖妇右手板刀之上荡开老远,同时一条人影也由斜刺里飞纵过来,却不向胖妇扑去,只一闪,先纵向树上,随手一抄,恰将那把飞刀的后柄抓住,落向场中,身法快极,宛如飞鸟下堕。日光人影微一闪动之间,现出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的红衣少女,貌相颇美,一双媚目黑白分明,笑吟吟手指胖妇娇叱道:“你这胖婆娘,也敢欺人么?”

    胖妇说道:“三姑不必生气,我和令侄闹着玩的。”少女笑道:“你那鬼心肠,我还不知道么?你们这里几人,如何动武,谁在旁观,我早在前面高坡上看见。明是死了老公不耐守寡,想借比武勾引沙二。人家不愿意,你无气可出,在此卖弄精神,逞能欺我侄儿,是与不是?”胖妇闻言,急得不住分辩,连说“冤枉”。三姑笑道:“我也不管你冤不冤。你不是说打着玩么?我也来和你们比上一回,井还给你一个便宜,你和沙二弟兄,连我侄儿都一齐上。你们四人休说取胜,只打一个平手,便无话说,否则,你这胖婆娘便难逃公道了。”

    胖妇本就生得奇丑,再吃对方一逼,一张肥脸急成了猪肝色,神色越发丑怪,看去十分可笑,闻言还想开口,意似不愿。三姑秀目微瞪,嗔道:“你敢和我强么?”说时,文麟见她好似递了一个眼色,因这数人不是真打,那叫三姑的少女仿佛武功甚高,意欲看她以一敌四如何打法。胖妇好似怕极三姑,始终迟疑,后见发怒,才说:“三姑娘,我胖婆娘如何会是你的对手,他们三个更是不行。”话未话完,内一少年笑喝道:“蠢东西!你怎如此糊涂?何苦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怕受伤,同比拳脚,不用兵器如何?”

    胖妇朝松林这面看了看,忽然改口笑道:“你不要使坏。如用兵器,三姑不肯伤人,还好一些;如用手打,你们无妨,单我一人挨打,你好看热闹么?本来我天胆也不敢和三姑对打,这叫舍命陪君子,无法,只请手下留情便了。”

    三姑意似不耐,喝道:“你们再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另两壮汉首先诺诺连声。

    三姑双手一挥,便朝胖妇身前纵去。胖妇慌道:“三姑莫忙,我准奉陪就是。请你取件兵器再比如何?”三姑喝道:“胖婆娘你真讨嫌!我的宝剑削铁如泥,你那两片顽铁怎禁得住?我用空手和你四人对打如何?”胖妇意似无奈,随将地上锯齿板刀拾起,道声:

    “放肆。三姑手下留情。”说罢双刀一摆。两壮汉和那少年也各手持枪棒,同喝:“三姑留情!这事与我三人无干。”随分四面喊杀上前。

    文麟藏身树后,暗中偷看,见那少女人既生得美艳文秀,悄生生立在场中,直不像是一个会家,对面四人个个武勇,尤其胖妇两柄板刀又宽又大,又沉又猛,舞将起来呼呼乱响,人虽丑胖,动作如飞。少女以一敌四,上来先不还手,一见敌人刀到,只把身形微闪,对方不是扑一个空,便是撞在别人的兵器上面,刚把势子收住,少女轻轻一转,已到了敌人身后,叭的就是一下,别人还好,对于胖妇下手却重,共总五六个照面,胖妇倒挨了三四下,只听叭叭连声,打得胖妇连声怪叫,说三姑专和她过不去。

    在场诸人,全被她引得笑了起来。后来少女笑喝:“你们真要我动手么?”说罢飞入人群,双臂齐挥,左架右隔,纵跃轻灵,捷如猿鸟,也不间敌人刀斫枪刺前后夹攻,只凭一双空手上下翻飞。接连十几个照面过去,那四个敌人也越杀越猛,只见刀枪映日,寒光闪闪,裹着少女一条人影,在场中滚来滚去,好看已极。

    文麟见少女身法灵巧,从所未见,内有好几次均是前后受敌,危机一发,眼看人非受伤不可,不知怎的一来,少女只一晃,又到了敌人身后,端的惊险异常。心想刀枪无眼,总要受伤,暗中正代少女捏着一把冷汗,看得紧张头上,忽听身后有人狞笑,喝道:

    “果然是这穷酸!”回头一看,不禁大惊。原来身后来人,正是去年初人山时,在青桫坪所遇凶僧,不知何时由身后掩来,恶道也在后面。凶僧在前,离身只有数尺,手已扬起。情知不妙,一着急,便往旁边纵去。

    文麟所习武功虽是沈煌转传,但平日用功极勤,又是峨眉内功嫡派,根基扎得甚好,虽未试过,因知凶僧厉害猛恶,狭路相逢,从定凶多吉少,一时心惊情急,纵得大猛,一下就是两丈高远,凶僧以前见过文麟,知是前遇仇人袁和尚之友,想起前仇,立意杀以泄愤,上来便下毒手,不料一掌打空,人已纵开老远,怒吼一声,二次赶扑过去。同来恶道原在后面,见文麟飞身纵起,也跟踪赶将过来,恰是一同到达。

    文麟刚一落地,瞥见凶僧恶道双双追扑过来,身后恰是一片危崖,那一带林木较密,两面全被堵住,无路可逃,越发心慌愁急。方料不好,眼看敌人已快追近,忽听一声娇叱,一条红影已挟着一股疾风,由斜刺里林隙中飞射进来,正抢在自己前面,双手一分,喝道:“我蔡三姑这里,向不许人两打一,尤其是无故欺侮老实人。谁不服气,来来来,同去林中空地上分个高下便了。”说时,胖妇等男女四人也同赶到。

    文麟看出来的正是林外比武的红衣少女,以为凶僧恶道那等强横,决不甘休,谁知闻言并未发怒,只朝少女笑道:“三姑不必生气。这穷酸是我对头,好容易在此相遇,如何容他活命?”三姑冷笑道:“我看此人分明是个读书秀才,就会一点武功也有限,再加十个这样的人,决非你们一人之敌,如何会是仇家?这里不是待客之所,且同往我家中说去。”说罢,右手朝前一挥,左手拉了文麟,往外便走。

    文麟先觉情势危急万分,如非女主人解围,万无幸理,心甚感激,及见伸手来拉,全无嫌忌,以为对方女中英侠,不拘形迹,也未在意,再看凶僧,被三姑抓住袍袖拉了就走,恶道随在后面,各把眼睛斜视自己,面有愤容,谁也不曾倔强,方自奇怪,觉着手上微紧,低头一看,原来三姑竟把自己的手握了一下,正在含笑相看,神情甚媚,因有成见,认定对方是个女异人,也未在意。一会便由花林中穿出,经过一条两边危崖交覆的幽谷,前面忽现一片平地,对面半山坡上立着一所华屋,回顾身后,只胖妇一人跟来,与恶道并肩同行,手指少女和自己,正使眼色,也不知是何用意。

    文麟虽是书生,天性强毅,智勇俱全,心想:“事已至此,怕也无用,除却希望主人是个救星,否则必死凶僧恶道之手。”心正寻思,猛觉少女又把自己的手捏了一下,不禁起了疑心,仍想主人女中英侠,必无他念,也许有什别的用意在内,想了想,决计以诚敬自持,相机应付,便同走了进去。入门一看,内里陈设十分华美,男女奴仆甚多,主人似只少女蔡三姑一个,看去人颇美艳温柔,威权却大,稍一呼唤,男女下人立时云集而来,争先恐后抢往前面侍候。一连走进三层院落,到了未层楼上,方始停住,还未进门,便闻到兰庸脂粉香味,就这一会工夫,下人已设盛筵相待。楼共五大间,席设右首第二问内。另一间似是女主人的卧室,绣帘低垂,悄无人声。

    主人先请来客就座,朝着胖妇笑道:“你只把我的人放走,便要你命!谁欺负他,也找你算账。”胖妇把舌头一伸,状更丑怪。少女朝文麟笑道:“尊客请坐,少时便来奉陪。”随往卧室走进。文麟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待了一会,暗查席前侍婢,身旁均似带有武器,内中两人并还佩有宝剑之类,俏生生立在一旁,送上烟茶,甚是殷勤。胖妇独坐门侧方凳之上,不时朝侍婢扮一鬼脸。凶僧恶道坐在对面,似有怒容。待了一会。

    四顾室中,盆花盛开,日光正照其上,楼栏外一边茶灶一边酒炉,热烟袅袅,水开正沸,室中几案清洁,陈设富丽,花影横斜,繁荫在地,越显得十分春色,暖气融融,心想:

    “这家隐居荒山之中,奴婢成群,一呼百诺,看去十分豪富,主人只是一个孤身少女,又有那好武功,形迹好些可疑,到底是何来路,用意难测,如是好人,怎会与凶僧恶道相识?”

    想到这里心方一动,忽听凶僧低语道:“道兄,你看这雌老虎神态可疑,真要看中那穷酸,我们留意才好。”恶道答说:“师兄噤声。这婆娘反面无情,不是好惹。莫要被她听去,又生枝节。”凶僧怒道:“今日就不杀那穷酸,也要问个来历。反正此仇非报不可,真不讲理,偏向外人,不会到冯家评理去么?”恶道似恐惹事,低声说道:

    “你不知母老虎是冯八大公最宠的干女儿么?去年我们虽然吃亏受气,穷酸不过和那小孩一起,与小秃驴相识,并未动手,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凶僧狞笑道:“本来与他无干,但不将他杀死,怎会引出他身后的人?”

    文麟闻言,方觉处境之危,忽听有人接口道:“你不杀他,照样把他身后的人引出,奈何不了冬瓜欺葫芦,吃软怕硬,充什么好汉光棍?”众人抬头一看,正是蔡三姑,由房后左边屋内绕来,正立凶僧身后面带冷笑,眉宇之间隐含杀气。凶僧料知方才所说已被听去,强赔笑容,方开口喊了一声“三姑”,三姑突把面色一沉,冷笑道:“我这雌老虎的酒食不劳惠顾,请到冯家等我,自会和你二人评理,各自请吧。”

    文麟知这一僧一道凶恶非常,以为双方必要翻脸,谁知凶僧红着一张猪肝脸,好似愧愤交集,却又还不上话来,恶道也赔着笑脸道:“三姑息怒,容我一言。”三姑狞笑道:“我好心好意请你二人来家饮酒,为何背地骂人?我最喜打抱不平。人家一个读书相公,好好的看我和胖婆娘比武,你们无故欺人,以强凌弱,如非相识,我早就不容了。

    本来此时你们便难脱身,只为你们说出冯家老头,如不放走,还道我是怕事。也不打听打听,三姑娘受过谁的气来?趁早快请!免遭无趣。”

    凶僧见主人声色俱厉,越说越难听,实在难堪,不由恼羞成怒,刚把凶睛一瞪,还未开口。恶道见主人一双媚目已射凶光,似知不妙,忙把凶僧一拉,故意笑道:“你不是不知三姑娘自来有她无人,不论凭哪一面,也须让她几分。师兄还不快走!自己人何苦大家都生气呢?”凶僧也看出主人快要翻脸,旁立五六个侍婢已各手按腰间宝剑暗器注定自己,大有待命发难之势,不禁气馁,反正再说下去只有更糟,决无台下,只得随同起立,道声“再见”,一同走去。

    三姑连理也未理,待了一会,忽对胖妇和随来少年道:“胖婆娘,快和我侄儿对那两个下流东西说去,今日这位相公已是我家尊客,从此只有人动他一根汗毛,叫他尝尝三姑娘梅花针的味道!冯老头能够唬谁?我请完客,不必他说我还要向老家伙算账呢。”

    胖妇闻言,诺诺连声,同了少年匆匆走去。

    文麟虽料主人不是纯善一流,终有解围之德,方起致谢,主人已翩然往外屋走去。

    微闻娇呼侍女之声,带笑说道:“好好侍候这位相公,我去去就来。可恨贼秃,差一点扫了我的兴趣。”又待了一会,里屋绣帘挑处,三姑忽又满面春风,缓步而出,神态十分文雅温和,与先前判若两人,朝着文麟笑道:“此是先父昔年两个旧部,幼时曾与相识,为了他们屡犯家规,在外行凶欺人,已然不许上门,断了来往。今日因他欺负相公,我不知事情轻重,因何结怨,好意给他一个整脸,想借三杯水酒为双方解和,免得相公读书人异日无心相遇,好些讨嫌,谁知他们不识抬举,不过这样也好。相公二目精气内敛,武功虽还未到火候,决非常人。匆匆见面,连姓名来历也未请教。难得一见投缘,这些厌物又都走开,再好没有。今日天气晴美,如不嫌弃,你我在此畅饮一回如何?”

    文麟这二十余年来,心目中只有一个婷婷倩影,此外便是天仙化人也不会放在心上,闻言本想推辞,既一想,人家为我伤了两个朋友,意甚诚恳,这类女子向无男女嫌疑顾忌,再看方才对付凶僧恶道那等强做,定必自尊心重,不容违忤,如若坚拒,反而结怨,总算救过自己,结怨做什?心念一转,只得略微谦谢几句,便即人座。三姑先见文麟沉吟,迟疑未答,已有不快之容,后见不曾坚持,方始转愠为喜,陪坐一旁,笑问姓名来历。

    文麟暗忖自己是个读书人,不在江湖走动,明言无妨;冰如强敌众多,说出难免惹事,何况主人是个少女,神情诡异,也颇难测,便把冰如这一段隐起,只把去年游山,无意之中与凶僧恶道相遇之事说个大概;并说当日也为游山,无意至此,偶见花林之中有人比武,看出了神,没想到凶僧会来寻仇,其实那茅篷中小和尚,只知姓袁,并不相识等语。说完,蔡三姑想了想,更不再间,只是殷勤劝饮。恰巧男女双方都是好量,文麟恐怕吃醉,几次要起辞谢,均被三姑强行止住。

    文麟见她春生玉颊,有了几分酒意,越发兴高采烈,眉目之间媚态横生,隐含荡意,走又不让走,心正叫不迭的苦。三姑见他神情不安,突然笑问道:“周兄,小妹将酒敬人,并无恶意,为何不肯赏脸?山居寂寞,难得有此良友一见倾心,今日一醉方休呢。”

    文麟方说自己不胜酒力,三姑笑道:“至多吃醉,便请下榻此间。谁还让你睡在路上,受那小人之气不成?”

    文麟闻言越发惊惶,忙说:“我还有侄儿同来游山,约在前面相见。寻不到我,定必盼望。他母蠕居,只此一子,年纪又轻,倘有差池,回去如何交代?我深感三姑解围之德,改日定当专程拜谢,暂容告辞如何?”三姑笑道:“你说的不是袁和尚所交的小朋友么?实不相瞒,你的事我全知道,不说罢了。不过你这人倒还至诚,话只隐起一半,还是别人的,自身的事一句不假,不甚见外,还有良心。否则,我素不受人欺骗,虽然救你在先,只拿我当坏人,不说一句真话,不等此时,也就不敢高攀了。”文麟闻言,才知对方深悉自己底细,不禁心惊,脸方一红。三姑笑道:“周兄真个至诚君子。无心说笑,不必介怀。我与令师贵友多半相识,休以为我不拘小节,便是坏人,真要非走不可,也等酒足饭饱之后如何?”

    二姑貌甚美艳,人更风流大方,言笑之间媚态横生,仿佛少妇风华,别具一种呢人情致,换在旁人眼里,这等美艳如花的就口馒头,断无不吃之理。文麟却是情有独钟,心心念念只在一人身上,始而误认对方也许侠女一流,豪爽大方已成习惯,不能与世俗妇女相提并论,虽觉脱略过分,尚拿不定,依然对坐同饮,并无别念,后见三姑有了几分酒意,星眼微扬,玉颊红生,神情越发放纵,渐渐眉挑目语,隐含荡意,几次告辞,均未获允,素来面嫩,加以开头印象颇恶,由不得生出畏意,口风又越来越紧,惟恐一言不合,当时翻脸,吉凶难测,只得强捺愁思,表面应对,心中不住打鼓,只想不出应付方法,先推说酒已过量,不能再饮。三姑只是媚笑不语,仍就把酒斟上,殷勤劝用。

    文麟恐其倚酒装疯,不敢过于坚拒,勉强饮下,谁知三姑酒量甚宏,如非自己也还有量,早就醉倒,这一开张,又劝之不已,简直无法坚拒。

    到了后来,文麟看出对方不特有意勾引,并还情热如火,几次示意勾搭,现于词色,情知不妙,偏是不能脱身,只一说走,三姑便自起立,伸手拦阻,暗忖:“此女如此淫荡,又有一身极好武功,只一恼羞成怒,或是借着劝客一动手脚,事更难处,所幸自视尚高,虽然卖弄风情,似还不甘俯就,好在自己酒量尚佳,莫如装到底,拖延时候,只要把她拼醉,相机溜走,或者还能脱身,否则,逃席简直无望。”周文麟想到这里,索性打点精神,以礼自持,神态越发谦和庄敬,专用面子拘束,更不再提走字。

    蔡三姑祖父两辈均是西川路上有名侠盗,现均身死,又无弟兄姊妹,孤身一人隐居峨眉后山,仗着田业众多,家学渊源,练有一身武功,平日也颇安乐。无奈遇人不淑,赘夫杨昌乃江湖上有名人物,只是性情凶暴,喜怒无常。三姑独生娇女,从小放纵,自难忍受。偶因一事反目,杨昌由此不辞而去,后在山东另娶一妻,命人带信,说三姑禀性乖张,不能偕老,令其改嫁。三姑对来人说:“我嫁不嫁,与他何干?暂时不去寻他。

    我眼界甚高,差一点人决看不上,万一遇见意中人,自然各不相扰,否则他耽误我的青春,只一遇上,休想活命!”人去以后,三姑痛哭了一场,说要嫁人。

    风声传出,一班江湖中人均觉此是极好一块天鹅肥肉,登门拜访和托人求亲的不知多少,满拟三姑年轻美貌,决不肯守这活寡,既和杨昌负气,也必嫁人,怎么都有指望。

    谁知三姑以前所说乃是气话,并无嫁人之意,但是天性风流,放诞不羁,见了来人,故意卖弄风情,逗得对方眉飞色舞,心痒难搔,然后提出三条,如能合格,便即下嫁;第一才貌双全,文武皆通,本领在她之上;第二从小生长当地,不愿离开,为了前车之鉴,不许丈夫离开一步;性情更须温和,因为男人最无情义,求爱之初多是甜言蜜语、百依百顺,成婚以后逐渐露出本相,性情一节无法查,特地立此第三条,在未婚以前,须听吩咐,在当地做上些日劳苦繁重之事,日期长短并不一定,何时试出对方果是真诚热爱,方始比武,一分高下,以定去留,男的如胜当时成婚,并说头一条文武双全看是难得,实则所重在情,只要二三两条能如她意,这最后一关不过限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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