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儿掠掠柔发,说道:“大哥,殿上黑沉沉怪不舒服,我们还是坐到阶上去吧!”
谢少安笑道:“你是不是怕鬼?”
冰儿哼道:“我才不怕呢?这里又没有地方好坐,阶前还有些月亮,银河如水月如刀,多有诗意?岂不比坐在黑沉沉的屋里好得多了。”
谢少安笑道:“好,好,那就到阶前去。”
两人并肩走出,也并肩在阶上坐下。
冰儿侧过脸来,晶莹的目光望着谢少安,问道:“大哥,你有没有看清楚那抢走地符和金凤钩的人是谁?”
谢少安微微摇头道:“那人身法奇快无比,我也没看清楚,好像是个童子,身材十分瘦小。”
冰儿道:“童子,我才不信呢,童子那有这样高绝的身手?除非是个练成返老还童的人。”
她连自己都说的笑了起来。
谢少安道:“这人只是身法快,快到使人只看到一团黑影,但身法快,并非一定是武功胜过七煞剑神或是银发魔女。”
冰儿道:“他能从七煞剑神和银发魔女两人面前,抢走两件东西,武功怎么不高?试问像大哥这等身手,办得到,办不到?”
谢少安道:“我确实办不到,但据我推想,这人大概是天赋的异质,才有这样绝世轻功,如果当时真给七煞剑神追上,未必就是七煞剑神的对手,否则他同党就不会出手接应,迎着七煞剑神掷出草席了。”
冰儿道:“是啊,这掷出草席的人,武功也一定很高。”
谢少安道:“我认为抢走东西的那人,只是轻功好,但接应他掷出草席的那人武功却不在七煞剑神之下。”
冰儿道:“大哥怎么看出来的?”
谢少安道:“七煞剑神一身武功,已达登峰造极之境,在他飞身追出之际,就是强弓硬弩,也未必能阻挡得住,区区一卷草席,又如何拦得住他?但一卷草席,毕竟把他驭剑追出的人,拦截下来,迫使他停得一停,即此一点,可见这人一身功力,至少也不在七煞剑神之下了。”
就在他话声甫落,突听身后传来一声呵呵大笑,接着响起一个苍老声音,说道:“完全答对,我老人家若是连庄梦道那小子都不如,我就该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谢少安、冰儿同时一惊,急急站起身子,回过身去,谢少安拱拱手问道:“老人家是谁?”
殿上那苍老声音说道:“不用问我老人家是谁,你们小俩口别再坐在阶上亲亲我我了,快进来吧,人家可没死心呢,人就在附近,你们还是不和人家照面的好,先到老地方去躲一躲,等我打发了他们,你们再下来不迟。”
冰儿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苍老声音嘻嘻的笑道:“我老人家就是吃你八个肉包子的人。”
谢少安凝足目力,依然不见说话的人,一面问道:“老人家的意思,是要我们仍然回到粱上去?”
那苍老声音笑道:“正是,正是,你们上去了,我老人家就好把他们引过来。”
谢少安不知道这说话的苍老声音是谁?但心知一定是位前辈高人无疑,当下回头朝冰儿道:“冰儿,这位老人家要我们上去,我们就上去躲一躲吧。”
苍老声音笑道:“上去才有好戏瞧嘛!”
冰儿咭的笑道:“你怎知我们是看戏来的?”
苍老声音道:“你们不是在南康酒楼上听了小葛的话,才赶到这里瞧热闹来的?”
“小葛?’谢少安听的不由一怔,问道:“老人家知道南康酒楼上那位青衣人是谁么?”
苍老声音咄了声道:“天底下居然连师父都认不得,岂非天大的笑话?”
谢少安恍然道:“果然是他老人家。”
苍老声音道:“那时小葛和小古,就在酒楼上陪我老人家喝酒,不然,你们惹上了毒王子,小古会那么巧,上楼找他的忤逆儿子?”
谢少安道:“老人家原来是家师的朋友,晚辈……”
那苍老声音又“咄”了一声道:“朋友,不错,就算是朋友吧!不过你师父像你这样年纪的时候,还常替我老人家去打酒呢!”他不待谢少安开口,催道:“你们还不快上去,我老人家把他们赶跑了,还有正经话和你们说。”
谢少安心中暗道:“听这位老人家的口气,他辈份似乎比师父还高。”
当下不再多说,口中应了声是,就和冰儿两人,回进大殿,纵身跃上匾后。
冰儿探首道:“老人家,我们藏好了!”
只听苍老声音道:“好。”接着叫道:“徒儿,快把草席捧进来。”
这回谢少安和冰儿听清楚了,苍老声音就在神案前面说话。
谢少安探首朝下看去,神案前面的拜垫上,不是端端正正坐着一个衣褂褴褛的小老头?
方才自己两人进采的时候,大殿上明明连个鬼影子也没有,不知他如何进来的?自己居然会一无所觉!
心念转动之间,只见一只长臂猿捧着被七煞剑神一剑斩作了两截的草席,从殿外走入,放到左首角落上,然后在地上平整的铺好。
谢少安觉得这只长臂猿虽然只有半个人高,却是深通人意,把草席铺的甚是整齐,自是豢养多年,久经训练。
只听那小老头又道:“徒儿,你去把烛火点起来。”
原来这只猿子,还是他的徒弟。长臂猿走过去打着火石,燃起了灯烛。
冰儿看到那长臂猿腰间围一条黑布,草绳束腰,居然还插着一柄短剑,心中觉得好奇,低声道:“大哥,你看,那猴子腰里还插着剑呢!”
她说的很轻,但长臂猿耳朵敏锐,倏地抬起头来,一双火眼金睛,隐射金芒,恶狠狠的瞪了冰儿一眼,意思是怪她叫它猴子。
那小老头挥挥手道:“徒儿,你也仍旧躲到玉母娘娘的背后去,这里用不着你。”
长臂猿口中吱吱叫道,毛手一阵比划。
小老头微微摇头道:“不成,你不是庄梦道的对手,留在这里,会碍我手脚,快上去吧!”
长臂猿还是不肯,咿咿啊啊的似是和小老头争辩。
小老头道:“灯火一亮,他们就会赶来,你再不上去躲好,我老人家就劈了你。”
右手一扬,作势朝长臂猿劈去。长臂猿这回怕了,身形一晃,疾如电射,朝神龛中投去。
小老头打一个哈欠,走近角落,在草席上坐下,自言自语的道:“时间不早了,我老人家也该安歇了。”
两脚一伸,四平八稳的朝草席上躺了下去。
谢少安俯着冰儿耳朵,说道:“有认来了。”
话声未落,但听刷刷几声,三道人影从殿前飞泻而下,快若电闪,一下掠入大殿。
那是河海客、赵复初、徐永燮三人。
河海客身形一晃,便已拦在通向后进的那道门口,赵复初和徐永燮却只是站在小老头不远之处,并未立即出手。
接着只听七煞剑神庄梦道尖细的声音,呵呵笑道:“兄弟早就料到朋友可能仍会留在庙中,果然不出我所料。”
人已随着话声,缓步走上殿来。
小老头似是吃了一惊,骨碌翻身坐起,惶然道:“你们这是干什么的?我老人家穷的只有一卷草席,不知被那个缺德的割断了,除了这卷草席,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徐永燮喝道:“老头,快起来,别罗嗦。”
小老头仰起脸,望望徐永燮道:“我老人家已经告诉你们了,我一个老头,贫无立锥,才会住到破庙里来,我又没碍着你们,干么要我起来。”
直到此时,他仰起脸来,谢少安才看清楚他的脸孔。
这人少说也有七旬以上,两鬓全白,头顶盘着一条雪白小辫子,颏下也垂着一把雪白的山羊胡鬓,但一张脸,却和孩童一般,又白又嫩,还带点稚气,当真是童颜鹤发!
徐永燮道:“盟主要问你的话,叫你起来,你就起来。”
小老头问道:“什么是盟主,那是什么东西?”
徐永燮还待再说,七煞剑神一摆手,制止他再说,然后拱拱手道:“兄弟庄梦道,老哥哥如何称呼?”
小老头慌忙站了起来,还礼道:“不敢,不敢,小老儿叫倪爷爷,人家都这样叫我倪爷爷。”
倪爷爷者,你爷爷也。
冰儿躲在匾上,差点笑出声来。
七煞剑神目光紧盯着小者头,徐徐说道:“兄弟要请问老哥,咱们一直守在路上,不曾看到别人经过,你老哥从哪里来的?”
小老头耸耸肩,笑道:“不瞒你说,小老儿天没黑就来了,只是方才有一个叫恶狗陈康和的,带着几个人,冲进庙来,声势汹汹,到处搜索,小老儿一害怕,就悄悄的躲到后进财神爷的神像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直等这里的人都走了,才敢出来,刚铺好草席,躺下身子,你们就来了。”
七煞剑神冷冷说道:“老哥练就‘隔空截经’,身手非凡,真人面前,不必说假,老哥何用再藏头缩尾,不肯认账?”
小老头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不信你去问问人家,倪爷爷几时说过半句谎话?”
七煞剑神道:“那么兄弟问你,地符和金凤钩,可是老哥拿了?”
小老头道:“我没拿,什么泥糊和金毛狗,倪爷爷根本都没看到,我老叫化子平日虽然喜欢香肉,泥糊的狗,我可不吃。”
无肠公子赵复初看他跟师父缠夹不清,不由大声说道:
“你……你别装……装蒜,师……父问……问你,你不……不老实说……说来,咱……
咱们要……要对你……你不客气了。”
小毫头嘻的笑道:“我是倪爷爷,谁是你师父?”
赵复初大怒道:“你……你还嘴……嘴硬?”
挥手一掌,拍了过去。
小老头大声叫道:“好哇,你动手打人哪,打断倪爷爷老骨头,你就得赔我上好的楠木棺材。”
口中说着,赵复初的手掌,已经拍到他的肩头,心头一慌,手舞足蹈,一个元宝翘,仰天朝草席跃了下去。
但无巧不巧双足蹬在赵复初的腿骨上,赵复初“啊唷”一声,一个又矮又胖的身躯,跟着像狗吃屎般朝前扑了下去。
“倪爷爷没亲没故,打死了照样要偿人命。”
小老头连嚷带滚,滚出了几尺,但他在滚出之际,手里抓了一把烂草,朝赵复初嘴里塞去。这一手出手极快,赵复初跌下去的人,正好“啊唷”出口,嘴里就被塞进一口烂草。
但他总究武功不弱,身子一挺,迅快站了起来,用手把口中烂草挖了出来,草席睡久了,又烂又霉,一股霉臭,直冲喉咙,嘴里咸渴渴的,好不难闻。
赵复初吐了几口,心头兀是作呕,一张猪头似的脸胀的通红,戟指着小老头,喝道:
“你……你……”
七煞剑神就在边上,根本没有看清楚赵复初这口乱草,是小老头做的手脚,但他已看出小老头不是寻常化子,一摆手,说道:“复初,你不准胡闹。”
赵复初听了师父的喝声,果然不敢再说。
小老头也从草荐上爬了起来,气呼呼的瞪着赵复初道:“你们仗着人多,欺侮我老头,打死了我,就得把你老子从棺材里拖出来,那口楠木棺材,赔给我才成。”
七煞剑神双目神光陡射,尖笑道:“朋友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小老头笑嘻嘻的道:“什么朋友?我是倪爷爷!”
七煞剑神沉声道:“很好,你说,你同党抢了地符和金凤钩,现在哪里?”
小老头嘻嘻的笑道:“倪爷爷没有同党。”
七煞剑神目中杀机渐浓,喝道:“那么地符和金凤钩就是你抢的了?”
小老头一股稚笑,说道:“抢,这有多难听?那是小徒看的好玩,顺手拿了,我说:人家的东西,咱们不能拿,叫他快去还给人家。但小徒却说:这东西得交给他,否则,依然落到歹人的手里。我老人家想想也有道理,东西的主人,既然疯了,一时无法交还,就由他暂时保管也好。”
七煞剑神右掌暗暗蓄势,沉喝道:“你徒弟呢?”
小老头伸伸手朝庙外一指,说道:“小徒刚刚出庙去了,小老儿去叫他回来。”
说完,正待朝外行去。
七煞剑神右手一横,拦住去路,尖笑道:“你想溜么,老夫面前,岂容你逃走?”
小老头道:“倪爷爷会逃走?嘿嘿,就是托塔李天王站在我老人家面前,我也不会逃,逃的是他。”
“托塔天王”是七煞神剑庄梦道的师父,崆峒派上代掌门人李元冲的外号。
七煞剑神双目寒光暴射,尖笑道:“朋友好大的口气!”
右手抬处,呼的一掌,当面劈去。
他功力何等深厚,这一掌出手,一股强劲的掌风,应掌而生,潜力汹涌,有如潮水般朝小老头身前撞去。
小老头赶忙一缩头道:“你真的要和倪爷爷动手?”
这一缩头,身子跟着一侧,十分巧妙,堪堪避开了七煞剑神的掌力。
七煞剑神一掌落空,岂肯停手,口中沉喝一声:“你再接老夫一掌,看看躲得过躲不过?”
他喝声尖细,出手可丝毫不慢,话声甫落,双手已连环击出,左一掌,右一掌,紧接着又是一掌横劈。
这三掌,当真迅若奔雷。快得有如同一时间出手,掌风呼啸,几乎封死了小老头向左右挪移和躲闪的余地。中间的这一掌横劈,你非生受不可!
小老头嘻嘻一笑道:“好吧,倪爷爷就让你三掌,不然,一旦传出江湖,人家岂不要批评我以大欺小?”
他和七煞剑神一样,在说话之时,一个身子转了几个侧,就像小鱼在水藻中游行一般,从掌风与掌风之间,趁着一丝罅隙,钻了出来。
话声未落,人已经滑溜的闪避开七煞剑神势道凌厉的两掌直劈,一记横扫,和七煞剑神相距五尺,掳掳袖管,嘻的道:
“倪爷爷已经让了你四招,再要动手,我就要还手了。”
七煞剑神身为一派之主,如今又登上盟主宝座,他武功剑术,确也已臻登峰造极之境。
小老头当面奚落,如何受得了,他那张白嫩的脸上,陡现郁怒,沉声道:“很好,你只管出手。”
小老头伸手一指,说道:“你要他们一起上。”
七煞剑神几乎气破肚皮,尖笑道:“你老儿少冒水气,老夫一个人对你还不够么?”
小老头道:“这地方小,真要动起手来,他们站在这里,难免会被倪爷爷衣袖衣角扫上,不死也得落个残废,倒不如跟着你后头一起上,倒也未尝不是死中求活的法儿。”
七煞剑神听的尖吼一声:“老夫劈了你。”
小老头忽然哈哈一笑,朝无肠公子赵复初、瘦小猴徐永燮两人招招手道:“姓赵的小子,你师父动手了,你还不快上来帮衬帮衬,等你师父吃了亏,做徒弟的也不光采啊!”
他身形滑溜,说话之际,连闪带掠,很快避了开去。
七煞剑神暴喝一声,一团矮胖身躯,突然离地飞起,双掌连环劈击过来。
小老头大笑道:“好,好,你既然非要倪爷爷出手,我老人家说不得,就替狗屁天王教训教训你吧!”
话声出口,掳起袖管,一双白皙的手掌,接连拍出,和七煞剑神以快打快,放手抢攻起来。
七煞剑神一身武功极高,武林中能和他对敌的人,大概除了飞天神魔闻于天,已经没再有第二个人。不然,他也不敢公然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出现了。
此时他听小老头说话尖刻,一再提到他先师,心头更是怒不可遏,他虽没使剑,但双掌翻飞,快得如同电闪雷奔。
而且每一掌上,都暗藏着崆峒派独步的绝艺“青煞印”,不但劲风嘶啸,划空盈耳,双手挥舞之间,划起一道道的青影,触目惊心之极。
七熬剑神本来白胖胖的脸上,一时也变得一片青色,连他身上,都好像笼罩了一层青气。
只见他倏进倏退,出手如风,根本已经看不清他的人影,看到的只是一团青影而已!
他快,小老头也不慢,掳起袖管,和七煞剑神快打快攻,身法灵活,忽左忽右,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使人眼花绦乱。好像有四五个小老头,围着七煞剑神互转。
就在两人打到紧张关头,忽然一条人影,像鬼魅般一下欺到了无肠公子赵复初的面前,嘻的笑道:“你这小子,活生生把老子气死,倪爷爷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拍的一记耳光,掴到脸上。
这人正是小老头,但他明明人影闪动,正和师父大打出手,怎么忽然欺到自己身前来了?
赵复初捂着左颊,方自一愣,耳边又听到小老头的声音喝道:“你小子发什么愣。”
拍”!右颊又吃人打了一个耳光,赵复初被他打的两颊火辣辣生痛,口中大吼一声,奋力一拳,朝面前小老头当胸直捣出去。
就在他拳头捣出之际,站在边上的瘦皮猴徐水燮脸上,又是“拍”的一声,挨了一记耳光。
只听小老头叫道:“你小子也不是好东西。”
徐水燮定睛瞧去,小老头的背影正朝赵复初扑去,一时不由怒从心起,猛地跨上一步,拦腰一掌,切了过去。
当然,他这一掌如何打得到小老头?但赵复初捣出的一拳,却打在徐水燮左肩头上。
徐永燮“啊唷”一声,痛得几乎掉出眼泪,急忙叫道:“公子你打了我。”
赵复初一楞道:“我……我明明打……打的是老……小子,怎……会打……打到你……
你身上?”
话声方落,只听背后响起小老头的声音说道:“蠢小子,倪爷爷在这里。”
屁股上又被重重的踢了一脚。赵复初、徐永燮同时看到一条人影,从旁闪去,两人不约面同的扑了上去。
等他们扑到,人影又一闪,自然又扑了个空。
赵复初锵的一声,撤出长剑,朝人影追逐过去,徐永燮哪还怠慢,也跟着撤出长剑,帮着追逐小老头的人影。
再说那守在通向后进的河海客,阔剑横胸,站在那里,他得七煞剑神的指示,如果小老头朝后进想溜,就得抵他截住。
此时小老头和七煞剑神各出奇招,打的难分难解,两人的出手招术,莫不精妙奇绝!
他是法善大师的高足,一身所学,原极精博,看到两人层出不穷的变化,当真是武林中难得一见,自然全神惯注,目不转瞬,看的出神。
就在此时,陡见一道人影,冲出恶斗战圈,朝自己疾冲过来,口中喝道:“小子,还不让开?”
这是小老头的声音!
河海客哪还怠慢,他不敢苍猝发剑,那是怕伤了小老头,追不回失物,左手一记“寒梅迎春”,五指倏张,迎着疾抓过去。
哪知他明明已经抓上小老头肩头,但五指一拢,却是抓了个空,小老头的人影,忽然不见!
心头方自一惊,忽觉有人拍着自己肩膀,笑道:“倪爷爷在这里。”
等到转过身去,小老头已经不见。河海客心头大怒,右手一抬,剑光像匹练般划出。
这一来,大殿上的人,全动上手了!
七煞剑神双掌如风,全身青气缭绕,出手凌厉无匹,围着他打的却有四五个小老头。
衣着、面貌,完全一样,就是各人出手攻击的部位不同。
小老头虽有四五个之多,但七煞剑神掌势凌厉,却把他们*得此进彼退,闪避不迭。
另外无肠公子赵复初、剥皮猴徐永燮手握长剑,追逐一个小老头。
他身形一闪而隐,二闪而现,有时在殿上东躲西藏,把两人*得乱斩乱砍,哪想斩得小老头半点衣角?
另外河海客也站在殿后门口,和小老头动上了手,一支长剑开阖如电,小老头也是一会去,一会来,来无踪,去无影。
他来时,总得在河海客身上、肩头、手臂等处,拍一下,抓一把,等你长剑刺出,他早已快疾无伦的闪了出去。
一时直把河海客*得心头发火,一柄阔剑,使得剑光缭绕,风雨不透,但任你剑光如何绵密,小老头就像鬼影子一般。
一样从你密密重重剑影之中钻进来,钻出去,好像他只是个影子,不是人。
谢少安、冰儿躲在神龛匾上,自然看的清楚。
不,他们居高临下,看的更是迷迷糊糊!
只觉围着七煞剑神的四五个小老头,他们并不一定就是四五个,时常在倏生倏灭,不可捉摸。
和赵复初、徐永燮捉迷藏,和河海客动手的小老头,只是他时常舍了七煞剑神,去逗赵复初、徐永燮和河海客,只是他身法大快了,使人无法看清他的来去。
就像赵复初、徐永燮两人,一直只当他东藏西躲,在和自己两人捉迷藏,根本没看到他倏忽来去。他也没有仔细的想一想,小老头如果一直在和他们缠斗,那么他师父七煞剑神又和谁拼斗?
这真是一场奇幻奇妙的战斗,直看得匾上两人目瞪口呆,称奇不止!
冰儿悄悄说道:“大哥,你看这位老人家使的是什么身法?”
谢少安道:“不知道,他能化出许多幻影,和人打架,不知是身法太快的缘故?还是另有一种化身幻影的武功。”
冰儿一颗头,斜靠在谢少安的肩膀,说道:“真要有这种武功,我学会了才好玩呢?大哥,不知他肯不肯教我?”
正说话之间,忽听激战中的七煞剑神尖喝一声道:“住手!”
双掌一收,往后跃退。
围着他群殴的四五个小老头,忽然不见,依然只有一个小老头笑嘻嘻的站在七煞剑神面前,说道:“怎么,你不敢和倪爷爷再打了么?”
他们这一收势,和赵复初、徐永燮追逐的小鬼头,在河海客剑光中钻进钻出的小老头,自然全不见了,大家都停下手来。
七煞剑神一张白胖的脸上,神情十分凝重,目注小老头,徐徐说道:“阁下和昔年威震八荒的八臂金童,如何称呼?”
小老头嘻嘻笑道:“没有称呼。”
七煞剑神道:“精擅‘化影幻形’身法的,普天之下,只有八臂金童一人,阁下难道不是他的传人?”
小老头耸耸肩,笑道:“小老儿没有传人。”
七煞剑神听的猛然一惊,张目道:“你就是八臂金童华老前辈?”
小老头伸手指指神案,笑道:“其实你早该想到了。”
神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朱红酒葫芦。
八臂金童华春风嗜酒如命,经常喜欢改扮各种各样的人,诸如贵介公子、富贾巨商,和落拓不羁的文士,衣衫褴褛的化子,都能扮得难妙维肖,但却有两件事,他是永不改变的。
第一、是他生成一张孩儿脸,从不易容,不管改扮什么人,都是保持着他原来的面目。
第二、是一个朱红酒葫芦,永远带在身边,从不离开。
江湖上因他生成一张又白又嫩的孩儿脸,又擅“化影幻形”之术,遂叫八臂金童,但也有许多吃过他亏的人,心怀不满,就叫他“鬼影子”。
八臂金童华春风,江湖上已有多年不曾露面,因为他已是九十以上的人了,许多人都认为他已经谢世,不想竟会在这里露面。
神案上的朱红酒葫芦,方才显然是没有的。
七煞剑神望望酒葫芦,脸色煞白,朝小老头拱拱手道:“在下不知是华老前辈金驾在此,多有冒犯之处,还望老前辈恕罪。”
他以武林盟主的身份,联合各大门派,得罪得起飞天神魔闻于天,但却得罪不起八臂金童。
小老头嘻的笑道:“不要紧,冒犯也已经冒犯了,还说什么呢,你们去吧!”
七煞剑神连忙拱拱手道:“多谢老前辈,在下告退。”
说完,一挥手,率着河海客、赵复初、徐永燮三人,急步朝外行去。
小老头呵呵笑道:“诸位好走,倪爷爷不送了。”回过头来,朝上说道:“你们小两口也可下来了吧?”
冰儿伸手一推道:“大哥,我们快下去!”
两人双双跃落,冰儿一下掠到小老头身边,说道:“老人家,你明明姓华,怎么又有人叫你爷爷呢?”
小老头耸耸肩笑道:“我老人家活了九十岁,难道还不够做他们的爷爷?“冰儿道:“你方才和他们打的时候,一个人交了四五个,真好玩,你教给我好不好?”
小老头笑道:“这没什么,只是快一些罢了!”
冰儿不依道:“我不相信,你一定不肯教我。”
小老头道:“我一大把年纪,怎么骗你,不信,我使一招给你瞧瞧。”说着,右手一伸,从上而下,划了一个圆圈,又道:“我就是这样划一个圈,你看清楚了。”
话声出口,手臂一圈一振之势,突然间,一条臂膀,由一而二,由二而四,由四而八,在电光石火之间,出现了七八条手臂,五指箕张,朝人攫来。
冰儿惊喜的道:“啊,真好玩,一个人—下有八条臂膀,人家一定看不清楚,只不知管不管用。”
小老头嘻的笑道:“自然管用,有八条臂膀,就有八只手,你喜欢打人家那里,就可以打人家那里。”
冰儿喜道:“我知道了,所以人家叫你八臂金童,对不?老人家,那你就教我这个,好不好么?”
小老头搔搔头皮,笑道:”我老人家只收子一个徒弟,它就是猴老三,你这女娃儿,我老人家倒挺喜欢,就收你做个记名徒弟也好。”
冰儿大喜过望,说道:“老人家,你真好,我就叫你师父啦。”说着,果然叫了声:
“师父。”
谢少安道:“妹子,恭喜你得到老人家的垂青,拜了一位名师。”
这是提醒她,叫了“师父”怎么不拜师?”
冰儿哦了一声道:“对啦,我该叩几个头才是。”
小老头呵呵一笑,摇手道:“不用,不用,我老人家最怕人家做叩头虫,拜师免了吧。”
一面叫道:“猴老三,快来见见你师妹。”
他话声方落,冰儿只听身后吱吱二声,那头长臂猿不知何时,已经闪到了身边,嘻着嘴,朝冰儿直笑。
小老头朝长臂猿一指,说道:“这就是猴老三,你的师兄,快叫它一声师兄。”一面又朝长臂猿道:“猴老三,她是你师妹,以后可得多照顾她一些才是。”
冰儿好奇的叫了它一声:“师兄。”
长臂猿口中一阵吱吱低叫,接着伸出毛手学着小老头的模样,一振一圈,果然也一下漾起七八条毛茸茸的手臂,咧着嘴,露出得意之色。
谢少安看的暗暗惊奇,一只长臂猿,居然也会武功,而且看它出手,一身武功,不在一般高手之下。
冰儿道:“师父,你现在可以教我了。”
小老头道:“你是我老人家的记名徒儿,自然得教你一手,但此刻我还有正经事儿要说。”接着回头道:“徒儿,去把东西拿出来。”
长臂猿口中“吱”的一声,纵身跃上神龛,从神像后面,取出一柄金凤钩和一方玉佩,放到神案之上。
小老头伸手一指,朝谢少安说道:“这两件东西,就交给你们了,地符,就是九连藏宝的地图,金凤钩是开启宝库的门钥,两者缺一不可。如今闻于天、柳飞燕和庄梦道这三批人,都陆续赶去,志在必得,天亮之后,你们就得动身,赶到九连山,好在有你师父主持此事,到地头,自会有人接应。”
谢少安问道:“老人家,晚辈把这两件东西,送到九连山哪里?”
小老头搔搔头皮,说道:“这个我老人家也没去过,只有小葛一个人知道,反正你们到了九连山,就会有人接应。”
谢少安知道他口中的“小葛”,就是自己师父,当下应了声“是”,伸手从案上取过金凤钩,心头却暗暗作难,这么锋利的一把宝刀,没有剑鞘,可不容易收藏。
小老头道:“对了,这一路上,可能有他们三批人的跟线,你得用东西把它包起来才行。”
冰儿道:“大哥,你包袱里不是还有一件长衫,就用长衫包吧。”
随着话声,已经打开包袱,取出一件青衫,把金凤钩包好。
谢少安取过玉佩,正待朝怀中揣去。
冰儿眼快,叫道:“大哥,这玉佩好像有些不对,快给我瞧瞧。”
谢少安听得一怔,随手把玉佩递了过去。
冰儿接到手中,反覆看了一阵,咭的笑道:“师父,你老人家受骗了,这是假的。”
小老头道:“你看清楚了?”
冰儿道:“我自然看清楚了,那天,银发魔女要我们用玉佩交换,才肯替大哥和杨大哥治疗蛊毒,我和管大姐都曾仔细的看过,这方玉佩,虽然也是青玉做的,但正面面的山势,比原来的不一样,反面有许多花纹,也没原来的细,明明是假的了。”
小老头一张红润的孩儿脸,绷得紧紧的,哼道:“这一定是那魔女做的手脚,当真可恶之极!”
谢少安道:“那该怎么办呢?”
小老头道:“这个不要紧,那地方小葛去过,就是没有地符,也找得到。”
冰儿咭的笑道:“那幅山势,我也记得。”
小老头道:“这都不成问题,来,女娃儿,时间不早,你不是要学八只手,才叫我师父的,那就快些过来。”
冰儿听的大喜,翩然奔了过去,喜孜孜的叫道:“师父,你真好。”
小老头已在草席上坐下,指指对面,说道:“你坐下来。”
冰儿看看那铺在地上的草席,又脏又臭,只怕还有跳蚤、虱子,但为了要学八条手臂,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依言在他对面坐下。
小老头坐着没动,缓缓闭上眼睛。
冰儿等了半晌,依然不见动静,心头正感奇怪,要待开口,只听耳边响起小老头极细的声音说道:“你记住了。”
话声入耳,突觉一股力道,传了过来,自己一只右手,不由自主的缓缓抬起,缓缓的由内向外幻起一个觚形,心中暗暗惊异,忖道:“难道这就是传我功夫?”心念方动,只觉自己右手在那股暗劲支使之下,划了—个又一个,不停的上下划着觚形。
她虽然未练过拳掌功夫,但人本聪明,立时凝神一志,默默的注意起来,只觉每一个觚形,划出去的方位,似乎不同。
手划觚形,自然是十分简单的事,她只要记住划出去的方位就行。
暗劲不住的传来,她右手就一遍又一遍的划着。这样足足划了盏茶工夫,先前冰儿还记不太清,但重复的划了两遍之后,她已完全记住了。等划到第三遍,右手虽有暗劲支使,不用她思索,但她心意已能和手势配合。
暗劲突然消失,她手自然也不动了。
小老头呵呵一笑,倏地睁开眼来,嘉许的道:“娃儿果然聪明,你已经记住了么?”
冰儿点点头道:“记住了。”
小老头道:“你记住了就好,以后慢慢的练,就可熟能生巧。”
冰儿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奇道:“就这么简单么?”
小老头道:“这还简单么?你练一天,就有一天的功夫,练十年,就有十年的境界,这一手练熟了,已经很少有人接的下来。”
冰儿道:“真的?”
小老头道:“师父难道还会骗你,不出一年,江湖上就会有人叫你八手女侠,或是八手观音、八手仙子、八手罗刹,反正它会使你得一个八臂的美名。”
冰儿扬着柳眉,心头暗暗高兴,一面问道:“师父,我学会了这一招,它叫什么名称呢?”
小老头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名称,就叫八只手好了。”
冰儿道:“八只手,这多难听?我替它取个名称好不好?”
小老头道:“随你取个什么名称都行。”
冰儿偏着头,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出来,口中只是念着:“八手……八手……”忽然瞟了谢少安一眼,叫道:“大哥,你也帮我想想咯,叫八手什么好?”
谢少安道:“你要取个什么样的名称呢?”
冰儿道:“自然要很好听,很文雅,又要切合实际的名字。”
谢少安想了想道:“我想是想到了两个,不知你认为好不好。”
“两个?”
冰儿大喜道:“大哥,你想的这么快,那就快说出来咯。”
谢少安道:“八手散花,或是八手飘香,你看如何?”
冰儿沉吟道:“八手散花……八手飘香……嗯,还是八手飘香的好,那就叫八手飘香好了,这名字真好!”迅快回过头去,叫道:“师父,大哥给我……”
这一转身,哪里还有小老头的人?连她“师兄”猴老三,都不见了踪影。
冰儿惊奇的道:“大哥,师父呢?”
谢少安道:“这位老人家,有如神龙一现,见首不见尾,看情形,自然走了。”
冰儿道:“猴师兄也不见了,这师徒两人真是奇人。”
谢少安道:“妹子有此奇遇,蒙他老人家垂青,实是福缘不浅。”
冰儿“哦”了一声道:“对了,我别把‘八手飘香’忘了。”
说着,右手就一个接一个的划起圈来。
东方渐渐黎明,谢少安、冰儿相偕离开王母殿,一路朝南赶去。
两人这回沿着小径而行,绕过一条山溪,山路愈来愈是荒凉,匆匆赶了三四里路程,不曾见到一户人家。
冰儿停住脚步,回头说道:“大哥,看来,我们中午赶不到镇集了。”
谢少安道:“怎么,你可是饿了?”
冰儿拣了块大石坐下,掠掠鬓边乱发,问道:“大哥饿不饿?”
谢少安道:“你走累了,就歇歇再走吧,前面也有镇头,只要有镇头,就不愁澄有吃的东西。”冰儿嫣然笑道:“我才不累呢!”
谢少安突然侧耳细听道:“好像有马匹往这里而来!”
冰儿道:“大哥,我们且避一避,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谢少安颔首道:“我们还是躲到林中去。”
两人身形闪动,掠入林中,堪堪藏好身子,只听一阵马蹄声,夹杂着车轮辘辘,由远而近。
山径上出现了一前一后两辆马车。
冰儿低声道:“是闻于天他们!”
谢少安道:“快别作声!”
两句话的时间,但见两条人影飞也似的掠到,那是飞天神魔的二弟子赤奋若,和洞里赤练贺锦舫。
他们敢情是在前面开路的,接着两辆马车,也驰到了他们方才坐的地方,缓缓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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