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将到未到之际,果然一支响箭,由林中迎面飞出。梅三公子理也没理,马鞭一挥,“搭”的一声,把它卷飞出去两丈来远。马匹和轿车,也同时缓了下来。
往前一瞧,果然迎面扬起漫天尘雾,马蹄杂沓,八骑快马,像风驰电卷般疾奔而来。刹那之间,便已到达,勒缰停蹄,一字排开,拦住去路。
马上八人一式劲装紧扎,腰间束着一条蓝色腰带,生相凶悍。太阳穴都高高隆起,分明全是内家高手!
梅三公子从这些人的衣着上,认出他们正是横行长江上下游,拥有七十二柁,声势浩大的“蓝腰带”帮匪!
他心中暗自盘算,瘦削脸上,却露出一丝阴笑。十分悠闲的退到轿车之旁,静以观变。
马上八人的眼光,掠过梅三公子主仆,盯了另外—辆轿车几眼。八匹马缓缓移动,远远的把两辆轿车,一起包围起来。他们既不说话,也不下马,只是相隔数丈,虎,视耽耽的监视着而已。
梅三公子当然瞧得出,他们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但心中也不无纳罕。
“蓝腰带帮”出动的这八名高手,看来远不是头儿,似乎正在等人。那么那辆轿车里边,又是何等样人?值得“蓝腰带”如此重视?
尤其那缺了一只耳朵的车把式,脸上并无丝毫惊惧之色,分明也似乎有恃无恐的神气。
最奇怪的,那辆轿车之中,明明有人坐着。但四周依然垂得密不通风,并没有打开车帘,向外面瞧上一眼。以自己的江湖经验,居然也莫测高深!
这时从远处又电掣般驰来一匹枣红骅骝。
马上人黑袍金绣,腰束蓝带。雕鞍下衬猩红毡毯,四周镶着黄色流苏,华丽之中,更显出十分气派!枣红马在十数丈外,业已放慢铁蹄。
梅三公子逐渐看清马上这人的模样,那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一张惨白的丧门脸上,生着两道一寸来长根根直竖的吊客眉。和一双凌威四射的豹子眼、掀鼻、宽嘴、一脸像针的络腮胡子。扛着双肩、手如箕、指如钩、高踞鞍上,顾盼自豪,确也显得威武之极!
这是“蓝腰带”七十二舵总舵主,威震长江的黑虎神郝于菟,他居然亲自出马!
蹄声终止,先前那八匹骏马上的大汉,一齐飘身落马。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然后肃立一旁。
黑虎神郝于菟一对豹子眼,冷峻的扫视着梅三公子主仆和那缺了一只耳朵的车把式,目光停在两辆轿车之上。
吊客眉微微一轩,丧门脸上,露出一丝鬼气森森的阴笑,下垂的嘴角中,吐出嘿然冷哼!
缓缓的回过头去,右腕微招,宽大袍袖中,伸出鹰钩似的食指。向那辆遮得密不通风的轿车遥遥一指,极具威严的沉声喝道:“先把这辆打开!”
八名大汉,轰雷似的答应一声。立有两人大踏步抢出,向那辆轿车奔来。
缺耳车把式这时把毡帽往上推了推,拱手说道:“合字上的朋友们停步,我有话说。”
“你说!”黑虎神郝于菟大不刺刺的吐出两个字来。
两名奔过去的大汉,闻声停步,静静的站在那里。
车把式跳下车来,缓缓的从怀中掏出一份大红名帖,然后说道:“在下三义会盛老二,奉卓会首之命,押运两名天理教的仇人,前往河北。望道上朋友,高抬贵手,这是咱们卓会首名帖,呈请过目。”
说着,方要行前几步把名帖递过。
早被左边一个大汉拦住。接过名帖,再呈到黑虎神面前。
郝于菟连正眼也不睬一下,右手微挥。冷笑了声,道:“你们放着蒲圻那条路不走,却要打我面前经过,事前也不招呼一声,岂非故意折损蓝腰带面子?”他略为一顿,突然目射xx精光的道:“朋友,还是卓大奎没告诉你们,还是你漏说了,那粒雄黄珠呢?”
车把式忙道:“在下不知。”
郝于菟道:“凭你当然不知道,你们二当家龙长胜,我已命人送他上百里洲去了,卓大奎何在?”
车把式一听,自己二当家的已落人手,不由脸色微变,说道:“敝会卓会首和三当家的,在后即到。”
郝于菟又道:“你们三义会巴结下天理教,眼里那还有我郝于菟?好!你把车子留下,叫卓大奎上百里洲来一趟。”
黑虎神这一亮万儿,车把式已经脸色如土。站在一旁,像块木头似的,那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两个大汉接着缰绳,跳上车辕。
黑虎神郝于菟才回头吩咐另外两个大汉道:“这辆车子,和他们主仆两人,也一并带回去,再行发落,不过不准得罪了读书人。”
他吩咐完毕,正待勒转马头!
蓦听耳中响起一声冷笑,这笑声虽然不高,但内劲之足,慑入耳鼓。
郝于菟是何许人?笑声入耳,心头猛然一震。暗想:此人内功之深,不在自己之下。难道是卓大奎赶来了,区区三义会的头目,那会有如此身手?他回头一望,自己手下两个大汉,左脚前跨,身子微俯,直挺挺的站着,不言不动。头上青筋暴露,冷汗直流,敢情着了人家道儿?
长江八怪,跟随自己多年,论武功,除了顶尖高手,在江湖上,也罕有能敌。那会一转眼,就受制于人之理?想到这里,心头不禁一凛,怒作之下,凶性突发。他自认为功力精深,除了寥寥几人,已是天下无敌!当下浓目陡竖,蓦地拨转马头,厉声喝道:“何方高人,冲着我郝某而来?”
他瞧不出身前那文弱书生主仆两人,会是身怀绝艺之人?是以一双凶光四射的豹子眼,只是四下搜索。
他身后四怪,眼看两个同伴被制,这时也各亮兵刃,紧跟在郝于菟身后。有若凶神恶煞一般,准备随时噬人的神气。
梅三公子卓然而立,脸上微露不屑,他身后站着书僮剑儿,紧捧着长剑。两人似乎没把当面的蓝腰带总舵主放在眼里。
黑虎神徐徐下马,伸手在两个大汉背后,轻轻拍了一掌。照理解开穴道,两个大汉应该身手活动了,那知却大谬不然。两个大汉竟然依然木立如故,一动不动。
这下使得黑虎神郝于菟凛然变色,一张白惨惨的丧门脸,色泛猪肝。凭自己长江上下游七十二总舵主的身份,居然连人家点的穴道,都解不开?传出江湖,岂非栽到了家?他楞了半响,不见有人应声出面。
不由扫了梅三公子一眼,暗想难道会是这个瞧不起眼的书生做的手脚。目光扫过,右手向前一挥,身后四怪,如奉纶音。四条人影倏然飞出,直向梅三公子主仆扑来。
郝于菟是要瞧瞧对方身手,到底是何来历?是以四怪扑出之后,一双眼神,就紧盯着梅三公子。暗想即使你是一流高手,这会四怪齐出,联手合击之下,也断难讨得便宜。
那知念头还没转完,怪事实起。四怪扑出对方视若无睹,连身形也并未稍动。等到四怪堪堪逼近,梅三公子左手袍袖,轻轻抖动。这不过电光石火,一瞬之事,郝于菟瞧都没有瞧清。
四怪离对方数尺之遥,去势骤停,在四个不同方向,同时栽倒。这不是点穴,这……这是什么武功?竟有如此厉害!
郝于菟纵横江湖数十年,竟然识不透来历,心头无限震骇。色厉内茬,双手微拱,不由呵呵笑道:“尊驾真人不露相,果然好手法,不知是何派高人?”
梅三公子阴恻恻的一声冷笑,然后冷冰冰的说道:“郝于菟,你连小生也认不出来吗?”
郝于菟听着这冷冰冰的声音,全身不由一震,说不出什么缘故,但觉得有点机伶伶的感觉。他识多见广,自然识得对方内功精深,这一声,有点像佛家“狮子吼”一类功夫,不过这绝不是“狮子吼”,是一种邪门阴功!他定了定神,傲然答道:“恕郝某眼拙。”
梅王公子又是一声阴笑:“真是笨东西!小生天台梅三公子!”
“梅三公子!”
郝于菟惊诧的叫出声来。要知梅三公子在玄女教大开杀戒。连九天魔女的“九天玄功”,尚非其敌。华山派一代宗师太白神翁,也寻仇而去,锻羽而归。这件事,正震动了武林。而且近日又传闻贵州总捕头神刀阎世和,辰州言家拳掌门人言干荪等人,都死在他手下。
江湖上提起梅三公子,大家都弄不清他到底是正是邪?好像黑白两道,只要一碰上他,谁都无法幸免。自己武功最高,也断非其敌,今天他无故找上门来,不知是祸是福?
郝于菟心头一阵凛栗,沉声问道:“郝某适才误把尊驾当作三义会之人,多多开罪,阁下侠驾贲临,不知有何见教?”
梅三公子见他色厉内茬,知道已把对方慑住,心中暗暗得意。剑眉一轩,忽然脸含笑容,拱手答礼道:“好说!好说!郝当家威震长江,兄弟久仰得很。”
说到这里,突然向郝于菟嘴皮微动。
黑虎神只听耳边响起梅三公子清晰的声音:“郝当家如不见外,兄弟正有事奉商,今晚二更,当至贵帮面谈。”
这是传音入密的功夫,出彼之口,入己之耳,旁人都无法听到。
心中虽不知对方要和自己商量些什么?但看到梅三公子神色之间,似乎并无恶意。像他这种高手,如能拉上交情,自是最好不过的事。当下也就微微颔首,表示接受。
梅三公子心中大喜,也含笑点头。忽然他侧耳一听,又朗声笑道:“半里之外,正有两人向这里赶来,敢情就是三义会的人,凭郝当家手下八位,已足够料理,把他们带回百里洲去,兄弟这且告退。
只见他左手微抬,无名指向六人脸上轻轻一弹。六个大汉,立时“啊”了一声,更醒过来。
黑虎神听说三义会有两人赶来,敢情就是卓大奎和秦智?什么?还在半里之外,他居然听到了。
唔!听他“把他们带回百里洲去”这句话,说得特别沉重,原来他也为着那颗雄黄珠而来!想到这里,不由心中释然。自己蓝腰带帮,能够结上这样一位绝世高手,一颗雄黄珠的顺水人情,又算得了什么?
长江八怪中的六怪(另外两怪奉命上了三义会那轿车)醒转之后,一眼瞧到梅三公子,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蓦地同声厉吼,各操兵刃,正待扑去!
“住手!”黑虎神郝于菟大喝一声。六怪楞得不知所云,立即停住。
郝于菟道:“这位就是轰传江湖的梅三公子,你们还不快去见礼?”
梅三公子不待六怪开口,早已含笑拱手说道:“哈哈!不打不成相识,小生方才多多冒犯!”
长江八怪久闻梅三公子之名,不想竟是一个只有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公子,(他们那知真正的梅三公子,比他还要年轻!)当下也连忙抱拳作揖,说了仰慕的话。
梅三公子这才举手作别,跨上马匹,两马一轿,蹄声得得,车声辚辚,向闹市江边奔去!
百里洲在宜都与江陵之间,为长江中的一块陆地,四面环水,如果没有船只,插翅难渡,乃是“蓝腰带帮”的根本重地,总舵所在。
百里洲虽然没有百里方圆,但从东到西,也足有二三十里。阡陌交通,田舍井然!
住在里面的,当然全是蓝腰带帮的妻儿戚友,男耕女织,又加上了水产丰富,这里的居民,真是世外桃源一般。蓝腰带帮的总舵,是设在百里洲中部腹地,屋宇栉比,覆盖颇广。
今晚,他们议事厅上,灯火辉煌。正中左上首,虚着一席,黑虎神郝于菟踞坐在右首大交倚上。
两旁燕尾般排着两排座位,蓝腰带高级头目,一个不缺。他们正在等候名震武林的青年高手梅三公子!
当然!那三义会的三位头领,以及车把式盛老二,此时已全被“请”来,“招待”在一处不太自由的房间之中。
他们那辆轿车,和车中载着的两个被三义会用迷香迷翻的一老一少,三义会去巴结天理教的四式礼物,其中包括一粒“雄黄珠”,也都照单全收。
说起这粒“雄黄珠”,原是卓大奎在珠宝商那里廉价购得。这黄澄澄瞧不起眼的一颗珠子,竟然是蛇蝎远避,善解百毒的奇宝。他自然喜出望外,视如拱璧!
这消息传出江湖,自然有人心生觊觎。三义会虽然微不足道,但最近天理教副教主瘟煌道人史长风,玄女教副教主红灯夫人,都曾亲自莅临过三义会。这当然是三义会的人,自抬身价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