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姑娘家而言,身上有疤总是不好,难有良缘,想当年那个人就爱她一身毫无瑕疵的雪肌玉肤……啊!想远了,都过去了,该抛诸脑后。静慈师太的唇畔有一抹旁人难以发觉的苦涩。
「嗯,师父放心,我会看好小师妹的,不会让她碰到伤口。」她是个好师姊,最会照料人了。
其实明慧到清心庵还不到一年,还有乡下孩子的直爽个性,十一岁的她差不多该议亲了,可是因为眉毛旁的胎记太明显而乏人问津,加上家里穷没法替她出嫁妆,因此她的爹娘便把她送到清心庵,请静慈师太收留她。
所以庵里虽然有年纪比她小的小师父,可是入门早,论起辈分全是她的师姊,如今来了个季薇薇,她终於能过过小师姊的瘾,有个真正的小师妹陪她抄经、念经、挨骂了。
「你这皮猴儿,我看是你别闹她才是。」性情太活泼了,少有规矩的一刻。
「师父。」明慧不满的抗议。
静慈师太平静地笑了笑,走了出去。
「薇薇师妹,我是师姊,以后你要听我的,我有好吃好喝的都会分给你,我有的都可以给你,听见没……」师父一离开,明慧的小尾巴就抖起来了,当起很有分量的小师姊。
季薇薇在心里好笑。「师姊,我肚子饿了。」
一声「师姊」让明慧高兴地跳起来,七手八脚的端起桌上的白粥,假意吹凉了会。「来,吃小口点,不要急,不然你会呛到……哇!你的嘴巴真小,好像山里的野樱桃。」
「师姊,慢点,我还没吞下去……」这位小大姊,你也喂得太大口了,我是趴着耶!不好吞。
还有,这碗粳米粥是谁煮的,虽加了盐巴,但……
太咸了!她好想哭啊。
「你吃得真慢,平常我呼噜一口就喝完了,根本不用嚼。」她很得意地炫耀着,觉得自己比小师妹厉害。
大姊,那是猪的吃法,好歹要细嚼慢咽。「明慧师姊,你剃光了头不冷吗?」
不过,她的头形好适合光头,圆乎乎的。
「不冷,凉快极了,洗头不用皂角,清水一冲就乾净了。」明慧往光头一拍,一点也不为忤。
当不当尼姑有什麽关系,能吃饱就好,这是她单纯的想法。毕竟她年纪小,世面见得少,自然想得不多。
「那我为什麽不用剃发?」季薇薇想着静慈师太的态度,似乎感觉得出另有隐情。静慈师太在隐瞒什麽?
「对喔!你没提起我倒忘了这回事,我们这一辈是明字辈,为什麽你叫季薇薇?啊!我想到了,大概是你受伤,师父想等你伤好了再找个好日子替你剃度,让你正式归入佛门。」应该是这样没错。
是吗?季薇薇深感怀疑。
京城,怀安侯府。
「为什麽,为什麽爹不帮关叔叔说话,任由他们一家遭奸人陷害,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侯府厅堂上,一名怒气冲冲的紫衣少年满脸涨红的怒视着高自己半个身长的父亲,一点也毫不畏惧的与父亲正四目相对,他拳头握得很紧,紧得整只手臂都有些颤抖。
他在愤怒,他在生气,他怒不可抑,黑白分明的大眼中蓄满难以置信的谴责,不愿接受所听见的事实。
「这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读了那麽多书都读到狗肚子了,马上到书房抄书,没抄一百张大字不许停。」哼!真是他的好儿子,居然为了别人家的事指责他。
「父亲没有品德又凭什麽教训孩儿,关叔叔一家是无辜的,不可能做贪赃枉法的事,只要爹出面说上两句好话,至少让三司查清楚,还关叔叔一个清白。」可是父亲没有,不仅没帮上忙还置身事外,好像关家和他没半点关系。
他不能忍受父亲这样的做法,十几年的同侪交情,同在朝为官,情若知己,不时相约酌上两口,雨天里下棋,明媚天候上山赏景,登高望远共度佳节,两家人如一家人似的来往密切。
他还记得笑起来很甜、很灿烂的圆脸妹妹,总是拉着他的衣服喊他「哥哥」,很甜糯的软嗓,让人听了心窝都为之一软,忍不住想看她笑,听她带着乳音的轻唤着,「哥哥,陪薇儿玩。」
而今都不在了,一个都不在了,在他陪祖父在城外的别庄养病时,京城发生了大事,可是家里没人知会他一声,或派人送个信到庄子上,直到此事尘埃落定时他才得知消息。
一切都迟了,来不及了,望着人去楼空的关府,他心里悲愤难当,面前这是他一向敬重的爹呀!为什麽能眼睁睁看着朋友冤死而不相救?当官的一定要这般冷血、坐视不管吗!
「无不无辜不是由你来说,那是刑部查证后上奏皇上,皇上判决斩立决、家产充公,家眷一律贬为庶民,不得再以官家人自居。」都已经是平民老百姓了,哪高攀得上他们怀安侯府,他才不会自找麻烦,给侯府添乱。
「父亲不知道关叔叔的为人吗?他怎麽可能涉入贪渎案,关叔叔向来正直不二,容不下贪赃枉法的事。」这分明是逼害,让一个真正的好官受人唾弃,污了名声。
「证据确凿还有什麽好说的,秦大人在他府上搜出一尊下官孝敬的白玉观音,还有收贿的帐册和若干他自个儿也说不出来的银两。」怀安侯莫士祯语重心长的告诫儿子,「正直的人当不了官,不懂得圆滑、不懂得凡事退一步,再好的官也得折腰。」
官字两个口,上下吃呀!你不喂饱豺狼似的大官小官,他们便会反过来分食你,吃得你屍骨无存。
「那关妹妹呢?她还那麽小,肯定很害怕,你为什麽不把她接回府里」怀安侯府还不至於养不起一个孩子。
「她配不上你。」莫士祯一句话打死了任何可能性,大户人家讲究的是门当户对,门第高低相当重要。
原本怀安侯府莫家与关府是定有娃娃亲,便是少年和关府小女儿。
「你……」他愤然的红了眼。「爹,你太无情无义了,我怎会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太令我失望了。」一说完,苍白着一张脸的紫衣少年转身离去。
这件事成了他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埋下他日后离家的种子。
而听闻关家人在落难后都死了,此事传了一阵子便不了了之。
「士祯,这事儿你做得不对。」安儿说得没错,面对这事儿子显得无情了些,关家一出事就赶紧撇清关系。
「爹。」怎麽连爹也说他不对,他是为了侯府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