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有些地方,还有草根存在,草断之处,并非因人践踏而枯萎,似是有人故意用脚把它扫断的。由断草枯萎的情形看来,为时应该不久<时间稍久,枯草又生长了)。由此可见,这条小径分明是有人在不久之前故意制造出来的。
此人制造出似有若无的小径,用意何在呢?这问题当然很好解答,那自然是想引人从这条小径上去。但他要引人从这条小径上去的目的又何在呢?那就较难说出理由来了。
不过这也不难推想得到,这和此人故意把谷口崖石上那早已被藤蔓石藓掩没的“翡翠谷”
三个大字清理出来,应该是同一目的的了。
楚秋帆跟在他身后,眼看孟师伯全神贯注,似在搜索着什么,他随师多年,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自己是不宜开口说话的,因此也就不敢发问。
不多一会,两人先后登上山坳间的一片悬崖。
孟不假目光如炬,迅速朝四周一掠,只见这片悬崖,地方不大,不过亩许光景,北首是悬岩的突出部份,下临千寻,云气潝然,深不见底。平台中间,有一方平整的巨石,和一个圆形的石鼓,可以作凳,除此之外,就别无一物。
但皮刀孟不假的目光何等锐利,他在走近右首一片树林前面,发现一棵松树根部有一段烧焦的木柴,心中不觉一动,暗想:“楚秋帆说那天他看到这里山林间冒着白气,莫非会是有人在这里做炊?”他俯身从地上把那段木柴拾起,鼻中也同时闻到了一股轻微的异样气味!
孟不假三教九流,见识的多了,闻到木柴上这股刺鼻的异味,不禁又是一怔,忖道:
“这段松枝上如何会有江湖下五门的散功毒烟的气味?”一时之间,手中执着这段烧焦了的松枝,仔细推想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二人的中毒,智善大师手指这片山林,那时树林间正在冒着白气,以及后来裴盟主退出谷去之时,身上分明伤得不轻!
这几件事,一经串联在一起,就可发现其中果然发生过事情,而且还和这段烧焦的松枝必然有着极大的关联!
何以裴盟主会没和自己说呢?以自己和裴盟主数十年的交情,像这样的事情,他断无不言之理!
楚秋帆看他手中拿着半段木柴,只是怔怔不语,忍不住问道:“孟师伯,这段木柴,可有什么异处么?”
盂不假微微摇头道:“没有。老夫只是在想。你们当日看到此间山林冒着的白气,很可能是炊烟,如今在这里发现了这段松枝,证实确是有人在这里生火了。”
楚秋帆走近一步,低声道:“孟师伯,北首悬岩底下,是一道绝壑,字条上指的,大概就是这里了。”
孟不假口中“唔”了一声,把手中半段松枝放到中间巨石脚下,然后走近突岩,探首往下仔细打量了一阵。只见这道绝壑夹在两座高山之间,下面云气迷濛,深不见底,两边石壁陡峭如削,根本没有容足之处,要想下去,除非背上生出两支翅膀来。
楚秋帆等了半晌,依然不见孟师伯开口,忍不住问道:“孟师伯,这里下得去吗?”
孟不假回过身,再从地上拾起半截烧成了炭的松枝,放入他大褂口袋之中,说道:“小子,咱们走。”
楚秋帆迟疑的道:“咱们到哪里去呢?”
孟不假道:“你不用多问,跟老夫走就是了。”说完,回身朝左首树林中行去。
楚秋帆不敢多问,只好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
孟不假穿林而入,一路往上攀登。这是从无人迹的森林,既无山径,到处又都是交叉的树柯,若是换了平常之人,可说寸步难行,孟不假、楚秋帆都有一身武功,但也无法走得太快,这样足足穿行了顿饭工夫,才攀登上一处山岭。
孟不假略为审察山势,就沿着连绵岭脊,一路往西,这样大概越过了两座山岭,然后随着山势往山后觅路而下。
这后山一带,到处都是巉岩峭壁和风化的断层,两人连纵带跃,又奔行了顿饭工夫,才算落到山脚,此处已是群山之间的另一个山谷。
纵目望去,但见谷中俱是大小不等的乱石,荒草及人,一片荒凉。前面是景色宜人的翡翠谷,这里就该称之为“乱石谷”了!
孟不假脚下没停,转身循着山麓往东就走。他方才是往西来的,现在又往东去,该是走的回头路了。
楚秋帆跟在他身后,早已走得满身大汗,此刻突然领悟过来,说道:“孟师伯,晚辈知道了,你老是因那边突岩无法下来,所以才绕上一个圈子,再抄过去了?”
孟不假哼道:“这道理本来最是简单不过,你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还自以为聪明么?”
他边说边走,装了一筒烟,打起火石,吸了两口,才长长的舒着气道:“几十年来,老夫烟不离嘴,酒不离口,只有今天,一口酒都没喝,老夫肚子里的酒虫,还以为老夫戒了酒呢!
哼,咱们这次出去,老夫非找你师父好好的算帐不可。”他口中说着,脚下却丝毫不停,踏着高低悬殊的石块,一路寻去。
转过几重山脚,山势渐合,两山之间,形成一道巨大的干壑,地势也随着往下,不时有巨石挡路,两人深人了里许光景,两座插天高峰,叠立入云,中间就像刀劈来的一般,陡壁如削,仰首不见天日!
孟不假一路当先,随着地形,忽高忽低的走着,手中旱烟管却依然搭着嘴唇,一路狂吸,敢情他没有酒喝,只有抽烟过瘾了!正行之间,忽然脚下一停,左手同时朝身后打了一个手势,示意跟在后面的楚秋帆止步。
楚秋帆急忙刹住身形,低声问道:“孟师伯,你老发现了什么?”
孟不假用烟管向左首十丈外的一方巨石指了指,压低声音说道:“石后有人!”
楚秋帆紧张的问道:“你老看到了什么人?”
孟不假微微摇头道:“没看清楚,老夫看到的只是一点衣角。”他不待楚秋帆再问,低声道:“小子,你在这里稍候,老夫过去瞧瞧。”话声出口,人已凌空飞起,有如大鹏展翅,划空朝那方巨石飞扑过去。
等他扑到巨石后面,才发现一个灰衣人头下脚上,仆卧在乱石之间,敢情是一具死尸,头颅碎裂,四肢也断缺不全,从他身上穿的一件深灰僧袍看来,应该是一个和尚,而且死已多日,尸体腐烂,一股尸臭,令人欲呕!
孟不假看得暗暗纳罕,这和尚明明是从上面失足跌坠下来的,翡翠谷人迹罕至,此处怎会有僧人的尸体呢?
正在思索之际,楚秋帆也赶了过来,问道:“孟师伯,这人……”话声未落,口中忽然“咦”了一声,俯身从石堆中拾起一串檀木念珠,说道:“你老快瞧,这是一串念珠!”
孟不假接到手中,但见十八颗檀木念珠,已经色呈紫红,少说也拨了几十年之久,才会有这种色泽,可见这僧人年岁已高。再一注目,他脸上神色不禁为之一变!
因为这串念珠上,还穿着一面紫金佛牌,正面刻的是“阿弥陀佛”四个小字,反面赫然是“少林寺罗汉堂”六个篆文!
少林寺僧一般佛牌,都用铜制,念珠上用紫金佛牌的人,只有几位长老。这面紫金佛牌镌盲“罗汉堂”三字,岂非正是罗汉堂主持智善大师之物?
念珠是和尚随身之物,不用之时,就套在手腕上,决不会遗失,难道这具尸体会是智善大师……
孟不假心头不觉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急忙俯下身去,翻过尸体,伸手朝他怀中一阵掏摸,取出一个破损的信封和一个锡制的药瓶。当下小心翼翼的从信封中抽出一张信笺,虽已破损,但拼凑起来,仍可看清字迹。那是裴盟主的手笔,写给智善大师的一封信,大意就是邀约智善大师会同查勘翡翠谷,下面还有裴盟主的亲笔签名。锡瓶上,也刻有“少林药王殿虔制保命金丹”字样。
从这三件东西看来,这具尸体该是智善大师无疑了。但智善大师明明已和裴盟主同时离去,难道他去而复返,在自己中毒之后,又潜入翡翠谷,才遭人毒手,弃尸于此?
孟不假愈想愈觉疑云重重,尤其自己明明是裴盟主邀约来的,但那天裴盟主却说不是他约自己来的,如今想来,此中莫非另有文章?
他和裴盟主数十年交情,裴盟主的手笔,他自然看得出来,不觉回头问道:“小子,你知不知道到底是你师父邀约智善大师,清尘道长前来查勘翡翠谷的,还是智善大师邀你师父来的?”
楚秋帆道:“据晚辈所知,家师是接到智善大师的邀约才赶来的,但看这封信上,却是家师邀约智善大师来的了。”
孟不假道:“你再仔细看看,这封信会不会是别人假冒你师父笔迹写的?”
楚秋帆又朝破损的信笺上看了一眼,说道:“这封信好象不假……”
孟不假小心翼翼的把信纸折好,重又小心翼翼的装入破损的信封之中,一面嘿然道:
“就算是假的,当然也和真的一样,才会把智善大师诳来了。”
楚秋帆吃惊道:“你老是说这封信是假的?”
孟不假把念珠、信封、锡瓶一起塞入怀中,说道:“走,咱们再进去瞧瞧。”
楚秋帆道:“这位大师父的尸体呢,要不要把他埋了?“孟不假道:“自然要埋,但等咱们出来再动手不迟。”
两人继续往前行去,这回孟不假更加留上了神,他因翡翠宫主人留给楚秋帆的那张字条上要自己两人下来瞧瞧,自己当时还以为翡翠宫就在绝壑之下。但此刻发现了智善大师的尸体,情形就有显著的不同,翡翠宫主人要自己两人下来,此中必然另有深意。因此他示意楚秋帆沿着东首山脚行进,自己则沿着西首山脚而行,两人分头找寻。因为这道干壑,依然相当辽阔,中间不少巨石,矗立如屏,比人还高,单是一路行进,就不易发现。
两人一路搜索,约莫走了一箭来路,突听楚秋帆的声音叫道:“孟师伯,你老快来,这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盂不假早就料到谷底既然发现了智善大师的尸体,那天晚上,自己因中毒之故,由楚秋帆抱着离开翡翠谷,武林中自然会有不死心的人,偷偷潜入谷来。以智善大师的武功,尚且坠崖而死,当然也会有其他的人坠下此谷,楚秋帆又发现尸体,也就不足为奇了!
孟不假循声掠去,只见楚秋帆神情木然,怔怔的站在一条浅流曲折的小溪边上。浅流中仆卧着一具尸体,此人从山上坠落之时,敢情是头下脚上,因为头颅已碎,深埋入浅沙之中,双脚却搁在石上,当然腿骨已断,尸体大半浸在水中,也巳腐烂,秽臭冲鼻!
孟不假一眼瞧到尸体,不由得心头猛然一沉。因为这具尸体,无论身材,衣着,都极像武林盟主裴元钧,尤其他脚上穿的是一双双梁黑缎软底靴,正是裴盟主日常穿着的便鞋。
楚秋帆看到孟不假赶来,急急问道:“孟师伯,你看这具尸体,像不像……”他“家师”
二字,实在不忍心说出来,也苦涩的说不出口来。
“小子,你镇定些!”孟不假口中要他镇定,自己拿着旱烟管的手,却不由自主的和他的一颗心一样,起了一阵颤栗!
他和裴盟主有数十年过命的交情,焉会看不出来?这仆卧地上之人,纵然头颅已碎,面目难认,但明明就是裴盟主无疑。一时面色凝重,缓缓的吸了口气,说道:“你以为他是你师父?”
楚秋帆双目凝含泪水,颤声道:“孟师伯,你也认为他就是家师么?”这回,他再也忍不住了,两行热泪,不由得夺眶而出。
孟不假吸了两口烟,但烟斗已熄,没喷出一丝烟来,他也顾不得点火,只是微微摇着头,说道:“不大可能,你师父和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会勘此谷之后,已经连袂离去,才托付老夫守谷,决不可能去而复返。再说……”他忘了烟斗里已经没火,但习惯的又吸了一口,当然并没吸到烟,一面接着道:“据你所知,老夫那次中毒,需有七日方可复原,那么今天应该是第八天了,从这具尸体腐烂的情形看来,少说也有七八天了。”
楚秋帆道:“但……但家师这双鞋,晚辈认得出来,确是家师之物,何况衣着、身材和家师如此相似,天底下只怕没有这般巧合之事……”他审视着仆卧的尸体,越看越像师父,话声未落,忍不住泪水又滚滚而下!
“小子,别哭,凡事需要镇定,何况事情尚待证实。”
孟不假何尝看得不像,但他实在不敢相信死的真会是裴盟主,不觉又猛吸了两口烟,还是摇着头道:“老夫实在想不出他会是令师的理由来,以令师的武功来说,放眼武林,也没有人能把他逼下悬崖来……”他突然想到那半截烧焦的木柴,和附在木柴上的散功毒烟的气息,话到一半,心头不禁一窒,接着道:“好吧,你要是不信,不妨把他翻过来,看看他怀中有些什么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楚秋帆应了声“是”,拭拭泪水,俯下身去,把尸体托起,仰放到较为平坦的沙石上,然后探手入怀,摸了一会,取出几锭碎银子,和已经被水腐蚀不堪的一个信封,字迹模糊,全然不可辨认。
孟不假细心的剥去一层信封,但里面信笺,也已黏在一起,连一个字也无法看得清,一面问道:“还有什么东西?”
“没有了。”楚秋帆抬头道:“盂师伯,家师身上,平常也不带什么东西的。”
“有。”孟不假道:“老夫想起来了,你师父腰间有一块紫玉汉玦,据说是家传之物,从不离身……”他不待说完,迅速的翻起尸体蓝袍,目光接触到尸体腰间,不禁一呆,两行老泪,再也忍不住,从面颊上直滚下来,失声哭道:“裴老弟,果然会是你,你死得好惨……”
原来那尸体腰间,赫然挂着一块紫玉汉玦!
“师父……”楚秋帆双膝一屈,哭叫出“师父”两字,头上如中巨杵,轰然一声,昏了过去。
孟不假一把扶住楚秋帆身子,左手在他身上轻轻拍了一掌。
楚秋帆张口吐出一口顽痰,人就随着醒转,眼看师父惨死,心头一恸,不觉跪抱尸体,放声大哭。
孟不假究竟是老江湖了,忍着悲痛,一言不发,迅速的解开尸体上的蓝袍和内衣。尸体虽已腐烂,但如果死前负了重伤,依然可以验得出来。
经他仔细检验的结果,果然不出所料,不但死前已经身中奇毒,而且也伤得极重,内腑似是为外门掌力所震裂。尸体头下脚上,显然是被人从悬崖上掷下来的!
这厮如此心狠手辣,到底会是谁呢?
他和裴元钧数十年交情,眼看他惨遭毒手,死后还粉身碎骨,但觉仇怒之火从心头直涌上来,一时须发根根直竖,切齿道:“盟主老弟,你英灵不远,我孟不假誓必找到此獠,不把他碎尸万段,为你复仇雪恨,我孟某誓不为人!”
楚秋帆含泪道:“孟师伯,你看家师是什么人害死的?”
孟不假目含泪光,摇头道:“老夫也说不出来。但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只要找到一点线索,必可找出害你师父的真凶来。”
楚秋帆“哦”了一声,颤声道:“孟师伯,凶手会不会是翡翠宫的人?”
“不!”孟不假截然道:“绝不会是翡翠宫的人。”
楚秋帆问道:“何以见得?”
孟不假道:“咱们毒发将死,是翡翠宫的人救的,她还留下字条,指点咱们要这里来。
若是翡翠宫的人害死了令师,她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干脆让咱们两人死了不好么?”
楚秋帆道:“那……会是谁来?”
孟不假道:“老夫此时心乱得很。小子,目前第一件事是死者入土为安,咱们先把令师埋了,复仇之事,且等出去再说不迟。”
楚秋帆哭道:“你老的意思,就把师父埋在这里么?”
“不!”孟不假道:“此处荒凉阴湿,不是你师父埋骨之所。裴盟主一生光明磊落,为武林尽了毕生之力,应该择一山明水秀之处,他死在翡翠谷,咱们就把他运上去,葬到翡翠谷去。”
楚秋帆含泪点头道:“孟师伯说得是。”
孟不假道:“还有智善大师,他和令师同日殉难,咱们也该把他运上去才是。”
楚秋帆听得又是一怔,问道:“你老是说,那位大师父的尸体会是智善大师么?”
孟不假道:“本来老夫还有些怀疑,但如今令师在此遇害,那么那具尸体是智善大师,也可以确定了。”
楚秋帆道:“这么说,当日入谷来察勘的人当中,只有清尘道长没有被害了。”
孟不假心中突然一动,忖道:“对了,裴盟主和智善大师两人在此遇害,显然和查勘此谷有关,如今只有清尘道长一人尚在,出谷之后,该当先去找他多了解一下当日他们入谷之后的真正内情才好。”心中想着,一面说道:“小子,抱起你师父的遗体,咱们走吧!”
楚秋帆点点头,含着满眶泪水,抱起师父的遗体,两人从原路退出,孟不假也抱起了智善大师的尸体,一路轻蹬巧纵,飞掠而上。回到前山,孟不假选择了坐北朝南,面向一片湖水的山麓间,两人一齐动手,挖了一个坑,把裴盟主的遗体,平放坑中。
楚秋帆眼看师父身上,即将覆盖黄土,从此就再也看不到师父了,一时忍不住悲从中来,跪倒坑中,扑在师父的遗体上,号啕大哭起来。
孟不假也扛着老泪,把裴盟主身上那方紫玉汉玦解下,塞到楚秋帆手中,说道:“小子,你把这个好好收起来。”
楚秋帆低头看是他师父随身的佩玉,忙道:“孟师伯,这是师父随身之物,应该留在师父身上,弟子不要。”
“不!”盂不假道:“老夫叫你留着,你就留着。别说这是你师父随身之物,也是你师父唯一可以留给你的纪念,见玉如见你师父一样,说不定日后还有用处呢!”
楚秋帆听盂师伯这么说了,只好勉强收入怀中。
孟不假道:“好了,现在咱们得盖土了,你师父的遗体,总不能一直让他暴尸于此吧?”
楚秋帆含着泪,点点头。两人一齐动手,把黄土盖上,楚秋帆忍不住又掩面痛哭起来。
孟不假道:“小子,丈夫有泪不轻弹。你师父死了,伤心在所难免,你要矢志为师父湔雪血仇,老是哭有什么用?”
楚秋帆拭拭眼泪,说道:“孟师伯教训得是。”
孟不假在裴盟主坟的右首不远处,挖了个坑,把智善大师埋了。
楚秋帆道:“孟师伯,咱们该在师父和智善大师的坟前立个碑吧?”
孟不假道:“目前还非所宜,但咱们不妨去取几方大石来,在坟前做个记号,免得日后重来,找不到你师父和智善大师的埋骨之所就好了。”
楚秋帆听说目前不给师父立碑的话,不知孟师伯心中想些什么,只得唯唯应“是”。
两人在湖边抬了几方一人来高的巨石,移到坟前,放在四周,楚秋帆在石上做了两处暗记,才算完毕。
孟不假在湖水中洗了洗手,说道:“小子,咱们该走了,你去给师父磕几个头吧!出了此谷,咱们就开始要做查缉凶徒的工作了,天涯海角,不逮到害死你师傅的凶手,决不罢休。”
楚秋帆又应了声“是”,走到师父坟前,跪拜下去,泪如泉涌,口中默默的祷告了一番,才拭着泪站起。
孟不假也在旁双手作揖,含泪道:“盟主老弟,你安息吧,老哥哥要走了,我再来的时候,会把杀害你的凶手押到你坟前来,我要用他的头颅来向你致祭,告慰你在天之灵。”说完,举袖拭拭泪水,转身道:“小子,咱们走。”当先大步行去。
楚秋帆跟在他身后,绕过湖泊,刚走到那天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二人盘膝趺坐的林前,盂不假脚下忽然一停,目注林内,沉喝道:
“什么人?还不给老夫出来!”
楚秋帆凝神听去,林内果然依稀有声,但不见有人出来。
孟不假冷嘿一声道:“老夫面前,你躲躲藏藏,又有何用?”随着话声,举步往林中走去。楚秋帆自然也跟着走了进去。两人走没几步,就看到一棵大树的横干上,离地三丈多高处,头下脚上,倒悬着一个人。此人双手反剪,双足也被山藤捆绑,口不能言,只是从喉头发出嘶哑的“唔”“唔”声。
孟不假脚下一停,回头道:“小子,你上去把他放下来。”
楚秋帆答应一声,纵身上树,解了半天,才算把山藤打的结解开。提着那人,一跃下地,然后又替他解开了手上、脚上捆绑的山藤。
那人敢情被捆绑了好一会,此时山藤虽解,一个人委顿在地,除了眼睛还能眨动,依然半点动弹不得。
孟不假问道:“你是何人,被什么人挂在树上的?”
过了半晌,那人才慢慢坐起,双手在口中一阵掏挖,挖出许多沙石,又吐了一阵,才算把塞在嘴里的沙石吐干净,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小的该死,孟大侠饶命。”
盂不假道:“你起来,老夫问你是被什么人挂在树上的?”
那人战战兢兢的站起身子,说道:“小的该死,不该偷偷的跟着你老进来,但小的是奉盟主差遣,来察看谷外动静的……”
“奉盟主差遣?”孟不假怔了一怔,问道“你奉哪一个盟主差遣来的?”
那人陪笑道:“自然是裴盟主了。”
楚秋帆道:“你说是我师父?”
“是,是!”那人连声应是,说道:“裴盟主七日前驾临仁山庄,因惦记孟大侠、楚少侠二位,不知是否已经离去,才命小的赶来探看。小的今晨赶来谷口之时,正好看到二位往谷中走来,忍不住心中好奇,也想看看谷中情形,才偷偷跟了进来。”
楚秋帆听说师父现在仁山庄,那就证明师父未死,壑底那具尸体,显然不是师父了,心中一喜,急忙回头道:“孟师伯,师父……”
孟不假的脸上却丝毫不见喜色,朝他微微摇首,截住他话头,向那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小约乐荣。是仁山庄的总管。”
孟不假道:“你说裴盟主现在你们庄上,还有什么人和裴盟主同去的?”
乐荣道:“那天和裴盟主同去的,还有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尘道长,另外还有两位大师父,五位道爷。”他说的正是两个少林罗汉堂护法弟子和五个武当蓝袍弟子,也正是那天随同裴盟主退出谷去的人数。
孟不假口中“唔”了一声,接着问道:“你跟随老夫二人入谷,那是什么人把你捆绑挂在树上的呢?”
乐荣望望孟不假,嗫嚅的道:“小的不该偷偷的跟随孟大侠身后进来,小的知罪。”他这话自然是认为把他捆绑了挂在树上的人,就是孟不假了,直到此时,孟不假即将退出谷去,才把他放下来的。
孟不假装了一倘烟,打起火石,吸了两口,才道:“你把当时情形,说出来给老夫听听。”
乐荣身为仁山庄总管,在台州府地面上,也是响噹噹的人物,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来,心中暗道:“自己还以为把自己吊在树上是他所为,如今看来,好象不是他了。”一面欠欠身道:“回孟大侠,小的当时只为一时好奇,才偷偷的跟在你老身后走来,但又怕被二位发现,因此落后甚远。那时二位已经绕着湖岸过去,看不到人影,小的才掩掩藏藏的走到这里。
就在小的闪入树后之际,只觉腰眼上一麻,就失去了知觉,后来直到小的被倒挂在树上,那人才拍开小的穴道。小的根本连人影都没看到,一直到这时候,楚少陕才把小的放下来。”
孟不假看他说得好象不假,心中暗暗纳罕,不知这人是谁。但他无异暗中帮了自己的忙,不然,自己两人下壑去的事,岂不都给乐荣看到了?
楚秋帆惊异的道:“孟师伯,依你老看,这人会是谁昵?”
孟不假吸着烟,呵呵一笑道:“此谷既无翡翠宫,谷中剧毒也在一场大雨之后全消失了,此谷已无危险。裴盟主曾经说过,任何武林中人,均可入谷察看,此人是谁,咱们也就不用过问了。”
楚秋帆听出孟师伯言不由衷,虽不知他说这话的意思,但口中还是应了声“是”。
孟不假不待他开口,挥挥手道:“裴盟主既在仁山庄作客,咱们也该到仁山庄去了。乐总管,你可走在前面带路。”
乐荣连忙堆笑道:“家主人生性好客,小的能把孟大侠请去,家主人不知会如何高兴呢!”说罢,果然大步走在前面。
三人一路退出翡翠谷,往山外行去。
楚秋帆紧跟在孟不假身后,低声道:“孟师伯……”
孟不假回头道:“小子,你以为在仁山庄的,真是你师父么?”
楚秋帆满以为师父未死,闻言不觉心头猛然一凛,急忙问道:“孟师伯,难道……他不是……家师……”
孟不假嘿然道:“很难说,一切等到了那里自可见分晓。不过你小子可要记着,这几天咱们遇上的事儿,一句也不可泄露。”
楚秋帆道:“那……那……晚辈该怎么说呢?”
盂不假道:“你只说昨晚下了一场大雨,老夫要你一同入谷去看看就是了。”
楚秋帆道:“但晚辈曾中了毒,这该如何说呢?”
孟不假道:“你说当晚腹痛如绞,是老夫喂你服了一颗药丸。”
楚秋帆道:“晚辈记下了,但那人如果不是家师,晚辈又当如何呢?”
孟不假道:“你不用多问,到时看老夫的眼色行事好了。”
两人边说边走,声音说得很低,乐荣只顾走在前面,自然听不见了。
王都(地名)仁山庄,在台州是赫赫有名的巨富,也是台面上的一方雄主。大庄主乐怀仁,二庄主乐友仁,人称东海双雄,江湖道上,只要提起乐老大,乐老二,没有人不竖起大拇指来,说东海双雄够意气、够朋友的。因为乐氏兄弟为人四海,不论识与不识,有什么急难,只要找上他们,无不倾囊相助,在台州府方圆一、二百里,更是出了名的大善人。
这次武林盟主偕同少林长老、武当道长连袂驾临,已使乐氏兄弟脸上好象贴了一层金似的,光彩非凡。
如今总管乐荣又引着武林三奇之一的皮刀孟不假前来,这是平常请都请不到的人物,焉得不使乐氏兄弟喜出望外?接到通报,急急忙忙的迎将出来。
孟不假一手提着旱烟管,由乐荣引路,刚走到仁山庄大门前的广场中间,乐怀仁、乐友仁已从中门急步迎出,鹄俟阶前。乐怀仁拱着手道:“孟大侠光临,愚兄迎迓来迟,多多恕罪,多多恕罪。”
“好说,好说!二位就是乐大庄主、乐二庄主了。兄弟久闻二位是出了名的孟尝君,今日一见,果然人如其名,哈哈……”孟不假拱拱手,接着道:“兄弟听说裴盟主现在宝庄作客,特地赶来,不速之客,实在不敬……”
乐友仁不待他说完,忙道:“孟大侠盛名久著,武林共仰,在下兄弟每以不识韩荆州为憾,若在平日,只怕请都请不到呢!”
孟不假大笑道:“兄弟现在不请就来了。”
乐怀仁道:“这是敝庄的荣幸。”
孟不假回头朝楚秋帆道:“小子,快来见过乐大庄主,乐二庄主。”
楚秋帆走上步,抱拳道:“在下楚秋帆见过乐大庄主、乐二庄主。”
乐怀仁、乐友仁连忙还礼道:“这位楚少侠,大概就是盟主的高足了。”
孟不假点头道:“正是裴盟主的令徒,兄弟不拘俗礼,从小就叫他小子叫惯了,二位庄主莫要见笑才好。”
乐怀仁忙道:“这就表示孟大侠是性情中人。”
乐友仁道:“大哥,孟大侠,楚少侠远来,请到里面奉茶。”
乐怀仁道:“正是,正是,二位快请里面坐。”说着连连肃客。
孟不假说了声“请”,就由乐氏兄弟陪同,跨上石阶,进入大门,乐氏兄弟一路把二人让入花厅。
这是一座陈设精雅的敞轩,孟不假堪堪踏入厅门,厅内已有两人一起迎了出来。
这两人正是少林罗汉堂主持智善大师和武当三子中的老二清尘道长。
智善大师合十一礼,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孟施主怎么今天才来?”
清尘道长跟着稽首道:“老施主请了,快请里面坐。”
“哈哈!”孟不假口中打着哈哈,目光一注,早已看到智善大师手腕上套着的一串檀木念珠,色泽虽然光润,略带红紫,但比起翡翠谷后山壑底那具尸体上的念珠,紫中透光,就差得多了,不觉暗暗点了点头,只是面对面,丝毫看不出他神情笑貌有何异样之扯。笑声一落,就接着说道:“这是裴盟主交给兄弟的好差使,你们安安适适的到仁山庄来当了上宾,却教兄弟在荒山野谷等雨。偏偏老天爷又和兄弟作对,大天都是晴天猛日头,一直等到昨晚,才算下了雨,兄弟才算交了一趟苦差事。”
“阿弥陀佛。”智善大师又宣了一声佛号,说道:“孟老施主这趟差使虽苦,却是一件大大的功德。试想若非老施主在谷口坐镇,定然会有不少江湖好奇之士贸然进入,不知有多少人耍中毒丧生,真是功德无量!”
孟不假大笑道:“这么说,兄弟倒好象可以多活上十年二十年了。”
楚秋帆走上前去朝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二人行了礼。
大家分宾主落座,早有庄丁替二人送上香茗。
楚秋帆路上听了孟师伯说过,好象在仁山庄的师父是假冒师父之人,因此到了仁山庄,心中只是忐忑不安,不知见了这假冒师父的人,自己该当如何。此时眼看花厅中只有智善大师和清尘道长二人,不见师父在座,忍不住站起身,抱抱拳问道:“请问大师,家师……”
智善大师手指拨着念珠,微微一笑道:“小施主请坐,此时午刻已偏,盟主在静室坐功,也快完毕了。”
楚秋帆自然知道,师父并无子卯酉坐功的习惯,暗道:“看来此人当真不是师父了。”
一面依言回身坐下。
孟不假心中同样暗暗一动,忖道:“那天从谷中走出来的,果然已非裴老弟,自己看他身负重伤,也没看走了眼。正因他身负重伤,才需要在子午二时运功疗伤。对了,由此可见那天进入谷去的还是裴老弟,出来之时,已经换了一个人。那么由此推想,莫非他的伤势,是和裴老弟动手负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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