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丰说:“过来参加个销售会议,明晚就回去。哦,对了,想邀请你参加我们南区三季度的经理会议,花一个小时给小区经理们讲讲‘绩效管理’,时间定在9月下旬,地点是丽江。你有空吗?”
拉拉应允道:“我和我老板打声招呼,应该没问题。”
捍卫个人和职能尊严的经典
说起来,拉拉初学HR的时候,在招聘上教给拉拉最多的既不是李斯特,也不是李文华,而是商业客户部南区的大区经理陈丰。
陈丰和拉拉差不多是同期加入DB的。那时候杜拉拉是公众客户部的一个小小的销售助理,轮不到她和商业客户部南大区经理陈丰搭话。即使到了杜拉拉被升为广州办行政主管的那两年,两人也不过限于见面点点头,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八辈子也扯不到一处去。陈丰每日里来去开着他的银灰色帕萨特,随便一条BOSS的领带就得600来元,遇到重要会议,他会穿上剪裁考究的“阿玛尼”,杜拉拉则为了早日还清每个月4000元的房贷按揭灰头土脸地挤公车,年终奖之类的收入全加上,当时的拉拉在扣了个人收入所得税和房贷之后,每月手上能支配的现金也就3000来元了,还得多少存点以备不时之需,每年到了年底,当拉拉取出自己住房公积金账户上的一万二千块,总喜滋滋地觉得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能在物质上和精神上都让她舒缓两个月,而陈丰,几年也想不起去查查自己的公积金账户,他的公积金存折随随便便地扔在抽屉的一角快被主人遗忘了。拉拉没有思考过陈丰对自己的看法,陈丰也没有闲功夫留意杜拉拉其人。
直到拉拉开始负责外围区域招聘的职责,两人的过从才密集起来,这一密集,杜拉拉的好处,陈丰就体会到了:聪明,遇到事情脑子特别好使,尤其逻辑不错,善于学习和总结,常让复旦的硕士陈丰暗中喝彩一声“深得我心”。
陈丰是个聪明人,多少耳闻了杜拉拉的晋升有钦点的成分;对区域销售而言,区域HR是个有一定重要性的角色。陈丰以为,在杜拉拉困难的时候关照她,总好过等她翅膀硬了再靠上去套近乎。陈丰的想法有他的道理,杜拉拉也确曾在当时的总裁何好德面前不落痕迹地替陈丰辩护过一回,这种辩护是自愿行为,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抛开工作需求,从纯私人感受的角度看,当时拉拉已经在上海历练了一年,让HR的组织发展经理朱启东来打分的话,拉拉的交际手腕仍然只能得个“不灵”,可假若以广州式的现实主义和平民风格为比对基准,拉拉的撒娇商数也算表现得很为“尚可”,举手投足已经出落得衬得起“味道”二字,博得了陈丰作为一个男性的私人好感。
当私人感受和工作需求能很好地结合的时候,也算是职场中的一种福气了,人们会因此活得更加愉快。
当年拉拉刚开始做招聘的时候,主要任务是和大区经理一起面试销售代表。但是,需要考察应聘者哪些方面的能力,她心里没底,就算知道了要考察的内容,通过问什么样的问题来判断出这些能力是否达标,她也摸不着门道。
当时的招聘经理李文华自己满腹心事,没顾得上替拉拉安排“TARGETSELECTION”(目标选材)的培训,HR总监李斯特更是个不过问具体事宜的,而杜拉拉本人并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的招聘培训课程,况且李斯特已经和她说过,70%的知识最终都要来自于实践,所以她也没把心思放在要求培训上。
拉拉做过两年销售助理,指标和费用是她常常打交道的东西,但是仅限于在EXCEL中打交道,至于销售们要怎样才能在现实中达成这些指标,她并不确信自己系统地知道。
一个不确定考核标准的人,却要来负责考核,拉拉本来就没有底气,又担心销售经理们发现她的无知,闹得她就像以前做学生的时候,答不出考题,偏巧老师又站在背后看她做题那样的焦虑。掂量了半天,她只得去找李文华装着不在意的样子问道:“文华,咱们有销售代表这个岗位的JD(岗位说明书)吗?”
李文华眨了眨眼睛说:“哎呀,要经理以上级别的岗位才有详细的JD,像销售代表这样普通的级别,目前还没有现成的JD。”
李文华猜到拉拉八成是搞不清楚公司对销售代表在KEYCOMPETENCY(核心任职能力)方面的要求,但是他自己正一肚子的烦恼事儿,没闲功夫理睬她的处境。
假如杜拉拉脸皮足够厚,说得出口她不了解考核指标,那李文华也有话准备好了:“拉拉你没问题的,你不是做过两年销售助理吗?就按你对这个岗位的理解去招聘销售代表,肯定行。”这是很容易的太极招式,随便两句捣糨糊的话就能兜头把菜鸟杜拉拉闷回去,让她找不着北。
什么问题可以问,什么问题不可以问,拉拉还是有判断的,你要做招聘,哪里敢说对公司最基本的职位的要求不了解呀。没奈何,她只得把公司过往放在51JOB和“智联”上的招聘启事拿来研究——上面列着岗位基本职责,以及最初级版的任职能力要求——这么着算是初步地实现了自我扫盲,硬着头皮上阵了。
有一回,拉拉和陈丰都看中了一个应聘者,但是陈丰的下属、用人的小区经理施南生推三阻四的,明显不太愿意要。
拉拉找施南生交涉道:“哎,南生,给你招的那个,不是挺好的吗?又勤快,又聪明,销售经验也足,你干吗不肯要?”
施南生解释道:“她年纪有点大。”
拉拉不以为然:“人家还不到35岁,大什么大呀!我查过,30-35岁这个年龄段的销售代表,是平均业绩最好的一组。我有数据依据的。”
施南生一摊手道:“我那边的客户就那个特点,喜欢小靓妹。所以我要招个小靓妹来,只要客户喜欢,到时候啥事都好沟通。”
拉拉不以为然:“你那都什么客户呀,还非得要我们的销售是小靓妹!我们可是跨国公司,你想让你的销售去施美人计呀你!这35岁的多好,生过孩子了,不会跟你申请休产假。我要真给你招个小美眉来,保不准过两天她就怀孕,你还担风险呢。”
施南生看和做HR的没法沟通,就凑近拉拉一步,撒娇道:“哎呀,姐姐,您说好的,我哪敢说不好呀!只是你也知道,我组里现在尽是些大小伙子,招个漂亮美眉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拉拉翻翻眼睛道:“不早说,我都给你找好人了,你又搞这么多花样。”
天津姑娘施南生发扬哄死人不偿命的一贯作风道:“怪我怪我,回头您赏脸,给我个机会请您吃顿便饭,叫上海伦她们一起。”
拉拉事后找到陈丰,把施南生想招漂亮美眉的事情一说,完了问陈丰:“她说的是实情吗?”
陈丰笑了:“哦,这和她负责的产品有关,有些客户是有那个特点,适当招两个外表好一点的女销售进来也对,倒不是说要多漂亮,顺眼的就行。光漂亮不够,要善于和客户搞好关系,最好是酒量好的。”
拉拉担心地说:“但是南生想招的那个艾艾,漂亮是漂亮,性格却很自我,你看她面试的时候和咱们说的那话,‘工资达不到我要求的数字我是不会来的!”——要求工资很正常,可一般人哪里有要工资的时候说话那么没有礼貌的,好像我们求着她来似的。就她这个脾气,能和客户搞好关系吗?”
陈丰明白拉拉关于艾艾的评价有一定道理,事实上,他在面试后曾单独和施南生就同样的顾虑沟通过一次,但是施南生也有施南生的考虑:艾艾是DB的竞争对手的销售,她的火力挺猛,DB放在和她同区域的两任销售代表都拼不过她,所以施南生急红了眼,这次决心要直接挖角。
陈丰把这个情况向拉拉介绍了一下,又解释说:“拉拉,南生做过背景调查,客户对艾艾的评价都不错,有的人只是在公司内部和同事相处的时候脾气大一点,和客户相处没啥问题,艾艾的酒量很好,责任心也不错,是个杀手型的销售,这样的人也是可以考虑用的。现在行业扩张迅猛,找个好的销售代表并不容易。”
拉拉不说话了,暗自把这事记录下来,这可是在招聘启事上看不到的要求。这事儿启发了拉拉,联想到李文华说过,招聘中要特别注意直线上下级之间的匹配,她灵机一动,马上发了个邮件给所有的小区经理们,约定每次招聘前都先沟通一下本次招聘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邮件刚发出去,就见陈丰下边另一个小区经理王海涛路过,拉拉赶紧拉住他问道:“海涛,你不是正要招一个销售代表吗?要不你说说你都有啥特别要求,你喜欢招啥样的人?”
王海涛摸了摸自己硕大的脑袋说:“拉拉,你看我负责的这几个品种吧,产品本身的优势并不明显,可替代性比较强,所以,竞争对手特别多,销售代表要是跑得不勤,我们的产品很容易就被人家给踢出来——所以,别的要求还有得商量,这勤快是必要条件。”
拉拉追问说:“那田野那组的产品,需要什么样特点的人?”
王海涛谨慎地说:“她那组,我觉得最好就要专业性很强的人来做销售,不然和客户都说不上话。这是我的个人看法,仅供参考。要不你还是问问田野本人。”
用了两周时间,拉拉通过与小区经理们的频繁沟通,获取了比较充足的信息,比如:
——根据所负责的产品的不同特点,对销售代表有不同的要求。有的产品,使用原理复杂,需要销售代表的专业知识非常强,才够分量去对客户施加影响;而有的产品,和竞争对手的产品相比在使用效果和价格上都差别不大,缺乏明显优势,可替代性强,就需要销售代表特别勤快,特别善于和客户搞好关系。
——根据所负责的区域的不同特点,对销售代表的要求也不同。重点区域是商家必争之地,外部竞争激烈且公司增长要求奇高,小区经理就很强调对销售代表综合能力的要求,准确判断目标客户的能力、与重点客户建立长期稳定的关系的能力,以及要求生意的能力,哪样都不敢放松要求;假如负责的是个小区域,产出潜力低,客户的要求也简单,对销售代表的要求就可以相对放松一些。
——比如,有的区域指标完成情况已经明显落后,小区经理就会非常强调新招的销售代表应具备快速提升销量的意识和能力。
——又比如有的区域由于商业回款问题不能保障供货,导致销售代表在年内可能拿不到奖金,就不能招有经验的老资格销售人员,招来了也留不住,因此宁愿要没有多少销售经验但潜质好的新人。
诸如此类的沟通显得很合理,也很体面,拉拉果然收集到各色要求,从中总结出一些共性的东西。
陈丰对拉拉的努力看在眼里,拉拉通过获取小区经理们的反馈,来收集对销售代表任职能力要求的做法,他觉得很机灵也很有效,既保住了杜拉拉本人和HR职能的尊严,又获得了她想要的信息。
陈丰认为,这个捍卫个人和职能尊严的经典案例,充分体现了杜拉拉利用资源的能力。
为了帮助拉拉,陈丰找来王海涛,交代他按产品线、区域等,系统地整理出对销售代表核心任职能力的要求,陈丰甚至自己动手,在王海涛的功课上做了修改补充,然后才发给拉拉,这下拉拉手中的信息就完善系统多了。
打那时候起,两人一起做面试的时候,陈丰就刻意让自己的提问线索清晰连续,并尽量避免跳跃,以便拉拉可以比较容易地观察到他在面试中的考察思路。
等拉拉提问的时候,陈丰也很注意观察她的思路,如果发现她的破绽,为了照顾拉拉的面子,他一般不直接告诉她,而是在接下来的面试中,有意针对她的弱点,反复地突出提问。聪明如拉拉,一般都能察觉到陈丰在重复考察的内容和方式,她没有辜负陈丰的体贴和好意,经过几个月的实战,提高很快。
不了解所招聘的岗位的薪酬市场行情,是当时拉拉面临的另一个尴尬。薪酬经理王宏在这方面看得很严,他和大区经理们都打了招呼,拉拉只负责看人,若她和大区经理都认为人合用,大区经理们应和王宏而不是杜拉拉来讨论该出人家啥价钱,说定后再由大区经理出面去和应聘者沟通薪资——等于定工资这个环节就没她杜拉拉什么事儿了。
没有权力的人,是很难有威望的。你说了不算,谁理你?这个道理拉拉明白。招聘过程中,定工资,对应聘者和用人主管都很重要,在这个关键环节上被排除在外,还不得不让大区销售经理知道自己被排除在外的狼狈,拉拉心里有点不是个味儿。
拉拉决定去找李斯特尝试一下扳回的可能性。王宏料到“倔驴”会来给自己找分,早半道上给她下好了套,他先和李斯特打招呼说:“老板,薪资这个东西很敏感,给高了不合适,给低了销售部有意见。拉拉刚开始做招聘,对薪资的了解掌握还需要一个学习过程,所以我建议,开始还是由我们C&B(薪酬福利部)来定工资吧,这样比较安全。”
王宏说得有理有据,又上升到“安全”的高度,等拉拉找来,她发现李斯特完全没有反对王宏的意思。
为了安抚拉拉,李斯特做了一个小小的调停动作,他规定:出OFFER(录用通知书,上面列有工资等信息)的时候,王宏应将OFFER先传真给杜拉拉,再由杜拉拉转给大区经理。于是这一轮,杜拉拉基本上算是LOST(输),只是在形式上保持了一个战败者的体面罢了。
猜到几分内情的陈丰,往往很体贴地尽量淡化定工资这个环节,并且,关于这个秘密,他自始自终在他的小区经理们面前只字不提。
杜拉拉后来有时想起这一切,就唏嘘不已,十分感念陈丰对自己的好处。
当时,拉拉完全看不到薪酬福利的市场调研数据,她对王宏的分享已经不抱任何指望了,思来想去,还是得靠自己。
每次面试,不管应聘者合用不合用,她都要仔细问人家的现有薪酬福利情况,尤其是遇到大公司出身的应聘者,然后,她再把这些数据仔细分析归类,从中揣摩人家的HR是怎么给这些人定工资的。
渐渐的,从销售助理到销售代表再到销售小区经理,凡是拉拉在招聘工作中会涉及到的级别,DB的主要竞争对手的薪酬福利数据就被她收集得八九不离十了,再到后来,什么样资历的销售代表,在市场上能值多少钱,她已稔熟于胸。每次面试完,拉拉就和陈丰谈论自己认为该出应聘者多少工资,两人基本都能达成一致。
拉拉觉得自己很有把握了,开始时不时地在李斯特面前谈谈自己对薪资的见解,一次两次,几次以后,老李也觉得似乎可以放心拉拉在这方面的见识了。
日子在心照不宣中流逝,拉拉负责区域HR一年后,李斯特终于重新定了规矩,拉拉算是名正言顺地负责给新人定工资了。而杜拉拉和陈丰的友谊虽说尚未经受过考验,也总算得上是与日俱增。
后来,拉拉经过正规理念的培训,方领悟到,原来这种“友谊”,它的学名叫作“信任”,是个很重要的东西。比如,信任能提高工作效率,倘若两人之间关系好,互相“信得过”,即使有不同意见也能很纯粹地讨论谁的意见更正确,因为你首先假设对方不会害你。