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探探头问道:“小哥这一桌,只有两位吧!小老儿可以坐吧?”他口气是和上官平商量,但却老实不客气披开板凳坐了下来。
老妇人本来沉着脸没去理会他,但听他说话,虽嫌罗嗦,却也觉得有趣,也就没有作声。
上官平问道:“今天怎么会不用花钱呢?”
“嘻嘻!”酒糟鼻小老头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原来小哥还不知道,今天的素斋,是有人请客,只要进来了,就可以分文不花,大吃特吃。”
说到这里,忽然尖着嗓子一面招手,一面叫道:“喂,喂,小师父,小老儿这里还少一盅茶呢!”
一名年轻女尼听到叫声,果然端着一盏茶送来,放到桌上,娇声道:“老施主多包涵,小尼没看到老施主进来,所以没送茶来了。”
上官平心中忖道:“是啊!别人都是由年轻女尼领进来,只有他没人领路,大概是自己进来的了。”
酒糟鼻小老头笑嘻嘻的道:“没关系,小师父送来了就好,小老儿就怕人家说客气话,听了客气话,可比喝穿肠毒药,还要叫小老儿难过……”
那年轻女尼听他唠叨,别过头去。
这时又有人进来了,一名年轻女尼走在前面,后面一共是两个人,上官平看到这两人,自己脸上虽然戴着面具,但仍然感到有些不安,原来这两人正是莱芜祝家庄的庄主石敢当祝南山、祝士谔父子。
祝南山目光如炬,看到上首坐着西岳派掌门人和少林铁打金刚能远大师,不由微微一怔,接着虎步龙行,朝上首走去,口中呵呵一笑,抱着拳道:“华掌门人贤伉俪、能远大师都在这里,当真难得,这是什么风,把大家吹上泰山来了?”
华清辉夫妇同时站了起来,华清辉含笑抱拳道:“祝兄请了,兄弟和拙荆原是道经此地,拙荆没来过泰山,就顺道一览胜景。”
能远大师也合十道:“祝施主好,贫僧原是去伏虎庙诵经,中午赶到这里,正好赶上素斋。”
祝南山连连抬手道:“请坐,请坐,兄弟是应这里老师父的邀请,说今天有几位武林高人到了泰山,要兄弟来作陪的,兄弟还当是谁,却想不到是华掌门人和住持大师,远客早就来了,兄弟这作陪客的却反而迟到了。”
那领他进来的年轻女尼因华掌门入席上有女眷,能远大师的一席也已经坐了五个人,这就抬着手道:“祝庄主两位,就在这一桌请坐吧!”
祝南山连连点头道:“好,好。”他就和祝士谔坐了左首另一席上。
现在差不多是正午了,远处传来了清澈的云板之声,十几名年轻缁女尼,手持银盘,开始忙着上菜。
素斋,不外乎青菜、豆腐、麻菇、金针,但斗姥宫的素斋,果然手艺高超,不同凡响,每一盘菜,吃到口里,都是鲜美可口,但你却说不出它是什么做的?
还有一点,也值得一提,一般的素菜,但盘中却做成了鸡鸭鱼肉的模样,用以自诩手艺,这不是叫吃斋的人口里的是吃素,而心里却是在想着鸡鸭鱼肉?这岂非是极大的讽刺?岂不是极大的罪过?
斗姥宫的素斋,并没有如此庸俗,一大盘菜肴,拼出来的是很精美的图案(那时并没有图案这两个字,但人的艺术头脑是古今一样的),使你赏心悦目,大快朵颐。
酒糟鼻小老头一边抡筷吃菜,一边直是摇头,说道:“菜肴是不错,可惜没有酒,这多可惜!”
上官平道:“这里是尼庵,当然没有酒了。”
酒糟鼻小老头恨恨的道:“他们不准备酒,就是有意要小老儿赔老本了。”
上官平道:“老丈怎会赔老本?”
酒糟鼻小老头瞪着两颗豆眼,说道:“他们不备酒,小老儿又不能不喝,这一来,就只有喝自己的了,这不是赔了老本么?”
说话之时,伸手入怀,摸出一个酒瓶,拔开瓶塞,咕的喝了一口,咂咂舌头,然后用手在瓶口抹了一把,把酒瓶朝上官平递了过来,说道:“小哥,你也喝一口。”
上官平道:“在下不喝。”
酒糟鼻小老头瞪着眼道:“好得很呢!这是真正二十年陈年绍兴花雕,又醇又香,你喝一口就知道了。”
上官平道:“在下不会喝酒,老丈自己喝么。”
酒糟鼻小老头摇摇头道:“要不得,男子汉大丈夫,连酒都不会喝。”
他又把酒瓶朝老妇人递去,笑嘻嘻的道:“老嫂子,你喝一口吧!”
老妇人没有理他,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酒糟鼻小老头讪讪的道:“你们都不喝酒,小老儿只有自己一个人喝了,喝,不会喝酒的人,将来做起新郎倌、新娘子来,不被人家灌醉才怪,所以喝酒要趁早学学才行。”又是“咕”的一口,喝了下去。
上官平知道他上了年纪,说话唠叨,倒世并不在意。老妇人却怒目看了他一眼,虽然没有作声,却已隐有怒意!
就在此时,只见有人匆匆从厅外奔了进来,大声叫道:“诸位,这素斋有毒,吃不得!”
这是惊人之语,众人停筷看去,来人是一个肩背朱漆药箱的游方郎中。这人约莫四十出头,脸色苍黄,嘴上留着两撇鼠须,身上穿一件蓝色长衫,也洗得快要发白了。一望而知只是一个落魄江湖的术士而已!
众人中有人问道:“这人是谁?”
另一人道:“他叫落魄郎中苏破衣。”
这时又有人大声叫道:“落魄郎中,你怎知素斋中有毒?”
苏破衣道:“在下是听到消息才赶来的,信不信是在诸位了。”
左首一张桌上有人站了起来,大笑一声道:“诸位,莫要相信苏破衣的话,他只是危言耸听,想卖他的草药了,兄弟也略知毒性,因为到这里吃素斋,原是平常之事,但今天忽然之间,不约而同来了这许多位武林知名之上,却教兄弟启了疑窦,因此兄弟从方才的茶水到送上来的每一盘菜肴,都曾以试毒犀角试过无毒,才食用的……”
他话声未落,突听有人“啊”了一声,尖叫道:“不对,小老儿肚子好痛,会不会是中了毒呢……”
这尖叫的正是坐在上官平一桌的酒糟鼻小老头,他双手紧掩肚子,弯着腰,急匆匆的往门外奔去。
落魄郎中苏破衣冷笑一声道:“阁下试过茶水,试过素斋,有什么用?你听说过有一种奇毒,叫做‘五合一’吗?那是用五种本身并无剧毒的草药配成的,那五种草药光用一种,任你是使毒老手,也试不出它的毒性来,但五种草药一旦合在一起,却成了天下最毒之毒,可说无药可救,先师当年穷毕生心力,研制成一种解药,‘五合一’奇毒,诸位中的可能就是‘五合一’了……”
他目光一动,举步朝上首走去,来至西岳派掌门人华清辉面前,拱拱手道:“华掌门人,在下药箱之中,只有十颗‘五合一’解药,诸位中的是否‘五合一’,目前尚难定论,但在下却只有这十颗解药,无法分配,华掌门人一向正直无私,所以在下要把解药留在华掌门人这里,就不虞被人恃强争夺了,此药服后,必须有半个时辰昏睡,那是药力发作必有现象,可以不用害怕。”
他一边说话,一边从药箱中取出棉纸包的一个纸包,放在桌上,又朝华清辉拱拱手道:
“在下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华清辉一怔,急忙叫道:“苏先生请留步。”
苏破衣回头道:“这仅有的十颗解药,还是先师炼制的,在下听到消息,匆匆赶来,也是聊尽心意,诸位中的如果不是‘五合一’,这十颗药丸就留在华掌门人这里,可备不时之需,如果诸位中的确是‘五合一’毒,在下也没有办法可想了,足以留此无益……”话声一落,就飘然出门而去。
华清辉目送他远去,一面朗声说道:“这位苏先生倒是一位热心之人,但方才也有人说试过茶水素斋,都不曾有毒,在下刚才也运气试过,毫无中毒现象,不过为了小心起见,诸位不妨运功试试,如果并没有中毒,那么苏先生留下这十颗‘五合一’解药,暂时由兄弟保管,他日江湖上如果有人中了‘五合一’毒,可向兄弟索取好了。”
说完,就把纸包收入怀中,回身坐下。
这下,大家不禁窃窃私议起来,有人说,方才不该放落魄郎中离去的。也有人说:他只是空穴来风,胡说八道,不可相信。但大部分人却都正襟危坐,正在运气检查。
老妇人道:“让贤,你运气试试,是不是有什么异样?”
上官平道:“侄儿已经试过了,并没有什么,姑姑呢,你试了没有?”
老妇人轻哼一声道:“这姓苏的真是……”
底下的话还没出口,突见上首右首席上坐着的少林寺罗汉堂住持铁打金刚能远大师倏地站起身来,大声道:“诸位施主,在运气检查之时,务必仔细,如果第一次检查并无异处,最好稍过一会,再做一次检查,因为贫僧在落魄郎中苏施主说出咱们可能中毒之时,即运气检查过一遍,并无异状,但看他说得如此肯定,心中不禁还是感到可疑,刚才又运气检查了一遍,觉得确似有中毒之象,只是若隐若现,极为模糊,贫衲一时也说不出来,也许某种毒物,正在形成,也说不定,因此请诸位施主最好详加检查,或者再过些时候,再检查一次,方可确定。”
说完,合十一礼,又回身坐下。
这下,听得大家心头大为惊凛,能远大师是少林寺罗汉堂住持,他说的话,自然可信,于是,方才已经检查过并无中毒现象的人,纷纷闭目垂帘,运气行功,仔细检查起来。
上官平道:“姑姑,你再运气试试看?”
老妇人听他关心自己,不觉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下头。
“嘻嘻!”不知何时酒糟鼻小老头又回了进来,在板登上坐下,探首道:“小哥,这是在做什么,大家都像入了定的老僧?小老儿方才还以为中了毒,原来……嘻嘻,肚子吃得太胀了,现在出清存货,就舒畅多了。”他看大家放着满桌佳肴,都已停筷不吃,不觉眨着两颗豆眼,奇道:“咦,你们怎么都不吃了?”
举筷挟起一块素鸡,住嘴里就送,边吃边道:“鲜得很!”正待去挟第二筷!
上官平道:“老丈,这素斋有毒。”
“毒个屁!”酒糟鼻小老头挟起第二块又塞进嘴里,才回头笑道:“江湖走方郎中的话,怎能相信?你没看到那郎中江湖得很!”
拿起调羹,舀起一大匙豆腐,送进口里,吃得津津有味,又从怀里拿出酒瓶来,打开瓶塞,咕的喝了一大口酒。
只听上首西岳派掌门人华清辉忽然大声道:“诸位,这素斋果然不对,兄弟刚才运气,还并不觉得怎样,现在渐渐发现正有毒物在腹内聚集,看来当真是‘五合一’奇毒了!”
他此话甫出,右首席上有人应声道:“没错,咱们确实中了毒,兄弟也感到腹内正有几种毒物,互相聚结之象!”
酒糟鼻小老头听得神色一变,叫道:“乖乖,这素斋真有毒,这可要了小老头的命。”
这时正在运气的人,也纷纷感觉出来,自己果然也中了毒,一时不禁相顾失色!
这一来,膳厅中立时陷入了一片惊惧气愤之中,大家都骂起斗姥宫的老尼姑不知是何居心?
直到此时,大家才发觉方才送茶上菜的十几名年轻貌美的缁衣女尼,已经一个不见。
这时中间一口桌上忽然站起三个大汉,朝上首华清辉桌上走去,由走在前面一人朝华清辉拱拱手道:“华掌门人,咱们兄弟中的大概是‘五合一’毒了,落魄郎中方才留下了十颗解药,就请赐咱们三颗吧!”
华清辉听得不觉一怔,全厅中毒之人,不下三四十个,这十颗解药,自己如何分配?他还未说话。
下首席祝南山随着站起,说道:“兄弟也要跟华掌门人乞取两颗了。”
只听有人洪笑一声道:“华掌门人且慢,厅上人数少说也有三四十个,大家中的可能都是‘五合一’毒,不知华掌门人要给那一个好?”
那先前三人中,最后一个回头朝祝南山喝道:“你干嘛来不及,咱们三个说在前面,华掌门人该先给咱们了。”
祝南山一向以泰山派掌门人自居,给人家当众斥责,如何下得了台,不觉脸色一沉,冷然道:“你这是对谁说话?”
那人也冷冷的道:“自然是和你说话了。”
酒糟鼻小老头朝上官平道:“小哥认识他们吗?”
上官平摇头道:“不认识。”
酒糟鼻小老头道:“这三人小老儿听人说过,叫做三才手。”
上官平道:“三才手,只有一个外号,但他们有三个人呀!”
酒糟鼻小老头笑道:“没错,他们原是在关洛一带的,怎么会跑到泰山来了,这三人原是同门师兄弟,老大向成龙,练的是‘破天掌’,以掌力成名,老二风从虎,练的是‘揭地爪’,是以爪力胜,老三苟啸天,练的是‘摧心拳’,大家就称他为三才手,也有人叫他们关洛龙虎狗的。”
只听祝南山大笑一声道:“你是那一条道上的人,也不睁眼瞧瞧,泰山之上,还有你说话的地方么?”
那汉子听得大怒,沉哼道:“咱们兄弟纵横中原,泰山之上,还能把咱们兄弟怎么样?
你大概是这里的地头蛇吧?”
右掌扬处,击出—拳,一记拳风,暗劲山涌,直向祝南山撞去。
祝南山怒声道:“不长眼睛的东西,祝某就教训教训你……”
挥手发掌,迎击过去。但听蓬然一声,两人功力悉敌,谁也没被震退。
那三人中的第二个冷笑一声道:“朋友不过小有成就,就敢口发狂言,要教训人,只怕还差得远呢!老三,你退下些,我让他领教领教!”扬手凌空抓出。
这人正是龙虎狗中的老二风从虎,他这一记“揭地爪”,果然功力深厚,五道指风,尖锐如同有物,一爪之势,十分凌厉!
祝南山看得暗暗吃惊,心想:“这三人是什么路数,武功竟有如此了得?”
但此时当着天下英雄,他岂肯示弱,沉哼道:“祝某就接你一爪,又有何妨?”暗自凝聚功力,往前推出。
又是蓬然一声,祝南山接是接下来了,但右手掌如被五根尖锥刺了一下,有些火辣辣生痛,同时人也上身摇晃,后退了一步。
突听有人深沉的道:“关洛龙虎狗,居然跑到这里来撒野,十颗解药,你们三个人要三颗,难道别人都只有中毒死了?”
呼的一声,一盘菜肴,朝风从虎头上砸去。
这说话的正是无形杀手索无忌。
接著有人大声道:“对,解药不能给他们三个,咱们江湖人,就从武功分个高下,决定解药给谁?”
风从虎刚和祝南山对了一掌,并没占到便宜,突觉一只盘子凌空砸来,举手一格,把那盘子震飞出去,口中喝道:“什么来砸来的,给老子爬出来……”
话声未落,那只格出去的盘子又朝他飞了过来。
原来那只盛着素菜的盘子,经风从虎挥手一格,盘子凌空飞出,不偏不倚朝上官平上首一桌那个青衫文士飞去。青衫文士连看也没看,手中折扇随手点出,盘子经折扇一点,比飞来之时还快,又刷的一声飞了过去。
风从虎喝声未落,盘子又凌空砸来,只好再次举手挥去。那知这回砸来的盘子上含着的竟是一股阴柔内劲,举手挥去,盘子像一下黏在手上,却并未挥出。
这只盘子从无形杀手掷出,经风从虎挥出,再经青衫文士用折扇一点,又朝风从虎飞回,中间这段时间,在大厅上空飞来飞去,盛在盘中的美肴,却连一滴水部没溅出来;但这回风从虎举手一挥,没有把盘子挥出,盘子受到震动,一下侧了过来,连汤带菜,从上而下,倾倒了风从虎一头一脸。风从虎用手抹了一把,更是怒不可遏,大骂道:“那一个浑小子,你给老子……”
青衫文士低喝了一声:“打!”
一缕劲风,直奔风从虎口中,“笃”的一声,那是一颗细小的石子,打到他口中,风从虎啊了一声,被打下两颗门牙。
同时祝南山被风从虎震退一步,脸上自然挂不住,口中嘿了一声,伸手从腰间取出两截两尺长的枪杆,接了起来,立即变成一支四尺长的铁枪,枪尖一指风从虎,喝道:“朋友,咱们到外面去比划比划。”
无形杀手索无忌因风从虎喝出:“给老子爬出来”,也虎的站起,喝道:“姓风的,你给老子爬过来。”
三才手老大向成龙眼看祝南山和无形杀手向二师弟叫阵,二师弟却被一个没有出面的人打落了两颗门牙,心头止不住大怒的怪笑一声道:“很好,还有什么人冲着咱们弟兄来的,都给我站出来,咱们兄弟绝不含糊。”
风从虎、苟啸天也同时掣出了随身兵器,风从虎是一对虎头,苟啸天是一对锯齿刀。
大厅上,刹那之间,形势紧张,双方箭拔弩张,从对掌演变成真刀真枪的厮杀场面!
同时四周的人也纷纷你一言我一语的响起了一片吵杂人声,有的说:谁得到解药,由比武来决定。有的说:应该由拈阉来决定才公平。
只见右上首上席少林罗汉堂住持铁打金刚能远大师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诸位请肃静一些,听贫衲一言。”
他这句话是以佛门“狮子吼”神功说出,声若洪钟,内功较差的人,耳朵都被震得嗡嗡作响,厅上鼓噪的群豪,果然立时肃静下来,所有的目光,也都朝能远大师投去。
能远大师接着道:“江湖上虽然有‘五合一’毒的传说,但试问大家是不是遇上过?以贫衲猜想,应该都没有,那么世上到底有没有‘五合一’毒,还是一个疑问。再说,方才落魄郎中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留下了十颗解药,诸位不觉得可疑吗?第一,他怎么知道素斋之中,被人下了‘五合一’毒?这消息从何得来?第二,他留下的解药,是否可靠,是否真能解‘五合一’毒?第三,如果这十颗是真正的解药,那么大厅上共有三四十位中毒之人,他只留下了十颗解药,是何居心?诸位施主如果明白了这三点,就不至于发生争执了。”
他是少林高僧,说出来的话十分含蓄,意思就是指落魄郎中分明是使毒的一伙,他送来的解药不但靠不住,而且还十分恶毒,要大家互残杀,鹬蚌相争,造成渔翁得利。
老和尚虽然说的含蓄,但厅上群雄都是老于江湖的人,岂会听不出来?
无形杀手索无忌道:“依大师所说,咱们中了毒,不能服用解药吗?万一落魄郎中留下的真是‘五合一’奇毒的解药呢?本来咱们四十个人中,至少还有十个人可以活着回去,这一来,岂非全死在这大厅上了?”
他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
能远大师道:“贫衲不是说那十颗解药不可服,但江湖诡诈,很难确定它是真是假?贫衲之意,诸位之中,一定有不少人身边带有解毒药物,何不先服下试试,是否能解身中之毒?
如果大家携带的解毒药,确实无法解去奇毒,那就只好试试落魄郎中留下的解药,是真是假,如果真能解药,咱们再研究分配之法,也务求公正公平,不可以武功强弱取舍,不知诸位施主意下如何?”
只听有人道:“大师说的极是,只是方才发现中毒之时,就有不少人已经服下了随身携带的解毒丹丸,但却无法消解身中之毒。”
接着果然有四五个人异口同声的道:“在下服了解毒药丸,不但奇毒未解,反而似有加速发作之象。”
能远大师一呆,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只好先试试落魄郎中留下的十颗解药,是否真是解药了,只是……”
老和尚似乎觉得下面的话不好出口,拖长语气,没有再往下说。
有人接口道:“大师是否认为这十颗解药,说不定是毒药么?”
另一个道:“大师是否认为在场的共有四十个人,解药只有十颗,无法分配么?”
能远大师合十道:“这两点,确实贫衲久思无法解决之事。”
先前那人道:“要辨别是解药还是毒药,只需找个人试试就知道了。”
另外一人嚷道:“阁下肯不肯自告奋勇,以身试毒?”
先前那人没有再说,大厅上也立即静止下来,这就说明了谁也不肯以身试毒了。
能远大师举步跨出,走到华清辉面前,说道:“华掌门人,请你取出一颗解药来,交与贫衲。”
华清辉道:“大师准备服一颗试试毒性么?”
能远大师点头道:“贫僧正有此意。”
华清辉揽攒眉道:“如今想来,那落魄郎中出现得确实有点突兀,这十颗药丸,只怕是……”
能远大师微微一笑道:“华掌门人觉得它很可能是毒药么?”
华清辉点头道:“不错,所以兄弟觉得大师太冒险了。”
能远大师双手合十,低喧一声佛号,徐徐说道:“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必地狱?只有贫衲试过之后,才能确定它是毒药还是解药了?”
华清辉肃然道:“大师悲天悯人,正是菩萨心肠,兄弟只好从命了。”
探怀取出落魄郎中交给他的纸包,打了开来,取出一颗此黄豆略大的暗绿色药丸,交与能远大师。
能远大师接到手中,用指甲一划,分为两半,取起半颗,纳入口中,把余下的半颗依然递还给华清辉,说道:“这半颗仍由华掌门人收着,如果此丸确系解毒之药,贫衲一个人服下一颗,岂不太浪费了?”
华清辉点头道:“大师顾虑周详,兄弟至为感佩。”
当下把九颗半药丸仍然包好了,纳入怀中。
能远大师服下半颗药丸,立即席地坐下,闭目垂帘,跌坐不动。
那四个随来的和尚同时离席,一排站在能远大师身后,双手合十,站立不动,大家都知道这四个和尚是在替能远大师护法。
这一瞬间,大厅上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到能远大师一人身上,只要看他服了半颗解毒丸,是否有效,抑或有害,就可以知道这颗药丸的真伪了。
就在大家注意能远大师之际,只听一个尖沙的声音大声叫道:“来了!来了!”
这大声叫嚷的正是坐在上官平一桌的酒糟鼻小老头。
大家似乎怪他在这时候不该大声叫嚷,每个人都不禁怒目瞪了他一眼。
酒糟鼻小老头却一点也不知趣,耸着肩朝瞪他的人嘻嘻一笑,说道:“老和尚入定,有什么好看?花不溜丢的小姑娘才好看哩!”说着,伸手朝厅外一指,尖声道:“你们瞧,小老儿没说错吧!她们不是走进来了?”
膳厅外面果然有两行十二个身穿天青衣衫、长裙曳地、秀发披肩的美丽少女,俏生生的从厅外走入。
她们正是方才给大家端茶送菜的缁衣女尼,只是此刻脱下了宽大缁衣,换上窄腰身的衣裙,就显得曲线玲珑、婀娜多姿!
每个少女腰间,都挂一柄弯弯的连鞘柳叶刀,左首挂一个绣花百宝袋,四周还缀着天青色流苏,款步行来,流苏随着飘动,画面美极了!
坐在厅上的,大部份都是久走江湖的知名之士,看到这番光景,心里都已有数,该是正主儿来了!
就在大家看到十二个青衣少女分作两行,鱼贯从膳厅大门款步行来,自然想瞧瞧这十二名青衣少女后面,究竟是什么人?他在素斋中下了“五合一”奇毒,目的何在?
只听酒糟鼻小老头那又尖又沙的声音又大声嚷了起来:“啊!不好,大家快点,那老和尚不对啦!”
方才他要大家瞧花不溜丢的姑娘,等大家瞧到花不溜丢姑娘的时候,他又嚷着要大家瞧老和尚了。
老和尚当然是铁打金刚能远大师了,他刚服下半颗解毒药,也正是大家所关心的事!
大家听了他的话,忍不住舍了花不溜丢的姑娘们,所有目光又转而朝大厅上首跌坐的能远大师投去!
这下,看得大家不期悚然一惊!
铁打罗汉能远大师本来就是个中等身材,又黑又瘦的人,不黑,就不会叫他铁打罗汉了:
但现在他竟然完全变了个人,变成了铜绿罗汉,头脸一片青绿,连眉毛也绿了,差幸他是个光头,如果有头发的话,只怕也成了绿头发,不但头脸,连他搁在膝上结着印的一双手和足有三寸长的指甲,都是绿的,除了他一身灰衲,没有变成绿色之外,整个人业已变成了绿人,而且还绿得发亮,他依然闭目垂帘,一动不动,如果他睁开眼来,绿光炯炯,那就还要伯人。
大家自然看得出来,能远大师体有奇毒正在发作,此刻正以极大定力和奇毒相抗。谁也说不出这可怖的绿色毒,是“五合一”毒发作了?还是他服下去的半颗解药也是毒药?但无论如何这奇毒实在太令人触目惊心了。
只听有人惊怖的道:“果然是‘五合一’……”
“啊!大家快瞧,老尼姑来了,嘻嘻,这老尼姑还花俏得很呢!”
大家不用瞧,这人喉咙又尖又沙,大声叫嚷,不会是别人,准是那个酒糟鼻的小老头,他要大家瞧老和尚的,现在又要大家瞧老尼姑了。
老尼姑当然是下毒的主儿,也正是大家最关心的了,于是大家目光又不约而同的转而朝门口看去。
厅门口,果然走进一个身穿织锦僧衣,披着一头白发的老尼姑来。
这老尼姑你说她老,却脸似桃花,又白又嫩,两条弯弯如春柳般眉毛,连十二个苗条少女都比不过她眉带黛色,只是眼光太冷了,带着浓重煞气。你说她还年轻,那一头白发,根根亮若银丝,少说也该七老八十岁了。
酒糟鼻小老头说她花俏,倒也一点没错,雪白的长发一直垂到腰后,但在左首发鬓上,却插了一朵红花,与银发相映成趣,手中执一支乌木为柄的马尾拂尘。
这副打扮有此一不伦不类,似俗非俗,似尼非尼,也有些像道姑,不过她身上穿的是女尼打扮,就称她老尼姑吧!
老尼姑跨进膳厅大门,她那秋水般又冷又厉的两道目光一转,冷冷说道:“方才是什么人在说话?”
她脸上虽然还能保持得住青春,驻颜有术;但这一开口,声音可不对了,一听就是个老太婆,所以酒糟鼻小老头叫她老尼姑,也是一点没错。
厅上众人没有人知道这老尼姑是何来历?因此谁也没有作声。
酒糟鼻小老头看大家不敢作声,但话是他说的,赖也赖不掉,只好硬着头皮低低的道:
“是……是小老……儿……”
老尼姑两道森寒目光朝酒糟鼻小老头射来,冷声道:“你方才说什么?”
酒糟鼻小老头和她目光一对,登时像触电一般,打了一个冷噤,双手抱头,尖叫道:
“我的妈呀!老尼姑你……你不要这样看我好不好,你的眼光会杀人……”
老尼姑本待杀他立威;但看他这般窝囊,只是一个市井猥琐小人,又觉得杀之不武,忽然“格”的笑出声来,说道:“我杀你做啥?”
厅上众人听得不禁一呆,她方才说话的声音,分明十分苍老,但这声格的轻笑,简直又娇又脆!
酒糟鼻小老头放下抱着头的双手堆起满脸笑容,嘻的笑道:“小老儿知道你不会杀我的,但你的眼睛比电还亮,害得小老儿睁不开来,你只要不看小老儿就好了,哦!小老儿还没谢谢你这顿素斋呢!”
老尼姑没再去理会他,目光一掠厅上群雄,徐徐说道:“老身请斗姥宫代办了十席素斋,招待不周,诸位多多包涵……”
她不称“贫尼”却自称“老身”,那又不是尼姑了。
酒糟鼻小老头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不是这里斗姥宫的住持老尼姑?”
老尼姑沉喝道:“要命,就不准多嘴!”
“好,好!”酒糟鼻小老头耸耸肩道:“不说就不说。”
老尼姑续道:“老身请诸位来,实是有事相商……”
华清辉这时忍不住站了起来。他是西岳派掌门人,在这座大厅上的群雄,要数他身分最高了,要发言,自该由他先说。
华清辉抱拳道:“在下和拙荆,只是顺道路过,一游泰山,只可说偶然碰上,躬逢其盛,厅上这许多朋友,是不是大师邀约来的,在下并不知道,但大师既在斗姥宫设下素斋,款待来宾,而方才大师又说有事相商,那应该是毫无恶意了;但厅上这许多朋友,都已身中奇毒,似有即将发作之象,大师可否先替大家解了毒再说?”
“好!”老尼姑一抬才道:“你们先送五颗解药给华掌门人。”
两旁伺立的十二名青衣女郎中立时有人答应一声,从身边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款步朝上首行去,走到华清辉身前,脚下一停,从玉瓶中倾出五颗黑绿色药丸,递了过去,樱唇轻启,含笑道:“华掌门人,这是解药,请收下了。”
华清辉眼看青衣女郎从玉瓶中倾出来的解药,颜色、大小都和落魄郎中留下的解药,完全相同;但落魄郎中的解药,经能远大师试服了丰颗,分明是毒药无疑,那么这青衣女郎取出来的,应该也是毒药了。
心念一动,并未伸手去接,只是目注老尼姑,问道:“这是解药么?”
老尼姑道:“五合一奇毒唯一的解药,一点没错。”
华清辉自然不信,伸手入怀,取出纸包,打了开来,笑道:“这如果是解药的话,华某就有了。”
青衣女郎伸着手道:“华掌门人到底要不要么?”
华清辉道:“华某已经有了,姑娘请收回去吧!”
青衣女郎轻哼一声,把五颗药丸收入瓶中,回身退了下来。
华清辉站起身,低声道:“咱们走。”
他夫人阮清芬,女儿华小芬和两个弟子,一起都跟着站起,由华清辉领头,举步报厅门口行来。
老尼姑冷冷的道:“华掌门人要走了么?”
华清辉拱拱手道:“华某和拙荆是游山来的,叨扰了素斋,自该告辞了。”
他已看出这老尼姑不好对付,但也并不怕她,不过能不和她冲突,还是不起冲突的好。
老尼姑冷冷一笑道:“华掌门人身中‘五合一’奇毒,不服解药,如何能走?”
华清辉听出她口气不善,只是含笑道:“华某身边已经有了。”
“不成。”老尼姑冷然道:“华掌门人不服解药,走不出百步,你还是在这里服了解药,休息一会再走的好。”
华清辉道:“多谢大师关切,华某身边既有解药,随时可以服用,告辞了。”
“不行。”老尼姑冷然道:“你们非当场服了解药,不能离开这里。”
这话对江湖上任何一个人说,倒也罢了,但她这话是对西岳派掌门人说的,那就完全不同了!
华清辉在武林中名重一时,敢对他这样说话的人,当真是绝无仅有!
这一刹那大厅上登时人声静寂,所有目光全都集中到华清辉和老尼姑两人身上。
酒糟鼻小老头又尖沙着声音说道:“吃就吃咯,吃了可以解毒,总比身上带着毒走出去好,人家老尼姑可是一番好心。”
华清辉目光飞闪,朗笑一声道:“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老尼姑道:“老身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今天这十席素斋是老身请的,被人在素斋中下了毒,不服了解药出去,老身岂非背了黑锅?所以任何人要离去之前,都得服了解药再走。”
“这话一点也没错。”酒糟鼻小老头道:“不吃了解药就走,死在路上,人家都会说被老尼姑毒死的,那时老尼姑就百口莫辩,再说……”
老尼姑一双寒锋般的目光朝他瞪去,酒糟鼻小老头赶忙咽了口口水,把底下的话也咽了下去。
华清辉冷笑一声道:“华某之事,不劳大师操心。”要待举步!
刚才送解药去那个青衣女郎忽然横身一拦,说道:“华掌门人,家师还没说可以让你走,你不能走。”
华清辉甚是气恼,沉笑道:“姑娘最好让开。”
那青衣女郎道:“家师没有点头之前,小女子是不会让开的,除非华掌门人硬闯了。”
华小芬抢着闪出,娇声道:“爹,让女儿来。”
锵的一声,抬手掣出一柄寒光闪铄的长剑,剑尖朝前一指,叱道:“你让不让开?”
华清辉道:“小芬,不可伤人。”
那青衣女郎娇笑道:“剑,我没见过吗?何况你这柄剑只是摆摆样子的罢了,那能伤人?”
华小芬听得柳眉一扬,说道:“我这把剑不但能伤人,还能杀人呢!不信你试试看!”
玉腕一振,剑上嗡然有声,幻起三朵碗口大的剑花,品字形推出,一取青衣女郎咽喉和左右“将台穴”袭去。
青衣女郎动也没动,只是举起手腕,纤纤五指像兰花般舒展,“铮”的一声弹在华小芬的剑尖上。
三朵剑花立时幻灭,同时只听“叮”的一声,似有金属落到地上,发出来的声音!
华清辉白净的脸上神色为之一变,喝道:“小芬快退后些!”一面朗笑一声道:“姑娘好手法。”
华小芬还不知道自己长剑的剑尖,已被人家弹断了,是以还不肯后退。
青衣女郎娇笑一声道:“华掌门人夸奖了,小女子若不弹断令嫒的剑尖,喉咙岂不被她刺穿了?”
厅上众人也只当她弹出一指,把华小芬的剑势荡开而已,老实说,用手指弹开人家刺来的一剑,已是十分高明的手法了。如今听说她居然弹断了华小芬的剑尖,大家不觉吃了一惊,急忙凝目看去,华小芬手中执着的一柄长剑,剑端果然变成平的了,这下真把厅上众人看得耸然动容!
徒弟手法已有如此高明,那老尼姑自然更了得了!
华小芬听她一说,再低头看看自己长剑,一张矫靥不由胀得通红,气道:“你敢弹断我长剑,我和你拚了。”要待纵身朝青衣女郎扑去。
华清辉伸手一拦,喝道:“小芬,你给为父站住。”
阮清芬也及时伸出手去,拉住了女儿的手,柔声道:“小芬,你不可再鲁莽了,这件事,你爹会处理的。”
华清辉目光炯炯,注视着青衣女郎,冷然道:“姑娘自问拦得住华某吗?”
青衣女郎媚眼如星,娇声道:“这是家师吩咐的,没有她老人家点个头,小女子就不能放走一个人,所以就算拦不住华掌门人,小女子也非拦不可了。”
华清辉目光一抬,朝老尼姑道:“大师那是逼华某出手了。”
老尼姑冷然道:“老身只是要她们拦阻厅上的人出去,没有说不让你们出手,华掌门人认为闯得出去,那就何妨试试?”
酒糟鼻小老头尖沙声音又叫了起来:“要闯就闯,干嘛光说不练,教人看得干着急!”
华清辉听了老尼姑的话,不由剑眉一剔,口中朗笑一声,正待开口!
他夫人阮清芬含笑道:“掌门人,好男不与女斗,你犯不着出手,这位姑娘方才露了一手‘兰花弹剑手’,足见高明,不如且由贱妾去试试看?”
她随着话声,走上两步,朝青衣女郎笑了笑道:“姑娘可以出手了。”
她话声温婉,举止大方,果然不愧西岳派的掌门人夫人。
青衣女郎笑道:“小女子奉命拦阻要出去的人,并不是和人动手,夫人不出手,小女子怎好先出手呢?”
阮清芬身为西岳派掌门人夫人,除了华清辉,她可算是西岳派的第二高手,听完青衣女郎的话,不觉微微一笑道:“那好,就算我来硬闯的好了。”
身若流云,右手抬处,轻飘飘的一掌,朝青衣女郎左肩拍去。
你别看她出手只是轻飘飘的,好像不着一点力道,实则这一掌乃是西岳派中著名“莲花掌”,一招之中包含了九个变化,五指舒展,丛簇如莲!
青衣女郎左手翻起,手掌上下前后左右,摇曳不停。
两人双掌并没接触,只是在尺许距离之间,遥遥作势。
这一招说来较慢,其实双方手势变幻的动作,迅疾如电,阮清芬拍出一掌之后,紧接着第二掌又闪电拍了过去。
青衣女郎使的依然是左手,指掌奇幻,封解来势。
阮清芬连发两掌,都被她化解开去,口中一声轻哼,第三招双手齐发,掌势如缤纷花影,几乎一下就笼罩了青衣女郎身前所有大穴!
青衣女郎被逼得后退了一步,双掌突发,朝前推来。
但听“拍”的一声,四只手掌同时接实,在两人身前停住了。
不,那只是眨眨眼的工夫,四只手掌就分开了,阮清芬在这一瞬间,竟似被人重重推了一把,一个人往后连退了三步,忽然双脚一软,一跤跌坐在地!
厅上众人看得不由一怔,江湖上大家都知道阮清芬是西岳派上代掌门人的爱女,华清辉的同门师妹,武功并不在华清辉之下,她居然第三招就败在青衣女郎手下。
华清辉大吃一惊,急忙把她扶住,问道:“你怎么了?可曾伤在那里?”
华小芬和她两个师哥李传光、荣显宗三人同时长剑出鞘,一下挡在她前面。
青衣女郎早已双手一收,举手掠掠鬓发,朝三人娇笑道:“你们用不着这样剑拔弩张,只要不来硬闯,我是不会追击过来的。”
阮清芬脸色苍白,喘息着道:“掌门人,咱们只怕是硬闯不出去的了。”
华清辉满脸怒容,哼道:“你没事就好,我不信她能拦得住我们。”
“锵”的一声执剑在手,一面吩咐道:“小芬,你扶住你娘,显宗,你护着师娘,传光断后,咱们冲!”
他仗剑走在前面,华小芬一手扶着娘,一手仗剑,荣显宗则在阮清芬的左首,三人紧随在华清辉的身后,稍后是他大弟子李传光。
老尼姑连手也没抬一下,只是微哂道:“你们看到了,华掌门人准备硬闯了呢,他身中‘五合一’奇毒,岂能让他出去,大丫头,你去接他几招吧!”
她口中的“大丫头”,正是那青衣女郎,只听她口中“唷”了一声,右手一抬,“锵”
的一声,手里也多了一柄弯月亮银柳叶刀,身形轻轻一挪,便已抢到了华清辉的面前,娇笑道:“华掌门人,你中了‘五合一’奇毒,那可动不得真气……”
华清辉一剑在手,气势极壮,沉笑一声道:“华某要走,谁能阻拦得住?”挥手一剑,直点过去。
他果然不愧西岳派掌门人,这一剑随手点出,就剑风嘶然,发出破空轻啸,可见他在这一剑上,已经贯注了真力,足以洞穿金石。
青衣女郎娇躯微侧,轻盈的避开了他这一剑,右手弯月银刀随着划出一道弧形银光,朝华清辉执剑右腕截去。
华清辉练剑数十年,在江湖上算得是有数的名家,岂会被她所趁,右腕一沉一翻,长剑立时卷起几缕剑光,精芒冷电,缤纷飞舞,人也随着疾欺而上。
要知华清辉在这一剑上含蕴的力道何等强大,青衣女郎的银刀和他长剑乍然一接,直震得她执刀手腕一阵颤抖,几乎招架不住,双脚也在地上不住的移动,互相转换,用以支持身子,不被震退出去。
华清辉想不到她居然接得下自己这一剑,并未被震退出去,不觉腕上用力,往下压去。
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不对,对方刀上居然传来一股阴柔劲力,正在缓慢的抵消自己压力。
不!不是抵消。对方刀上的阴柔劲力,并未增加,而是自己的内力,却在逐渐消灭!
华清辉这一惊非同小可,口中大喝一声,奋起全力,左手一掌朝前推出。但他手掌还没推到一半,突然停住,身躯起了一阵颤抖,左手五指一松,“呼”的一声,长剑被青衣女郎弯月银刀挑起,飞起两丈多高,又是“夺”的一声,钉在大厅的雕梁之上!
大家看得几乎不敢相信,西岳派掌门人会在第三招上,就长剑脱手!
华清辉却在长剑脱手之时,脚下连退三步,砰然一声往地上跌坐下去。
他门下两个弟子李传光、荣显宗猛吃一惊,急忙一跃而上,两支长剑朝青衣女郎交叉攻到。
青衣女郎弯月刀左右一分,又是“当”“当”两声,李传光、荣显宗两支长剑各自被震荡开去。
但两人救师情急,那还顾得了自己是不是对方敌手?长剑一抡,又一左一右急攻而上。
青衣女郎娇声道:“你们这几个人当真难缠得很!”
银刀漾处,又响起“当”“当”两声金铁交鸣,两支长剑又被她荡开,只见她身形一晃,从两人中间直欺过去,左手出指如风,朝左右两人闪电般点出。
李传光、荣显宗是华清辉门上嫡传弟子,对西岳派的武功剑法,可说已有相当火候,就是在江湖上,也可称得上年轻一代中的好手,但在青衣女郎手下,竟然连两招都走不出,就应指倒地。
西岳派五个人中,如今只剩华小芬一个人了,她心头又急又怒,拦在爹娘的身前,手中持着半截断剑,大声叫道:“你们要待怎样?”
老尼姑徐徐说道:“大丫头,喂他们服下解药。”
青衣女郎应了声“是”,收起柳叶刀,取出五颗药丸,举步跨上。
华小芬横着断剑,颤声道:“你过来,我就和你拚了。”
青衣女郎对她手中断剑毫不在意,娇笑道:“那你就先服一颗吧!”
身形一闪,就欺到华小芬面前。
华小芬明明全神贯注的看着她欺近之时,就举剑刺出,但青衣女郎身法实在太快了,她根本来不及出手,人已到了面前,青衣女郎右手一把抓住她肩头,左手已把一颗药丸塞入她的口中。
华小芬还待挣扎,青衣女郎纤手在她后颈轻轻拍了一掌,笑道:“快坐下来吧!”
华小芬再也无力挣动,果然一下坐了下去。
青衣女郎再也没去理她,俯身把药丸纳入华清辉的口中,然后又给阮清芬、李传光、荣显宗三人依次服下了药丸。
这一下真把全厅的人都给震住了,大厅几乎静寂得没有一点人声,大家心里有数,自己武功剑术当然不如华清辉远甚,要想冲出去,已是极无可能之事。
纵使冲出去了,身上中了“五合一”奇毒,也是无法解得,不知老尼姑究竟是何居心,大家已经中了毒,她还要大家服她的毒药。
这时老尼姑左手微微一拾,早有七八个青衣女郎随着她手势闪身而出,七手八脚的把华清辉等五人移到了边上,让他们靠壁而坐。
老尼姑目光抬动,徐徐说道:“楚子奇,现在该你了吧?”
厅上众人听她叫出“楚子奇”三字,不由又“咚”的一跳!
楚子奇是江湖上唯一足以和九大门派分庭抗礼的七星会会主,外号文曲星,据说此人武功极高,但江湖上只闻其名,很少有人见到过他。
原来七星会主楚子奇也在这里,大家忍不住纷纷回头朝席上打量,却不见有人答应。
老尼姑嘿然道:“楚会主既然不答应,大丫头,你把解药送过去吧!”
青衣女郎答应一声,从怀中取出玉瓶,悄生生朝大厅右首走来。
厅上群雄找不出楚子奇是谁,大家目光都随着青衣女郎移动。
上官平看她朝自己这边走来,心中暗道:“不知谁是楚子奇?”
酒糟鼻小老头尖声道:“她是朝我们这边来的,哦!小哥,你不知道,楚子奇名头可大著呢,他就是七星会的会主,据说没人见到过他,今天能见到他,这机会不错吧!”
青衣女郎一直走到上官平上首一桌,那一桌只坐了一个人,那就是青衫文士。
大家看得暗暗“哦”了一声,楚子奇外号文曲星,他穿着一袭青衫,文士装束,早就该想到是他了。
青衫文士眼看青衣女郎朝他走去,脸上不禁流露出诧异之色,目光一直望着她,连眨都不眨。
青衣女郎一直走到他面前,嫣然一笑道:“楚会主,家师叫我送解药来了。”
“在下……是楚会主?”青衫文士哈哈一笑道:“姑娘不要认错人吧?”
青衣女郎道:“小女子是奉家师之命来的,家师还会认错人么?”
“那很难说。”青衫文士笑道:“令师没见过楚会主,难免把冯京作马凉了。”
青衣女郎道:“小女子不管你是不是楚会主,解药送来了,你就快服下吧!”
青衫文士依然潇洒的道:“多谢姑娘,也多谢令师,厚赐解药。”
青衣女郎道:“楚会主不用客气。”
青衫文士含笑道:“姑娘请把解药放在这里就好。”
“这怎么成?”青衣女郎娇声道:“家师要小女子送上解药,是要小女子看着你服下了,才能退下。”
青衫文士道:“看来姑娘想强迫在下服药了?”
青衣女郎媚笑道:“楚会主如是自己肯服,那就用不着小女子伺候了。”
青衫文士大笑道:“姑娘纤手如玉,拿着药丸送到在下口中,那真是艳福不浅,在下求之不得,这种良机,岂可错过?”
青衣女郎粉脸一红,冷声道:“楚会主总该知道祸从口出吧?”
青衫文士依然笑着道:“在下这是肺腑之言,倒不觉祸从那里来?”
酒糟鼻小老头又尖着声音道:“祸从口出,病从口入,这是老话,你连这两句话都听不懂!”
青衣女郎口中轻哼一声,突然出手如电,朝青衫文士肩头抓去。
青衫文士左手一抬,疾快格开她左手,右手屈指轻弹,只听嗤嗤嗤三声轻嘶,指风朝青衣女郎“华盖”“将台”袭去。
青衣女郎身形微侧,让开指风,左手舒展,手掌上下晃动,似虚还实,拍向青衫文士。
她侧身让开那三缕劲急指风,宛如浮矢掠空,从酒糟鼻小老头头上掠过,嗤嗤有声!
酒糟鼻小老头大吃一惊,急忙缩下头去,尖声叫道:“喂喂,你们有说有笑,说得好好的,怎么动起手来了,你们在这里动手,小老儿就坐在边上,一个不小心,就会打到小老儿头上,有话好说……”
青衫文士突然右手推出,“拍”的一声和青衣女郎玉掌对个正着,他在两只手掌接实之际,用小指在她掌心轻轻勾了一下。
青衣女郎一阵羞涩袭上心头,粉脸蓦地一红,身不由己后退了一步。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青衫文士朝她低低的说了句:“姑娘,在下失陪了。”
不见他点足作势,一个人忽然斜拔而起,化作一道青影,从众人头顶掠过,朝大厅门口飞射出去。
酒糟鼻小老头仰起脸啧啧的道:“快看他会飞,空中飞人,哦!啊!还有一个……”
他就是不嚷,大家也都抬起头在看着!
青衣女郎看他凌空飞出,也急忙纵身掠起,越过众人头顶,追了上去。
“咄,咄!”酒糟鼻小老头尖声嚷道:“小姑娘,你是女孩子了,女人从头上飞过,这是触霉头的……”
突然,大家耳中听到“碰”然一声,那青衫文士堪堪飞到门口,就像后力不继,一个人从两丈高处跌堕下来。
青衣女郎是衔尾追出去的,他跌堕落地,她也紧着飘身泻落,疾快的打开瓶塞,倾出一颗药丸,塞入他口中。
青衫文士跌堕落地之后,似是已失去抵抗,任由她把药丸纳入口中,然后又在他后颈轻轻拍了一掌,不用说那颗药丸已经顺着喉咙吞了下去。
酒糟鼻小老头又在说了:“这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解药咯,吃就吃,干嘛还要人家喂?”
大厅上早巳鸦雀无声,只有他一个人又尖又沙的声音在说话。
老尼姑又在叫了:“莱芜祝庄主,现在该你了。”
祝南山身躯一颤,慌忙站起身,抱抱拳道:“祝……祝某……”
他话声还未说完,只听酒糟鼻小老头嘻的笑道:“华掌门人也变成绿人了,嘻嘻,还有他夫人,他女儿……原来女人变成绿人,比男人好看得多了。”
大家回目看去,西岳派掌门人华清辉等五人,靠壁而坐,这一瞬工夫,已经变成了绿人,这自然是服了“解药”之故。每个人心头都感到十分沉重,连华清辉和七星会主楚子奇,这等大名鼎鼎的人物,都无法冲得出去,被强迫服下了“解药”,看来厅上之人,谁都虽不了要服“解药”,也非做绿人不可了。
正在大家感到死亡的威胁越来越接近,酒糟鼻小老头又尖声叫道:“啊!大家快看,那老和尚站起来了。”
大厅上,“老和尚”只有一个,那就是少林寺罗汉堂首座铁打罗汉能远大师了。
能远大师服下半颗“解药”,没有多久,就剧毒发作,全身发绿,正因大厅上接二连三的有事,没人再去注意能远大师,此刻给酒糟鼻小老头尖声一叫,大家目光不觉朝上首投去。
本来跌坐不动的能远大师,果然已经站了起来。本来全身惨绿的人,此刻绿色已经完全消失,恢复了他又瘦又黑的铁打罗汉!
他明明剧毒发作,全身发绿,怎么会没有毒死?好像完全好了。
只听有人问道:“大师身上奇毒是否已经解了么?”
能远大师不知发问的是谁?目光一抬,双手合十,徐徐说道:“阿弥陀佛,这‘五合一’奇毒,果然十分厉害,发作之时,一身功力尽废,五内如焚,如今总算消失了。”
厅上起了一阵窃窃私语,接着又有人问道:“请问大师,如今奇毒消失之后,只不知大师武功是否也恢复了?”
能远大师点头道:“贫衲觉得已无异处,功力应该已经恢复了。”
他此言一出,只听另一个人兴奋的道:“这么说,落魄郎中没有骗咱们了,他说过吃药之后,有半个时辰昏睡的,那真是解药了。”
老尼姑哼了一声,徐徐说道:“诸位现在相信老身没有骗你们吧?方才老身小徒连败华掌门人、阮夫人、楚会主,你们以为是老身门下的大丫头武功此他们强么?”
大家没人接口。酒糟鼻小老头尖声道:“老尼姑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吧!”
老尼姑没去理会他,接着道:“那是因为华掌门人三位中了‘五合一’奇毒,目前虽不至发作,但只要一经走动,就走不出百步,他们妄动真气,自然走不出三招了。”
酒糟鼻小老头点着头,唔道:“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
祝南山站起身,正待举步,祝士谔也跟着站起。
祝南山低声道:“你坐在这里,不用过来。”举步走到老尼姑身前,拱拱手道:“大师仁心济世,祝某父子身中‘五合一’奇毒,请赐解药两颗,祝某无任感激。”
老尼姑冷冷哼了一声,说道:“你现在相信了?大丫头,给他两颗解药。”
祝南山拱手道:“多谢大师。”
青衣女郎也没说话,从玉瓶中倾出两颗绿色药丸,递了过来。
祝南山接过药丸,拱拱手,回到座上,立即分给了祝士谔一颗,父子两人一齐吞服下去。
—请看第二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