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与俏女子已消失在街头,那是往海边堤岸的路,依承天也知道那条路通海边,因为他就是沿着海边来到镇海街上的。
现在,依承天望望围着他的双层人群,外层显然是程千的人,内层只有四人,四个手拿鬼头刀的人,他们正就是台山四虎。
依承天便在这种情况下缓缓的把手伸入怀里,怀里有个小口袋。
他未曾动,连眼皮也在微微的合,一种心事重重才会有的那种无奈表情……
台山四虎在举步移动,朝着各人的方位斜斜移动,鬼头刀便在他四人的移动中,彼此闪耀着刺目的冷芒,显然四人在蓄势待发而摆出一种一击就要夺命的狠架式。
轻柔自然的在转动着脖子,依承天道:
“些微小事各位就要动手杀人,不嫌有些过份?”
被人抬向廊下的程千冷笑道:
“怕了是吧,王八蛋你也会怕呀,晚了。”他突然大喝一声,道:“给我杀!”
四声合为一声,台山四虎不约而同的自四个方向大喝狂叫着杀来,刀光闪闪,劲风呼啸,攻杀之势,的是吓人。
左手快捷的自怀中拔出,但却无人看到依承天拿出任何东西来,只是就在四把鬼头刀的狂劈之下,依承天诡异的旋动身法,疾闪在刀芒之前。
因为对方的鬼头刀尚在空中,他的身形已消失在刀芒之外。
他一个身形八个影子,当台山四虎的鬼头刀刚一劈下,早见一篷血雨漫天洒落,叮当声中,台山四虎的四把鬼头刀全落在地上,便在这时候,便在台山四虎各自捧着自己握刀手腕狂叫的时候,依承天的右手,又十分自然的送入怀中。
依承天心中在狂喜,自己真的已得义父真传,眼前只是牛刀小试,已足以震惊这帮混混。
于是,不但是程千吃惊,连所有围他的人全惊吓得直往后退。
程千在廊上厉声叫道:
“小子啊,你用什么兵刃伤的人,爷们怎的未看清楚。”
依承天冷冷的道:
“别问得恁般多,你只说要不要再杀。”
程千望望远处站的众多围观人,又见自己十几人正握刀守在外围,一咬牙道:
“杀怎样,不杀又怎样?”
依承天面无表情的道:
“要杀就杀出个结果,当然第一个我就拿你开刀,至于不再杀么,车走直路炮翻山,你们继续喝酒,我走我的路。”
程千咬咬唇,道:
“好,算我程千今日倒霉,碰到你这么个不起眼的小瘟神,我认栽,可是我总得听一听你小子是个什么名号,总不能吃了亏挨了揍还不知你是何许人吧!”
依承天嘴角一撩,道:
“你还是难得糊涂的好。”说完大踏步走入店中,围着他的握刀汉子忙向两旁闪避不迭。
依承天走入饭店,笑问躲在门边的小二,道:
“算帐!”
小二忙笑着摇手,道:
“不用了,公子刚才进店,小子招待不周,能不怪罪已是小子运气,两碗米饭算得了什么。”
依承天一笑,道:
“不能白吃。”随之取了一块碎银放在桌上。
依承天刚又走到店门口,猛然想起一事来。
因为他觉得一个大和尚带着个美娇娃,是有些不对劲,自己也许救的是歹人就太不值得了。
便在这-念之间,依承天问那小二:
“小二哥,可知刚才那大和尚吗?”
小二道:
“虽不认得那大和尚,但却也猜得出来,必是普陀山上下来的和尚。”
依承天又问:
“普陀山在什么地方?”
小二想笑未笑出来回道:
“普陀山就在离此不远的海上,普陀山上的寺庙可大着呢,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来自大江南北的朝山进香客坐船上山,有名的很呢。”
依承天心中在想,总不会比开封城大相国寺还大吧,顶多同铁塔附近的佑国寺一般样。
再想想刚才那大和尚,慈眉善目,动手之间不伤人,定然是个慈悲为怀的好人,应该不会做出令人不齿之事。
于是他点头一笑,大步直往长街走去。
转了两条街,依承天回头看,竟然有不少人还跟在他身后面以好奇的眼光盯着他。
本来他要在这儿买件衣衫的,现在呢,现在他得改变主意,衣衫不买了,还是继续赶路吧。
现在正是阳春三月天,花红柳绿的江南,正是一片美景,诱人的美景。
春风吹拂,处处飘香,依承天迈开大步往前走,前面已到了吴兴地,他在余杭买了一件蓝衫裤,只因自己不会装扮,又因离开鲠门时候,雷叔给的银子不多,所以这身短衫裤看起来比之乡巴佬差不多。
不过依承天已经十分满意,因为那已比之他的一身破了又补的衣衫好多了,更何况他是个从苦中爬出来的苦命人,他很满足了。
人若感到满足,直觉的表现就是高兴。
于是,依承天满面笑意昂扬,就没有笑出声的走进吴兴那个大城门楼了。
吴兴距离太湖甚近,就在太湖南方十几里处,有条河可通太湖,有不少在太湖讨生活的人就住在吴兴附近。
依承天一路奔向镇江,如何走法,全是义父告诉他的,现在,他来到这家饭店前,从招牌上看,似乎是义父说的“平安客店”,一年多来,义父教自己武功心法,更教自己识字,如今斗大的字也识得不少。
端正一下新买的衣衫,依承天含笑走入店内,正遇上两上小二在燃灯,有个小二见依承天进来,跳下凳子笑问:
“客官,你是喝酒还是住店?”
依承天道:
“吃饭也住店。”
小二抽出布巾擦拭一张桌面,请依承天坐下,笑问:
“炒两样什么菜?”
依承天摸摸口袋,道:
“两碗米饭,菜吗……只要能下饭就好。”
那小二鼻子一抽想笑,但见依承天一脸老实像,他没笑出来,却点点头,道:
“你稍坐,马上送上来。”
依承天望着这面店铺,觉得这是自己住的最好饭店,一路走来,只有吴兴的地面看起来具有江南美。
心中想着,依承天伸头望望外面,天并未黑下来,如果不是义父把自己的行程定得严,这时候自己最少也会再走上个二三十里才歇下来。
不旋踵间,小二已把两碗米饭两盘小菜送上来。
江南地方,尤其是吴兴,饭店中吃的米饭全是一碗碗蒸出来的,绝非是大米饭一锅蒸,吃起来还真别具味道。
依承天早已习惯于吃米饭,这时不用多看,端起来就吃,他吃得快,因为他这种年纪最是能吃。
更是吃得干净,连一粒米掉在桌面上他也会捡入口中,当然那两样小菜他连汤全拌入米饭中吞下。
抹抹嘴巴,依承天十分满意的正要起身,突然自店门外走进三个人来。
两女一男。
男的依承天并不识得,只是这男的一条左小臂上正套了一只牛皮套,套的顶端露出一支尖而闪亮的短钢叉,令人看了难免会恐惧。
两个女的依承天却是认得,不正就是在开封城外柳树村骗他上马的那个老太婆与她的儿媳妇吗,那么这个长得一如一头黑豹的大汉,必是这老太婆的儿子了。
不错,走进“平安客店”的正是“太湖毒蛇”石大娘与她的儿子媳妇石冠军与戚九娘。
原来一年多以前的焦山一战,飞龙寨与太湖黑龙帮一战双方皆大伤元气,各未讨得便宜,但是双方事后检讨,知道是上了“江岸一阵风”周全三人的当。
那石冠军伤的十分严重,所幸他被戚九娘及早上药包扎,这才没流尽身上血,即使如此,他还是养了半年才在切去左小臂后复原。
石腾蛟在拼杀之后,人似乎变了样走了形,因为他的脑袋虽未受伤,却身上挨了好几刀,老命虽保,雄心大减,整日在太湖吃酒作乐,忘了争夺“八步一刀”秘籍之事了。
其实,石腾蛟的转变,还是由于两个宝贝儿子的受伤而令他寒心,争名夺利,祸延儿子,大儿子断去一臂,二儿子双手半残,怎不令他灰心!
如今他吃酒作乐逗弄小孙子,反倒轻松自在多了。
然而石大娘与儿子媳妇却咽不下这口气,誓必要找到周全与祈无水司徒大山三人,那不只是为了被愚弄,也是由于周全三人那夜烧了西山几处地方,且又骗走了依氏母女二人,只这笔帐就有得算的。
一年半来,母子二人与媳妇,几乎足迹遍及江南大小水淮,山川城镇,就是没见到周全三人足迹。
祈无水原是经常会出现在秦淮河附近,南京城更是他的老本营,不料焦山一场大战役,祈无水也未在南京出现过,-切的迹象显示,周全三人严密地把自己隐藏起来了,至于为什么,谁也不知道。
现在,石大娘与儿子媳妇似是长途跋涉而来,三人甚是疲累。
走入平安客店内,石大娘十分江湖地望望店内客人,然后坐在中央一张桌子上。
小二眼尖,一眼认出来这三人,忙先向柜上掌柜招呼一声,匆匆走向石大娘面前,一副笑容可掬样子,道:
“石老奶奶,大爷大奶奶你们来了,一路辛苦。”
掌柜的更是殷勤赶着走来,道:
“老奶奶来了。”边对小二吩咐,道:
“快通知灶上给老奶奶叨拾一桌上等酒菜送来。”
石大娘面无表情地道:
“可有扎眼人物出现?”
掌柜的还真仰面想了一阵,才笑道:
“没有老奶奶交待的那种人物。”
这时戚九娘也问掌柜的道:
“可曾见过一个疤面大汉带着一个癞痢头的孩子?”
掌柜的摇着头……
附近依承天却伸手摸摸自己的头顶,心想:“好家伙,亏得我已经长了头发。”
依承天缓缓地偏过头去看,却见石大娘三人正低头说话,一旁掌柜的站着直搓双手。
原来在这太湖四周沿岸,黑龙帮的势力甚大,黑龙帮众遍及各大小城镇,而这家饭店的掌柜,过去也曾在黑龙帮混过,自是对石大娘三人恭顺有加了。
依承天已吃完饭,当即由小二顿他到了一间小客房。
现在的依承天,虽只十六岁多,但却是一副北方人的骨架,再经过这三年来雷一炮与依水寒二人着意调教,已是人高马大的一副大人模样。
他在走过石大娘身边时候,还低头一笑,笑得石大娘一愣,便在依承天快要走过二门时候,石大娘突然叫道:
“喂,那小伙子等等!”
依承天回头又是一笑,道:
“老大娘你叫我?”
石大娘一招手,道:
“你过来。”
缓缓走近石大娘,依承天道:
“老大娘,你有事?”
石大娘“嗖”的站起来,仔细地一阵瞧,道: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吧?”
依承天笑道:
“没有啊,找也才今日第一次见着老大娘的。”
石大娘道: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
点点头,依承天道:
“是的,我是个过路人。”
在这个时候,依承天绝不能承认自己就是当年开封城中的小癞子,义父尚在荒岛上等着他把干娘二人的消息送回去呢。
石大娘摆摆手,道:
“你走吧。”
依承天面无表情地回头走,但在他内心却在笑,笑得十分得意,得意地双肩一耸动。
石大娘缓缓坐下来,尚自言自语,道:
“我总觉得这年轻人十分面善。”
不料戚九娘也附合着,道:
“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
石冠军道:
“天下尽多长得相似的人,何苦为此也烦心的。”
依承天却再也想不到,他竟再一次失去得知那飞龙寨的消息,也许由于造化弄人吧,竟然惹出不少连他自己也想不到的麻烦出来。
当然他更不会想到他要找的干娘与干姐姐会在普陀山上,镇海街上遇的俏姑娘又会是依霜霜。
现在——
日已黄昏。
黄昏的吴兴街上是热闹的,但依承天却早早掩起房门睡了,这是义父交待的,要他鸡鸣早看天,日落进客栈,沿途不吃酒,少去惹麻烦。
背后山坡那面,镇江的街头已是上灯时分,依承天掩不住内心的激动而站在江边发愣。
面前就是帆樯林立的长江,江心中数点灯火处,却是自己要前往的焦山。
焦山上的飞龙寨,那对苦守孤独八回寒暑的老干娘,正不知如何了。
义父特别交待,他不要自己明敞着找上焦山,虽然自己想不通其中道理,但义父必然有他的想法。
现在自己正站在江岸,却因来的时辰不巧而无法立即乘小船上焦山。
依承天站在江岸足有一个时辰,他才到镇江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来。
就在第二天一早,依承天匆匆又来到江边,渡船处他正遇到一条小船驶向焦山,其中尚有几个和尚在内,不问可知是要上焦山定慧寺的。
其实这时候赶往焦山的人,不论僧俗皆是前往焦山定慧寺,飞龙寨的人自有飞龙寨的船前往。
小船也有帆,只是一个单帆,船上坐了十几个,也许这日风向顺,半个时辰不到小船就拢了岸。
依承天几曾见过这种光景——
只见登岸不久,有条长长石道,两边苍郁茂林,景色宜人,还真有点像那开封的禹王台。
刚走完石道进了山门,又见这定慧寺禅院幽深,有回廊环绕,朱漆佛殿,掩映生辉。
跟着坐船来的僧俗,一个个便在这时候拥进定慧寺的大雄宝殿,膜拜游览,各自探幽寻胜。
依承天低声问一个老者:
“听说焦山有个飞龙寨,不知怎的走法子?”
那老者望望依承天,见依承天嘴巴上胎毛未除尽,露出一脸的木讷,摇摇头道:
“年轻人,什么地方不好打听,怎的却问起飞龙寨,敢情你是吃撑着了。”说完回头就走。
依承天一声苦笑,心想,人的名树的影,飞龙寨的名声全完了,竟是不值人一提的。
一路游完了定慧寺的大雄宝殿与藏经楼,依承天顾着一道小山径往焦山另一面转去,就在一道栅栏边,有个年轻和尚迎上来,道:
“施主,你走错地方了。”
依承天忙笑道:
“小师父,我没有走错地方,是你说错话了。”
年轻和尚一怔,道:
“施主你是……”
依承天一指山另一边,道:
“我是飞龙寨人。”
那年轻和尚手指远处,道:
“飞龙寨该走那条路才是。”
依承天心中暗笑,面上却冷然地道:
“我知道,眼下我是找地方……”他比了个小解手势。
那年轻和尚一笑又走开了。
依承天并未小解,他匆匆地走向年轻和尚指的另一条山道走去。
心情紧张中带着愉快,依承天走得可真轻松,刹时已到了崖子下面的转弯地方,定慧寺已看不见了。
突然间,有人在附近断喝,道:
“干什么的?”
依承天闻声望去,却见一个手握钢刀汉子站在一棵矮树下面,满面不屑地喝问呢。
依承天抱拳施礼,道:
“在下依承天,原是你们过去依寨主的未见过面的远房亲戚,家乡混不下去,我这才独自从北方转来,欲投靠他的,不想有人说依寨主早已丧命海上,只是我远道来投,总想在贵寨混个温饱,还烦请你老兄多加指点。”
依承天的这套说词,那是依水寒与雷一炮二人琢磨再琢磨地想出来的,因为依承天是开封人,一时间他的北地口音还在,另外就是如此一说,飞龙寨为了证实他的身分,也许就会向依夫人求证,这样一来,依承天就会见到依夫人母女了。
如今,依承天一字不漏地说出这套说词,不料那汉子以刀指着依承天,喝道:
“操那娘,我看你是来找死的,滚!”
依承天一怔,忙笑道:
“我可是在北地长大的,干起活儿来一个抵两呢!”
依承天如何会知道如今的飞龙寨内全是于长泰的亲信,往日依水寒的人马,不是辞去职务远走,就是被调在各分舵,那八舵三十二船队也已换了不少于长泰的人。
如今,依承天的话刚说完,早听那汉子骂道:
“滚!小心我一刀劈了你。”
依承天暗中一咬牙,心中在盘算,飞龙寨不知是什么样子,反正明里不能来,那就晚上摸进去。
心念间,依承天摇手笑道:
“好,好,我走,我走就是。”
依承天踮起脚来往山那面望了一眼,刚要转身,突又听得一声叫:
“等等!”
声音绝不是那汉子的。
声音可好听得多了,因为声音是个女子叫出来的。
依承天刚刚转身,闻声回过身来看,早见那汉子抱刀忙不迭施礼道:
“是小姐芳驾,属下给小姐见礼。”
不错来的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人显然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因为那丫头手上还提着个进香用的竹篮子,香纸供品放满一篮子。
依承天望着一位比自己大不了一岁的俏佳人,只见这俏女子长的可真美,细高的身段,肩上披着乌溜溜长发,花娇柳禅而仙姿玉质,只是一双眼神生威,令依承天不敢直视。
其实来的正是飞龙寨“小燕子”于飞鸿,她的父亲于长泰就是生了一双鹰目,于飞鸿得自遗传,自不为怪,不过双目含威那是看什么时候,双目含威的眼神,一旦笑起来,却有着另一种勾人神魂的柔芒。
“小燕子”于飞鸿那双凌厉的目光在依承天面上看了一阵,一旁的汉子却低声道:
“小姐,这人姓依,他说他是……”
于飞鸿伸手一拍,道:
“不用说了,他的话我全听到了。”
缓缓地移步到依承天面前,而使得依承天暗暗戒备,因为依承天在离开鲠门岛的时候,雷叔也把焦山飞龙寨的情况仔细地告诉过他。
眼前这女子又被汉子称做小姐,约摸着必是被叫做“小燕子”的于飞鸿了。
“小燕子”于飞鸿浅浅一笑,问:
“你姓依?”
依承天不卑不亢地点头道:
“是呀,我姓依。”
于飞鸿道:
“什么名字啊?”
依承天道:
“我叫依承天。”
于飞鸿嚼着这三个字,边道:
“承天启运,好名字嘛!”
依承天一笑,道:
“名字好管什么用,要运气好才成呀,如今我是饿着肚皮,厚着面皮,披着这身毫无颜色的人皮,打老远的北地赶来投靠我从未见过面的一家亲的远房伯父呢,这可好,他竟不在了,小姐你说我该多倒霉。”
于飞鸿嘴角一撩,算是露出个笑意,道:
“你从未见过你的依大伯?”
依承天道:
“上两代就分了家,我们家迁往北地去了,我还是从家谱上得知有这么位住在南方的远亲,才投靠来的。”
当真说的天衣无缝,连依承天自己都觉自己还挺是那么回事的,不但唱作俱佳,光景真的成了依家后代了。
于飞鸿不能不信,因为面前这个不太令人厌恶的小伙子,还真是说的一口北地话,几年前自己可是去过开封城的,那是为了证实佟大年的身分,安排自己从铁塔上面自杀的一幕,佟大年的身分暴露了,而且佟大年也死了,只可惜只夺回个空的飞龙令。
面对着依承天那种逗人注意的一双大眼睛,于飞鸿道:
“既然是找碗饭糊口,你就留下来吧!”
早听得那汉子道:
“小姐,他可是……”
于飞鸿沉声道:
“不准多口。”
汉子忙低头应“是”不迭。
依承天早施礼道:
“谢谢小姐收容。”
于飞鸿道:
“我要去镇江办些东西,你就随我去吧。”
依承天忙应道:
“是,是,小子伺候小姐。”边忙着伸手接过侍女手上的竹篮子,跟在于飞鸿身后往定慧寺走去。
不料走了才几步,只见那汉子赶上前来,道:
“小姐,这人底细我们未弄清楚,再看看这小子一身土里土气穿着,他怎好跟在小姐身后走的,那是对小姐的大不敬呀!”
于飞鸿望望依承天,再一次撩起嘴角一笑,道:
“正要带他去镇江买些他穿的衣衫呢。”说完当即往山下走去。
那汉子一把抓住依承天,道:
“跟随小姐走,你小子眼睛可得放亮一点,小心伺候。
否则有你瞧的。”
依承天忙笑道:
“我省得,我省得。”说完匆匆跟在于飞鸿与那丫头身后走向焦山的定慧寺。
这时寺里的和尚见是后山飞龙寨来的于飞鸿,忙着在前引导进入大雄宝殿。
不旋踵间,法明大师也急步走来,稽首一笑,道:
“阿弥陀佛,每逢初一十五,于小姐均来寺内上香,令人感动。”
原来自这飞龙寨与太湖黑龙帮一场火并后,飞龙寨死了个大将成刚,寨主于长泰也受了重伤,养息三月才愈,当时若非八舵主率领各分舵得力兄弟力拼,难保不会受到更大伤亡,多亏当时法明大师一念慈悲,软硬兼施地逼退太湖黑龙帮。
如今,虽说飞龙寨仍未与前山的定慧寺来往,但于飞鸿却每逢初一十五均来这定慧寺上香,而每次均奉献灯油银子十两。
这日正是三月十五日,于飞鸿却把依承天也顺道带来上香,一旁的丫头初时见这依承天一身肌肉结实,皮肤粗黑,显系来自乡下,这时又见依承天除了笑意挂在面上不太讨厌外,看不出这少年郎有什么地方令小姐欣赏地把他带在身边。
大雄宝殿台阶前,那丫头一甩发辫,先是白了依承天一眼,一手抢过香篮,道:
“你别进去,且站在这儿候着。”
依承天搓搓双手,笑点着头,道:
“是,是,我不进去。”
这时从镇江来的上香客渐渐多了,有些进香客穿戴的十分阔气,他们在走出大雄宝殿时候,见依承天还是站在台阶前面露出一副祈待的眼神,有些竟把供过的糕果取出一些递给依承天。
依承天不自然地伸手去接,但当他还要还给人家时候,送的人早走了。
一声苦笑,依承天心中在想,如果自己是当年的小癞子,遇上这些大方之士,自然高兴得敬谢不止,可是现在……他不由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
衣衫也算新的,只不过粗糙一些。
衣衫并未破烂,比之眼前这些人自是差远了。
于是他抬头凝望着大殿上的金身大佛像,在那香烟萦袅不断中,宝相庄严,令人敬畏,敢情还真的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衫,而自己是寒伧了些,怪不得别人会把他当成可怜人,更怪不得于家这位小姐要带他上镇江买新衣裳。
手中托着别人送的吃的,依承天有些彷徨呢,大雄宝殿门口彩衣闪动,早见于飞鸿与那丫头一齐走出来,法明大师紧走在后面。
于飞鸿见依承天手中捧着些吃的东西,双眉一紧,道:
“哪里来的?”
依承天道:
“好心人送我的,可是我……”
那丫头早冲到依承天面前,尖尖的指头高高地点着依承天面上叱道:
“真给我们飞龙寨丢人现眼,竟在这大厅广众之下当起要饭化子来了。”
依承天忙道:
“我没有伸手要啊!”
丫头喝道:
“丢掉,难道你准备吃吗?”
依承天道:
“敬神供品,怎可随意抛弃。”
于飞鸿面无表情地当先走去,那丫头早把个空篮一递,冷冷喝道:
“拿着,快跟我赶上船去镇江,看你这副叫化子相。”
依承天一声苦笑,接过篮子,且把接来的东西放进去,边跟上去,边又在想:这个丫头,她是狗仗人势呢,还是狗眼看人低?敢情我依承天成了落魄凤凰,真的不如鸡了,哼!什么东西。
一艘快船已在岸边等侯着。
明显的那是飞龙寨的快船,船上设备新奇,一个坐船粉刷油漆得五彩缤纷,美仑美奂,船面上四个壮汉,一色的青衫短扎装扮,船头的水线上面,分在两边刻着两条栩栩如生飞龙,敢情这就是飞龙寨主的座艇。
依承天跟着于飞鸿到了船边,只见于飞鸿跟那丫头二人双双登上座艇,便在这时候,艇上跳下一人到了依承天面前,伸手夺过篮子,回身又跃上艇面。
依承天也正要跟着上船呢,突然一支长篙点来,喝道:
“你做什么?”
依承天见竹篙戳向前胸,翻手一把抓住篙尖,道:
“怎的打人?”
船上那握竹篙汉子双臂运力未曾拉回竹篙,却早听得于飞鸿回头吩咐,道:
“叫他上船。”
依承天松了竹篙,一整衣衫登上快船。
只是那以竹篙打人的汉子怒道:
“你这小子真走时运,竟还有幸的坐上飞龙寨一号快船,足够你高兴三日了。”
依承天依然未开口,傻哈哈地坐在船面上望着大江流水出神,他在想:当年自己初到长江岸的时候,是跟着雷叔来的,那时候,只觉得这长江可真的大得怕人,比之开封城的潘阳二湖可大得多,也比那黄河宽多了。
而现在——
现在他却在心中暗笑,长江是大,但比之他见过的大海来,长江又算得了什么?
江水是急,不时地发出水花声“沙沙”响不停,然而若要与他同雷叔那晚海上所遇的掀天大浪比较,那该是个怎么样的比法呢?
一念及此,依承天几乎笑出声来。
不错,他想得不错,大海之上,即算无风,但涌起的海流也比江水猛多了,而现在——
现在的依承天足可以背上个三五十斤重的大石头在水底走上一段距离,别看这快船上四个汉子猛摇船,如果依承天下水游,不定谁把谁拉下来。
快船在镇江岸边拢住,依承天当先下船,回头看,只见于飞鸿对船上汉子一阵交待后才下下船。
丫头却对依承天道:
“走在镇江街上,你别跟的太近,知道吗?”
依承天点头,道:
“我省得,你放心。”
于是三人缓缓走上镇江。
那镇江的街道,有几处是上下坡,街上热闹非凡,但却是街的两边花草树木十分茂盛,上得街如同走入公园山水间,令人心旷神怡,然而不觉什么喧嚣厌烦。
这日于飞鸿本就是专程来镇江购置些女红衣料,并给老父办些东西,就在一家缎庄,于飞鸿先要店内缝衣师父,立刻先给门口站的依承天赶着缝制一套天蓝缎长衫与紫色长裤,黑缎面快靴。
这家绸缎庄内,原本有几个快手制衣师父,立刻替依承天量身剪裁起来。
于飞鸿这日在镇江直停到天将晚,依承天连背带抱的是有上百斤重各色物品,才又来到这家绸缎庄,早见掌柜的迎上。
于飞鸿示意依承天换穿新制衣衫,依承天自是照做。
店前面,于飞鸿刚命丫头把帐付清,二门口依承天已大步走出来。
丫头最先看见,她还真的惊叫,道:
“小姐你看,他小子像变了个人似的。”
于飞鸿双目精芒电闪,自上到下看了依承天一眼,点头笑笑,道:
“虽说虚有其表,却也不会再令人厌恶了。”
依承天忙上前施礼道:
“多谢小姐栽培了。”
于飞鸿又看了一眼,自向外走去。
那丫头回头笑道:
“快跟上来呀,看你扛着恁般多的东西,且让我帮你提几样。”
依承天忙笑道:
“大姐还是快去伺候小姐吧,这点东西我还拿得动。”
丫头白了依承天一眼,又看看他穿的衣衫,笑道:
“确是不难看,那你就快来哟!”
这种突然关怀之情,令依承天想呕,前倨后恭,端看衣着外表,真是俗不可耐。
前面走的于飞鸿,她的步子可轻盈,头上顶着她刚刚买的一顶纱制插花小帽,衬托得她那美得有些俏的脸蛋,表现出一股惹人遐思的风度,俏丽婀娜,犹似天上仙女下凡来。
后面跟的俏丫头,却又不时地回头望望依承天,更是看一眼,掩口一声琉璃声轻笑,笑得依承天想起荒岛上的那个蛮女,这丫头的笑声还真像那蛮女的声音。
现在,三人已到了岸边。
岸边上早见四个壮汉在候着,见三人回来,四人忙先向于飞鸿见礼。
这时又见依承天似是变了个人似的,俱都一愣,忙又上前帮着拿东西。
于是,飞龙寨的快船起碇了。
于飞鸿这日也十分高兴,她站在船头远望焦山,丫头就站在她一边。
船尾上四个人合摇两只大木橹,而依承天就是坐在他们不远的船面上,那间美丽的大舱,依承天是不敢造次的进去歇腿的。
快船已到了江心,这里正有着激流,船头偏着顶浪摇,晚风也在阵阵吹送,只是迎着船头吹。
突然间,于飞鸿一声惊叫,只见她疾伸手空中去抓,却见她一把抓空,原来她头上的那顶花帽竟被江风吹落江中,悠悠的向下游漂去。
这时那丫头也叫起来,等到四个摇船的停橹,那花帽已在十丈外了。
依承天便在这时候,突然一个鲤鱼跃龙门式,腾身两丈高,虚空中突然拧身塌腰,快不可言地潜入江水中——
就在船上人一阵惊叹中,突见水面上的那顶花帽,顶着流水向快船漂来,等到快要接近快船时候,突又见花帽上飘中,水花轻响,江水倏分,依承天一手拍向船舷,人已坐在船板上。
只听他低声道:
“只怕小姐一时间不能再戴了!”
丫头双目惊吓得几乎鼓出眼眶外。
四个摇船汉子更是彼此惊奇地对望着,一个个流露出令人难以相信的样子。
于飞鸿缓缓接过那顶花帽,紧紧地盯着依承天,道:
“你是北方人?”
依承天点头,道:
“是呀。”
于飞鸿又道:
“闻听北方人多是旱鸭子,而你却身负高人一等水性,倒是令人看不出来呀!”
依承天站起来抖去一身水滴,虽是三月阳春,但还是寒意逼人,于飞鸿缓缓转身走向那间华丽的舱内,边又道:
“身上全湿了,到舱里来坐着吧。”
依承天笑笑,道:
“我不冷,外面坐着风吹衣衫干得快。”边抖着湿衣,看看四个正施力摇船汉子,又道:“北方的人是有不少旱鸭子,但那常年住在黄河岸的人们,却都是水性极佳之人,而我就是住在黄问岸的。”
已进入舱门帘处,于飞鸿闻言回头望,锐利的目光落在依承天的面上,她那薄厚适中的小嘴欲开又闭,轻点着头,而令依承天有些腼腆地把一颗湿漉漉的头垂了下去……
于是,于飞鸿笑了。
笑得有些神秘,因为她的这一笑,谁也不知道代表着什么。
如果真的要说于飞鸿的笑中含意,大概是她觉得依承天的羞赧令她好笑吧!
其实依承天的羞赧也是于飞鸿逼视出来的,因为依承天又在于飞鸿那利如鹰目的眼神中,忽然想起了前年那个荒岛上的蛮女来,那天晚上,蛮女在他身上如蛇一般的缠得他手足无措,如果——
如果是现在,他绝对难以避过那种诱惑,因为那时他才十四五,而今呢!他大了,他不是鲁男子,也许他会比那蛮女更疯狂,只可惜——
只可惜现在的于飞鸿不是那蛮女,她是不同于那荒岛上的蛮女,甚至不同于一般女子的。
这一点依承天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