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敲出这美妙乐音的竟是一双雕花象牙筷子。
“……花已向晚,飘落了灿烂,凋谢的世道上命运不堪,愁莫渡江,秋心拆两半,怕你上不了岸一辈子摇晃,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我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我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谁的江山、谁的江山……谁的江山……
南怀齐的眼中有狂乱,他激荡的热血在狂啸,那一句“我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简直是他的写照,他用无数人的血打下了盛世太平,自己却上不了岸,一辈子摇晃……这是在说他吗?宝剑砾中出,多年的军旅生涯,经历了多少生离死别,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征战中磨练出锋利。
“父王、父王,你说好还是不好?”
“好!”
犹自沉浸在歌词中的南怀齐没听见儿子急切的轻唤,在众人的叫好声中他才缓缓地抬头,墨黑的瞳眸映出一道杏黄色身影,不曾有人撼动的心飘进浅浅一笑面容。
“父王,你还没说好不好,你是王爷,不可以赖账。”南方瑾心急地想从父亲口中讨个好。
静默半晌,他浑厚的低嗓由喉而出,“这首曲名为何,何人所作?”“〈菊花台〉,无名氏所著。”他背得很熟。
“从何得来?”一名五岁孩童能背完全首着实不易。
“神仙托梦。”
一句孩子气的“神仙托梦”,在场的大人都笑了。
“你认为我会相信神仙托梦?”他又看了一眼儿子身旁往后一缩的女子,了然在心地一眯眸。
“那是孩儿天资过人,自学天成。”
他毫不谦虚地自我夸耀,把一干客人都逗得仰头大笑。
“谁教你说混话,没三两功夫就想飞上天了?”小儿太傲,难成大业,得压压他。
“爹,你不会想不认账吧?看我得了好就嫉妒。”芊芊姐姐说了,不招人妒是庸才,爹肯定在吃味了。
“叫父王。”没规没矩。
南方瑾没理会他爹的冷脸,很小心的和于芊芊退回座位,但仍站到椅子上。
“我要我的奖赏,大丈夫说话算话。”
“大丈夫”被气笑了,很想朝他的小脑门上赏颗栗爆,“想要什么,在合理的范围内都能提出。”小孩不能宠,不管他有多优秀。
“一匹小马。”
一旁的于芊芊闻言差点仆倒,捏紧想要揍人的粉拳,暗啐真是个小内奸,明明说好了还反口。
“一匹小马?!”就这么简单?
他一点头,又比出两根手指头,“还有,所有抄书、禁足、扣月银的处罚要取消,她没钱用很可怜。”是呀!没钱用真的很可怜,想买好吃的都阮囊羞涩,春泥院的下人比她还穷,顺来的铜板、碎银凑不足二两。
于芊芊很感慨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她连跑路费都凑不齐。
“这句话是谁要你说的?”还能有谁,几乎不作第二人选。
南怀齐忽然有点想笑,而他真的笑出声了,长年冰封的修罗面孔促地裂开,吓掉不少人手中的酒杯。
“芊……呃,没人要我说,是我自己想的,先生教我描红写大字,我握笔握得手酸才写十个大字,那抄书要抄上好几千个字,肯定更辛苦,害人写到手断掉的处罚不好。”一旦发挥了聪明才智,有些小狐狸心性的南方瑾聪慧地举一反三,未雨绸缪地想到以后,让自己日后犯了错也不用罚写抄书这一项,那真的是一种累人的活呀!
想到手酸,他也不自觉的甩甩手,三甩四甩的,忘了手中的雕花象牙筷子,一甩就甩到风吹柳的碗里,直挺挺地插在剥开壳的秋蟹背上,猛,看像在上香。
大家都傻眼了,又忍不住好笑。
“王爷,她是北国人,怎么能任由她进你的书房服侍笔墨,太不妥当了,请王爷三思,奴婢自愿伺候王爷左右。”一曲〈菊花台〉赢得众人的赞赏,再加上伶俐的口才和从容不迫的气度,过往被当作憨子的南方瑾在一场家宴中让所有人看见他不仅不憨,还是才智不凡的小才子,大大的长了脸面。
虽不到扬名的地步也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如今只要一提到晋王府,那些宾客都自然而然地想到口齿清晰的小童,机灵的模样可人又可爱,敲起什么“水晶音乐”宛若天籁,让人流连忘返,也让他脸上有光。
表现不俗自是有赏,一匹小马,他允了。
但是毕竟年幼,先欠下了,再过两年身子抽长了,习马正好,年岁太小鼻头尚未长正,容易受伤。
没得到小马,儿子小脸一板向他抗争,可惜小办臂小腿势单力薄,在他庞大的气场下自然败下阵,灰溜溜地垂着头,抹泪奔向春泥院,向他的同党诉苦。
同党很能理解他的悲愤,在用双色莲蓉饼安慰过他受伤的心灵后,同仇敌忾地替他写了一篇气死人不偿命的陈情表,以陈诉他不得所爱的悲戚和痛楚。
什么人无信而不立、出尔反尔非君子、食言而肥、上位者当知耻
洋洋洒洒五千个大字,顺便把自己捎带进去,企图用“将心比心”的苦情要求,劈开他的铁石心肠。
他是气得不行,但也不可否认这女人的举动让他颇感兴趣,这才决定赏给她一个差事。
“本王已经决定的事不再更改,你退下。”
那丫头再有本事,还能斗得过他吗?
不肯罢休的锦心仍试着劝说,一路跟在他身后,前往书房。
“王爷,非我族人,其心必异,你看她进到王府后闹了多少事,每件事都让人不安心,实在不该再有所纵容。”“你是指本王把瑾儿交给你照顾,你却让他睡硬板床、吃冷食、穿旧衣,变得沉默寡言不理人,犹如憨儿受人耻笑,才是让人安心?”虽是责备锦心,但他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让人误解了他对稚子并不看重。
而这一切都多亏被那名北国女子戳破,她没说错,若是他肯对儿子多付出点关注,不时派人探看生活起居,偶尔在前线写几封家书问及近况,而非完全放任不理,也不会有那样的事发生。
他必须承认他看走眼了,以为性情温婉的锦心会善待主子遗留的小主子,忠心不二的服侍照顾。
可惜人心向来最难测,在前往北疆之时,行事匆匆的他难免设想不够周全,让儿子受了这么多的苦。
幸好一切还来得及,错误能及时挽救,否则等他身处高位再回过头,恐怕见到的只是白骨深埋的小土冢。
“王爷,是奴婢不该错待了小主子,奴婢有错,愿领责罚。”锦心说着愿领罚,但面上并无愧疚之色,她仍小碎步地追上昂首阔步的南怀齐,始终落于三步左右的后侧。
她没有反省之意,只有深深的懊恼,即使再怎么厌恶小杂……小主子,也要在王爷回府时做好表面功夫,将一切细节安排得全无疏漏,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你口口声声说知错了,可你却忘了谁是你的主子,背主负恩,留你何用?”若非她管事能力尚可,这些年让他无须顾虑后院之事,早被他逐出王府了。
“王爷……”她脸色大变。
“暂且留你是看在你这些年对王府琐事确实用心,不要再自做聪明的生事。”他能容她一回,但不会再有第二次。
心头微惊,锦心难掩酸涩地红了眼眶。
“王爷,奴婢对你是尽心尽力,绝无二心,当初王妃挑了奴婢当陪嫁丫鬟,相信王爷知王妃用意,奴婢与锦云是给王爷当通……”“够了!不必多言,书房重地,闲人远避。”不等她说完,面色一沉的南怀齐低声喝止,不许她踏入书房一步。
“王爷,奴婢……”是真心一着你。
“以后春泥院的月银不用你发放,本王自会让账房直接支付,那个女人的事不必你管,你只要把后院婆子、丫鬟的差事分派好就成,别给本王添乱。”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乱不得。
“什……什么?!”她惊愕得身形一晃,有如风中落叶般无力,无法肯定耳中所闻是否属实。
她从没想到有朝一日手中的权力会流失,曾为养尊处优的官家千金,全府遭难时她并未吃到什么苦头,发配为官婢也仅仅在牢里待了数日,她用私藏的银票买通了衙役,在极短的时间内转卖入勋贵之家,也就是南宁侯府。
由普通的粗使丫头到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她不到一年就办到了,其中不知花了多少心思,为的是有朝一日要翻身。
比小姐还漂亮的她原本未列入陪嫁丫鬟的名单,但是她仍多方周旋、讨好,收买与小姐亲近的人,一方面突显自己帮衬的才能,一方面表现出至死不渝的忠心好达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