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日的林府很是热闹,戏台搭在了后花园里。林家这花园本来小巧,又搭了个戏台,来的人又多,未免就显得逼仄起来。
林夫人本来似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的,有的只说得上一面之缘,却也来了。
一想才明白,却不由悲从衷来:大家伙儿看来都听说了林家关于‘脂砚斋’的事,不知有多少人是冲着看这热闹来的,想看看死到临头的林侍郎是个什么模样。
人生本就是这样——这个世界是缺乏同情心的,自己的生死疲惫才是一等一的大事,而轮到别人碰到这样的事了,那就是一场热闹一场戏,大家都是用这看戏的心情来看的,稍以消解一下自己的疲惫与无聊了。
魏青芜只说好奇,扮成一个跟戏班的小厮,也跟着二十五郎混进来了。二十五郎是名角儿,他那天的戏要在傍晚,白日里只一群本地的角儿们应付客人们在闹,直到傍晚才是正经时刻,重要的客人一个个要来,林侍郎与夫人也都要在园中陪着客人看戏的。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戏台前的一众闲杂人等一拨拨地退了,然后才见林侍郎陪着一众老爷官商们来到了台前坐下,然后是林夫人与一众太太们坐在后廊里,然后才正戏开演。先还只是《满堂笏》、《西游记》一干热闹戏文,然后台上静了静,已是华灯初上,轮到二十五郎上场了。只见他正旦打扮,先串了一出《卖水》,然后退下去,再上台时,却穿了一身白衣,扮的却是《窦娥冤》里的窦娥。满座宾客都一愣,没想到今日这么个大喜的日子,林家会点这出戏文。林夫人也一愣,悄悄问身边的丫环道:“是你老爷点的吗?”
那丫环摇摇头说不知道。下面正在窃窃私议着,已听二十五郎在台上开腔道:
……念窦娥葫芦提当罪愆,念窦娥身首不完全,念窦娥从前已往干家缘,婆婆也,你只看窦娥少爷无娘面……
……念窦娥伏侍婆婆这几年,遇时节将碗凉浆奠,你去那受刑法尸骸上烈些纸钱,只当你把亡化的孩儿荐。婆婆也,再也不要啼啼哭哭,烦烦恼恼,怨气冲天。
是我做窦娥的没时没运,不明不暗,负屈衔冤……
要说这出戏文在这大生日里唱来未免太不吉利,但那二十五郎串得偏偏精彩,众人只顾看戏,倒一时忘了管什么吉利不吉利了。这出戏并不长,一时已唱到法场那出,更见精彩。连台下的仆妇小厮们都看住了,一个个浑忘了要上茶上水,呆立在那里,有的年长的经过世路的看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对魏青芜来说,这正是出手的好时机,只见她扮做个戏班的麻面小厮,偷了戏单,捧着就上了正席前。也没人拦她,只当是戏班里的要林侍郎点下一出要看的戏文呢。魏青芜心下暗喜,只听台上的二十五郎声忽嘶裂,台上却已唱到了这出戏文最高亢的一段,众人只听他唱道:……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辩,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命更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连连……
台下看客们哄的一声好中,魏青芜却适时把戏单递向林侍郎手上。林侍郎接过戏单才要看,魏青芜却一把抽出了她藏在戏单下的匕首,一着“专诸刺”直在戏单下向林侍郎要害刺去,她要的就是这么个时机,在戏最高xdx潮处出手,她知殷商有本事在那一刻吸引住所有看客,事必后她就可以照她事先探好的路悄没声息的溜走,众看客只怕要这一出戏完时才会看见已经血溅寿筵!
没想林侍郎似早已料到了有这么一着似的,左手里戏单忽向下一压,正压在了魏青芜藏在戏单下持匕的手上。魏青芜大惊,她没想到林侍郎真会功夫,而且这一压分明就是北派王屋山的五行手。她更没料到的是林侍郎早有防备。她应变也快,一着“尖刀解腕”,匕尖倒转,就向林侍郎压下的手上割去。林侍郎手却转为虎爪,一闪避开了她向上的刃尖,扣向她手腕。
魏青芜腕间极为灵活,轻轻一扭,用的是小擒拿十三式里的“倒勾手”,还是向林侍郎的左手反刺而去,然后空着的左手也没闲着,一掌拍出,用的是她山东魏门的‘崔巍掌’,她知这时掩饰身份已不可得了,只有直击林侍郎胸口。林侍郎的左手却迎了上来,一抓握住了魏青芜的左掌,但他左手闪失之下,那匕首的尖锋一下就刺破了他的左手,血溅了些出来,洒在戏单上,戏单上就单露出了个匕首尖来。
魏青芜已知此时最是吃紧,并不退缩,右手与他的左手就较上了劲儿,那片硬木为底的戏单在林侍郎手下被内力贯注,却也不是容易破得的。他们二人另一只手就展开了大小擒拿,相与搏杀。旁人只顾看戏,倒没人注意到身边左近已有二人正在生死相搏。林侍郎似也不想惊动别人,这是一场哑声的惨斗,魏青芜想不到这个看似衰朽的老儿居然有这么好的功夫,自己分明已无力胜出,只听林侍郎口里低声道:
“嘿嘿,脂砚斋,脂砚斋,我总算等到你们了。”
魏青芜手下与他相抗之势已经胶住,心中更觉出不对,‘嘿’声道:“你怎会知我会要下手。”
那林侍郎冷笑低声道:“我本就早就防着,你以为你这些天躲身勾兑楼我不知吗,但你山东名门声名太重,我要抓非要抓你个现场不可。——你以为这次托你们暗杀我林某的是谁?”
魏青芜一愕,只听林侍郎已冷笑道:“就是我自己。我当年提点刑部,一生破了多少大案,会就那么甘心引退了吗?要不是金傲林遭你们脂砚斋暗杀,我手下调查不力,怎么也破不了这个案子,朝廷中有大佬就势攻讦,我会这么早就退隐养老!
我姓林的与你们仇深似海,也咽不下这口气。嘿嘿,今日我擒了你,查出你幕后主使,明日我林某报出去,只怕就又可以名传武林,等官复原职后、再去收拾那帮朝中政敌。这些年,我想了无数方法来找你们,你们也确实踪迹隐秘,我要不想出这么个绝招,自己出钱让你们来刺杀我,想找到你们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魏青芜才知他是怎么事先知道了脂砚斋要来暗杀他的消息——原来、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她知今夜已无力成事,目下当务之急就是逃,只见她忽一张口,一枚藏在舌底的暗器“小丁”就向林侍郎眼中射去。林侍郎也没料到她会有这手,右手力道一松,偏头就避。魏青芜更不怠慢,一脚就踢翻了桌子,双手已从林侍郎手里挣脱,身子一退,满堂贺客太多,见桌子一翻,人人惊愕,她就专往人多处退去,知道林侍郎也不易追击自己。
果然,林侍郎站起身,怕伤客人,自己正在筹躇追与不追之间,魏青芜已退到了院墙边上。她一击不中,便待全身而退,这里是她探好的脱身路径。哪想她身子才才跃起,墙头就冒出一个黑影,一掌就向自己头上罩来。魏青芜连忙沉身下避,这一避就避到了树影暗处,花园之中看戏的人们还在忙着看那林侍郎身边翻倒的大案,也就没留心看这院墙边上的形势。墙上那人掌力却极为强劲,魏青芜一避虽险险避过,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抬眼向墙头望去,却见一个人的老脸正在墙头上冲自己冷笑,却正是‘鬼子’谷无用。魏青芜一惊,知道他与魔母张三丈形影不离,一转眼,果然见到魔母那张鸠盘脸已露地墙头正在冲自己无声怒笑。
她一惊,身子就待退后,哪想转眼间左首已冒出了于破五。她心有不甘,犹待向右首冲去,——怕什么却来什么,只听一人娇声低笑道:“小兄弟,你想走吗?”
却正是“花飞蝶舞、鹰鹤双飞”不知什么时候已无声无息地窜到了自己的右首埋伏着呢!
魏青芜长吸一口气,知道今天这次她是万万走不脱了,但她犹要一战。她没想到自己如此精妙的刺局原来竟是一场镜花水月,处处已落入了别人的算计。无声中,剧古的身形已盘旋而起,向她头上直击而来,她一避,身侧就是路雪儿的峨嵋双刺,她无奈之下,只有贴地滚开,然后就觉腰上撕心一痛,一回头,却是‘魔母’得手,手里已血淋淋地抓着自己的一块肉,脸上一副恨不得将自己生啖的神情。魏青芜心下一惨,知道自己这一下是万难脱险了。
“死——”她脑中绝望地想起了这么个字,然后,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置大敌于不顾,反回头望向台上的二十五郎的所在。只有在这生死之刻,她才明白了自己深心的感受,——原来她的心中已注定忘不了那个人的,那个人的身形已早已锲入了她那本来空虚的生命中。“隙中驹”,她不知怎么想起了他提在册页上的三个字,这一生真如白驹过隙呀!围困住她的人也为她面上的神情所惑,不由齐扭头看向台上的二十五郎。——他会知道自己就是这么样死于暗夜吗?——而自己混入戏班行刺会不会给他日后带来麻烦?——魏青芜此时最后悔的是:看来自己此生已无望向他一吐情怀,她也是此时才知道自己心中真正的情怀。——如果生活能够重来,她情愿摆脱掉生活中所有的束缚,恢复一个女儿身,陪着他风风雨雨,浪迹通衢,卖艺一生也是好的。
二十五郎的戏文已唱到了最后一句,他忽然向林侍郎凝目一笑:“你还记得当年屈死刑狱的那个小孩儿耿昭儿吗?”
满场沸沸,他这一声只林侍郎听到了。林侍郎就一愣,却见二十五郎一抬手,已拨下了头上一格乌簪,身形一跃而起,左手一抖那铁簪,直向他喉间刺去。魏青芜此生还没见过这么快的出手,林侍郎大吼一声,五行手已全力击出,他是个高手,那一击之势极为凶悍,魏青芜才知道他刚才分明还藏有余力。然后,场面变得太快,二十五郎与林侍郎一接即退;然后,只见二十五郎抚胸而咳。那么,他也没躲过林侍郎的这全力一击?他为什么下手?难道大伯让自己的一击竟是虚的?意图是引开别人的视线,而他才是真正的“脂砚斋”杀手?魏青芜心中一阵迷茫,然后只见林侍郎一手抓向自己喉间,似要用力握住什么,但他再也握不住了,半晌,他手一松,一串血珠就从喉间簌簌落下。众人尖声惊叫,二十五郎就在众人惊叫声中,一把摘下台侧悬着的串戏用的道具剑,人如飞鸟般向魏青芜扑来。剧古五人也被这变化弄得心中一乱,这一乱间,二十五郎已的把抓住魏青芜的腰带,提着她就一跃出了院墙,人向杨州城外疾奔而去。
魏青芜双目一闭——‘脂砚斋’、‘脂砚斋’,为什么要叫‘脂砚斋’?二十五郎敷粉做戏,名贯八方,她到此时才名白那个组织叫做‘脂砚斋’的含义。
剧古五人在身后疾追。二十五郎身形极快,虽提着魏青芜,身法上一点也没觉累赘,到了那城墙边,他手里忽飞掷出一个飞爪,一爪抓住了城墙头,他带着魏青芜借着那一索之力一跃疾上。索子一飘一荡,他在城墙头停都没停,身子已直接荡到了城外。魏青芜在他腰间都不由暗里为他喝了声彩,然后觉得自己被魔母张三丈抓裂之处撕心一痛。二十五郎是向城西乱葬岗方向奔去的,那里正是魏青芜当日与大伯相会之处。魏青芜只不懂他为什么到了乱葬岗会在那儿停下来,他应该知道后边还有追兵呀。他分明还没气喘,不是跑不动了。二十五郎已把她放在地上,伸手在襟上扯了一块白布就裹在了她的伤口上。魏青芜心中一急,这时还忙不到这个事上呀。她抬眼望向他脸上,他脸上已分明全没有了台上的姿容婉倦,一双黑核般的眼闪着精光。不一时,只见剧古、路雪儿、张三丈、于破五、谷无用就飞腾而至,他们一到,就围着两人布成了一个圈,目光冷冷地望着二十五郎的脸。半晌,只听剧古冷哼道:“好个二十五郎,好个殷商,你可把我们全都给蒙住了,真正的‘脂砚之杀’原来就是你吗?”
二十五郎淡淡一笑,侧着的身形间流露出一股骄傲,他这是一种无言的默认。
‘魔母’张三丈犹难置信,瞠目道:“不会!”
二十五郎却淡淡道:“不错。”
剧古已忿然道:“你幕后主使是谁?”
二十五郎却哈哈一笑,冷冷道:“什么主使?脂砚斋只是个代号,如果称为组织的话,那么这组织之中也只有我一人。”
旁人都难置信,魔母张三丈已嘶声道:“你撒谎,以你年纪,怎么也不可能名成三十年。”
二十五郎叹了口气,道:“不错,六年前我才真正接过脂砚斋的名号。那一年,我误伤了三个人。”
他侧目向荒坟乱草间望去,神情一片悠远。只听他淡淡道:“那三人从此已无再行刺杀之力,后来我才知我是伤错了人。他们当初创建脂砚斋,以高价杀武林大佬以敛财,实是为了别有一番情怀在胸的,我也敬他们这番情怀。他们三人游走江湖,串戏为生,却一力抚养了江湖中一干流落的孤儿。他们三个俱是梨园前辈,功夫不算差,识得人间流离之苦,才做下这番事业。你们枉称高手,一个个俱在武林庙堂之上,知道什么又叫江湖,什么叫做流离?我虽比武错伤了他们,却也应诺他们,要代他们再出三次手,把他们创立的‘弃婴谷’维持下去。这六年,我做到了。
今天就是我收手一刺。这一刺后,‘脂砚斋’从此名消江湖。”
他说这番话时意气凛凛,魏青芜就想到了他夹在《隙中驹》中的那张纸来,他也是个孤儿吗,为什么他对这世上最后的稚弱与不断被侵害的良善如此关心?看来、他潜隐戏班,所谋也大,倒是别有情怀的了。只听剧谷已冷笑道:“嘿嘿,靠杀人以活人,你这般大侠,倒让在下失敬失敬了。江湖中倒有你这般佛口慈心的人在,倒大是不易。”
他言下满是讥刺,二十五郎却面上一怒,旁人讥刺他他可不在乎,但他不能容人污损自己在别人手里接过的事业,他口里冷冷道:“你当那些被杀之人就没有取死之道吗?我接单之前,那三位前辈就已有这个规矩,滔滔浊世,罪恶原多,如果是别的事我也就不会管,如没查到那些人对孩子有过些什么做孽的事,虽酬金再高,我也不会伸手。嘿嘿,‘鹰鹤双搏门’,剧老爷子,在武林好大的名头,但你身为他养子,不可能不知道,他当年为谋夺好友家产,在好友死后,是怎么貌似善人,却一手毒杀了好友三个未足十岁的孩子,——这事你别和我说你不知道,你也是那时才离开‘鹰鹤双搏门’的。至于那金傲林,他一生狎童无数,逼死了多少不肯屈从的倔强少年,这样的人,我就杀他不得吗?嘿,我以杀人以养人,仰不愧天,俯不怍地,难道这就不算是收债?收你们这些高居于庙堂之上,不念江湖疾苦,反一力迫害危逼的武林的大‘侠’的债?”
魔母张三丈已叫道:“我不管你什么收债不收债,你杀了我儿子,——不,你们‘脂砚斋’的人杀了我儿子,今天,不见真章你别想就这么溜开。”
二十五郎忽然一弹手中之剑,指击鞘上,发出木声,冷冷道:“我也没想溜开。
五位,就此罢手,万般皆好。否则、我清吹剑法之下,可一向还无不败之人。”
听到“清吹剑法”四字,那几人面色就一变。剧古眼望向张三丈,口里道:
“你手里的就是六年前曾败武当山苇道长于一剑之下的的‘清吹剑’。”
殷商傲然颔首。剧古面上变色,不只是他,他身边四人神色也变了。武当苇道长号称当年天下用剑第一人,为逼徒出家之事,为一无名之人所败,此后终生不再握剑,好多人都风闻他手掌上只剩了三个手指,却是他败后自削的。剧古五人一听‘清吹剑’之名,由不得就心中一凛,也不由有了同仇敌忾之意。
他以目知会了张三丈,分明已有了联手之意。二十五郎却静静向张三丈道:
“听说你当年丧子,最痛的倒不为此,而是生了一个儿子,本就是为了修炼魔教中的‘啖子大法’,要用这儿子以为‘血鼎’来练的。如不报仇,以你魔教规矩,这大法就修练不得了,此事可真吗?”
魔母嘎嘎而笑道:“原来你也知道‘啖子大法’,我已练成‘八子啖魂’了,你今天就亲自来做那第九子吧,我还找不到这么好的生魂呢。”
二十五郎冷冷道:“血腥之甚,凶名久著,你已练到第八层?那你为了取紫河车,已害过不少孩子孕妇了吧?”
说着,他一弹剑,引声长吟道:“我之所以留下来等你们,就是为了问你这句话,如果属实,今晚就要顺手除掉你的。”
他这话极为张狂自负,张三丈嘎声而笑:“倒要看你怎么除来?”
她语意虽悍,心里却不知怎么有些虚,侧目望向身边剧古与路雪儿、于破五三人,那三人冲她一点头,已许她共同出手。张三丈胆气一振,一双魔爪已张扬而起,如黑风怪兽,直抓向殷商心口。殷商又是轻弹了一下剑鞘,飘身而退,仰道向天,淡淡道:“天道不仁,我今天倒要代你诛恶了。”
忽然一阵风起,乱坟间就是一大片木叶萧萧而下,剧古身形已盘旋而起。他一出手,就是‘鹰扬淮上’。这是‘鹰鹤双搏门’的绝技,路雪儿也拨刺出手,于破五也打出了他的‘太平拳’。他们各有所图,今日是一意要废了‘脂砚斋’这一向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杀手。他五人盘旋而至,二十五郎却忽朗笑道:“鹤飞鸢游不能持,碎镜朱颜起唏嘘?——我今日倒要借用你夫妇这两句好句了。”
说着,他弹剑而歌道:“野有蔓草久披离,破愁城外想吹竽……鹤飞鸢游不能持,碎镜朱颜起唏嘘……飘风附梦两由之,叹生笑死问得渠……渠言一臂果长执,何妨风雪鬓眉湿?”
他长歌出剑,魏青芜才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清吹剑法’。只见殷小哥儿那剑鞘中却是一把木剑,剑上有孔,迎风一展,风过孔洞,就闻得一片清吹之声。那声音恍如乐声,隐隐约约,缥缥缈缈,曼若有调,散若无腔。他一支木剑在五大高手之间盘旋游走,却全不露惧色。忽然他振声而笑,张三丈已中了他一剑,殷商身上却被‘鬼子’谷无用在左肩头抓出了一个洞。张三丈面色惨变,她修炼‘九子啖生魂’之魔教大法已到了第八重,这时是绝对不能轻易受伤的,一但受伤,万难复原。只听她喉中低吼了一声,一摆手道:“你们站开。”
剧古与于破五一愕,却见谷无用已一脸惊容地先站开了。张三丈一手抓向头上,用劲甚猛,已撒开了她自己的发髻,一头披乱的长发就乱垂了下来。她双手不停,竟一把一把向自己那张老脸上抓去,用的力也大,竟抓出一道道血痕。路雪儿听说过魔教的事,已尖叫道:“是‘解体十三术’!”一拉丈夫,已忙不迭退开。张三丈此时却更见张狂,人忽一跃,已头下脚上,倒立起来,全身破衣飞舞,长发如鞭,卷成一股黑风似地就向二十五郎攻到。
殷商这时也面色严肃,知道张三丈已用上了拚死的法子,他一剑直引,一缕风声就在剑孔中低鸣起来,虽混在张三丈那怪异高叫的声浪中,却也清晰可闻。谷无用看他已被张三丈困住,自己知道帮不上忙,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看到卧倒在一旁的魏青芜,招呼了一声,四人就一齐向魏青芜攻去,他们要藉此以乱殷商的心神。
魏青芜大惊,她腰上重伤,站立不起,只有以‘坑杀九滚’之术满地翻滚乱避,狼狈至极。半晌她见对方虽连伤自己,还没得手,欣幸之余,才猛然明白,——他们不下杀手不是为不能下,而是为这样更可惑乱二十五郎的心志。魔母的‘催魂鬼叫’已一声较一声尖历起来,这‘催魂鬼叫’是‘九子啖生魂’以身饲魔术中‘解体十三术’的历害招法。渐渐只听她声音越来越厉,而‘清吹古剑’的清吹之声却越来越弱。魏青芜心中一惨,痛恨自己帮不了二十五郎,反增负累,正待撞向路雪儿双刺以图自尽之时,却见那边黑风滚滚中一团血色如喷发般爆了出来,那血雨每一点都似劲道极强的暗器。魏青芜心中惨尽,却忽见一抹淡淡的木纹之光在那血雨黑风中荡了起来,然后只觉腰间被人一拉,一个人声在自己耳边轻轻道:“走。”
身后传来‘魔母’张三丈的一声惨叫:“你——好狠。”二十五郎以一式“清城吹角”已废她于荒坟乱草之间!
那其余四人犹在怔愕,魏青芜只觉身子就腾云般飞起,一跃一跃地被二十五郎提着跃向远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