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娃,滚开,我们不要跟你一起玩,你走远点,看到你会很倒楣的,你快走开啦!」
「嘻!嘻!嘻!鬼娃,鬼娃,你是不是又看到鬼了?是谁家又死了人,你快去跟鬼玩……」
「……丧门星,我娘说你是丧门星,一双眼睛贼森森地像隻鬼,肯定是小鬼来投胎,来坏门楣的……」
「鬼鬼鬼……好讨厌的鬼,快走快走,你爹娘都不要你了,你还活著干什麼,快去死呀!死了就是鬼了,以后不用再见鬼了,哈—哈—哈!鬼娃娃,鬼娃娃,你是命不长的鬼娃娃……」
孩子学著大人说的无心话最是伤人,但三五孩童一聚集,无心也会变成恶意,污言秽语成了肢体动作。
其中一名长得肥头大耳的男童是张大户家的儿子,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小霸王似的,他一看到面黄肌瘦背著竹筐的鬼娃走过田埂旁,手贱的先掷出一块泥块,好显他老大的威风。
其他孩子见状,也纷纷拾起土块、小石头、树枝朝她丢去,他们咯咯笑著,虽然心裡很害怕,不敢太靠近,因為父母告诉他们那个人是丧门星,他们也怕她会害他们,不过,这是一种孩子们的集体游戏,只要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随,跟著大人学的孩子还辨不出是非好坏,他们仍觉得好玩。
幸运的,孩子们的準头不是很好,十之八九落空,不然背著竹筐的小女孩又会是一身伤痕。
一颗扁平的小石子险险地擦过额头,面色略黄、很瘦小的梁寒玉微微侧过头,瞪了那群孩子一眼,她眼底有不符合年龄的无奈,和想将一群臭小孩吊起来打的凶暴。
又来了,有完没完呀!玩不腻吗?
绷著一张小脸,一副生人迴避的冷漠神情,梁寒玉已经淡定到漠然,麻木的接受一切。
两年了,两年足以让人彻底平静下来,认清现实。
她,回不去了,不论她用什麼方法,甚至决定再死一回。
但是她太怕疼了,用刀肯定不行,任何切肤割肌的疼痛她第一个喊停,这条自虐的路子行不通。
上吊嘛,死状很难看,万一死不成被救下来,伤了喉咙成了母鸭嗓更糟糕,她肯定一开口自个儿听了两眼泪汪汪。
若是服毒自杀……说实在话,古代医学不发达,她上哪找一服即亡的剧毒,尤其她穿过来的时候才五岁,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可怜,身上半毛钱也没有,穷得苦哈哈,哪有钱买毒药。
现在也很穷,但起码能吃个半饱,有时还能吃点肉,比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亲爹亲娘」好多了。
因為他们的「遗弃」,她只好努力活著,凭著分给她的半亩地和破草寮,她种些易生长的粮食,遍地的野菜吃不完,萝卜、南瓜、马铃薯等物耐放,多摘一些也可醃了冬藏,长达三、四个月不愁无粮可食。
还有河裡的鱼虾很多,虽然不是非常肥大,瘦瘦小小的,可幸好量多,虾子、螃蟹类晒乾了磨成粉当调味料,有甲壳素的营养,大鱼小鱼则做成鱼乾,久放不坏。
其实日子能过下去,说穿了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能耐,她有三个还不错的哥哥,算是老天的补偿。
大哥梁智十三岁,為人木訥不多话,肯干实干,是个没主见的老实人,见人就挠耳憨笑,对什麼事都不计较,有一口饭吃会分她半口,偷偷的替她修好漏水的茅草屋顶。
二哥梁勇十一岁,比较滑头,為人精得像个鬼,他不爱做事,偶尔会偷懒,对爹娘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三不五时的从家裡偷米、偷饼给她果腹,她屋内的那床破棉被也是他偷来的,差点被爹娘打个半死,同时也让她来的第一年免於被冻死。
三哥梁南跟她感情最好,才九岁大,胳臂不比她粗多少,却常常跑来帮她耕地、拔草、挑水,教她怎麼种菜,一有空閒就带她上山找吃的食物,捡一大捆柴下山,怕她没柴用、没水喝。
「鬼娃,鬼娃,白天见日,晚上见鬼,老人见了脸发青,幼儿一听哭不停,鬼娃鬼娃鬼娃儿,你是一隻鬼,為什麼还不变成真的鬼,日夜焚香下地狱……」
孩子们唱著自编的儿歌,一边把混著烂草叶的土团丢向抿著嘴的梁寒玉。
这一次她不躲了,让人丢个正著,这些孩子若不闹过癮是不会罢手,跟在后头直追。她个儿小尚无餘力反击,他们人多势眾,她一个人,不忍不成,真闹起来她是占不了便宜,反而留下更糟的恶名。
在她睁开眼来到这个类似古代中国的世界,可真是吓得六神无主,足足三天三夜没开口说一句话,脑子裡浑浑噩噩的只想著怎会来到这地方。
原来五岁的二妞,也就是这具小小身躯的原主,打两、三岁起就能看见一些不属於阳界的东西,当时二妞年幼不晓得那和活人有何不同,含糊的嚷著指来比去,大人们也当二妞在学话,口齿不清实属平常,没人在意。
等到了四、五岁时,长得还算清秀的二妞终於能说完整的话了,可是家人们听了却万分惊悚的禁止她开口,尽量把她放在屋子裡,不让她出门与同年龄小孩一起玩耍。
可是再怎麼藏也藏不住,一日,二妞和父母外出时,指著村裡最碎嘴、最不孝的周二婶儿说:「李婆婆很生气,在瞪你,说你把她藏在炕下要给小儿子娶老婆的二十两银子给吞了,李婆婆说你不吐出来她就要带你走……」
作贼心虚的周二婶儿怕被要回好不容易到手的二十两,一不作二不休的先发制人,两手一扠摆出茶壶状,大骂二妞胡言乱语,小小孩童竟敢含血喷人,她又吵又闹的抹泪叫屈,一副受了多少冤屈似的上梁家讨公道。
一开始大家都能体谅小孩子的有口无心,要周二婶儿息事寧人,可是她仍骂骂咧咧的把话传得很难听,还说二妞是鬼生的孩子,硬是从手头紧的梁家讹走一两银。
谁知没过几日,周二婶儿真的死了,而且还死得非常不光彩,她是头下脚上像种菜般的栽入茅坑裡,脚上一隻鞋还掉了,她家男人发现时把她从茅坑裡拉起来已经没气了。
但是诡异的是她死时左手紧握两锭银子,正是李婆婆给小儿子娶媳的私房钱。
更叫人惊骇的是,周二婶儿的娘家嫂子来替她净身换衣的时候,一翻过身,周二婶儿背后赫然有两道血红手印,手印只有八指。
大家都知道李婆婆在一次农忙时曾不慎被割稻的镰刀割断了两指,因此她只剩下八根手指,村子裡小辈都笑称她八指婆婆。
诸如此类的事发生好几起,二妞的岁数小,天真无邪的看见什麼就说什麼,不明白别人為何听了她的话脸色一变,随即拔腿就跑,见鬼似的见到她就绕道而走。
那一年,略有乾旱,稻米歉收,二妞顶头的大妞要嫁人,梁家人很勉强的為她凑出一份还过得去的嫁妆,只是大妞一嫁出门,梁家就真的毫无存粮,穷得几乎得要典儿卖女了,偏偏二妞在此时又出了事,指著刚丧父的王二狗说他娘偷人,说他爹告诉她是他娘和姦夫合谋害死他的,话说不到半天,二妞被人从山坡往下推落,小脑袋瓜子撞上坡道上的石头。
二妞死了,再清醒过来的是来自异世的梁寒玉,二十七岁的她成了五岁女娃,一头枯黄的头髮,因营养不良而瘦小的身子彷彿风一吹就倒。
人是活了,麻烦却是不小。
披麻戴孝的王二狗他娘找上门,哭天喊地外加撒泼无赖,逼著梁家二老非要把二妞沉塘,硬指她是八字阴的鬼娃。
鬼娃之名因而传开了,流言越传越夸张,说她能见鬼的双目不是人该有的,是来自黄泉深处恶鬼的鬼目,她是带著诅咒而来,会给村子带来灭顶之祸,二妞不死,村子不寧静,鬼魅重重……
為保住女儿一条小命,也因没餘粮养女儿,梁家夫妇在徵得里正和村民的同意后,将年仅五岁、重伤初癒的女儿送到村子边缘的一处山坳,裡头有间屋子半毁的草寮,给她半亩田地自生自灭。
活得下来是她的命,反之也怨不得人,谁叫她命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