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轻的叹了一口气,大掌覆在女儿头顶。「从你长到凳子高开始就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听劝,也是我把你宠出的倔性子,以为可以保护你一辈子,有我在的一天你再怎么胡闹也有我让你靠……
「可是打从你大哥意外死亡后,我就发现我不可能永远不老,如果哪一天我老得走不动了,你又没有亲兄弟护着,以你的脾气哪会不闯祸,你看,这不就被我料中了。」没结婚就先有孩子,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办?
「爸……」世上只有一种人能无条件的爱你,不管你做了多少错事还是一样爱你,那便是父母。
「骂你有用我早就骂得你狗血淋头了,你肯定盘算好了,心中自有主张,我说再多你听不进去也没用,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爸爸的能不帮你吗?」这是他怕她冷,怕她饿的宝贝女儿,人总有低头的一回。
苗秀芝嘿嘿的搔头笑。「爸,你猜错了,我是分手后才发现怀孕了,但我不想告诉孩子的爸是因为他会想要孩子,而我根本没做好任何盘算,只是想躲他而已。」
「什么?!」苗大勇大吼。
她挖了挖耳朵笑得很赖皮。「爸,你小声点,别吓着你外孙,都一大把年纪了,要淡定、淡定呀,小心血压又飙高。」
「你……你简直是生来气我的,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忤逆的女儿……哼!现在不能拿板子抽你,等你生了我再连本带利的清算。」他明明气得脸红脖子粗,可是为了未出世的外孙,雷公嗓硬是压低。
「爸,你那时候抱孙子都没时间,哪有空打我,何况我跑得比你快,我国小三年级以后你就打不到我,人老要认老,不要逞强,闪了腰又得住院了。」她笑他站着都喘气,别说大话了。
「你这臭丫头真是没大没小……」他刚举起手还没落下,看到她尚不明显的肚子,有气也消了。「几个月了?」
「刚做完产检,目前大概是两个月。」
他点了点头,算着孙子几时出生。「那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做,是要住在家里还是……」
「爸,不用担心,你女儿一向聪明绝顶,不会让自己吃亏,我只是打算回来住几天让你骂,等你骂累了我就回去,谁知道你根本不骂,害我好失望。」她已做好挨棍子的准备,连跑给老爸追的路线都规划好了。
「还真欠骂,不骂你倒成了我的不是,不过你一个人在台北我哪放心得下,生完孩子再去不成吗?别看现在肚子还是平的,再过几个月就像吹气似的涨大,连走一步路都得喘三口大气,要是再踩到石头跌个跤什么的……」
一提到儿女事,做父母的总是唠唠叨叨说个不停,老当他们是长不大的孩子,没有父母在身边照顾就不会过日子。
「爸,你怎么知道孕妇走路会喘,肚子还会大到连路都走不好?」平时看他话不多,没想到是深藏不露。
苗大勇虎目一瞪。「我生了两个孩子会不晓得?你妈怀你哥的时候肚子有这么大……」他画了一个超大西瓜,在肚皮比划了一下。「她低头看不到自己的脚指头都哭了,把我吓得以为她要生了,赶紧送医院。」结果闹了个大笑话。
听见父亲说起当年的事,苗秀芝不插话的任他形容逗趣的情景,不时轻轻一笑,无形中,父女的距离拉近了。「对了,爸,关于阿公留下来那块地,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只要你不卖,做什么我都没意见。」地给了她就是她的,她会明白她阿公的用心。
「好,我晓得我该怎么做了。」
天人菊摇曳生姿,淡淡的泥土芳香是故乡的味道,苗大勇走得慢等女儿跟上,苗秀芝笑着挽住他的手,像小时候一样大手拉小手,父女间的血缘扯不断,紧紧相连。
他们慢慢的走回家,聊着天气、聊着花、聊着孩子的小鞋,不远处的家门口,体型微胖、身上穿着早已褪色的碎花洋装的母亲笑呵呵的迎了上来。
「我煮了一锅香菇鸡汤和卤肘子,都是你爱吃的,快进来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跟你爸对吼,他是老番颠,你让他吼几声就没事了。」唉,又瘦了,老是养不胖。
「妈。」苗秀芝笑搂着母亲,打心里觉得回家真好。
「什么老番颠,做错事本来就要骂,我管她是为了她好……」他声音越来越小声,看似一家之主的苗大勇是纸紮的老虎,在家里是老婆和女儿最大,他是无薪长工。
林秀霞睨了丈夫一眼便和女儿进屋了,留下他一人对着大埕叨念,风吹过还有些许冷意。
洗了手,用过餐后,苗秀芝回到房里休息,她没有难受的孕吐,但是容易疲倦,刚才吃饭时还一边喝汤、一边打盹,看不下去的林秀霞便叫她回房躺一会。
女儿有孕是件高兴的事,管他孩子的父亲是谁,自家没有香火柱子正好送来一个,等着当阿公阿嬷的苗家二老乐得开心,当然不想责怪女儿。
苗秀芝睡了一觉后觉得精神不错,心血来潮的整理小时候的毕业册,无意间发现夹在里头的情书,她翻开一看差点喷饭,满篇是文法不通的注音符号。
但是她看着看着却泪流两行,那是祈煜翔二十几年前写的情书,^牛^/^0马四个字还被她用红笔圏起来,入目的红让她哭着笑出来。
「芝芝,我回来了,还在生气吗?一时的气话不要当真,我……」咦,灯怎么没开?动手开了灯,祈煜翔有些纳闷。「芝芝,我从纽约给你带礼物回来,你快来看喜不喜欢……」
他到纽约出差一个月,特地提早三天回国,想给女友一个惊喜,毕竟出国前两人闹得不甚愉快,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气也应该消了,他送上礼物讨她欢心,两人也别再斗气,笑一笑,重修旧好,还能过个火热的夜晚。
但是自他进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室死寂,屋里的灯全是暗的,明明是晚餐时间却没有闻到熟悉的饭菜香,连他急切想见的人儿也不见踪影。
本来他一下飞机便接到高茵琦的电话,她说屋子漏水漏得很严重,想让他过去瞧一瞧,可是他与女友已经一个月没好好说过话了,再想到女友之前的介意,他便谎称飞机误点,人还在纽约机场,无法赶过去帮她。
他奇怪这茵琦学妹怎么知道他今天回国?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能否赶得上班机,而她打来的时机他正好走出机场,实在巧合得令人心里很不舒服,有种被人监视的怪异感。
兴匆匆回到家,他以为会看到飞扑而来的女友,吱吱喳喳像麻雀一样说着别后相思,没想到是一室黑暗,以及过于空荡的违和感,似乎屋内少了什么。
啊,多多和虎皮!
蓦地,他松了一口气笑了,暗忖大概是女友带家里的猫狗到附近公园玩耍,她常说多多太胖了,要减肥。
祈煜翔脱下西装随手放在沙发椅背上,解开衬衫的袖扣往卧室走去,回家就是要轻松点,换件舒适的棉T……
衣柜门一拉开,他顿时楞在当场,若在几个月前他会觉得很正常,这是他的衣柜,摆放他的衣物理所当然。
可是他已经不是一个人,芝芝的衣服全部不见了!
只要你一走出这道门我们就分手,我不会再等你。他回想起她当时所说的话。
分手?!
这两个字如闪电般击中脑门,祈煜翔全身僵硬,想起那一夜的争吵,脑海中浮现女友再也不顾不管的决裂神情,他的心慌了、乱了,几乎停止跳动,连呼吸都感到微微的痛。
「不会的,芝芝不会这样对我,我爱她……我不断的说我爱她……她应该相信我爱的人是她,不是茵琦学妹……」他慌得在屋里走来走去,口中喃喃自语。
难道是因为他一再的失约让她不再相信他,以为他爱的人不是她,所以……所以……
不会的,不会的,肯定是他自己吓自己,她的东西还在,她哪会离开……突地,黑瞳瞪大,打开电源开关的客厅亮如白昼,一切的摆饰都放在原处,没人移动。
就像样品屋。祁煜翔脑海中快速掠过这个想法。
因为他发现真的很干净,整个屋里干净到没有一丝人气,所有属于苗秀芝的物品彻底消失于他视线所及的空间,一件也没留下,放佛这个人不曾存在过。
甚至空气中飘散的是柚子香气的清洁剂味道,而非她喜欢的栀子花香味,她让她的人和气味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赶忙拿出手机拨号,却得到一下答案——
「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
她连手机号码都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