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谦再往外看时,只隐约的望见靠河边子上,星星点点的船家灯火,附近里也没有行人。外面如丝的细雨,仍然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司徒谦这一蓦然往前一扑,鹰爪王欠身扭项,向这边查问:“什么事?”司徒谦急忙把窗子撂下来。这时伙计也从外面进来,手里托着一盘子热馍馍,司徒谦忙道“这后窗户没关严,风可大哩!”说罢仍然回到坐位上。店伙把盘子放在桌上,毫不介意的向鹰爪王道:“爷台们对于后窗户可留神,窗外已是河堤的走道。您没看见我们这里,任什么不敢放在屋里?我们掌柜住在这时,衣服零碎东西还得真留神哩!”
万柳堂见伙计的神色坦然,遂说道:“好吧!我们好在也没有什么零碎东西。伙计!馍馍不用添了,有粥给盛来。”伙计陪着笑道:“爷台多包涵吧!没有粥了。我早想到给您做碗汤来,可巧厨房里酱油、芝麻油全没有了。这种小地方又没有卖的,您包涵点,我给您泡一壶好茶来。”说着把壶拿出去。万柳堂等因为这种小客店,饮食不方便,是常有的事,绝没往他们预备饭不合理上想,却向司徒谦问道:“怎么?敢是有人在窗外窥探我们么?”司徒谦道:“这可不敢说定,弟子无意中发现窗口有人张望,赶过去察看时,外面一个人迹也没有。窗外又是河堤,走路的偶然经过也未可知。”
鹰爪王又想起界山口两地有人说话的情形,向万柳堂也说了一遍。万柳堂也测不透是否林中人的话,是对自己一行人发的,遂向鹰爪王道:“红土坡的事,或者匪党们因为吃亏受辱未肯甘心,我们夜间留神,不要过于大意就是了。”
说话间酒饭已毕,鹰爪王和万柳堂又到后窗口张望了一会。店伙跟着进来,那壶茶还没沏来。别人还可以等一等,惟独傻小子左恒,吃莱吃得多点,这时更觉喉咙十分干渴,向伙计道:“喂!我说伙计,您怎么还不把茶沏夹,你要把我们渴死?”当下伙计陪笑说道:“您稍等一等,水这就开了。”店伙忙着给收拾了桌上碗盏,出去一会儿工夫,把茶给送进来。傻小子左恒把茶接过来,一口气儿斟出四、五碗来,只是现泡的茶,干急喝不到口,端起一碗来,就在唇边,一边吹,一边喝。两个店伙进来,就在临前窗给搭了两个板铺,给铺了被褥。
这时那左恒已把一碗茶喝下去,司徒谦给师傅师叔各端过一碗茶去,自己也端过一碗来。那左恒又把第二碗端起,就到唇边才喝了一口,忽的把碗放下,自己觉着头目晕眩,忙向万柳堂道:“师傅,我脑袋疼,我先睡了。”说着脚步踉跄的扑到现搭的那座板铺上,便睡起来。万柳堂向鹰爪王道:“师兄,这小子一喝酒,就不成了。规矩礼节一点不懂,叫我也没法管他了。”鹰爪王道:“此子一片天真,倒是本来面目,我倒很喜欢他。就是外人,也不致跟这傻小子争礼貌。师弟,这些小事,无须介意了。”鹰爪王说到这,把面前的茶端起来,一股子茶香扑入鼻中,鹰爪王道:“师弟,想不到这里竟有这么好的茶叶,真是难得。”说着把茶杯往唇边一凑,刚要往嘴里喝,猛听得院中叭嚓!噗通!哎哟!三种声音交作。鹰爪王和万柳堂一惊,赶忙把茶碗放下。鹰爪王站起来,一个箭步,来到门首,一推门,向院中喝问:“谁呀!”边说边看,见正是那店伙摔在地上,一把茶壶也摔了粉碎,阶前的水热气腾腾。那店伙一边往起爬着,一边说道:“爷台,您看得多倒霉,也不知是什么绊了我一下子。这一下可摔着了,两腿准全破了。今天也不是什么日子,当伙计的净挨摔了。爷台,我是惦着您老这茶水不够,给您老送了壶开水来。哪想到连壶全摔了。这可没法子了,您老将就少喝一壶吧!”万柳堂也凑到门口查看,随答道:“伙计你去吧!我们的茶足够了。”
店伙慢吞吞的转身走去,这时外面细雨如丝,依然没住。师兄弟把门掩上,万柳堂道:“师兄你听店伙说什么被绊躺下的?这可真有点怪!这店虽是小客店,地上十分平整,虽是雨天,但是店伙往这小院来,脚下走的极慢。不然踩着雨水走道,多少也得听见他的脚步声才对。他脚下走的那么轻那么慢,怎么会被绊躺下?可有点透着怪事。”
鹰爪王默然了半晌,一回头见司徒谦也躺在铺上睡着了,鹰爪王眉头一皱道:“你看他师兄弟吃的饱睡的着,怎么这两个孩子今天全这么乏起来?师弟!我觉得店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我们喝碗茶早早熄灯歇息。索性静以观变,三更后我们出去一个,细摸摸店家。”万柳堂这时心里似有一点疑团,只是不肯冒昧说出来。鹰爪王因为茶已略凉,遂又提茶壶把茶碗里的茶倒出一半,对上一半热茶,顺手也给师弟对上,端起茶碗方要喝。突听得后窗窗外阴森森的“咳”的长叹了一声道:“可惜!可惜!一世的英雄,断送在宵小之手,喝吧!”
万柳堂急遽间把茶碗往几上一墩,运混元掌力,隔着桌子三尺多远,向油灯一挥掌力,把灯焰击灭,脚尖一点地,已到了窗下,一点声息不带。打从窗纸孔往外看时,黑沉沉的河岸,没有一点影迹。
这时鹰爪王也听见隔窗人语,在师弟万柳堂往窗下察看时,已经腾身冲到门首,轻轻推开门,脚尖点地,到了院中,揉身翻上屋顶。往四下里看时,见前后院中一片黑沉沉,没有一点声息,只有细雨如丝,院中已见了积水。这位淮阳派的领袖鹰爪王见四下里一片黑暗,绝没有夜行人的踪迹,于是轻登巧纵的又翻到后坡往店外看了看,也是一片黑暗。只沿着那长堤三三两两的渔舟灯火,点缀着这静荡荡的长堤。
鹰爪王见师弟万柳堂并没出来,遂低声向下招呼了声:“师弟!”万柳堂接声道:“师兄!可有什么迹象?”鹰爪王道:“没有动静。”说罢仍然翻到院内,进得屋来。万柳堂已用火种把油灯重新点起,鹰爪王先用手巾把头面上的雨水擦了擦,向万柳堂说道:“师弟,你看这暗中讥诮的人是敌是友?”万柳堂道:“绝非仇家!两次示意,分明开心报警。并且此人身手不凡,语声未落,我已到了窗外,此人竟已匿迹无踪。身手之捷,实在你我弟兄之上。只是这店家难道对我弟兄已预备下什么毒手?不过我弟兄掌淮阳派,更兼小弟略明医术,身在江湖,仇家四伏,我们哪敢大意?一路上对于车船店脚,时时不敢大意。适才店家的酒肴已细细验过,绝无差错,怎么暗中示警的人竟说什么‘喝吧!’若说酒内有毒,我弟兄怎还能搪到这时?至于菜饭内用的,江湖上已没有这种蒙药;除非是砒鸩毒药,那焉能搪的过我们弟兄的眼去!那种能在菜肴里用的,遇咸不解的‘子午拘魂散’现在已经失传。配这种‘子午拘魂散’的人原是七星岭的纪云岩,因为配这种蒙药,太以阴毒,身遭惨死;就算失传,可是他还留下不少蒙药落在他徒弟周庸手中。只是他这徒弟因为跟江湖道上结下深仇,江湖上无法立足,遂逃入苗疆;仗着他这种独门蒙药,深得苗人的拥戴。他在苗疆倒不是用这种‘子午拘魂散’害人,是用它捉着人力不能除的奇禽怪兽。就仗着这种蒙药能跟美味佳肴里混合,苗疆里不论多凶猛飞行的怪兽也一样就擒,并且还能捉活的。所以这周庸算在苗疆里坐享厚酬,这‘子午拘魂散’,就算在江湖上绝了迹。师兄你想,错非是有这种‘子午拘魂散’能把我弟兄瞒过,怎的这暗中示警的,竟说‘喝吧’,别是我们听错了吧?”
鹰爪王蓦的看到司徒谦和左恒,两人全是合衣而卧,并且全连着湿泥的靴子没脱。傻小子左恒这么不管脏净,还不算什么;司徒谦历来最喜洁净,绝不肯这么两只泥脚就往铺上睡。鹰爪王不禁哦了一声:“师弟,莫非这茶里有了毛病?”万柳堂并不答言,点了点头急趋到板铺前,用手把司徒谦连推了两下,司徒谦连动也不动,睡得十分浓。万柳堂立刻把声音放低,向鹰爪王道:“师兄,大概许是了。”鹰爪王也过来,把司徒谦扶起来,映着灯光一看面色,只见司徒谦面色似在发烧,两眼闭着,唇上干的一点津液也没有。任凭怎么摆治他,一些知觉都没有。
鹰爪王眉峰一皱,随变怒容,万柳堂却把桌上放着自已没喝的冷茶端来,含了一口,“噗”的向司徒谦脸上一喷。遂令师兄仍然把他放下,把洗脸手巾拿过去,把冷茶倒在手巾上半盏,把司徒谦的衣衫解开,把这条湿手巾铺在了司徒谦的胸口上。工夫不大,司徒谦连打了两个喷嚏,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师傅师叔全站在面前。方要说话,鹰爪王忙道:“不要高声!”司徒谦倒吃了一惊,欠身坐起,胸口上的湿手巾掉下去。万柳堂拿过来,又给傻小子左恒照样搁上,也给喷了一口冷茶。这时的鹰爪王低声告诉徒弟司徒谦,这店中不是凤尾帮的党羽,也定是黑店。你们全被他的蒙汗药茶所困,我们险些又遭了贼子们毒手。司徒谦闻听十分愤怒,一边站起来,向师傅道:“贼党连遭败北,尚还不甘心,我们这次休得再容他们逃出去。”说到这,那傻小子左恒立刻也醒过来。万柳堂因为他的嗓门尤其高,更是说话声音大,在他刚一恢复知觉,急忙的嘱咐好了。傻小子虽是不敢嚷,可是更压不住火性,跳到地上,非催着师傅立刻找店家去;要是不去,他非得放火把店给烧了不可。司徒谦恐怕师叔着急,忙把师弟拉到旁边,低声嘱咐了一番。左恒还真听师哥的话,坐在板铺上不再言语。
这时续命神医万柳堂道:“师兄,我们还是找了他去?还是以逸待劳,坐以观变?”鹰爪王因为贼党竟敢暗下毒手,更有些不愿久待,遂向师弟道:“我们不必再等他前来,索性找了他去。我们倒要见识见识这群贼子,全是何许人也?”万柳堂道:“好吧!我们早早的收拾了这群小辈,倒觉省事。”师兄弟两人略事结束,仍令司徒谦、左恒两人守在屋内,看守包裹。鹰爪王和万柳堂看着司徒谦把桌子上的油灯拨小了灯焰,遂与师兄鹰爪王轻轻走出屋来。这时外面仍是细雨——冷森森的风,越显黑夜中凄凉景况。师兄弟冒着雨飞身蹿上屋顶,来到前院。
这时不过才交三鼓,可是住店的客人全都睡了。只有靠大门过道的柜房里窗上尚有灯光,鹰爪王和万柳堂齐扑向柜房。万柳堂头一个飘身落在院中,鹰爪王跟踪而下,万柳堂扑向过道两边柜房的窗下,鹰爪王却奔了过道里的柜房门口。
双侠仗着身形轻快,竟自不带一点声息。续命神医万柳堂身贴窗下,方要抓窗察看。突听檐头上一声叹息,咳了一声。续命神医万柳堂陡转身躯,随施展“八步赶蟾”的轻功,疾如飞隼的落在了西房上,斜身往北寻视发话的人时,哪有这人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